袁越

參觀完畢，我和阿克塔走出大覺寺，大街上熙熙攘攘，游客絡繹不絕。我注意到馬路正中央趴著一個要飯的少年，他的一條腿殘疾了，細得像竹竿。我停下腳步觀察了一會，發(fā)現(xiàn)雖然過往的行人很多，但幾乎沒有一個人給他錢，有一位穿藏袍的僧人把手里的一罐未開封的軟飲料放在了他的要飯碗里，但是幾秒鐘之后，不知從哪里走來一位婦女，撿起那罐飲料放在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布包里。原來這位婦女是個叫花頭子，這條街上有好幾個殘疾兒童都歸她管轄。距離這里不到20米遠就有一個荷槍實彈的警察，但顯然他是不打算管的。

印度乞丐的人數(shù)之多，年齡之輕，外形之慘，意志之堅定，絕對是世界之最。印度的乞討者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殘疾人，缺胳膊少腿都算輕的，我曾經(jīng)在火車站見過一個殘疾乞丐，四肢全都萎縮成竹竿狀，在地上爬行的時候活像一只蜘蛛，看得我一陣揪心。另一種是老人和孩子，老人通常坐在火車站、繁華路口或者旅游景點的門外乞討，兒童們則四處打游擊，見到衣著體面的人就走過去用一只臟手抓住對方褲管，另一只手做出吃飯的手勢，然后攤開手掌討錢，不給就不走。據(jù)我觀察，兒童乞丐的背后大都有一個叫花頭子暗中監(jiān)視，這些都是職業(yè)的乞討者。

“成年乞丐的情況我說不好，可那么多兒童當乞丐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家長們都哪去了？印度難道沒有義務教育法嗎？”我問阿克塔。

“法律倒是有，但執(zhí)行不力?！卑⒖怂鸬溃拔覀冞@里的公立學校質(zhì)量很差，學費雖然很低，但還是要交文具費和生活費，很多家長連這點錢都交不起，只好讓孩子輟學?！?/p>

阿克塔帶我去見他的好朋友拉維·庫瑪，庫瑪辦了一所私人學校，收容了幾百名輟學兒童。學校建在一個古代佛塔遺址的旁邊，傳說這座佛塔是阿育王所建，為了紀念那個給了佛祖一碗乳酪米飯的村女蘇迦塔。這樣做既表明了學校的宗旨，又可以借此寶地吸引外國游客前來參觀，便于接受捐款。

庫瑪先生受過很好的教育，曾經(jīng)在大城市有份不錯的工作，卻自愿選擇辭職回鄉(xiāng)開辦了這所學校?！拔易约壕蛠碜砸粋€非常貧窮的家庭，小時候就是在這樣一所由志愿者開辦的學校里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這才有了今天?！睅飕敻嬖V我，“所以我相信教育是農(nóng)村孩子們最需要的東西，既然政府辦不好，那我就自己來。”

印度公立學校的低效率舉世聞名。哈佛大學的一項研究顯示，印度公立學校所有注冊教師當中有1/4平時從來不上班，而上班的那些教師當中有一半人從來不上課。根據(jù)一家印度教育機構(gòu)所做的調(diào)查，只有不到一半的印度小學五年級學生能夠達到二年級的語文和算術(shù)水平。這就是為什么相當多的印度家庭寧愿花點錢送孩子去私立學校，即使是很窮的家庭也不得不這么做。好在印度的私立學校也分兩種：一種非常昂貴，全部用英文授課；一種則很便宜，普通家庭的孩子也上得起。這樣做的結(jié)果就是印度正在按照教育水平的高低而被分成兩個完全不同的國家，一個由文盲（約占印度總?cè)丝诘?/3）和公立學校培養(yǎng)出來的半文盲組成，包括絕大多數(shù)農(nóng)民和體力勞動者，另一個則由私立學校的畢業(yè)生組成，他們是印度中產(chǎn)階級的主體。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