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暢

2017年末，一場以修復濕地生態(tài)為名的伐樹運動席卷洞庭湖，300多萬株楊樹在10余天內被砍倒。這些楊樹卻是舉植樹造林之名，在近10年間栽種的經濟林木。勝利的號角背后，植樹業(yè)主蒙受經濟損失，濕地所遭破壞仍積重難返，改善濕地生態(tài)需更長久的模式。

“干脆先砍了”

冬雨下的洞庭湖陰郁得一望無際，波濤卷著黃泥。很難想象，層層迷霧背后，尚有一處處“橫尸遍野”的“戰(zhàn)場”并未清理。唯有乘著快艇，向湖中突進40分鐘，方能發(fā)現數十萬株楊樹橫七豎八地躺倒，或倒在湖中聳起的高地上，或倒栽進高地旁的水溝里。油鋸和挖掘機的轟鳴聲已經消散，高地上空無一人，倒下的樹干之間，只剩雜草和沉默。

這是2017年年底，湖南省整治洞庭湖“楊癲瘋”遺留的產物。一個月之內，7萬余畝楊樹林被砍伐。事情的起因，還需從半年多前說起。去年5月底，中央第六環(huán)保督察組對湖南的反饋意見中指出，洞庭湖區(qū)種植的楊樹面積達39萬畝，其中核心區(qū)有9萬余畝，嚴重威脅到洞庭湖生態(tài)安全，要求做出生態(tài)評估，提出處理方案。橫跨湘、鄂兩省的洞庭湖可分成東、南、西三個湖區(qū)，洞庭湖西南的南洞庭湖保護區(qū)和洞庭湖西濱的西洞庭湖區(qū)保護區(qū)的核心區(qū)是這次楊樹清理行動的重點。

核心區(qū)的濕地里種楊樹由來已久。西洞庭湖保護區(qū)核心區(qū)從2008年開始大規(guī)模栽種楊樹以來，截至去年，已栽種歐美黑楊5萬余畝。湖南省沅江市的南洞庭湖保護區(qū)情況與此類似，那里的核心區(qū)曾聳立著2萬余畝楊樹。王巖是南洞庭湖保護區(qū)里最大的楊樹種植戶。他告訴我，一畝地可種30到50株楊樹。西、南兩個核心區(qū)加在一起，共有300余萬株。

種楊樹時需抬高地勢，高大的樹木又改變了地面上的生境，濕地的生態(tài)遭到破壞，大舉種植楊樹的舉動因此被環(huán)保人士視為“楊癲瘋”。然而，環(huán)保意識晚于植樹的行為，糾正的政策更晚于環(huán)保意識，楊樹問題始終難以根除。直到去年中央環(huán)保督察組提出反饋意見后，湖南省林業(yè)廳在9月上旬決定快刀斬亂麻，在2017年內將洞庭湖核心區(qū)內的楊樹“清零”，砍樹行動由此拉開序幕。

“從10月1日開始，我們集中清理核心區(qū)的楊樹林?！蔽鞫赐ズ匀槐Ｗo區(qū)管理局執(zhí)法隊隊長郭燦向本刊介紹漢壽縣的“戰(zhàn)斗”過程。在去年10月的工作中，他們陸續(xù)發(fā)現了統(tǒng)一砍樹時遇到的瓶頸。除卻人力少、陰雨天氣、水位低的原因，砍伐指標、林權流轉、產權抵押、樹主經濟損失的補貼，都是難以理清的問題?！懊磕晡覀兛撤ツ静牡闹笜耸?.5萬立方米，而我們當時要砍10萬立方米的木材。在省、市林業(yè)部門支持下，我們拿到足量的砍伐指標，向業(yè)主分發(fā)砍伐證?！?/p>

政府層面已允許，而個人層面歸誰砍、砍完的后果如何，是接下來要確定的。核心區(qū)內大部分林權都進行了流轉，又抵押出去貸款，總額有上億元?！按_認林權只是費事，并不棘手，抵押的林權卻需要動更多腦筋?！惫鶢N向本刊介紹，林權抵押給銀行，樹被砍后，抵押物消失了，銀行不會同意。他們出面與銀行交涉，除了可以提前還款的情況外，他們鼓勵暫時無法還款的業(yè)主置換抵押物。而對于實在拿不出抵押物的業(yè)主，他們承諾業(yè)主砍樹所得的獎勵、補償資金優(yōu)先償還金融機構。承租合同是接下來的問題。郭燦告訴本刊，為了保護區(qū)日后的統(tǒng)一管理，他們特意成立了法治工作組和業(yè)主談判，到期的不續(xù)簽，能協商的協商解除，無法協商的先依法單方面通知解除，之后的問題再走法律程序。未到期的外租合同就此全部被解除。

權屬的問題暫時解決，但楊樹的清理并不是砍掉便大功告成?？车沟臈顦湫枰獨w整，從高地運到船上，再用船運入江中送往各地，這是一個更加浩大的工程。而洞庭湖冬天水位低，又陰雨連連，短短兩個月內，運出125萬余株木材，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于是，省里同意縣里的想法，“干脆先砍了”。

漢壽縣去年10月的伐樹行動因為瓶頸進展緩慢，漢壽縣委決定加快步伐，以防汛的姿態(tài)推進砍樹行動。經過兩次縣委常委會，2017年11月9日上午，他們決定提前截止日期36天，在11月25日前，將核心區(qū)楊樹“清零”。當天下午即召開全縣動員大會，成立楊樹清理專項整治行動指揮部，縣委書記任政委、縣長任指揮長，逐層設立分指揮部和子機構，由縣級領導擔任主要負責人，到場監(jiān)督，每日匯報進度。砍樹轉入“攻堅戰(zhàn)”。

“抓晴天，搶陰天，大干30天?！边@樣的橫幅掛在西洞庭湖保護區(qū)核心區(qū)的林場里。實際的行動比預期還要迅速，從2017年11月10日開始，10天就消滅了所有的楊樹?！拔覀內h召集專業(yè)砍伐隊伍，借調砍伐和運輸工具。算上業(yè)主自己的人，縣里累計出動砍伐人員1萬多人次，使用工具5200多臺?！惫鶢N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如釋重負。他告訴我，攻堅的10天里，下了3天雨，又陰了4天，不但道路泥濘，視線不好，雨水對機器也有損害?！暗覀冾櫜坏媚敲炊啵活櫼蝗艘话延弯?，將楊樹齊根砍倒?！?/p>

相似的工作在南洞庭湖保護區(qū)幾乎同時展開，只是動員力量沒有西邊強。據當地媒體報道，10月28日沅江市啟動核心區(qū)楊樹集中清理工作，全市共出動勞力近兩萬人次。王巖也在其中，他于11月5日接到通知，帶著自己的工人前往林地?！澳敬瑒澋胶诵膮^(qū)要兩個半小時，我自己買了一個快艇，也要開半個多小時。快艇沒有頂，開起來風特別大，得戴厚帽子，穿沖鋒衣。”他向我講述當時的情形時，仍是坐船時的著裝，眼中難掩無奈?！耙蝗艘惶炷芊诺刮辶僦陿?，幾分鐘就一棵?！?1月底，沅江市也提前了一個月完成了目標。

政府皆大歡喜，但在王巖看來，留下的卻是一地雞毛。樹砍倒后，因為冬季水位低、天氣差，木料運出林場很難。王巖告訴我，如果是他們自己主動砍，不但會量力而行，砍的時候也會讓樹沿著一個方向倒。“在砍樹行動里，樹倒得亂七八糟，有些栽到溝里，根本運不出來?！笨硺湫袆右堰^去一個多月，王巖的林地里只有五分之一的楊樹被運出來。西洞庭湖保護區(qū)的情況好一些。政府幫忙疏通河道?？硺鋾r把樹木規(guī)整好，運到湖邊，水位高時即運走一部分，如今核心區(qū)的木材已運走一半。郭燦告訴我，剩下的部分待水位上漲時再運輸，要在今年4月汛期前全部清理完畢。楊樹的清理行動遠未結束。

穩(wěn)賺不賠的木材生意

一想到躺在保護區(qū)里的楊樹，王巖就感到非常委屈。他認為自己在核心區(qū)種樹完全合法?！拔覀兪琼憫矘湓炝值奶栒伲坏姓?guī)的合同和產權證，還享受了工業(yè)林補貼和植樹防血吸蟲的補貼?！蓖鯉r是沅江本地人，已有十幾年做生意的經驗。因為周邊紙廠關閉，蘆葦的造紙生意不好做，他才于2010年轉投木材的生意?！皸顦涞哪玖洗蟛糠钟脕碜鼋ú募揖叩哪景澹Ｏ碌淖黾垙S的木漿。”洞庭湖地區(qū)的木材銷往全國各地，浙江和山東是主要的目的地。在王巖看來，這是一樁幾乎不會貶值的生意。“樹種了四五年以后，就不用怎么照管了?？硺溥€可以視行情而定，如果行情不好，我就不砍，樹還能越長越大。再賣的時候，價格更好?！?/p>

種植楊樹的業(yè)主想法都與王巖類似。實際上，大規(guī)模在洞庭湖邊種樹是多重動力推動的產物。西洞庭湖自然保護區(qū)管理局資源保護科彭平波科長交給我的一份資料上顯示，為了防治血吸蟲病，抬高土地，種植林木，減少血吸蟲宿主釘螺的“興林抑螺項目”是湖洲造林的動力之一。而在西洞庭湖保護區(qū)，從2004年政府鼓勵造林100萬畝開始，當地居民掀起在外河湖洲造林的熱潮。2008年林權改革是更加強勁的一波浪潮。“公栽公有，誰載誰有?！迸砥讲ㄏ蛭医榻B，“種幾畝地的樹，不用等成材，就可得林權證，用來向銀行抵押，獲得貸款。得到貸款后，又能‘擴大再生產，種植面積翻倍。”

“樹苗很便宜，但把樹苗運到林地的步驟很多，運費比較貴，每棵就需要30元左右。樹苗在前三四年需要打藥、除草，每畝每年大概需要不到2000塊錢?！蓖鯉r因之前做生意掙了些錢，又將部分林權抵押出去，才敢大面積承包林地，維持這樣的成本。彭平波證實了這份開銷的負擔。他告訴我，如今在西洞庭湖保護區(qū)，當地乃至外省的木材加工公司是大規(guī)模種植楊樹的主力。

楊樹與洞庭湖結緣有著更悠久的歷史。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洞庭湖周邊森林綠化少，造紙、建材均缺乏木材，湖洲造林的序幕由此拉開。彭平波向我介紹，最早引進的是意大利楊，選種后確定了歐美黑楊?！按藰湓苑N簡單，又喜濕，容易存活，生長速度快，輪伐期短，用途還廣泛?！?/p>

王巖把這些楊樹種到濕地上時，并不知道“濕地”為何物，當我問起林地對候鳥的影響，他覺得仍能看到林中有鳥，也并不認為種樹會對生態(tài)造成很大破壞。彭平波告訴我，這種情況很普遍?！昂芏嗳司桶褲竦禺斪鳌牡兀瓉黼x湖岸比較遠，岸上都種滿了，轉到去‘荒地里種，也沒有覺得什么。”即使在政府層面，濕地保護的觀念也形成得比較晚。1998年洞庭湖才成立自然保護區(qū)，2002年列入國際重要濕地名錄，那時濕地已遭破壞，而濕地保護的觀念滲透到個人，仍需時日。

從濕地到陸地

從濕地的眼光看去，那些“荒地”本身顯出非同一般的價值。按《國際濕地公約》的定義，濕地包含長久或暫時的沼澤地，帶有或靜或動的水體，包括低潮時水深不超過6米的水域，是潮濕或淺積水地帶發(fā)育成水生生物群和水成土壤的地理綜合體。彭平波告訴我，因為洞庭湖內有多條長江支流匯入，又有多個長江口，河流的沖擊形成了星羅棋布的濕地，具有“水漲為湖、水落為洲”的地貌特征，且因水系復雜，洄游魚、半洄游魚、湖泊定居魚、溪流魚等不同習性的魚類兼?zhèn)洹?/p>

洞庭湖的濕地上沼澤密布，原本生長著藜蒿、蘆葦等植物，它們的根莖是白鶴等鳥類的食物。而在這些低矮的植物里，螺、蚌生存其中，是蒼鷺等鳥類的食物，魚也把卵產于這些植物之間。根據彭平波提供的資料，在3萬多公頃的西洞庭湖自然保護區(qū)里，有2000余公頃的濕地，在此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里，生活著205種鳥類、112種魚類。

植樹的過程將濕地變?yōu)殛懙?，完全破壞了濕地的生態(tài)。雖然楊樹喜濕，但畢竟不是濕地植物，種樹時需要排掉土壤中的水分，把地勢抬高。當地普遍的做法是挖溝抬垅。據王巖講，他們會在一塊濕地兩側挖溝排水，再把挖出的土堆到垅臺上，抬高地勢。彭平波告訴我，地勢抬高后，土壤含水量減少，土質變硬，有些濕地植物無法在此生長，螺、蚌絕跡?？v使?jié)竦夭蓊惾阅茉跇溟g生存，白鶴的尖喙也無法戳開堅硬的地面，吃到它們的根。遠超水面的地勢，致使魚不能上來產卵?！半S著河流的沖刷，溝里的土壤流失，垅臺卻會越積越高?！?/p>

樹木本身又會造成二次傷害。種樹前濕地上原生的蘆葦會被清除?！胺泵艿臉涓鶗雇寥腊褰Y，而高大的樹叢會阻礙大型候鳥的降落?！迸砥讲ǜ艺f，“天鵝的翅膀有兩米長，降落和起飛時都像滑翔機一樣，需要緩沖的距離。茂密的樹干擋住了它們的道路。而即使降落下來，樹干會遮擋它們的視線。生性膽小的天鵝會感到危機四伏，遠離樹叢?！?/p>

當我隨梅碧球一行人來到西洞庭湖核心區(qū)的濕地上考察時，船停在一人多高的高地旁。那些已砍伐楊樹的洲灘，即使樹木已被清理，也仍是挖溝抬壟后的狀態(tài)。據郭燦講，這樣的高地溝壑縱橫交錯，魚類洄游通道堵塞，修復難度大。而長期種植楊樹導致的土壤結板，使得植被恢復也很困難。梅碧球深知完全恢復成植樹前的狀態(tài)難度巨大，他告訴我，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要請林業(yè)大學的專家實地考察后，制訂科學的修復方案?；謴蜐竦厣鷳B(tài)，清理楊樹只能是其中的一步。

運動后的噩夢

楊樹砍倒后，王巖兩個月來徹夜難眠，倉促的行動致使巨大的虧損擋在他的面前。“把樹砍倒后運出來，一共需要六步?？硺洹⒔氐糁﹁尽褬涓刹贸啥?、用抓機運到拖拉機上、用吊車吊到小船上、從小船吊到江中的大船上?！泵恳徊蕉夹枰肆蜋C械?！肮と酥啦坏貌豢?，工價比平時貴了三分之一。現在的水位只到大腿，沒有合適的吊船。我把兩個小船焊在一起，又在上面焊了一個汽車用的吊車，才勉強能把木頭運一些到船上。”即使能運上車的木材，因為水位低，河道也得重新挖，僅調挖掘機開通河道一項，便花費了他小20萬元。

王巖告訴我，他的絕大部分樹苗只有四五年的樹齡，木材生意還處在前期投入階段，未有過收益。“那些樹只比碗口粗一些，沒有到采伐期。我去年本來一棵樹都不打算砍的?！泵繃嵭∧镜膬r格本就比大木低得多，砍樹行動中更是貶值得厲害，因為冬天本就不是出售木材的季節(jié)?！拔覀冏约悍涞脑?，會選擇更暖和的九、十月份?！蓖鯉r向我介紹木材的特性，“樹被砍下后，就一直處于逐步脫水狀態(tài)，每天都會損耗重量。而在寒冷的冬天，木材脫水的同時，樹芯的水分會凍住，不利于木材廠加工，售價更低?！边\不出來的木頭更令王巖糟心。他告訴我，待到天暖和后，濕地上的蘆葦長出來，木材找起來就會很困難。他們預計得有一半的木頭運不出來。“我大約要損失近千萬，其中有數百萬的債，現在不知怎么辦才好?！?

錢的問題也與可能發(fā)生的法律糾紛糾纏在一起。在西洞庭湖保護區(qū)，雖然補貼的資金已經到位，但郭燦交給我的一份報告中顯示，流轉的林權中，有些受讓方只管林權證在法律層面的程序，并未到實地進行過考察。“有些林權證涉及區(qū)域甚至沒有一棵樹，而銀行抵押貸款時也只管林權證上注明的資源，按照成林評估放款。核心區(qū)楊樹已全部砍伐后，隨后的法律糾紛、經濟糾紛將接踵而來?！背酥?，有些外租合同承包期長，且一次性收取全部租金，解除合同的資金壓力會非常大。“除租賃合同外，還包括部分共同開發(fā)協議，目前雖然已全部依法解除，但法律風險依然存在。”

拋開經濟和法律的難題，即使對于生態(tài)保護，砍樹行動本身的效果也不徹底?！扒宀怀鋈サ哪绢^就是垃圾?！蓖鯉r告訴本刊，遺留的木頭如果運不出來，一旦到了汛期，就會漂進湖里，順流而下?！澳绢^不會完全漂在水面上，它有一部分會沉在水里，如果碰到船，會把螺旋槳攪壞?！倍鴵鶢N講，即便木材已運走，核心區(qū)的上百萬個樹根沒有清理，返生苗的現象將非常普遍，清理難度同樣巨大。

持久的模式

一聲令下的砍樹行動后患重重，而在西洞庭湖保護區(qū)管理局看來，砍樹行動不過是他們近8年濕地保護工程被加速了的一環(huán)。自2010年梅碧球任局長以來，他們在逐步破解洞庭湖上面的生態(tài)難題。

“我剛上任時，西洞庭湖可謂千瘡百孔。圍湖養(yǎng)殖大閘蟹、非法采砂、湖洲造林、日夜不斷的電擊捕魚、布迷魂陣捕鳥在洞庭湖里屢禁不止?！辈鸪B(yǎng)蟹的圍欄最為棘手，梅碧球借此祭旗，樹立管理的規(guī)范?！皣鷻谠谖疑先吻耙颜芜^兩次，都失敗了。究其原因，是宣傳不到位，缺乏規(guī)范的行政程序，也沒有具體的工作方案?！背讼蝠B(yǎng)殖戶講道理，他把給養(yǎng)殖戶的行政處罰認定書拿到公證處公證，在法理上站住腳，以備打官司之用。拆圍欄時政策上獎罰分明?！拔艺伊藥孜坏湫鸵?，主動拆的養(yǎng)殖戶補助最高，自己被動拆的補助少些，強行拆除的不予補助。”當時梅碧球面臨養(yǎng)殖戶要用鳥槍打人的威脅，他聯合縣里的執(zhí)法部門，硬頂下來。事后，曾經的對頭竟成為他的得力幫手。

根據梅碧球的經驗，執(zhí)法不到位始終是公益事業(yè)單位性質的自然保護區(qū)在生態(tài)整治時面臨的阻礙。之前在保護區(qū)里，土地權屬與動植物資源保護管理、湖面權屬與漁業(yè)的生產經營都是分離的。管理部門之間存在很多空隙，難以統(tǒng)一調度?！傲謽I(yè)派出所權力有限，比如電捕魚的事情，他們就很難管?！泵繁糖蛳蛭医榻B，他們?yōu)榇舜蚱苽鹘y(tǒng)的行政執(zhí)法格局，經過省里的批準，把涉及保護區(qū)內的行政處罰權都拿到管理局手里，又經縣政府同意，建立綜合派出所和綜合行政執(zhí)法大隊，把執(zhí)法力量凝聚在一起。

“但我們畢竟與當地漁民隔著一層?！泵繁糖蚋嬖V我，當地漁民眾多，他們也沒有時間一一打交道，溝通成本很高。于是，他們決定將湖中各方民間勢力“招安”，成立西洞庭湖濕地保護協會，組織志愿者清理保護區(qū)的垃圾，救護候鳥，協助監(jiān)督執(zhí)法。“協會成立后，漁民有什么問題，會首先跟協會會長溝通，不會動不動就喝農藥、上訪。”梅碧球向我介紹協會的成果，“有一次執(zhí)法隊發(fā)現湖中有船用電捕魚，還不確定是哪里的船時，協會一個電話就找到了船主，船自己就灰溜溜地開走了?！?/p>

對于在保護區(qū)內清理楊樹的問題，從2010年以來，他們一直采取限制和砍伐結合的辦法，逐步清理?！耙豢脴涞某刹钠谑?到8年，輪伐期過后，我們不準再種新樹?！迸砥讲ń榻B，2017年以前的6年里，他們已經清理掉3萬余畝保護區(qū)內的楊樹，而在砍樹運動前，他們也已清除了9000余畝?！肮饪硺溥€不夠，我們做農家樂，搞旅游。”彭平波告訴我，“面對外來種樹的木材加工企業(yè)，我們把漁民拉到自己一邊，濕地上種楊樹，阻礙漁民的生意，他們也不會樂意?！?/p>

突如其來的砍樹運動打亂了管理局的治理節(jié)奏，上百萬株楊樹雖然倒下，后續(xù)的人力、財力需求巨大，在清理楊樹的工作報告里，他們建議保護區(qū)內其他的楊樹能夠按輪伐期逐年退出。寒冷的冬季似乎將如今各方交錯的局面悉數凍住。開春后，洞庭湖或難再平靜。（王巖為化名，感謝段羨菊、劉克歡對本文的大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