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春科
南梁僧人皇帝梁武帝,是一個好的伯樂,他發(fā)現了以少勝多、攻無不克的白袍將軍陳慶之,讓他從一個書童成為南北朝時期第一名將;但梁武帝不是一個好領導,他固步自封,胸無大志,醉心佛事,不務正業(yè),讓陳慶之空有一統(tǒng)南北的軍事才華,最終卻落得個無功而返,雖然自己的人生沒有波折,但也只得在蒼老中沒落。轟轟烈烈的北伐驚天動地,但在歷史的長河中,只不過是投進泥塘里的石子,瞬間再無聲響。識人還能用人,是領導與伯樂的不同。作為領導,識人的目的還是為了用人,不會識人的領導如果用好伯樂,照樣能夠找到合適的人才建立功業(yè)。然而,不會用人的領導即使是好的伯樂,也只是伯樂而已。好的領導,遇到了千里馬,除了給待遇、給關照外,關鍵是還要用自己的雄心膽略,給予他們更廣闊的舞臺。
以少勝多,戰(zhàn)神傳奇
陳慶之(公元484年—539年),字子云,漢族,義興國山(今江蘇省宜興市)人,是南朝梁武帝手下的將軍。
南北朝時期的歷史脈絡看似很混亂,其實不亂??傮w而言,南方相對穩(wěn)定,劉裕取代東晉建立劉宋王朝,此后又經過了齊、梁、陳三個朝代;北方相對較亂,北方先后出現了匈奴、鮮卑等很多少數民族建立的或大或小的政權,大多數時候處于碎片化狀態(tài),統(tǒng)一的時候只有兩次。第一次是符堅和他建立的前秦,在淝水之戰(zhàn)中,符堅被東晉的謝安以少勝多擊敗,不久符堅被殺,北方再次分裂。再就是北魏,北魏不僅統(tǒng)一了北方,而且通過魏孝文帝的改革,非常強大,最后分裂成了北齊和北周,后來北周被楊堅的隋取代。
雖然北方經常分裂,南方基本統(tǒng)一,但北方即使分裂,實力也比南方強的多。南方雖有多個有名將領或君主組織過北伐,比如恒溫、陶侃、祖逖等,但都是無功而返,甚至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但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一心向佛、無心向北的梁武帝,卻在陳慶之的幫助下取得了輝煌的戰(zhàn)績,甚至攻入了北魏的老巢——洛陽。這次由陳慶之主導的北伐,經歷大戰(zhàn)47次,全勝,攻克北魏重鎮(zhèn)32個,北魏孝莊帝棄都城而逃。當時洛陽城里有童謠說:“名師大將莫自牢,千兵萬馬避白袍?!币馑际窃儆袘?zhàn)力的軍隊、再厲害的將軍,千萬不要畫地為牢,見到陳慶之的白袍軍就趕緊跑吧。
這次北伐的戰(zhàn)果委實輝煌。陳慶之的白袍軍主力也就7000人,而他深入北魏腹地,面臨的北魏大軍總數號稱百萬。最終白袍軍卻幾乎毫發(fā)無損,全身而退。一個小小的棋童,常年的文官,41歲才為將,卻只用不到10年的時間就殺得一統(tǒng)北方的北魏人仰馬翻,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41歲的陳慶之,率軍打的第一戰(zhàn)是鎮(zhèn)守徐州之戰(zhàn),以2000兵力對北魏20000兵力,守住了城池。在冷兵器時代,守城易,攻城難,攻城兵力一般都是守城兵力的數倍。徐州自古至今都是戰(zhàn)略重地,城墻防守力自不會差,所以陳慶之以一當十守住城池,雖然艱難,但以他的才華卻也可能,也只有如此戰(zhàn)績才能打破出身溝壑,以文轉武。隨后的渦陽之戰(zhàn),陳慶之以數百人大敗北魏15萬大軍。當然,這不是陣地戰(zhàn),而是游擊戰(zhàn)。并且北魏軍隊也不是被殲滅,而是前進停滯。在膠著1年后,梁朝統(tǒng)帥想退兵,陳慶之進帳逼宮,奪了指揮權,率領全軍官兵發(fā)起總攻,連破魏軍13道營壘,魏軍全潰,書稱“尸首淤塞淮水”。
最讓人稱道的當然是陳慶之的北伐,7000人北上洛陽,不但與幾萬、幾十萬甚至是上百萬的魏軍周旋,最后還能攻克北魏都城,進而全身而退,實屬不易。然而細細分析當時的戰(zhàn)局,又合乎情理。陳慶之北伐最大的對手是爾朱榮。爾朱榮是誰?爾朱榮相當于北方的“侯景”。南方的“侯景之亂”最終導致梁武帝的身死,而北方的爾朱榮之亂,讓北魏重新陷入混亂,最終分裂成北齊和北周。
陳慶之的白袍軍雖只有7000人,但他絕不是孤軍奮戰(zhàn)。在爾朱榮之亂中,北魏宗親北海王南逃,向梁朝借兵,陳慶之是以“平定叛亂、擁立北海王”為由北上洛陽的,并且陳慶之能夠一勝再勝,和他善于瞅準時機、借力打力、擊弱避強的謀略不無關系。最終,陳慶之達到了他此次出征的目的,在洛陽將北海王擁立為建武帝,并率領他的7000白袍軍駐守洛陽門戶中郎城。當然,陳慶之的白袍軍只是駐守中郎城,而不是防守整個洛陽。且建武帝也有自己的擁護者,陳慶之有借“天子”以令諸侯的優(yōu)勢,其對手雖然人多,卻是投鼠忌器。
有為無為,幸與不幸
轟轟烈烈的7000白袍將士伐北之役,最終因孤軍深入、后援無繼,而以失敗告終,但陳慶之的軍事才華,卻如彗星一樣劃過戰(zhàn)星閃爍的南北朝天空。最難能可貴的是,陳慶之“本非將種,又非豪家”,卻能“開朱門而待賓,揚聲名于竹帛,豈非大丈夫哉”。據《梁書·陳慶之傳》記載:“慶之性祗慎,衣不紈綺,不好絲竹,射不穿札,馬非所便,而善撫軍士,能得其死力?!?/p>
公元501年,蕭衍趁南齊政權皇族內亂、骨肉相殘的機會攻入建康(今南京),殺掉南齊末代皇帝蕭寶卷,自立為帝,建立梁朝。任命當時年僅18歲的陳慶之為掌管文書的主書,這是一個文官的職務,并不是陳慶之擅長的。但是,作為蕭衍的近侍,也就是奴仆,在門第森嚴的時代,有這么一個位置是不錯的,也是合適的,在梁武帝和朝中貴族們來看,都覺得沒有虧待他。陳慶之自然知道這個位置來之不易,他如同兒時當棋童伺候蕭衍一樣,在這個位置上盡心盡責。同時從沒放棄自己疆場效力的愿望,靜靜等待,這一等就是23年。陳慶之第一次率軍出征時已經是41歲,離他生命終結只剩下14年。
陳慶之短暫的軍旅生涯取得輝煌的戰(zhàn)績,和當時的北魏亂局有關,但自己高超的指揮才能和帶兵藝術也是百戰(zhàn)百勝不可或缺的要素。他除了善于借力打力、善用游擊戰(zhàn)、善于避實就虛以外,他還能夠處理好與上級的關系,并且愛兵如子,故廣受上級的信賴和官兵的喜愛。除了自幼和梁武帝建立起深厚的情誼外,渦陽之戰(zhàn)后他的上級主帥消極避戰(zhàn)、妄圖退卻,差點讓陳慶之一年來襲擾的成果付之東流,陳慶之雖然實行了兵諫,但卻能夠對上級主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避免了袁崇煥誅殺毛文龍那樣的血案發(fā)生,讓上級欣賞支持自己的決定,并用勝利印證了自己決策的正確性。endprint
陳慶之愛兵如子。白袍軍面臨百萬魏軍反撲不得不撤退時,他作為主帥,不是先走,而是留在了后面,這也是一貫以來受士兵的愛戴使然。所以,至始至終,白袍軍人數雖少,但始終能夠和陳慶之同心合意,在廣袤的北方土地上作戰(zhàn)時才能夠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才能夠縱橫捭闔、游刃有余。
歷史上,陳慶之的名氣遠遠沒有衛(wèi)青、霍去病等西漢名將大,如同南北朝的歷史遠遠沒有西漢歷史那樣受人關注一樣,但陳慶之是這一時期的第一名將是毫無爭議的,他的“第一”是用無可爭辯的戰(zhàn)績換來的。然而,輝煌的戰(zhàn)績全是徒勞,7000白袍軍在洛陽面對越來越多的北魏軍反撲時,堅守60余天不得不撤退。陳慶之的命運是復雜的,幸運中有不幸,不幸中有幸運,雖然他和他的7000軍隊全身而退,但在返回國土前,遭遇洪水,7000白袍軍葬身汪洋,斷后的陳慶之卻因此躲過了一劫,被僧人救起。陳慶之回到梁國并沒有受到梁武帝的責罰,被封為侯,并從此再無出征,在富貴中終老。
生不逢時,空留遺憾
陳慶之空有一身才華和不凡的戰(zhàn)績,可是他卻跟錯了人。
所謂跟錯了人,當然是指他的主子梁武帝。和其他著名將領遭到統(tǒng)治者的排擠打壓不同,梁武帝對陳慶之從始至終都非常欣賞。陳慶之自幼就是梁武帝身邊的人,梁武帝蕭衍是個棋迷,而陳慶之就是他的棋童。陳慶之的將才首先就表現在他的棋藝上,陪梁武帝下棋時,他能夠一眼看穿對方的破綻和疏漏,蕭衍對這位少年侍從也就格外賞識。但俗話講,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梁武帝的生平事跡廣為人知,他在位時間長,前期還比較清明,后期則糊涂透頂,他最大的威脅是當時統(tǒng)一了北方的北魏,而毀掉他的就是和北魏勾結、反復無常的侯景。
實際上,陳慶之的作戰(zhàn)業(yè)績主要是對北魏取得的。侯景就其軍事實力而言,梁武帝有很多消滅他的機會,但這些機卻完全消弭于自己的婦人之仁、糊涂透頂,這就是陳慶之為什么每次作戰(zhàn)都是以少勝多,但實力差距卻越來越大的原因;也是陳慶之雖然取得勝利,但對政局、國運及其主子梁武帝自身的命運無法產生積極影響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如此,雖然陳慶之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戰(zhàn)果一次比一次輝煌,但其歷史影響力卻并不大。
陳慶之不僅跟錯了人,還生錯了時代。眾所周知,南北朝時代的梁,繼承了東晉、宋和齊的衣缽,當然,這個繼承并不是和平過渡,而是刀光劍影。當時的戰(zhàn)爭,雖然可以改朝換代,但依舊無法完全改變不良政治文化層面的規(guī)則和制度,魏晉時期的門閥制度就是其中的頑疾。
陳慶之自幼跟著蕭衍,一國之君梁武帝蕭衍不是對他不喜歡、不重視,但即使是這樣又如何?陳慶之的身份就是梁武帝身邊的仆從,小時候就跟著蕭衍做仆從,當然不可能有顯赫的家世。
陳慶之看似幸運,實則不幸。他出身在門第森嚴的南朝,空空浪費了人生幾十載,雖然獲得了展露才華的平臺和機會,然而,一個本有平定北方之才的將領卻遇到一個毫無平北之志的君王,雖然欣賞厚待他,而他也沒有像大多數名將難逃兔死狗烹的結局,但戰(zhàn)果幾乎都化為烏有。北魏內亂,權貴北降又如何?梁武帝沒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戰(zhàn)略眼光,讓陳慶之出征只是敷衍,即使陳慶之打出了大好的局面他也視若不見,讓這些機會白白溜走。陳慶之百戰(zhàn)百勝又如何?沒有梁武帝的支持,兵力有限,雖能屢戰(zhàn)屢勝,但畢竟無力消滅更多北魏有生力量,重創(chuàng)北魏。攻克首都,擁立新君又如何?最后不得不放棄,撤出洛陽,以前一切勝利成果都化為烏有。陳慶之的戰(zhàn)績雖然輝煌,但對改變政治格局產生歷史影響,毫無意義。然而,責任并不在陳慶之,他的才華得以充分展現,他不愧為南北朝時期最能打仗的將領。
戰(zhàn)爭,是政治的繼續(xù),是政治、經濟、外交、軍事的綜合較量,戰(zhàn)爭的真正勝敗及影響,也是綜合因素糅合的結果。楚霸王項羽屢戰(zhàn)屢勝,漢高祖劉邦在對戰(zhàn)中父親、妻子都成了項羽的俘虜,但最終的勝利者,依舊是劉邦。梁武帝善待了陳慶之的一生,在門第森嚴的時代畢竟給了他舞臺,雖有些晚,也算有知遇之恩。但梁武帝的短視、平庸不僅鑄成了自己最后被活活餓死的悲劇命運,也埋沒了一代將才戰(zhàn)神,讓他淹沒在將星燦爛、百舸爭流的歷史長河中,難以真正煥發(fā)應有的光芒。不像藍玉和另一個和尚皇帝朱元璋,朱元璋給了藍玉建功立業(yè)、改變歷史的機會,但最終卻殺了藍玉,還剝了他的皮。陳慶之和梁武帝、藍玉和朱元璋,究竟誰是最佳組合?究竟誰幸運、誰不幸?自由后人評說。
責任編輯:張傳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