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大廈

佘珂

陽光本來是一路風(fēng)馳電掣的，到這兒卻斷了。散碎的光在落地窗前摩挲，它們似乎也想窺視出這棟樓里藏著什么。其實，這座大廈雖然建得有些恢宏，也不過是寫字樓而已。

二樓是個售樓部。他們在墻上掛了一個電子顯示屏，顯示屏向來訪的顧客吶喊：“僅剩三套，速購。”過了幾天，這句話被加上了感嘆號。然而，并沒有人來過，又過了幾天，他們把樓盤模型的燈熄滅了，因為要省電。

三樓常駐有一群美食編輯，他們在狹小的辦公室里執(zhí)筆描摹色香味的大干世界。編輯室的中央有一個廚房，令人垂涎的配圖就是在那里照成。但是，每個中午，辛苦的文字工作者們往往都是點幾份外賣了事，廚房并不是他們的操作范圍。

再往上走就是四樓。四樓很了不起，據(jù)說它是某公司的總部。他們每天都在做新的決策，他們每天制定出不同的規(guī)章，他們的文件疊得越來越高，最后，這里成了文件的倉庫。

五樓也不算高。五樓改造出了一個健身房，各種器械齊齊在場。大量的人向這里涌入，不過這里的場地實在是太寬闊了，人們不得不用代步器穿行。

不停地往上走，其實景致也沒太大差別。人們沉浸在自己的邏輯中——這座大廈剝離了人的精神意志，精神的豐富把人的活動沖得很淡。你可以說，這座大廈及其中的人，已經(jīng)達到超凡脫俗的境界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座大廈是全市最高的建筑，它的設(shè)計理念尤其先進而時尚。上一次，市長先生坐直升電梯來到了大廈的最頂層，他一睹全市的風(fēng)景，宣布要讓全市鋪滿這樣的大廈。后來，他想試試這里先進而時尚的螺旋樓梯，結(jié)果他從第一階摔下去了，受了很重的傷。當(dāng)時是下班時間，人頭攢動，根本沒人理睬他。

根本沒人理睬他，直到有人宣布他是市長。

這座大廈還沒有名字，沒有人想好它該叫什么，沒有人叫出這座大廈的任何名稱。

你如果即將踏入這里，成為他們千萬員工中的一個，我要告訴你：看起來它是大廈，把人砌在鋼筋里，和你所見過的大廈無異。不知你有沒有看出來，它還是一座廣場，站滿看客的廣場。

我們的行動，為了美和道德或虛榮和私利，多多少少披著五花八門的顏色。但它是呼吸，它是生與活的象征。出于僥幸，出于欺騙，行動被匆匆去除，可惜，撤掉行動這塊擋板，丑陋變得更加透明澄澈，擲地有聲。

當(dāng)你經(jīng)過這座大廈時，會看見它門口雕塑的馬。它在傾訴奔波該有的姿態(tài)。馬本應(yīng)該在草原上撒歡，但它被固定在這兒了，它是一根游離的絲，牽著意識的富余和行動的匱乏，牽著人的焦慮與膨脹的惰性，它像一個沒人懂的笑話，守護著這座佚名大廈和大廈中的種族。占評

點評

雖為佚名大廈，實質(zhì)上，這可能是我們在街頭所看到的每一座大廈，是具有典型性與普遍性的，而這恰恰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二樓空有宣傳，卻無行動；三樓空有文字，卻無行動；四樓空有決策，卻無行動；五樓空有設(shè)施，人們雖行之，卻疏于日常的行動，從而使之顯得異?？尚Α亩堑轿鍢?，可以對應(yīng)社會中的種種事實，與其說是作者虛構(gòu)了大廈，還不如說是人們共同建造了這座大廈。大廈中的人們沉浸在自己的邏輯里，沉浸在某些精神意志之中，人本身的行動被沖淡了，被匆匆去除，于是丑陋的東西變成了冠冕堂皇的東西，看客成了每一個人的狀態(tài)。人似乎事事都身處其中，又似乎事事無所牽連，這種游離狀態(tài)，最終讓人們愈加焦慮而無所適從，又好像理所當(dāng)然。由此，作者在結(jié)尾寫到門口的馬的雕塑，既有告誡，又有嘆息，更有深刻的寄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