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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燈

      2018-01-22 21:01:55但及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蘭蘭護工電話

      但及

      朱蘭蘭

      電話是我爸打來的,一聽,我嚇了一跳。

      “我快,快死了,你能來看看我嗎?”那一刻,我腦子好像空了,反應不過來,但接著,便是氣惱。我不想回答他。他的聲音顫抖,微弱,真的像是蒙上了死亡氣息。我不想過去,憑什么?為什么要去?這是我的第一反應,在抗拒,在排斥。我聽到自己在說,不要去,堅決不要,這個爸跟你沒關(guān)系。從出生到現(xiàn)在,他管過我多少,真是天曉得。但另一方面,我又聽到另一個聲音,去吧,這個時候不去,行嗎?如果真的死了呢……兩種聲音交織著,打著架,氣喘吁吁。我緊握手機,說不上話來。

      這是一個要命的電話。從來沒有一個電話這樣讓我糾結(jié)。我甚至有些恐懼了。我想,剛才不接該有多好,但來不及了。電話通了,那頭是我爸的喘息聲,還有拖東西刮擦地面的聲音。

      放下電話,我看了我媽一眼。她在洗碗,水聲嘩嘩的。我在斗爭,要不要告訴她。這是個問題,告訴與不告訴都不好。我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恨我爸的人,至少以前是這樣,她叫他白眼狼。我又坐了下來,想著剛才我爸的話。他說,他在醫(yī)院,住院,中風了。聽得出,他的話是漏風的,好像每一句都被狗給硬生生地啃去了一口。那聲音是不祥的,既熟悉,又陌生。他沒說多嚴重,但嚴重是肯定的,漏風的聲音像鋸齒一樣。我渾身都發(fā)涼了。

      媽把碗一只只疊起來,放進櫥柜。她個子小,還把腳踮起來。我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想不好。她又拿起了抹布,每天她都會在廚房里忙這忙那,這也是她待得最多的地方。她蹲下來,擦著地,背影在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我決定告訴她,這應該是大事,但也可能不是。我想不好。我就走了過去,拖鞋在地板上拖著,站到廚房門口,靠在門沿上。我想,我還得說。

      “老朱出事了。”我冷冷地說,盡可能把事情說輕點。

      “嗯?!彼鹆祟^,露出長長的皺紋。

      “他,他中風了?!?/p>

      我媽愣了一下,像是被刺到了,但很快,又低下了頭,擦著油膩膩的廚房地面,好像沒聽見一樣。我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么辦。的確,那么多年,我已經(jīng)習慣了沒有父親的生活,現(xiàn)在他要死了,究竟關(guān)不關(guān)我的事呢?我不曉得,所有的人也不曉得,天也應該不曉得。我媽像沒聽見一樣,頭低得比前面更低了,翹著屁股,背對著我,好像是我出賣了她。

      我決定不睬他,為什么這個時候我要去呢?憑什么呢?我氣憤著呢!我去做我的事,桌上放著今天的進貨單,啤酒味精鹽,肥皂粉牙膏香煙,還有糖糕麻餅綠豆糕……我只瞄了一眼,根本無心去理貨。耳朵里都是剛才的聲音,那個漏風的,可憐的,也帶點可惡的聲音。我被這個聲音包圍了。手里拿著筆,在那張進貨單上涂著,胡亂地,不著邊際地,想到哪兒就涂到哪兒。

      天黑下來了,永進還在店里,我要把飯和菜給他送去。但我沒動身,一直坐著。屁股像是給黏住了。

      門“嗒”地響了下。“我給永進送去了。”我媽說完,就拎著打了包的飯菜,走了。

      屋里一下子靜了,也冷了。永進小超市不遠,就在小區(qū)門口,出去沿著大路走,到保安室那里拐一個彎就到了。我媽像是逃出去似的,動作比平時都要快。平時,她不是這樣的。我感覺她想問點什么,但一直沒開口。她對這個男人已經(jīng)死心了,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死心了?,F(xiàn)在,她可能在偷偷地樂著呢。我媽會說,這是報應,老天替她懲罰了。我媽現(xiàn)在好好的,給我們燒飯燒菜,忙這忙那,還接陽陽上下學。她身體好,他身體糟,就已經(jīng)說明問題了。上帝是公正的,我總是這樣想的。

      不過,我還是決定去看看,想偷偷地看。我有點怕,怕他死掉,這是以前不曾想過的,我想萬一他真的死了呢?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我聽說過不少腦中風死亡的。我不敢想象他像木頭一樣變硬了,躺在火化爐上的樣子。我給永進打了個電話,我想我媽還在路上,我說到中醫(yī)院去一趟,有點事。我沒說我爸。永進“噢”了一聲,不問什么,他總是那副樣子,憨厚,樸實,但又傻乎乎的。就這樣,我騎著電瓶車出發(fā)了。夜幕下,風瑟瑟地吹來,吹到臉上又冷又癢。

      病房充滿了怪味。在門口時,我又猶豫了。我怕見到那個女人,姓潘,叫不出名字。自從我爸與這個女人沾上后,我家的厄運就開始了。我在想,遇見她怎么說,怎么對付。這是個妖怪。染黃頭發(fā),穿旗袍,我爸就被她這樣給迷住了。在我眼里,她跟妖怪有什么區(qū)別呢?有兩回,在夢里,我與她廝打,其實,我很清楚我是為我媽而戰(zhàn)。我伸出手來,摑她耳光,可是她的臉好像是橡皮做的。打起來,噔地一下,那股力像被吃掉了。我不甘心,又來了一下。這下更厲害,我那手像是被吸附到了上面。走廊上,光線陰暗,有刺鼻味,人進進出出。我站了一會兒,調(diào)整呼吸,把頭探一下,又縮了回來。里面有三張床,被子下面好像有人。光線又暗又模糊,靠窗的一個燈亮著,我看不清我爸在哪個位置。

      但我還是進去了。很快,就找到了我爸。其實,不是我找到的,是我爸的手先伸了過來。他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從被縫里伸出來,順著那枯手,我的目光一路上移,就看到了塌陷在枕頭里的那張眼睛深凹、滿是皺紋的臉了。我嚇了一跳,他居然成這樣了,像節(jié)骷髏。我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眼前這個人居然是我爸啊。

      突然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也忘了那個姓潘的女人。病房里氣味更烈,有藥味、消毒水味,還有一陣陣的尿味,我有點想嘔,但又忍著。他挪動著身子,想讓出位置來讓我坐。他的眼像個深潭一樣。我只是瞄了一眼,慌忙躲開,不敢再看了,怕那目光把我吸了去。他的手拉了拉我的衣袖,我能感覺到那股力量。

      “最危險的時候過去了,現(xiàn)在好多了,能說點話了。如果晚一點,就出大事了?!笔莻€男人的聲音,外地口音,我回頭一看,那人胖墩墩、圓乎乎的身材,鼻孔粗大,手里正拿著一個牛奶盒。我的第一直覺是這是護工。那人拖來一條凳子,讓我坐。凳上滴到了牛奶,他用袖子擦了擦。

      我沒坐。一想到眼前這個人就是我爸,我還是忍不住難過。不管以前我們有過多少沖突和矛盾,但這一刻,他那副可憐的模樣,比乞丐還不如。瘦,枯,干,癟,空,難道這真的是他嗎?我告訴自己,不是,為什么是呢?他憑什么是呢?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他英俊、筆挺。他當兵的照片上,還握著一桿槍,兩眼向前,炯炯有神。我就這么胡思亂想著,腿卻酸得不行。endprint

      “什么時候的事?”我問。

      “三天了。搶救了三天,今天還好,有點反應了,手腳也能動些了。他就想給你打電話,說非打不可?!弊o工說。他的手扶著床沿,手是粗糙的,指甲里有污垢。我爸在床上望著我,含情脈脈。

      “她呢?”我環(huán)顧四周這樣問。

      “誰?你說誰呢?”

      “姓潘的。他老婆,他老婆呢?”

      “她,她……不在。剛來過,又走了。說要……練舞?!?/p>

      我一愣,這個時候還去練舞?這時,我爸的眼閉上了,好像沒在聽,但他的手還是抓著,死死抓著我的衣袖。我看到一雙滿是青筋的手。這是一雙我很陌生的手。

      實際上,自小到大,我跟他一直是不親的。小時候跟我媽,大了以后,他們就鬧離婚,要死要活,弄得滿城風雨。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可能不到一年。是啊,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現(xiàn)在被閻王爺召喚了,他就想到了我,要我過來。過來干嗎,不就是想讓我侍候他嗎?這事能成嗎?這事可能嗎?我被另外一種力強烈地推斥著。這股力告訴我,既然他當初如此不講情面,我現(xiàn)在也應該不講情面。他是他,我是我,我們之間事實上已經(jīng)斷了,一切都斷了。我沒必要過來,我過來是多余,沒事找事。就這樣,我竟開始后悔起來。

      “蘭蘭,蘭蘭,救救我,救救……”我聽到他的叫喚,輕而無力。

      一聽到這聲音,我又擔憂,后背上都是雞皮疙瘩。真的,我從來沒有這樣過。我的親人都沒生過病。我斗爭著,不想多見他,他跟我什么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們一直沒關(guān)系,此刻更沒關(guān)系。

      他的手伸了伸,這回,他抓住了我的手,碰到了我的皮膚。

      我突然感到惡心。一股從靈魂深處涌上來的惡心,躥了上來,直達我的全身。我想吐。盡管我對自己說,他不是別人,是我的父親,親生父親,但惡心還是兇猛又強烈。我猛地甩掉他,抽出手來,我的手還碰到了床框上。我不能容忍他這樣親近我,不能。我內(nèi)心一直在抗拒。門推開了,一個醫(yī)生穿著白大褂出現(xiàn)了?!岸柎?,快結(jié)賬,賬上的錢已經(jīng)不夠了。不打錢的話,明天就斷藥了?!?/p>

      護工朝我看了看,眼光里有期待,還有盼望。我把目光投向我爸,他好像沒聽見,把頭轉(zhuǎn)到了一邊。就在這時,我突然明白了。我懂了,一下子全懂了。為什么這個時候他會給我電話,說穿了就為了這個。為了錢?。?/p>

      我好像一下子受到了污辱一樣。

      “他是說我們嗎?不,是說我爸嗎?我爸這里欠錢了嗎?”

      我爸的頭轉(zhuǎn)到更里面了。他不想看到我了。護工倒是直率的,他說是的,欠錢了,快付不出了。

      我站在那里,突然,一下子,我沖了出去,奪門而去。

      我聽到自己匆匆離去的腳步聲。我碰到凳子了,還撞到了腿上,痛感也涌了上來。但我顧不上,只想沖出去??禳c離開。我現(xiàn)在后悔了,不該來。我來干什么?我跟他說不上話,就像兩個完全陌生的人?;蛘哒f,比兩個陌生人還陌生。我沒必要出現(xiàn)在這里。

      淚水來了,充滿了眼眶。他平時從來沒想到我,現(xiàn)在缺錢了,不能看病了,卻想到我了。他那個妖怪呢?那個妖怪才是他的靠山呢?他不找靠山,卻來找我。我算什么?我難道是冤大頭嗎?

      推開門的瞬間,我差點撞到一個人。定睛一看,我吸了口涼氣。門口站著個女人,靜靜的,像是等了一會兒了。我一看,居然是我媽。她滿是驚恐和不安。

      我們都被對方給嚇著了。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潘耀花

      為什么我的命這樣苦呢?這些天,我一直在問。想想自己,真是不幸,從小到老,都被這個詞給貫穿了。

      我是個小學教師。看學生就像看鳥兒一樣,他們翅膀豐滿了,就飛出去了,到近處,到遠方。他們的命像魔術(shù)一般,會變出花樣來,豐富多彩,而又顯示才能??晌夷?,卻一成不變。我就像公園中心那潭黑漆漆的死水,越來越死了。死而且臭,我自己都聞到了。

      在西園活動中心,總有一批人,聚集在一起。平心而論,只有跳交誼舞的時候,我的心才稍稍寬慰些。人總要開心,不開心我活著干嗎?

      那個活動中心,我每天必去,帶上我的日本小茶杯,還有瓜子和話梅等零食。那里也有我看不慣的人,但總比家里好。家里就像個墓,死氣沉沉的,有時候我好像還會聽到烏鴉的叫聲。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家就變成了這樣。我真的不想回家,就想一直待在活動中心。我們有一間訓練室,很大的一間,我們就在這里面訓練,跳華爾茲,跳探戈。在這里,我感到自由,連講話、呼吸都要順暢些。我沒地方去。我知道這不是辦法,但不是辦法也是個辦法呀。

      那天早上,我在陽臺曬衣服,只聽到咣當一聲。他是要出去,我以為他撞到了什么,不當回事,等我從陽臺回來,就看到他躺在地上了,門敞開著。他摔倒了,怎么會摔倒了呢?我當時還覺得有些好笑呢,笑他這樣不中用。原本不想去扶他,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躺著,我就走了過去。走到他旁邊,彎下腰來,我問他怎么啦?就在這時,我看到他嘴角那里有口水淌下來。那真是惡心啊。白白的唾液,這樣掛下來,我真想扭頭走開。

      現(xiàn)在醒來了,他好像對犯人一樣對待我,不跟我說話,不理睬我,好像我欠了他多少似的。實事求是地說,我根本沒有欠他什么,要說欠的話,只有他欠我的份。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傻,傻乎乎的,被他花言巧語、窮追猛打一陣后,居然心軟了,嫁給了他。我這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就是嫁了他,這簡直就是一個深坑,跳下去容易,爬上來難。難啊,真的是太難了。

      為了他,我跟兒子處不好。兒子每次見到我,都低著頭,好像我不是他媽。盡管,我們也來往,他有時也拎些東西來,但我知道他是裝出來的,一看就明白,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眼神就說明了一切,他是不想來的,他來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談兒子了,一談就傷心,都是他弄出來的事,現(xiàn)在好了,撒個手,躺在了醫(yī)院里。他既然做得出來,我也做得出。我每天去醫(yī)院轉(zhuǎn)一圈就走,我寧可跳舞,也不愿陪他。再看看他這副樣子,一下子變了,頭發(fā)蓬亂,嘴唇干裂,皮膚還惡心地一片片脫落下來。他變了個人,連我都認不出來了,還散發(fā)著臭味。人啊人,真是脆弱,也沒意思。endprint

      這些天,我一直在訓練,就是為了參加全市的交誼舞大賽。就一直練啊練,一刻不停。邵團長說了,我們有實力拿到第一,至少第二。他說他去偵察過了,對手的實力都一般般。我的弱項是探戈,就是挺胯和轉(zhuǎn)頭,還不夠有力,于是一有空,就在這里轉(zhuǎn)頭,刷地一下,又刷地一下,把自己的脖子抬得像高傲的小公雞。

      就在我練轉(zhuǎn)頭時,手機響了起來。我從包里掏出手機。是護工打來的,我一聽,就不舒服。護工說,醫(yī)院剛才來催了,還要交錢,讓我準備好。我的氣一下子就上來了,點了根煙抽起來?!皼]錢,讓他自己想辦法?!蔽颐摽诙?,邊上的人都盯著我了,眼神夸張。我想,我是失態(tài)了,于是,趕緊把聲音降下來:“沒有,我這邊沒錢?!?/p>

      我們的錢是AA制,他用他的,我用我的?,F(xiàn)在他憑什么要用我的錢呢?再說,想著他和我兒子被拐騙掉的錢,我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就更堅定了我不想去掏這個錢的想法。

      “醫(yī)生,醫(yī)生說,要停……停藥。”護工怯怯地說。

      “讓他女兒來,他不是有女兒嗎?”說完,我就把電話給撂了。大家面面相覷,看著我?!皼]事,沒事了,繼續(xù)啊。”我這樣說后,大家的表情再度放松了,又沉浸到舞曲里。我呢,走到外面,把那根煙給抽完了。

      但那個電話總是讓我不舒服,也讓我在眾人面前尷尬。他們不了解真相,但真相是什么呢?我又不能當面解釋??傊野脨?,不痛快。從活動中心出來,下起了小雨,我沒傘,就小跑起來。地上變得濕滑。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還是那個聲音:“阿姨,你現(xiàn)在在家嗎?我過來,取存折卡。朱師傅讓我來的?!?/p>

      “你來拿錢?你是他什么人啊?他憑什么讓你取錢?”一下子我又怒了,對著話筒一通怒罵。對方不吭聲,肯定被嚇住了。但我的氣還沒消,想想也真滑稽,居然讓一個護工取錢。這個老頭真是昏了頭了,為什么不叫他女兒掏錢呢?聽人說,他女兒和前妻都去過了。去過最好,我根本不想管,最好她們管。這本來就是他們家的事,關(guān)我什么事。要死要活,都是他自己的事。

      到家后,坐在沙發(fā)上,我渾身腰酸背痛。一下午的練習,讓我的全身酸痛,好像被僵住了。朱一耿的房間門開著,里面被子凌亂,保留了他倒下前的樣子。他房間里的東西扔得東一堆,西一堆,不成樣子。我瞄了那里一眼,一個窗簾的角垂下來了,還能看到床底下的灰。那灰有一小層厚了。就在這時,我突然泛起一陣憐憫,想到了我們剛搬進來,一起裝修房子時的模樣。那時候,我們還真是快樂的,經(jīng)常有說有笑。

      我有些傷感。拿手一抹,眼角邊竟然有了淚花。

      我就靠在沙發(fā)上,漸漸地,竟然睡著了。醒來時,一看,天黑了。我覺得自己凄涼無比。

      朱一耿

      為什么會這樣氣悶呢?我懷疑醫(yī)生的藥。這些藥是不是對呢?他們會不會加重病情呢?反正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我跟關(guān)在籠子里的動物有什么區(qū)別呢?我甚至比動物還不如,動物還能暢快地大小便,我卻不行,我得有人幫我。

      這就是我的悲哀。可嘆的是,我的腦子還算清楚,別人說的每一句話,每一聲咳嗽、嘲弄,我都分辨得清楚。但身體又好像不聽使喚了,就真是無限的悲哀,沒有比這更讓人絕望的了。以前我身體好好的,有時還會洗個冷水澡,哪兒想到這眼前一黑,就不行了。人啊,真的像是面粉做的。

      蘭蘭來過了。只是到了一下,就走了。只是我想不到的是她也來了,跟在蘭蘭后面。如意會來,我是想不到的。我的確有些激動。她完全可以不來,但她來了。我的手抖得厲害,不知道怎么說話了,嘴巴怎么也張不開。我只是癱在床上,像死人一樣,一動不動。除了這,我還能干什么呢?

      如意也老了,有好多白發(fā),還很明顯。不過,眼神還是那個眼神,看到她,我有點受不了。畢竟,我們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你說沒有感情是假的,但話又說回來,到現(xiàn)在還談什么感情呢?我癱在床上,等著死,還能有什么奢望呢?

      潘耀花巴不得我死,以前我不確認,但這回我是真的確認了,她心狠,手辣,真的做得出來啊。平時,她經(jīng)常叫我老糊涂,動不動就老糊涂長,老糊涂短的。我不當真,但這回是應驗了。好在我身體還硬,搶救了半天,掛了一袋又一袋的點滴,竟然奇跡般活了回來。我是中風,撿回了一條命。原本要打開腦顱的,后來磁共振說不需要了,腦子里的血被吸走了,神奇地吸走了。你看我命大不大?上帝還不想收我,又把我扔回來了。

      扔回來也不好,潘耀花看到我煩呢。一醒來,就看到她那張緊繃、干瘦、沒有表情的臉。好像我欠了她幾輩子似的。她氣呼呼的,給我穿衣服時手腳像機器一樣僵抖抖的;給我喂牛奶時,牛奶像長了腿一樣往嘴唇外面跑;給我尿壺小解時,尿水都飛濺到毯子上了……她像個游魂一樣,很不情愿地出現(xiàn),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誰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別人總會問,你老婆呢?你老婆到哪里去了?

      年輕的時候,潘耀花說話溫柔,嗲聲嗲氣,哪兒想到人一老會變成這樣。她現(xiàn)在喉嚨粗了,說起話來,咯咯咯咯的。她還喜歡跳交誼舞,我住院,她還去。她不僅對我兇巴巴的,對那護工也是,動不動就訓人。我不能說話,一說話口水就往下淌,流得被單上都是。于是,我只好任由她去。每天,她就像一陣風一樣,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有時,兩天也不見人影。一想到這個,我就傷心,當初為了與她在一起,我沖破重圍,什么都不管??晌椰F(xiàn)在倒下了,她卻不管了,好像跟她沒關(guān)似的。要說沒關(guān)系,我們是真的沒關(guān)系啊,我們是自己硬要湊到一起,硬要生活在一個窩里?,F(xiàn)在好了,變成這樣稀巴爛了。你說我后悔嗎?要說后悔還真談不上呢,是我自己選擇的。后悔算個啥呢?像個屁一樣,放掉了,你再去問這個屁是什么樣,有什么用呢?所以我不后悔。

      現(xiàn)在,許多事都扔給了護工,大小便,換衣,擦身,檢查,吃飯,喝水……沒完沒了。潘耀花有時會來一下,站一會兒,或者用屁股尖在凳子上坐一下,然后就走了。她忙,大家都知道她忙。她要會朋友,吃飯,最主要的是跳交誼舞。她是世界上最忙的人了。

      那天早上,天很好,陽光燦爛,但我總覺得不對勁。我腦子沉,昏昏欲睡,這樣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幾天了。我在燒開水。就在這時,眼前一陣昏暗,我仿佛來到了一片從來沒有到過的烏云遮日的地方,那里陰森、寒冷且荒蕪。天地倒轉(zhuǎn)了。潘耀花就站在門口。我的口水出來了,掛得長長的,想止也止不住。我預感到不對,大禍臨頭了。“快,快,快叫救……救護車?!蔽彝鲁隽诉@樣一句話,然后,就倒下了。endprint

      我倒在地上。我不知道潘耀花在干什么。我的嘴貼著地皮上,瓷磚地面涼涼的。天地在轉(zhuǎn),但我還算清醒,沒有糊涂。我還聽得到外面的聲音,汽車從樓下開過的聲音、一兩聲的鳥叫,還有樓板上的腳步聲。我縮成一團,像個刺猬,也像只烏龜。反正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樣了,可我聽得到潘耀花的腳步。她在我邊上,走來走去,我能聽到那腳步聲。可她就是不打電話,她沒打,一直沒打。

      這該死的女人居然沒有打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能聽到了她的腳步、喘息,還有外面車輛的滾動、遠處輕微的說話聲。然而,她就是沒有打。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在等待我死呢?巴不得我死呢?或者說,早就盼著我死了呢?這太可怕了。我盡管昏倒在地,像一團爛泥,但我腦子隱隱約約還是清楚,我聽得到,還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我只是無力,沒有死。我等著這個女人幫我,救我,把我送出去。但沒有,后來她干脆不見了人影。

      我是自己打的電話。我不是打120,而是110。我的手好像還能動,我趴在地上,口角流著水。我一點點地掏,掏啊掏,掏啊掏,終于掏到了手機。我知道自己狀況嚴重,可能會死,但這一會兒還沒有死。這是一個救命的電話,沒有這個電話我就死定了,肯定已經(jīng)在墓地安息了。還好,我撥了出去,電波飛到了空中,傳了出去。盡管我頭痛得厲害,天地倒轉(zhuǎn),但我還是撥了出去。這個女人沒有撥,她竟然沒有撥啊。她是想我死,想我快快地死掉。這太可怕了,太可惡了。這次中風讓我看到了她真正可怕的一面。

      不過,她沒這樣說。事后,她說她也打了,在隔壁那間打的。鬼才會信她的話呢。她甚至幾天不來看我一眼,讓我躺著,直挺挺地躺著,口吐白沫。她是在等我死,她巴不得我死呢!一想到這個,我渾身就起雞皮疙瘩,為了這個女人,我甚至拋棄家庭和女兒,現(xiàn)在卻落得這樣的下場。這是不是我應得的報應呢?是不是上帝在懲罰我呢?

      很明顯,這個女人是要我死。那天,我倒下,她就在等我死?,F(xiàn)在,她是在逼我死了。這太明顯了。我住院了,她居然一分錢也不肯拿出來。家里的錢都是她管的,她是管家婆,我把所有的工資、獎金都給了她,自己只留下兩百元的零用開支。但現(xiàn)在,她居然不肯拿錢出來了。她說,沒錢,不要跟我談錢,家里沒錢。我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錢都是她管的,她居然說沒有錢。她不是逼我死,是什么呢?醫(yī)院也壞,說要停藥了。大家好像都在盼我死。

      蘭蘭來了。我知道她會來的,她肯定會來的,畢竟她是我女兒。女兒總是親的,再怎么樣,也是親的。但女兒一來,一聽到醫(yī)療費,就好像中了槍一樣,拔腿就走。我沒有說要她掏錢,那只是巧合,醫(yī)院正好在催款。正好讓她撞上了,她以為是要她掏錢。好像我設(shè)了一個陰謀,讓她往里面跳,但那真的是冤枉啊。我沒存心這樣啊。

      我只是想見見她,畢竟,她是我的骨肉。

      還是如意好。如意坐了一會兒,也沒多吭聲,就拿起毛巾擦床頭、桌頭,還把一些碗筷拿去衛(wèi)生間洗了。如意老了,但還是老樣子。她只是一聲不響,默默地做了事。以前,她也是這樣的,即使我吵著要離婚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她沒有跟我吵,也沒有鬧,她只是不說話。

      她坐在我床頭的時候,也是這樣。她不說話,她把后背直直地留給了我。

      朱蘭蘭

      這是個陰謀,絕對是個陰謀,我一來,就看穿了。

      我走后,我媽還留在那里。我叫了她兩聲,她也沒理我。后來,我就先回來了?;氐郊乙院?,想想不對,越想越不對,于是我又往醫(yī)院趕。我媽肯定是聽永進說的,永進這人就是話多,不長腦。我回去的路上,都在罵永進。永進啊永進,家里已經(jīng)夠煩了,你還嫌不夠,還亂說亂講。我到醫(yī)院,看到我媽正在用毛巾替這個死鬼擦臉,這真是要命啊。

      我媽這一輩子全毀在他手里,也可以說,毀在他另外一個女人手里。我們一家本來好好的,過著正常的生活,可這個死鬼去參加了一個同學會,從此就不一樣了。他被那個狐貍精給黏上了,從那以后,我們家里就不太平了。我媽和我爸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頻繁吵架的。那時候,我還小,我聽到我爸摔東西的聲音。他一會兒把一個瓶子摔了,一會兒又把熱水瓶摔了,有時把門碰得震天響。我就縮在角落里,不敢吭聲,心里一陣陣地發(fā)抖。他看我媽什么都不順眼,好像渾身長了刺一樣,動不動就會把刺露出來,不停地戳人,傷人。這個記憶太可怕了,一直到現(xiàn)在,我還會常常回憶起這一幕幕來。

      都是那個女人,都是那個妖怪害的。這是我媽掛在嘴上最多的一句話。我小時候就是伴著這句話長大的。后來,我爸就走了,和那個女人姘居到了一起。你說我恨不恨那個女人?我們好好的一個家,就被那個女人用一把大鉗子給肢解了,分割了。從此,家就不再像家,家就變成一塊塊碎片。

      我站在門口,透過玻璃,看著里面的我媽。我想,我媽這人真是犯賤啊,此時此刻,她竟然會留下來,還給這個死鬼服務。我越看越來氣,肺都氣炸了。于是,我猛地推開門,吼了一聲:“出來,你給我出來。”

      我媽呆住了。那個護工也嚇了一跳。我的臉漲得通紅,我不能容忍我媽去做這種事,不能,絕對不能。想想他這些年來,怎么對待我們的。我怎么可以容忍我媽去伺候他呢?讓這個死鬼生病吧,讓這個死鬼癱在那里吧。這是罪有應得,這是報應。但我媽硬是愣在那里,一動不動,甚至對我這樣的聲音表現(xiàn)出了不滿。我不退縮,推開門,一臉的惱怒。

      “你到底走不走?”我火了。

      這時,我看到了我爸,他從枕頭上抬起頭,驚恐地望著我。我只當沒看見,繼續(xù)盯著我媽。就這樣,我媽退縮了,她肯定也不想為難我,于是嘆了一聲,就跟著我走了。護工投來鄙視的眼神。我不再管這些了,我現(xiàn)在就是要帶走我媽。我不能讓她再在這里,不能。

      我媽坐在我電瓶車后面,一聲不吭地聽我對她的數(shù)落。我在埋怨她,我說:“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怎么可以這樣呢?他以前是怎么對你的,你難道忘了嗎?真的忘了嗎?”我騎著車,車頭一直在搖晃。

      “他是你爸啊。說來說去,他總是你爸啊?!彼诤竺嬲f。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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