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霞
家住的是幾十年的老房屋,共三間。房子馬上要動遷了,母親有太多的不舍,她說:“不管怎樣折騰,家搬到哪里,打小就跟著我的壇壇罐罐,一個也不能丟啊!”臨搬家的頭一天晚上,母親一夜沒睡好覺,不停地唉聲嘆氣:“這些壇壇罐罐趕明個兒往哪擱呢?”母親的心情我是理解的,苦于找不到恰當?shù)恼Z言相勸。
母親和父親剛成家一個來月,他們就闖關(guān)東來到了東北,落下腳之后,爺爺奶奶伯伯叔叔們來了一大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相繼出生,日子很是拮據(jù),那時媳婦根本沒有地位,等收拾完鍋臺喂好孩子上桌吃飯,飯菜都是冰涼瓦塊的了,有時就剩點湯。一次母親吃不下飯,上壇子里撈根黃瓜咸菜,還沒等吃完飯,奶奶就不高興了:“哪有這樣的媳婦,咋就那么嘴饞呢,醬黃瓜是留著冬臘月蒸黏豆包時吃的……”婆婆的怨言傷了兒媳的心,母親哪敢頂撞婆婆啊,從此就沒敢吃醬黃瓜。事后和娘家人說起這事,大舅母氣壞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就忍痛割愛,把自家一個半尺口徑的小壇子和腌好的醬黃瓜一同送給母親。這個小瓷壇子是土黃色的,表層光滑細膩,上下小肚子大。這可是母親的寶貝啊。
當年“樹大分枝”的理念也符合我家,分家時,母親最先把那個小壇子抱出來,二舅母送個深紫色的大壇子,下面還有個蛋黃小點的疤。這兩個壇子在小戶人家就是奢侈品了,一個下醬,一個腌咸菜,母親很知足了。平時母親把兩個壇子擦得锃明瓦亮,擺在墻角。我會淘氣了,和鄰居二蛋撇缸駝子玩,一下子把大壇子給砸破了。母親可是氣得夠嗆,一句話沒說,掄起笤帚就打,幾下子就把笤帚打飛了,我也嚇壞了,躲到生產(chǎn)隊場院草垛里不敢回家。父親有點心疼我,也覺得母親有點過分,一氣之下,跑北山用土槍打幾只野兔子,讓三姑幫著吊兩個兔皮帽子,跑縣里集上蹲兩天才賣掉,買回兩個小壇子。從此,我一直和母親的壇子保持距離,就是讓我去盛咸菜,我也是小心靠近,生怕壇子張口咬我。
母親最鐘情置辦壇壇罐罐,只要上縣城就要到生產(chǎn)資料商店看看壇子罐子,若是手頭寬裕就買一個,家中矮墩墩的壇子四五個,中號的六七個,比飯碗大一些的七八個,很多時候是好看好玩才買的。父親買的臭豆腐、腐乳的小壇兒,母親也里里外外刷洗干凈,擺扣在碗櫥上面,東西院鄰居來了就炫耀。生活清貧日子簡單,這些壇壇罐罐也能給母親帶來一些欣喜。
在三年“自然災(zāi)害”的時候,母親就把幾斤小米藏在壇子里,既怕被人看見,又防止老鼠偷吃,還能不受潮,晚上抓幾把給孩子們熬粥,瓷壇子幫助母親度過艱難的歲月。后來,生活條件好一些的時候,殺年豬要留一些臘肉,夏秋季燉豆角吃,母親就把豬肉抹上大醬,等肉全都浸足了大醬,再分割開放大口壇子里,用塑料布嚴嚴實實扎上嘴,當?shù)赜芯湓挕皦幼炷茉?,人嘴扎不住”,從一個角度說,壇子嘴扎上就嚴實,不透氣,食物不腐爛不變質(zhì)。父親好喝點酒,也耍點小酒瘋,母親就把父親從供銷社裝來的酒偷偷倒小壇子里,扎上口,父親發(fā)現(xiàn)酒沒了也不敢聲張,等來客人或是年節(jié)了,母親就拿出來應(yīng)急,父親也就嘻嘻哈哈地說這酒味道更好了。
外屋西北角板子上擺了一串壇子,裝咸鹽的、裝葷油的、裝豆油的、裝芥菜疙瘩的、裝韭菜花的……母親勤勞能干,上上下下擦得干干凈凈,煙熏火燎的土坯墻內(nèi),有著大小顏色不一的壇子也是一道風景呢。幾個大瓷壇子放倉房里,主要是腌咸蛋和芥菜疙瘩用。家中養(yǎng)了鴨鵝每年都不少產(chǎn)蛋,一部分賣掉貼補家用,一部分腌上,等冬天好招待客人,或給孩子老人解解饞。記憶最深的就是,我上學要帶午飯,隔幾天母親就給我煮一個咸鴨蛋或咸鵝蛋,犒勞我上學有功,別的弟妹只有眼饞的份。逐漸地母親年歲大了,家中不養(yǎng)家禽了,我也就買一些蛋送給母親腌漬,很大程度上就是讓她享受擺弄壇子腌蛋的過程,讓母親內(nèi)心有一些寄托,也是孝順老人的好方式。
我自立門戶了,母親最先想到的就是讓我拿兩個壇子,下醬、腌咸菜用,然后泛泛地給我講壇子的好處,正經(jīng)過日子的人家一定要有幾個好壇子的,我也就應(yīng)和著,歡天喜地地挑選她的壇子拿走,就是向母親表示我能正經(jīng)過日子,讓老人放心。逐漸都住樓房了,我的幾個壇壇罐罐自然又送回母親的平房了,母親就蔫蔫地收回,看得出她內(nèi)心很不愉快,我也不敢亂說話,怕惹她不開心。
對于老人來說,這些老物件就是一種割不斷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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