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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的跋涉

      2018-01-23 18:02:37夏吉玲
      大觀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末班車小路

      在路上

      正月十五,新春的月圓之夜,我一手提著沉重的皮箱,一手攙扶著父親,在母親婆娑的淚眼中,踏上北上的火車。在上車的那一刻,我抬頭尋找天空中的那一輪明月,可在火車站那令人暈眩的燈光下,只能看到一圈暗淡而蒼白的影子……

      父親的病很突然,那一天早晨,父親下樓時說腿有些酸,渾身無力。我和母親都以為他是累了,休息一下就會沒事,不承想,緊接著父親便出現(xiàn)了昏厥。我們急忙把他送到醫(yī)院,醫(yī)生初步診斷為再生障礙性貧血。當時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我很清楚這樣的病對于處在風雨飄搖中的我的家庭來說意味著什么……

      上車后,我和父親很順利地找到了座位,相互隔了一排,這已經(jīng)很幸運了。因為買不到第二天或第三天的票,而父親又急需轉(zhuǎn)院,才不得不在十五夜里出行。父親已坐下,頭癱軟地靠著座背,目光示意我坐好。我把皮箱挪到腿邊,這是個粉紅色的老式皮箱,還是八年前我去開封求學(xué)時,堂哥送我的,曾讓我好一陣歡喜。它承載與貯存了我最光華最絢爛的青春時光。母親是深知它對我的意義的,所以在舉家搬遷時,沒有落下它。如今上面銹跡斑斑的按鎖,早已失靈了,母親只好在還算完好的插栓上配上一把鐵鎖。幸好,身邊的空間不是很窄,倒也可以容下它。

      在人群的揮手道別中,火車已開始啟動了,窗外的站臺與灰色建筑隨著火車的加速,在一點點,先是慢,后來很快地倒退,我已開始遠離這個城市了。

      我是家里的獨生女,畢業(yè)后分配到了這個遠離家鄉(xiāng)的城市。母親說,孩子在哪兒,家就在哪兒,不管再苦再難,一家人也不要分開。在我上班一年后,父親辦了退休,和母親來到我工作的城市做起了批零調(diào)味品的生意。由于他們的到來,我也結(jié)束了漂泊無依的日子,至少有了家,一日三餐都吃出了溫暖的味道。生意難做,競爭激烈,父母親又初來乍到,生意上的很多事情還需要我在工作之余來幫忙。每天凌晨我都要去幾公里外的批發(fā)市場進貨,夜晚奔走于市內(nèi)的大小酒店推銷產(chǎn)品,常常要在酒店商場都關(guān)門了,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父母親更辛苦,成百上千的品種,進貨價、出貨價、零售價,連記下來都不容易,何況他們還要碼貨、送貨。在這個年紀為了我還要背井離鄉(xiāng),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重新開始打拼,真是難為他們了。我常??匆姼改赣H坐在店鋪后面的樓梯上想念家鄉(xiāng)那平和寧靜的日子??晌覀兇蠖鄶?shù)的時間是激情的,我們憧憬著,計劃著掙了錢就在市內(nèi)買套房子,享受天倫之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日子就在這樣的忙碌中充實而又快樂地過著……

      正當生意在我們一家三口的努力下剛剛有了起色,美好的生活前景眼看著已向我們招手的時候,父親卻一下子病倒了,而且還病得很重。我和母親再無暇打理生意,一心撲在父親身上。母親說,沒有了人,一切都是空的。住院后的父親日漸消瘦,情緒一落千丈。我和母親知道他的憂慮,從來都不讓他看醫(yī)院的每日清單。父親除了打針吃藥外,兩三天要輸一袋血漿,一個星期要輸一袋血小板來維持。像這樣的狀況,短短兩個月就足以讓一個普通家庭傾家蕩產(chǎn)。在賣掉了老家的房子之后,我每天醒來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親戚朋友籌夠一天數(shù)千元的醫(yī)療費,不管結(jié)果是溫暖的還是寒冷的, 我都要在醫(yī)院的走廊里,背著父母親流下或感動或傷心的淚水……在治療了一段時間仍不見起效后,醫(yī)生建議盡快轉(zhuǎn)到天津去,病情已刻不容緩,我馬上向單位請了假,陪著父親匆匆北上。

      在火車駛出市區(qū)后,我看到了窗外的月光,那樣皎潔、那樣純凈,在明輝籠罩下的村莊、田野、河流有著一番別樣的味道。車內(nèi)的人們大都停止了先前的躁動,對面的一對夫婦哄著有些瞌睡的孩子,不知道他們都是為了什么,在這樣的日子還要帶著孩子出門。

      父親半閉著眼睛,卻又不時有些放心不下地看看相隔一排座位的我,唯恐我走丟了似的,或者他像個小孩子,唯恐我丟下了他。我盡力地裝出平靜的胸有成竹的樣子,傳遞給他寬慰的訊息。我知道,這時我就是父親的依靠,是我們這個家的天,天是不能塌的。在實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借著上廁所,離開父親,試圖掙脫他那綿愁的目光。

      穿過走道,在車廂的交接處,一個蜷縮在角落里的中年人,歪著頭靠在一個藍白相間的編織袋上打瞌睡,車廂間咣當咣當?shù)淖矒袈曌屵@空曠的夜更顯得空曠,從門縫里躥進來的風冷颼颼的,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誰知,他的影子也隨著門縫的風躥了進來,他是我談了兩年的男友,前天的傍晚,在我家門前,他聲音如蠅地說,你爸治病得要很多錢吧。我盯著目光躲閃的他說,是的,幾十萬也不一定夠。他便無語了??粗o張與不安的神情,我突然釋然了,對于這樣的一個男人,我還能苛求什么呢?然而,就在我孤獨地承受并面對一切的時候,就在我遠離了熟悉的城市走向難以預(yù)測的陌生的這樣的夜晚,我卻情不自禁地撥了他的號碼。緊接著電話通了,空中的無線電波從遙遠天邊把曾經(jīng)熟悉的氣息一下子拽到我的面前,一時間淚水模糊了雙眼,渴望與理智,脆弱與自尊一起更迭著沖擊過來,仿佛被我緊緊握住,不是一部手機,而是一根我苦苦索求的心靈的手杖,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精神……可最終,我也沒有說話。

      也許,孤獨只能使我更堅強。我擦干眼淚,望望身邊那個一臉愕然的陌生人,向父親走去。

      父親顯然已經(jīng)睡著了,幾縷灰白的頭發(fā)耷拉在額前,座位的不舒適還會讓他不時地挪動一下身體。在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深深地自責,當時沒能為重病的父親買到一張臥鋪票。

      由票想到錢,我下意識地摸摸貼身的口袋,那里放著兩萬四千塊錢。感謝我的同學(xué)嘉、勝剛還有媛,在我山窮水盡的時候,是他們把錢送到我面前,即便是到后來在天津住院時僅維持了一個星期,但當時也足以讓我充滿了信心與希望。感謝他們,感謝所有幫助我的親人和朋友!

      東方已露出微光,像緊閉的天門將為我們開啟一個嶄新的世界,我閉上眼睛,希望一切都是一場夢……

      當然不會是夢,生活就像永遠不能返程和停止的旅行,不管你是否愿意,都得繼續(xù)下去。

      時光影子

      據(jù)說,人的大腦有著數(shù)以百億計的腦細胞,上千億計的神經(jīng)元,可以容納幾十座圖書館,強大的吞吐量令人不可思議。我常常想在那浩如煙海的細胞叢林里,除了生命生存所需外,一定有些區(qū)域還妥善保存著你一生所經(jīng)歷的時光,那些日子的細節(jié)與時光重疊,投射出斑駁的影子,然后在某個清晨、黃昏,或有著風雨之聲的夜晚,忽然間被點亮、重燃、復(fù)活,讓你與某段曾經(jīng)的舊時光猝然相逢。

      就像此時的我,于二十一世紀的隆冬之夜,行走在這白雪皚皚的世界。沒有聲光電,沒有車輛,沒有行人,身邊除了呼呼的風聲,別無其他。天空黑沉,城市的高樓在雪野里隱退,觸目的白雪折射出清冷的光,在偌大而純白的空曠里,只有一個緩緩移動的點,與一行深淺不一的腳印。樹枝上的落雪不時發(fā)出撲簌的聲響,我裹緊大衣,心也慢慢縮緊,先前遭遇初雪的激情漸漸淡去,隱隱有些惶恐,在漫長而單調(diào)的行程中,一些長久沉寂在大腦皮層里的影像不自覺地慢慢蘇醒,竟一幕幕生動起來。

      上世紀90年代初,也是這樣一個飄雪的夜晚,位于豫南小鎮(zhèn)上的一個中學(xué)剛下晚自習(xí)。學(xué)生們從教室里蜂擁而出,電筒的光束迅速向四野移動,像飛入暗夜里的螢火蟲,與凌亂的雪花一同起舞。這所農(nóng)村初級中學(xué)有兩棟樓,一棟三層的舊樓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作為教學(xué)用,墻壁已斑駁,露出磚混的筋骨,很有些滄桑感。后面的五層樓是新建的,通體的灰色,用來做學(xué)生寢室。這所中學(xué)的學(xué)生都是十里八鄉(xiāng)的農(nóng)村孩子,以住校生居多,只有周日才能回家。少數(shù)的跑校生大都住在東邊的鎮(zhèn)子里,早出晚歸,每天在家與學(xué)校之間來回穿梭。風雪中一高一矮,一舊一新的兩棟樓在縱橫的小徑間矗立,讓人恍然覺得是一位老人與一個年輕人全然不顧身邊的嘈雜,正安閑地坐在雪地里聊著天。

      雪是午后就開始下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落下了厚厚的一層。住校的學(xué)生成群結(jié)隊從一條濕濘的小路到開水房打水,或三三兩兩跑去操場邊的廁所。十三歲的我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行走在為數(shù)不多的跑校生中,穿過大操場,頂著風雪走出校門。我回頭看見遠處的教室已經(jīng)慢慢暗下來,隱約晃動著微弱的燭光,一些用功的學(xué)生仍在挑燈夜讀。農(nóng)村供電不足,學(xué)校常常停電,我卻偏愛停電的夜晚,我總覺得懸在頭頂上電棒發(fā)出的光太白太刺目,讓人感到陌生,緊張、清冷。而燭光有明有暗,讓整個教室忽然間顯得私密而親近,幾十個學(xué)生每人桌上一支蠟燭,匯聚成一片燭光的海洋,我們則像魚兒徜徉在波浪里起起伏伏。我常常會出神地趴在桌子上看蠟燭滋滋燃燒的過程,火焰隨風舞動,燭光柔和而溫暖,蠟油滴落時像流出的一滴眼淚,我高興時,它是開心的淚;我難過時,它便是傷心的淚。

      雪越來越大,而我回家還要走上至少四十分鐘的路程。我家在鎮(zhèn)子的東北角上,從學(xué)校到我家要經(jīng)過一段國道,一段鎮(zhèn)中心的大街,還有一段偏僻幽長的小路。國道上大車很多,常常按著刺耳的喇叭,呼嘯而過。前幾屆中有學(xué)生被飛馳汽車脫落的輪胎擊中而斷了胳膊,每次我走在國道上時都會擔心哪個汽車的輪子會甩掉。住在國道邊上調(diào)皮搗蛋的男生也多,總會出其不意地往女生群里扔過來一串鞭炮,嚇得女生們嘰哇亂叫,引來男生那邊一陣哄笑。不過,走國道時人多,只要不掉隊,多半有驚無險。

      進入大街就安寧了許多,沒有大型車輛,小車也很少,也沒有人再做惡作劇,臨街兩邊有一些商鋪,總會在深夜里亮出溫暖的燈火,走大街是我心情最放松的時候,與相熟的同學(xué)嘰嘰喳喳地聊著學(xué)校里的事情,時間與路程都是在不自覺中過去的。大街像動脈的中樞,走著走著,人越來越少,大家紛紛從大街的枝杈各自散去。

      一拐入小路,情形就不同了,再無人作伴,因小路兩側(cè)少有住戶,夜里也極少有人走動。小路狹窄,路面不足兩米,凸凹不平,右邊有一條排水的陰溝,天晴時,溝里長滿雜草,遇到下雨天,就盛滿了臟兮兮的從路面上沖刷下來的沙石與雨水。小路的左側(cè)是廢棄的食品廠,雜木叢生,無人看管,常年鎖著大門,成為一些野生動物的棲居地,我曾透過銹蝕的鐵門看見過幾只并不常見的松鼠。小路右側(cè)是鎮(zhèn)衛(wèi)生院的后圍墻,從圍墻內(nèi)伸出姿態(tài)各異的樹枝,若是在白天,是一片遮日的好涼蔭,可是到了晚上,就顯得有些陰森可怖了,令我感到緊張的是緊挨著圍墻內(nèi)有一個池塘,據(jù)說衛(wèi)生院里夭折的嬰兒會被扔在那里,常常引來野貓出沒,還聽大人們說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在得知自己治療無望后,在這個池塘里尋了短見。曾有人路過這里時,聽到過嗚嗚泣哭的聲音。每回走小路我都毛骨悚然,憋足一口氣狂奔,回到家衣服都汗?jié)裢浮?/p>

      在拐入小路前的時間里,我一直在心里自我安慰鼓勵,我明白在這樣的雪夜里是不能跑的,路面濕滑,會有掉到溝里的危險,我一邊心里打著鼓,一邊硬著頭皮走進小路,這種小步慢走無疑使我的恐懼加倍延長擴大。

      剛走一段,我忽然聽見身后風里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我身上的每個毛孔瞬間張開,豎起耳朵捕捉聲音的方向,是野貓嗎?野貓不會有這么大的動靜,是傳說中的鬼嗎?可鬼是沒有腳步聲的,電視里演的鬼都是飛來飛去的啊。咔嚓咔嚓的聲音越來越近,我攥緊的手心里沁著汗,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我不敢回頭,放慢腳步,等待這聲音從我身邊掠過。

      果然,咔嚓的腳步聲越過我,到了我前面,我低著頭,不敢往前看,過了好一陣,從余光里瞥到雪地里有一個高且瘦的人的影子,并非想象中的鬼魅或怪獸,才抬起頭來仔細瞧瞧,在發(fā)現(xiàn)那個影子的手里竟還拿了幾本書后,我在心里長舒一口氣,我知道一定是我們學(xué)校初三的學(xué)生。因為那時即將畢業(yè)的學(xué)生不喜歡背書包,總要在手里散漫地拿上幾本書,以區(qū)別于剛上初中的小屁孩們。

      虛驚一場后,我十分慶幸碰到一個同行的人,精神也逐漸放松下來,并屏住呼吸緊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趨。他走得很快,以至于我跟著時差點滑倒一跤,他似乎聽到了響動,回頭看了看,就放慢了腳步。雪花漫天飛揚,他沒有戴帽子,頭上肩上已積了雪,為了平衡,手臂左右大幅度擺動,像木偶人一樣可笑。雪花落在我凍得紅通通的臉上,瞬間被我呼出的氣息融化,蜿蜒流下來,像哭過似的,我想我的樣子一定也是很可笑。

      那年的雪下下停停,似乎足足持續(xù)了半個多月,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在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總會不早不晚,在即將拐向小路口的地方碰到他,他走在我的前面,或者后面,發(fā)出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響,在雪地里投下長長的影子。有了那個影子相伴,似乎隔離了周邊所有令人恐懼的東西。我也放松了心情,盡管一邊信步走著,一邊胡亂想著白天學(xué)校里的事情。當他走到前面,而我又實在無聊時,就猜測他是哪個班的,手里拿的什么書,觀察他走路的姿態(tài)。這個足比我高一頭的男生,走路時總喜歡頭往一側(cè)微微偏著,極隨意又極自信的樣子,我在心里想,一定是個狂妄的家伙。

      十幾歲的天空里,總是沒有憂愁的,整個世界都像鋪好了宣紙,任由你的感知揮灑。我常常梳著一只馬尾,露出大大的腦門,在課間嬉戲,與同學(xué)們無所顧忌地鬧,肆無忌憚地笑,在田野里奔跑,新奇的目光里充斥著紅的黃的花,青的紫的果,白的藍的天,盡是些絢爛的色彩。小鎮(zhèn)的生活平實而富足,一條常年流淌不息的河流穿鎮(zhèn)而過,河兩岸土地肥沃,植被繁茂,稻花飄香。鎮(zhèn)子西頭有一棵年久的老槐樹,總有成群的鳥兒在那磅礴如傘的枝頭棲息盤旋,它安靜地立在那里見證著小鎮(zhèn)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生活。小鎮(zhèn)每日都逢集,集市上很是熱鬧,賣的買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沿著東西向的大街兩邊擺滿了攤子,有農(nóng)村手藝人用竹子編的大大小小的籃子、筐子、筲箕,自己扎的掃把,有趕了幾十里路的老人剛在清晨摘下的沾著露水的瓜果蔬菜,有活蹦亂跳的魚蝦,五顏六色的布匹服裝,讓人垂涎欲滴的糖果糕點……物品繁雜多樣,應(yīng)有盡有。

      母親在街道中間擺了兩截柜臺,賣些零食與日用品,周末的時候我都會去給母親幫忙。一天,我正趴在柜臺上寫作業(yè),不經(jīng)意一抬頭,看見有個人向柜臺這邊走過來,走路的樣子熟悉極了,我認得他腳上那雙白色的球鞋,還有那條藍色的褲子。我一時間呆住了。

      “一包口香糖。”他說。

      “哦?!蔽覒?yīng)著,紅著臉,心里亂作一團。

      “錯了?!彼f。

      我一驚,連忙把給他調(diào)換了口味。

      他開始一邊嚼,一邊等待我找錢。

      我詫異,我怎么會知道他要的口味呢?

      聲音是熟悉的,他應(yīng)該來過很多次了,我卻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如果他沒有穿那雙白色的球鞋,沒有穿那條印有字母的藍色褲子,沒有讓我從遠處看到他走路的樣子,我想我依舊會把他當成一般顧客了吧。

      可是,他又有什么不一般呢?我在心里想。

      “又錯了。”他說道。很明顯他看出了我的慌亂,語氣里含著笑意,這讓我感到了羞愧與屈辱,臉更加熱起來。

      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把他給我的一元錢又給了他。

      我為自己的笨拙感到生氣,用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下,心想再也不要來買了才好。

      多少年后,我曾想回憶起他的面容,卻總也想不全面,我好像從正面就看過他這么一眼,只記得他的眼睛深陷,目光溫和,被我猛然一瞪后,有些猝不及防,迅速扭身走開了。

      似乎要看我笑話似的,每到星期天他依舊來,大都是快中午的時候,他有時騎著自行車,卻并不下車,像老朋友似的,什么也不說,把錢放在柜臺上,我常常低著頭,在眼角余光里完成所有動作,直到他接過口香糖飛馳而去。

      寒假過后,天氣一天天地暖和起來,到處彌漫著青草與泥土混合的清芬氣息,小路也顯得不再晦暗,我和那個影子始終保持著默契,他的存在對我來說已成為一種必然與習(xí)慣,雖從不言語,卻總是給我許多安全感。

      無數(shù)個月朗星稀或細雨蒙蒙的夜晚,在大街上與同學(xué)聊得高興了,會蹦蹦跳跳地踢著石子,哼著歌兒,哪天考得不好或與同學(xué)起了小紛爭,也必是默默想著心事,十來分鐘的路程倒是很快就走完的。

      天很快就熱起來,入夏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大街上碰到他和一位學(xué)姐在前面并排走著,聊得正歡。學(xué)姐我認識,剛?cè)雽W(xué)時,我們在全校迎新生晚會上相熟的,她性格活潑,為人熱情,一笑起來一雙眼睛就彎成了月牙兒。

      只聽學(xué)姐說:“俄語學(xué)得咋樣了?要不要比試比試?”

      然后兩人估計用俄語嘰里咕嚕說了一陣。

      “就你厲害!一定偷著用功了!”學(xué)姐推了他一下。

      “反正沒有你厲害!”他笑著回答。

      學(xué)姐便樂得咯咯地笑起來。

      我不愿再跟在他們后面,就跑到路邊的商店里買蠟燭,準備買時,又想起昨天剛買了幾支,于是空著手回到大街上,看到人群都走遠了,才悻悻地往回走。

      俄語是什么東西,是幾個長鼻子鬈發(fā)的外國人講的嗎?我們班教室里還貼有他們的照片,我上初三了就會學(xué)嗎?這讓連英語都一知半解的我有點莫名的挫敗感。

      拐到小路上時,發(fā)現(xiàn)他在路口像等什么人似的,左右張望著,看見我后,開始不疾不徐地往小路走去。月光皎潔,再看到他那瘦長的影子,忽然沒來由地就生了氣,我悶悶地超到他的前面,旋著風聲快快地走。

      只聽他在后面帶笑地朗聲道:“怕不怕老貓吃了你?”

      “吃了也不關(guān)你事!”我頭也不回,憤憤地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以后的日子,不知在跟誰賭氣似的,我暫時忘卻了恐懼。常常故意在教室里拖到很晚才走,或者剛打完下自習(xí)的鈴聲,就飛奔出去,一路小跑著回家。

      星期天,趴在柜臺上寫作業(yè),只要發(fā)現(xiàn)他的影子,必定是寧肯生意也不做,跑到別處去。

      自那,我就沒有在小路上見過他。

      進入初二以后,我家搬到鎮(zhèn)子中心的一個單位家屬院里,膽子雖然大了很多,卻再不用走那條曾讓我心驚膽戰(zhàn)的小路了。

      有一年暑假,我似乎看到過他騎著自行車飛一樣地從大街上穿過去,頭發(fā)有些長,風把他的頭發(fā)一股腦地都吹到后面去,白襯衣脹得鼓鼓的,整個人像騰起的飛鶴一般。

      上世紀末的寒假,鎮(zhèn)上清理街道,柜臺是不能臨街擺了,母親只得租了間門面,中專畢業(yè)后的我閑來無事,就把母親的雜貨店改成了紅太陽服裝店,用十七八歲女孩子的眼光北上南下進貨,竟顧客盈門,漸漸成了小鎮(zhèn)上服裝業(yè)的一顆新星。引來許多從外地回來過年的年輕人常常光顧。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整理貨物,突然聽見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一個穿著筆挺軍裝的女孩子,精神的短發(fā),眉清目秀,讓人眼前一亮。

      “小妮子,還記得我不?”

      我仔細分辨,從眉眼處認出她是學(xué)姐。寒暄幾句后,她關(guān)切地問我:“為啥不出去,外面的世界大著呢!”

      “俺媽不讓?!蔽也缓靡馑嫉卣f。

      “還擔心老貓會吃了你?”學(xué)姐咯咯地笑起來。

      臨走時,她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道:“小妮子,恁小膽,讓俺哥送了你大半年?!?/p>

      她哥是誰?!我一時愕然,愣在那里……

      可是打聽一個男生是多么令人羞恥的事情??v然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當時的我,也是不愿意再去問個究竟的。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流逝,河水干枯了又漸漸豐盈,桃花開了又謝,結(jié)出毛茸茸的果子,田野里的谷物在青與黃之間變幻,唯有鎮(zhèn)子西頭那棵老槐樹上的鳥窩不管枝繁葉茂還是萬木凋零,依然安穩(wěn)地在矗在那里,服裝店的新衣一茬茬地更新,有時候路過那條小路我會忍不住地看上一眼,為自己曾經(jīng)的怯懦啞然失笑。

      一年又一年地過去。

      后來,小路右側(cè)的衛(wèi)生院圍墻內(nèi)的池塘被填平,蓋了簇新的住院部大樓,外圍墻也拆掉透綠,左側(cè)的食品廠被重新開發(fā)建商品樓,小路拓寬,整日里各類工程車進進出出,一副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再后來,我也離開了小鎮(zhèn),迎接撲面而來城市生活的滾滾熱浪,那些漸漸褪了色的歲月便默默貯存進了時光深處,直到二十多年后的這樣冰雪之夜里與它猝然相逢……

      末班車

      那年秋天,我在工作之余要到遠離家鄉(xiāng)的一所大學(xué)進修,于是每個周末都要在兩個城市之間來回奔波。為了不影響正常的工作與生活,我會把乘車的時間地點計劃得很周全,讓每一次的行程就像生產(chǎn)線上的傳送帶一樣有條不紊地運行著。

      然而,就在一個清冷的雨夜,火車沒有預(yù)兆地晚點了。

      到達那個異鄉(xiāng)的城市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四十分。而直達還很遙遠的學(xué)校的末班車九點停運,從火車站趕到公交車站點需要十幾分鐘,我懷揣著滿心的擔憂與一絲僥幸,打著傘,匆匆往站點趕去。

      路上明明暗暗的積水很多,濺濕了我的鞋子,隨風飄來的雨水淋濕了我半邊的衣服,秋天的雨已經(jīng)很涼了,而這時的我已顧不上了。

      九點差五分,趕到站點。我心中竊喜,想或許還來得及。我焦慮地瞅著不同路線的公交車一輛又一輛地從我眼前開過去,而我要坐的那一輛卻遲遲未出現(xiàn)。直到九點半的時候,我明白我要坐的直達車確實沒有了。

      還有機會,轉(zhuǎn)車。我思忖。我立即拿出手機搜索還未停運可以轉(zhuǎn)站公交車的路線,當時我很為自己的這一決定而激動,因為這條路線或許是最后的機會了。

      我如愿地坐上了第一輛車,可當我到達轉(zhuǎn)站位置時,卻因為不熟悉下一輛車的站點而茫然失措,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急切地攔住一位又一位的路人詢問,終于在一位好心人的指點下朝向最后的目標站點沖刺而去,500米,100米,30米……

      時針卻無情地指向了十點鐘。

      所有的公交車都停運了。

      汗水與雨水順著臉頰淌下來,我喘著氣,精疲力盡地一下坐在了瑟瑟的秋風里。

      這段追趕末班車的心境讓我久久不能釋懷,我常常想,或許我完全不用如此狼狽,我在剛下火車時就已經(jīng)意識到趕不上末班車了,而在選擇轉(zhuǎn)車時,也強烈地意識到可能趕不上了,我完全可以接受客觀現(xiàn)實,冷靜從容地做出正確的選擇,省卻這一番揪心揪肺的過程。然而,我卻沒有。

      對于我這樣一個孤身一人在雨夜里趕路的女子來說,坐上經(jīng)濟安全又直達的公交車是我最理想的選擇,當?shù)谝黄谕灯茰绾?,我退而求其次選擇轉(zhuǎn)車,這是我第二期望,直到完全失望。為什么在一切現(xiàn)實表征都有了明顯的指向時,我仍不能做出放棄的選擇,一定要去抓那渺茫的希望呢,我想或許在于我存有一絲僥幸,不愿接受現(xiàn)實,做了一些無謂的努力。

      想想,人的這一生又有多少的不甘心,不放棄,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執(zhí)拗與掙扎。

      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我剛從一所中專學(xué)校畢業(yè),正趕上國家經(jīng)濟體制改革懸而未決,于是我就賦閑在家,在那個豫南小鎮(zhèn)上一邊幫母親做些小生意,一邊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青春歲月里的天空總是變幻莫測的,時而明朗,時而迷蒙,離開了校園,處在與社會交融的切口,無所歸依與定位的我像一只擱淺在岸上的魚,一邊大口地呼吸著來自市井的氧氣,一邊承受著不服水土的重壓。我常常讀著徐志摩的詩,穿梭于魚龍混雜的各類批發(fā)市場,用小橋流水的思維,激昂地與商販討價還價,把目光與思緒投射到朵朵云彩上之后,在通往縣城破舊的汽車上不斷地來回顛簸著。

      毋庸置疑,我愛這熱氣騰騰生活的細枝末梢,卻又不愿沉淪于日常的瑣碎,我希望我等待的消息將我從中帶離,帶我駛向遠方。矛盾與掙扎、希望與期待成為我成長莫名的痛。然而,等來的結(jié)果是錯過了最后一輛直接過渡到公務(wù)員的末班車,連考試的機會也沒有,直接被分流了。

      這場等待耗費了我從十八歲到二十一歲最美好的年紀,疑慮、惶惑、奮爭與無奈充斥著那些歲月的邊邊角角。后來,我常想,若我從一開始就放棄呢,四年的時間應(yīng)該是充滿拼搏與激情的吧。讀了MBA后,老師講過一個“機會成本”的概念,才明白選擇也是有成本的,當你選擇了一條路,自然而然地與此同時你就放棄了其他的路。我用四年時間把我選擇的路走到了盡頭,盡了力,也就不再有遺憾。

      人的一生就像是在一次次趕路,朝著你期望的目標,按著你既定的路線,時機運氣好了,搭上順風車自然是愜意而又歡喜的,而往往卻有那么多次你拼盡全力趕到時,末班車已經(jīng)開走了,求職就業(yè)的末班車,加薪提檔的末班車,提拔任用的末班車……于是難免的無奈、失落甚至怨艾,讓那些疾奔而來的人扼腕長嘆。

      時代在不斷前進著,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困惑與煩惱,作為個體的人們總有那么多不如意的地方。幸好,人生的路還有那么長,末班車也只是階段性的。50后們已當上了爺爺奶奶,安享著他們努力換來的富足,60后70后們漸次撐起了天,成為社會的頂梁柱。而80后的我后來也不緊不慢一樣不落地修了學(xué)業(yè),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與溫暖的家庭。

      看來,末班車不也就是一個新選擇的起點嗎?

      趕不趕末班車,首先要冷靜地做出決定,趕上趕不上都要有一個從容的心態(tài)。真趕不上了,傷感不可避免,卻不流連。失落無法回避,卻不因此沉淪?;诤薮罂刹槐兀驗閷嵲谑怯谑聼o補。既然還得往前走著,趕不上末班車估計也會是常有之事,只要堅持住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踏著穩(wěn)健的節(jié)拍,不強求,不爭搶,不懊惱,不怨憤,不放棄,任身旁車來車往,總是有適合自己的那一輛將你帶到夢想的彼岸。

      在那個異鄉(xiāng)城市的夜晚,我終于從落滿銀杏葉的人行道上站起來,半小時后,我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是位健談的帥哥,估計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善解人意地打開了收音機,天籟般的音樂瞬間流水般地傾瀉出來。

      我坐在溫暖的車廂里,望著窗外燈火迷離的城市,一邊聽著出租車司機自顧自地講著這個城市里的哪一座橋,哪一段流水,哪一處老字號的店鋪,哪些歷史上有名氣的人物……

      真想,一直這么坐下去……

      原來,趕不上末班車的夜晚,也會如此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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