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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肇事者(短篇小說)

      2018-01-23 21:49:26胡炎
      大觀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匕首雪蓮

      1

      何子舟坐在窗前,手里把玩著一只匕首。匕首寒光閃閃,橘黃色的手柄十分光滑。面前的舊三斗桌上有很多小孔,那是匕首刺過的痕跡,看上去像村里劉麻子的臉。何子舟的眼神并不在刀上,這把匕首他已經(jīng)玩得相當(dāng)圓熟,就像一件普通的玩具。他的目光在窗外。何老海正蹲在院子里補(bǔ)

      漁網(wǎng),那張漁網(wǎng)似乎經(jīng)常被魚撕破,或者被老鼠啃噬。所以何老海除了下河打魚,其他時間多半都在補(bǔ)漁網(wǎng)。何子舟看著他手里的梭子顛來倒去,就像縫補(bǔ)這個老漁民緊巴巴的日子。

      后來,何子舟把匕首戳在桌子上,走出屋門。他在何老海身邊站定了,叉著腰,看他的臉膛、脖子、胳膊、腿和拖鞋里的腳。這些裸露在外的部分,除了花白的頭發(fā),清一色——黑,就像一個非洲難民。他知道何老海的背心下面,還包裹著兩排尖凸的肋骨,就像一個黑色的骷髏。他對這身黑皮非常憎惡,就算沒有日曬雨淋,他也白不到哪里去。可何子舟是白的,從頭到腳白得徹底。所以,他對黑不僅憎惡,而且仇恨。

      “舟子,回屋去?!焙卫虾?粗挠白诱f。他從來不叫他“子舟”,而叫“舟子”,這樣聽上去親一些。

      何子舟沒動。

      這次何老海抬起頭,停下了手里的梭子,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他看到何子舟臉色很難看,眼神里像是撒了砒霜,毒毒的。

      “你看你,站得跟個火鉗子似的?!焙卫虾Uf,“這是干啥?”

      何子舟磨了磨牙,沒說話。

      何老海的梭子接著搖頭擺尾起來,銀色的絲線在陽光下看上去像一條閃亮的蜘蛛絲。何子舟想,這個瘦骨嶙峋的老漁民,活脫脫就是一只黑蜘蛛。

      “回屋回屋,”何老海說,“老日頭下火咧?!?/p>

      何子舟又磨了磨牙,朝日光中吹了幾口氣,說:“有話問你?!?/p>

      “說嘛。”

      “我爹是誰?”

      何老海的手僵住了,一臉皺紋盛著何子舟的眼神:“你、你說啥?”

      “我爹是誰?”何子舟又問。

      何老海確定自己聽清了,他坐在地上,看著高高在上的何子舟。何子舟的腦袋上是老日頭,所以何老海有些睜不開眼睛。他翕動著嘴唇,半天說:

      “舟子,你傻了?”

      “我沒傻!”

      “那……是中暑了嗎?”

      “我沒中暑!”

      “好端端的,咋說胡話?”

      “我沒說胡話!”

      何老海似乎很渴,他使勁咽口唾沫,嗓子眼要冒煙了。他啞了一刻,目光落在何子舟的小腿上。那兩段小腿藕一樣白,火都烤不黑。

      “聽爹的,回屋去。”何老海說。

      “你答我話!”何子舟用右手指指他,又放回腰上。

      “我是你爹,”何老海說,“你是我兒!”

      “你不是!”何子舟的聲音里,升起了憤怒。

      “我不是,那誰是!”何老海揮了揮梭子,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你自己清楚?!焙巫又壅f,“說吧,我親爹是誰?”

      “不知道?!焙卫虾4舸舻乜粗鴿O網(wǎng)。

      “我家在哪兒?”

      “不知道?!?/p>

      “從誰手里買的我?”

      “不知道?!?/p>

      何子舟朝漁網(wǎng)狠狠地踹一腳,漁網(wǎng)上旋即多了一個破洞。他用手繼續(xù)撕那個洞,好讓腳拔出來。然后,他俯下身,朝何老海咆哮了一聲:

      “告訴我!”

      何老海哆嗦了一下,電擊似的,片刻后兩手撐地,抬起了尖削的屁股。何子舟以為他要站起來,說不定還會扇他一個嘴巴子。但是何老海腿一彎,雙膝著地,抱著他的腿,聲淚俱下:

      “舟子,我是你親爹,我是你親爹呀,舟子!”

      2

      河像個老病秧子,沒精打采地趴在陽光下,連那幾條波紋都翻得有氣無力。幾棵樹在岸邊傻站著,白癡一樣。破漁船像變形的棺材,散落的魚鱗發(fā)出腥臭味,引來了成群的蒼蠅。何子舟坐在船舷上,跟匕首說話。

      何子舟說:“我真想把何老海掐死!”

      何老海給他下跪的時候,他真有這個想法。當(dāng)然,他沒這樣做。他只是掙開何老海的手,或許太用力了,何老海仰倒在地。那一刻,陽光照亮了何老海臉上亂七八糟的淚珠。

      匕首舞動著,像是搖頭。何子舟也搖搖頭,說:“可我不能,這個人養(yǎng)了我28年,我給他叫了28年爹。你說,我該恨他,還是該可憐他?”

      匕首沉默,閃著銳利的鋒芒。

      何子舟說:“劉麻子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信。他和何老海打魚時吵過架,所以我懷疑他是報復(fù)??蓜⒙樽酉蛭屹€咒了,他說如果扯謊,他就掉河里淹死。這么毒的咒,我沒法不信,是不是?他還說何老海買我的時候,我脖子上掛著一個銀鎖。我把家里翻遍了,桌子柜子,床上床下,連墻縫和老鼠洞都掏過了,哪兒都沒找到?!?/p>

      匕首不知為何,脫手了,險些扎了腳。

      “你干什么?”何子舟說,“你不愿聽我說了嗎?”他把匕首撿起來,在褲子上抹了抹,“你是我兄弟,親兄弟,你可不能嫌我。你要是嫌我,我就把你砸碎了。”何子舟回頭,往遠(yuǎn)處的漁村瞟了兩眼,“你知道的,何老海要瞞我一輩子,到死也不會告訴我!”

      匕首舞得有點張牙舞爪,何子舟說:“我只想知道我是誰,爹娘是誰,他們在哪兒?當(dāng)然了,我也想知道是誰拐了我,我若找到他,兄弟,我就把你戳到他心窩里,把他的心戳成馬蜂窩,你信不信?”

      匕首連連點頭,刀背上的日光,把眼球灼痛。

      何子舟離開破船,上了那輛快散架的面包車。這輛二手車是他唯一的活路。他發(fā)動汽車,引擎干咳了一陣,嗡嗡叫著往前駛?cè)?。何子舟從倒車鏡里,看到了灰藍(lán)色的尾煙。

      他在縣城一棵大樹的陰涼里等客,那里還有一些車,面包、轎車、摩托都有。他的車很容易從中區(qū)分出來,因為他的車最破。

      那些司機(jī)盤腿坐在地上打撲克,李大娥向他招手,他沒理。這女人的丈夫是個癱子,靠她養(yǎng)活。李大娥的嘴很臭,愛說臟字,有辱她的性別。這女人比他小兩歲,看他的眼神總有點邪。有一次她說車壞了,讓他幫忙。他坐在駕駛室,檢查儀表盤、離合和油門。李大娥坐在副駕上,手不老實,悄悄在他腿上爬。爬著爬著,就爬到了那里。他還是個童男子,羞怒難當(dāng),一把將那只粗短的爪子撥拉開。李大娥紅著臉說:“習(xí)慣了,我還以為摸檔把咧。”他跳下車,打開引擎蓋,一眼看到電瓶線脫落了。他篤定,這是李大娥做的手腳。

      何子舟打開車門,一條腿伸到車外,繼續(xù)和匕首說話。何子舟說:“這些年,我做夢都想成為有錢人。有了錢,我就全天下懸賞,誰幫我找到爹娘,就給他一百萬。就算找不到,哪怕給我個線索,哪怕扯謊騙我,我都給他錢??晌覜]這個命,我只能跑跑黑出租,老鼠一樣討口飯吃?!?/p>

      匕首蔫頭耷腦,好像瞌睡了似的。

      “嗨,給我精神點!”何子舟說,“你告訴我,我該咋辦?”

      這時,李大娥領(lǐng)著兩個人走過來,沖他擠擠眼,充滿挑逗的味道。李大娥說:“來客了,我一車?yán)煌?,你幫忙捎兩個?!?/p>

      何子舟把匕首放進(jìn)手套箱,對那兩個人說:“上車?!?/p>

      3

      李大娥用自己的車把他堵了,這是客人下車后的事。何子舟鳴鳴車?yán)?,李大娥的車還是沒挪窩。他正狐疑,李大娥的大象腿落了地,扭著屁股朝他走來,嘴角牽出兩朵浮浪的笑。他把車窗搖下,問:“咋不走了?”

      李大娥說:“你下車。”

      “干啥?”

      “餓了?!?/p>

      何子舟說:“我不餓,你把車挪開?!?/p>

      李大娥嬌嗔地撇撇嘴:“人家?guī)湍銛埳?,就這么對我?”

      何子舟猶豫一下,下了車。

      旁邊就是一家小餐館,小餐館的上邊是一個小旅館。兩人在一個角落坐下,餐桌油漆剝落,黏漬漬的,看上去傷胃口。何子舟把簡易菜單遞過去,說:“吃啥,你點。”

      李大娥捧著下巴,嬌滴滴的,問他:“真請我客呀?”

      “真請,隨便點!”

      何子舟說得很慷慨,不過他知道,那張菜單就算點齊了,也值不了幾個錢。

      老板是個少婦,比李大娥大不了幾歲,人中旁邊有顆痣,看上去很性感。她在這個小餐館里,還扮演著廚師和服務(wù)員的角色。老板左手捧著小本子,右手捏著鉛筆,嚴(yán)陣以待。李大娥在菜單上看來看去,拿不定主意。老板鼓勵她:“爺兒們請客,下手狠點?!笨衫畲蠖鹬稽c了兩碗面。老板很泄氣,表情古怪地走了。在等待的過程中,李大娥一直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何子舟不時看窗外,李大娥的眼神讓他心里發(fā)毛。

      “你老看我干啥?”何子舟躲不開,沒好氣地說。

      “你好看?!崩畲蠖鹫f。

      “我有啥好看?”

      “你白,越看越好看。”李大娥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何子舟瞪了她一眼:“妖精!”

      李大娥“撲哧”笑了,幾滴口水噴到了他的胳膊上。

      面上來了,李大娥吸溜得聲勢浩大,額頭上很快有了汗。何子舟沒一點胃口,筷子在碗里瞎劃拉。他很想喝瓶啤酒,可沒辦法。李大娥勸他吃,他索性把碗推到一邊。李大娥吃完了她那碗,又看著他這碗,問:“你真不吃?”何子舟說:“真不吃?!眲傁胱呷?,李大娥已經(jīng)把碗捧到臉前:“不吃多可惜,我再吃一碗!”何子舟看她把第二碗面席卷而下,連湯都沒留,很佩服這個女人的飯量。

      付過錢,何子舟走在前面。剛出門口,李大娥拉住了他一只胳膊。何子舟困惑地說:“豬老妹,你都吃了兩碗,還有啥事?”

      李大娥兩條眉毛挑了挑,問:“你叫我啥?”

      “豬老妹?!焙巫又壑貜?fù)道,“豬八戒是你哥,對吧?”

      還沒等李大娥反應(yīng),老板大笑起來。何子舟回頭,看到老板下巴上趴著一根面條,那是噴出來的。這娘兒們一定是幸災(zāi)樂禍,何子舟想,剛才李大娥點單的時候,她心里一準(zhǔn)罵她蠢豬。一般來說,不知道宰男人的女人,都是缺心眼。

      李大娥拿拳頭捶他:“好啊,你罵我丑?!?/p>

      “不是丑,”何子舟糾正她,“是夸你牙口好,胃口好,吃嘛嘛香?!?/p>

      李大娥說:“不跟你貧,不就是嫌我吃得多嗎?不吃老娘哪有力氣干活!”

      何子舟又往外走,李大娥還是拉住他?!案缮??”何子舟想把胳膊甩開,可李大娥用了手勁,他沒得逞。

      李大娥迷離了眼,朝上面的小旅館努努下巴:“上去坐坐?!?/p>

      “干啥?”何子舟提高警惕。

      “說說話,”李大娥說,“就是說說話。”

      “在這兒說?!焙巫又酆軋詻Q。

      李大娥認(rèn)真起來:“在這兒不方便?!彼⒅?,拿手指指自己的心口,那里是兩個碩大的肉球。李大娥從頭到腳,就數(shù)這里算個景點。她的手扎在了自己的景點上,說:“你這里一準(zhǔn)有事?!?/p>

      何子舟怔了一下:“我有啥事?”

      “你瞞不了我,”李大娥說,“妹子我眼毒?!?/p>

      “扯淡!”何子舟哼了一聲。

      李大娥不為所動,接著說:“有事說出來,有屁放出來,老憋在心里,早晚出毛病。”

      何子舟沒吱聲。

      “老妹也想給你倒倒苦水,”李大娥搖著他的胳膊,有點撒嬌的意思,聲音也嗲了,“好吧舟哥?”

      何子舟似乎一下子爆胎了,心里那團(tuán)濁氣,呼呼地泄出來。

      他們進(jìn)了小旅館,李大娥買單,鐘點房,四個小時50元。走進(jìn)房間,撲面一股霉味。床單上有星星點點的黃斑,讓人產(chǎn)生某種聯(lián)想。李大娥把屁股放上去,示意何子舟坐。何子舟顧自坐在破沙發(fā)上,看著她。

      李大娥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說說吧。”

      “說啥?”何子舟問。

      “就當(dāng)我是你親妹?!崩畲蠖鹫f。

      何子舟一震。

      “誰惹你了,老妹給你出氣?!崩畲蠖鸬目跉猓犐先ハ褚粋€女匪。

      何子舟習(xí)慣性地磨牙,磨了一陣,說:“倒你的苦水吧?!?/p>

      李大娥立即換了副苦臉,好像從那張粗糙的面皮下,能擰出黃連汁來?!袄厦每啵皇且话憧??!崩畲蠖鹫f,“家里那個活死人,躺了六年了。擦屎刮尿,洗洗涮涮,這都不說了??晌沂莻€女人,女人你懂嗎?”

      何子舟沉默。

      李大娥眼里有了淚光,狠狠說:“老天爺欺負(fù)人!”見何子舟木頭人一樣,她嘆了口氣,身子斜躺下來,曲起右臂,托著半個腮幫,直勾勾看他。何子舟隨手拿起一只茶杯,在茶幾上蹾了一下,那只茶杯竟然裂開,敞著褐黃色的茶垢。

      李大娥說:“有氣就撒,別憋著。”

      何子舟又把另一只茶杯蹾了一下,蹾出了很大動靜。還好,這只杯子抗擊打,完好無損。

      李大娥說:“別老拿杯子撒氣,這兒還有比杯子好的呢。”

      何子舟碰了碰李大娥的眼神,那眼神像條舌頭,舔得他六神無主。

      李大娥的苦臉開出了妖冶的花,又說:“舟哥,你真好看,你咋比女人還白呢?我想吃你。”

      何子舟站起來,身上似乎有許多只手,揮著刀子,要殺這個妖精。他靠近了床,遲疑著。李大娥一把拉倒他,下巴正好放在了她的胸脯上。那地方軟得邪乎,讓他一直陷進(jìn)去。李大娥翻過身,三兩下就把他扒光了,然后,她把自己也扒光了。何子舟看到了兩團(tuán)白肉,白肉上各鑲著一個紅點,就像過年蒸的棗饃。他閉上眼,有些恍惚。李大娥撥弄著他,很快騎上來,嗓子里發(fā)出古怪的聲音,像個瘋子……

      他們折騰了整整一個下午,何子舟的汗把床單都溻濕了。他咬著牙,嘴里罵著什么。李大娥變成了很多影子,他想殺了她們。最后,他癱在床上,像一條死魚。

      4

      夜黑得像何老海的皮膚。何子舟把車停在院子外,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那些星星像流浪的孩子,眨巴著眼睛,似乎在尋找月亮。月亮去哪兒了?何子舟不知道。

      進(jìn)了院門,大黃狗嗖地躥出來,圍著他轉(zhuǎn)圈,舌頭在他身上一陣亂舔。他在狗頭上摸了幾下,讓它休息。大黃狗聽話地走回去,蟄伏在某個暗影里,打了個哈欠,把頭貼在前爪上,不知真假地睡過去。

      “回來了,舟子?”何老海從屋里迎出來,弓著腰,有點低聲下氣。

      何子舟沒理他。

      “餓了吧,我給你熱飯去?!?/p>

      何子舟走進(jìn)屋,扒下衣服,換上條大褲頭,坐在三斗桌前,把一條腿蹺到桌面上,無所事事地玩手機(jī)。

      李大娥給他發(fā)微信,說死癱子拉了一床,她剛把鋪的蓋的拾掇完,累得要死。何子舟心里有點不落忍,這女人命不好,跟他一樣。他安慰她兩句,李大娥感動了,發(fā)了個眼淚嘩嘩的表情,接著又說,以后可以在死癱子身邊想舟哥,她好幸福。何子舟咧咧嘴,想起了一個成語:同床異夢。

      過了一會兒,李大娥又發(fā)來一條語音,何子舟聽了,眼睛竟?jié)饋?。李大娥說:“親愛的,以后我?guī)湍阏矣H人。”何子舟忽然覺得,他在這世上有了個親人,她就是李大娥。何子舟本來不想讓李大娥知道,那是他一個人的秘密??衫畲蠖鸢阉俺浴绷?,他就再也憋不住,一肚子話全撂出來,還伏在她乳溝里哭了一通。李大娥摟著他,拍他的后背,就像他的娘。

      何老海把飯端上來,竟有一條紅燒魚,看樣子燒得挺講究。平素何老海沒亮過這個手藝,無非把魚丟進(jìn)鍋里,放了調(diào)料煮熟了事。何老海站在旁邊,像個太監(jiān)。“嘗嘗咋樣,舟子。”何子舟乜他一眼,看到那張老臉上鋪滿了討好的笑。他越是這樣,何子舟越煩,老東西心里一定有鬼,何子舟想,若不心虛,哪會這么輕賤。他朝何老海擺擺手:“睡你覺去。”何老海走后,他才狼吞虎咽吃起來。今天破了童子身,他真的餓極了。

      不過幾分鐘,何子舟就吃完了。他把魚骨頭撮在手里,走出門,喚狗。大黃狗果然假睡,鼻子早聞到了味。它搖著尾巴,嗓子哼著曲,有滋有味地嚼著魚骨頭。何子舟蹲下來,看著它的吃相,心下有了溫情?,F(xiàn)在,在這個家里,只有狗才讓他感到親切。如果沒有劉麻子,他還會心疼何老海。老頭子的確不容易,老伴沒了,風(fēng)里雨里熬過來,眼里就他一個兒??扇缃?,一切都變了,回不去了。

      何子舟把大褲頭也扔了,用臉盆盛著水,當(dāng)頭澆了幾遍,這才回屋。何老海一聲不響地拿了他的衣服,去院里洗涮。發(fā)了會兒呆,何子舟關(guān)了屋門,又開始翻箱倒柜。何老海聽見動靜,推門進(jìn)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他。

      “找啥,舟子?”

      “少管!”何子舟“啪”地合上一個柜門。

      “爹幫你找,好吧?”何老海懇求。

      何子舟回過頭,虎視眈眈:“把銀鎖給我!”

      “啥……啥鎖?”何老海黃著臉。

      “銀鎖,聽清了嗎?”

      何老海搖著頭,身子向后退,囁嚅著:“沒有,咱家沒有,啥鎖都沒有?!?/p>

      5

      夏雪蓮打開電腦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的留言。那個人網(wǎng)名叫“漂流瓶”,他說,他要找爹娘,他要回家。

      夏雪蓮是一個孀婦,丈夫英年早逝,給她留了一大筆遺產(chǎn)。丈夫走后,她成了一名公益志愿者,開了一個尋親網(wǎng)站。因為丈夫是個孤兒,這是他的遺愿。

      夏雪蓮說,加我微信吧,咱們好好聊聊。

      他們很快加了微信。夏雪蓮問,你是孤兒?

      漂流瓶說,我有養(yǎng)父。

      那你是……

      我是被拐的。

      幾歲被拐?

      不知道。

      在養(yǎng)父家生活了多久?

      28年。

      還有家鄉(xiāng)的記憶嗎?

      漂流瓶想了一會兒,說,好像有山,門前好像還有個塘子,塘子旁邊好像有棵大槐樹……不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夢見的。

      夏雪蓮問,記得那個地方的名字嗎?

      不記得。

      好吧,我會努力幫你尋找。夏雪蓮說,你最好把你的生物檢材和血樣寄給我,我向民政部門申請為你做DNA比對。

      6

      這個網(wǎng)站是李大娥發(fā)現(xiàn)的。那次小旅館纏綿后,李大娥改口叫何子舟老公。她想了很多辦法,發(fā)動親友,發(fā)布微信,還想貼告示,被何子舟攔了。“我丟不起那個人!”何子舟說。一段日子后,李大娥的努力付之東流。但李大娥不氣餒:“我就不信了!”在他們又一次躺在小旅館的床上時,李大娥把手機(jī)上的網(wǎng)頁拿給他看。

      “我給你找了個活菩薩?!崩畲蠖鹫f。

      何子舟認(rèn)真看了網(wǎng)頁,心里跳起了一豆火苗。因為網(wǎng)上有介紹,他們已經(jīng)為十幾個人尋親成功。何子舟舍了力氣,讓李大娥好好“吃”了一頓作為答謝。末了,何子舟問:“你怎么找到的?”李大娥狡黠地擠擠眼:“找度娘唄,老婆聰明吧?”何子舟在她屁股上擰一把,這女人倒是心細(xì),知道用百度。

      “舟哥,”離開時,李大娥抱著他,“等死癱子走了,你就做我真老公,好不好?”

      何子舟未置可否。

      李大娥出事是在二十天之后,那天何子舟心情很壞,因為夏雪蓮告訴他,DNA沒有比對成功。“不過我會一直幫你找下去?!毕难┥徴f。何子舟苦笑了,他生就這個命,連菩薩也救不了他。

      李大娥是下午三點鐘出車的,當(dāng)時來了兩個小青年,一高一矮,高的像電線桿子,長發(fā)亂成了老鴰窩;矮的像樹樁子,粗粗壯壯,光頭可以當(dāng)鏡子。兩人直奔李大娥,二話沒說拍下一張百元大鈔。李大娥喜滋滋地上了車,臨走拋給他一句話:“晚上一起吃飯,我請客?!笨墒侵钡酵砩鲜c鐘,李大娥也沒現(xiàn)身。何子舟給她打電話,竟然關(guān)機(jī)。正疑惑著,手機(jī)響了,想不到是警察打來的。

      “你是李大娥的老公吧?”

      何子舟剛想否定,對方說是從李大娥手機(jī)上找到的,他的號碼被標(biāo)注為“老公”。這么一說,何子舟只好默認(rèn)。

      “李大娥怎么了?”何子舟問。

      “剛剛發(fā)生了一起搶劫殺人案,”對方說,“很不幸,你的妻子遇難了?!?/p>

      何子舟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尸體已經(jīng)拉走了。他看到了李大娥的車,車?yán)镞€有凌亂的血跡。在方向盤的下沿,粘著一簇攪成一團(tuán)的頭發(fā)。那是李大娥的,因為李大娥喜歡把頭發(fā)染成葡萄紅。他暈了一下,靠在車門上。警察說:“節(jié)哀?!彼囊暰€模糊了。警察把他帶回刑警隊,詢問了一些線索。何子舟摁了手印,開著面包車來到河邊。起風(fēng)了,河騷動起來,像是李大娥在仰著頭罵人。

      何子舟坐在河灘上,手里拿著匕首。匕首上月光游移,凄冷地鉆進(jìn)瞳孔。何子舟說:“兄弟,你告訴我,那兩個混蛋在哪兒?”

      匕首不說話。

      何子舟說:“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把他們大卸八塊,我要把他們剁碎了喂狗!”

      匕首抬起頭,刺破了月光。

      何子舟說:“大娥死了,我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他的淚水滑下來,滾進(jìn)嘴角,“怪我,那兩個混蛋那么大方,我當(dāng)時就覺得不對頭。天上掉餡餅,有這種好事嗎?我真應(yīng)該給大娥做個伴,如果我在,那兩個混蛋也許就斷了念想,就算死了,也死在一塊兒,黃泉路上不寂寞,你說是不是?”

      匕首低下頭,難過地淌下兩滴清輝。

      何子舟說:“大娥,我答應(yīng)了,我要做你親老公,聽見沒有?”

      河水咆哮起來,像是李大娥在放聲大笑。

      何子舟沒話了,握著匕首,一下一下戳著河灘。河灘不會流血,不會疼,連傷疤也不會留下。可人會,人除了流血、疼痛、結(jié)疤,還會死,就像李大娥。李大娥再也活不過來了。何子舟想,我也死了,死心了,心死了,像我這樣的,活和死沒啥兩樣。

      月亮看著他,聽他把一個字說了無數(shù)遍:

      “殺!”

      7

      夏雪蓮來了消息,說有幾個人可以見一見。那幾個人有老頭子,也有老太太,他們生活的地方,都有山、塘子和大槐樹。

      “你來找我吧,我陪你一起去?!毕难┥徴f。

      何子舟沒抱多大希望,可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畢竟,這是他的夢。如果從進(jìn)入養(yǎng)父家算起,這個夢已經(jīng)做了28年。28年前,他像一只動物,被人盜走,被何老海買去。他們一準(zhǔn)還討價還價,想到這些,何子舟就會磨牙。

      何子舟原打算坐高鐵,可要倒幾次車,最近的車票也已售罄。他不能等,于是決定開著那輛破面包去。一千多里,何子舟也擔(dān)心面包車會半道上罷工,給他難看。可他沒別的辦法,坐在車上,他拍了拍方向盤:“你他娘的給我爭口氣!”

      何子舟從下午出發(fā),如果一路順利,預(yù)計第二天早晨可到。也許是受了鼓勵,面包車還真沒尥蹶子,一路干號,尾煙噴得氣勢洶洶。何子舟一直沒下高速,餓了就在服務(wù)區(qū)泡塊方便面,讓發(fā)動機(jī)和輪胎也降降溫。子夜時分,困勁開始上來,恰好前方修路,指示牌讓繞行國道,到下一個高速口進(jìn)入。這時,已經(jīng)進(jìn)入夏雪蓮所在的省域了。

      何子舟下了高速,把車停在路邊,抽了支煙。李大娥死后,他總提不起精神,愛犯困。抽過煙后,他走到一棵白楊樹下,撒了泡尿。夜風(fēng)干熱,裹著說不清的味道,熏得人頭昏。何子舟拿出匕首,在樹干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刺著,說:“大娥,我來找爹娘了。你說那些老頭、老太太里面,有沒有我親爹、親娘?他們多大歲數(shù),會不會老得沒牙了?”

      匕首在風(fēng)里默不作聲,好像死去的李大娥,再也不會說話。

      何子舟說:“要是這次找不到,我就不找了,徹底死心。大娥你保佑我,你到了那邊,肯定啥都知道,你要是沒忘我,就給我托夢?!?/p>

      楊樹葉唰唰響,好像李大娥答應(yīng)了。

      何子舟又朝樹干上猛刺一下,這次刺深了,費了好大勁才拔出來。何子舟磨著牙,說:“不行,我還得找。我要找拐走我的人,我要殺了這個狗日的!大娥你等著我,我若殺了人,不會等著被槍斃,我自己結(jié)果自己?!毕肓艘幌?,何子舟又搖搖頭,“不行,我還是不能死。我還要接著找那兩個害你的混蛋,我把他們也殺了,為你報仇,你高興不?”

      風(fēng)息了一下,死靜。

      何子舟上了車,繼續(xù)趕路。走了一會兒,導(dǎo)航忽然失去了信號。他減慢速度,把導(dǎo)航重啟一下,居然還是那樣。何子舟無奈,想不到會在這里節(jié)外生枝。他估摸著方位,接著加速。在一個岔路口,他拐上了一條稍窄些的水泥路。黑暗中空無一人,剛才國道上還有偶爾交匯的車輛,現(xiàn)在他干脆成了獨行俠。他把速度開得更快些,由于再無值得注意的東西,眼皮開始不知不覺打架。

      何子舟不知導(dǎo)航是何時恢復(fù)信號的,他好像做了一場夢,夢醒時導(dǎo)航里的女人就說話了:“你已偏離航線,前方500米右轉(zhuǎn)?!彼R了女人一聲,轉(zhuǎn)道行駛。女人又說:“路徑重新規(guī)劃中?!彼恢榔硕噙h(yuǎn),那條漆黑的水泥路,就像通向地獄的長廊。女人算好路徑,接著說:“在聽到下一條語音提示之前,請按當(dāng)前道路行駛?!焙巫又郫偪竦夭认掠烷T,撲向黑暗的深處,身上的困意,竟然全都消失了。

      黎明時分,他把車開到了郊外的一家汽修廠。這里離夏雪蓮的城市,還有好幾百里。直到八點多,修車師傅才到,在車前瞄了一眼,說:“撞得不輕啊?!焙巫又壅f:“疲勞駕駛,撞樹了?!毙捃噹煾嫡f:“前杠、大燈,還有擋風(fēng)玻璃,最快也得到明天?!焙巫又埸c點頭,到附近買了條芙蓉王香煙,塞給修車師傅:“越快越好,我有急事。”

      他在200米外的小旅館里,待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他把兜里的錢拿出大半,開走了面包車。由于前邊包裝一新,面包車看上去有點滑稽,就像一個丑老太太,臉上搽了厚厚的脂粉。

      午后,何子舟來到了目的地。估計夏雪蓮正在午休,他沒有立即聯(lián)系她,而是進(jìn)入一個餐館,吃了一大盤水餃,然后看著窗外發(fā)呆。即便這里是省城,在這個城鄉(xiāng)交接地帶,還是有很多窮人。蹬三輪的、挎籃子的、賣菜的、打工的,來來往往,神情木訥而膽怯,似乎有城管要來趕他們。何子舟看到好多人身上都不怎么干凈,領(lǐng)子上黑黃色的汗?jié)n,屁股上的灰塵,就像標(biāo)簽一樣,標(biāo)明他們的身份。有幾個中年漢子,挽著褲腿,敞著胸,嘻嘻哈哈說笑著,身上滿是斑斑點點的白色涂料,大約是建筑工地的粉刷工。

      下午三點半鐘,他在一座奢華的住宅里,終于見到了夏雪蓮。夏雪蓮五十來歲,微胖,保養(yǎng)得極好,看上去雍容而有氣質(zhì),臉上的笑似乎是天生的,給人溫暖的感覺。何子舟坐在沙發(fā)上,雙目呆滯,神色疲憊而憂郁。

      夏雪蓮給他沏了杯茶,說:“累了吧?喝水?!?/p>

      何子舟喝了一口,感到咽部微痛。夏雪蓮看著他,不說話,那抹溫暖的笑里,似乎藏著心事。

      “多謝夏姐幫忙,”何子舟說,“我可以去見他們了嗎?”

      “不忙?!毕难┥徴f。

      “我想見,”何子舟無意識地握緊拳頭,“現(xiàn)在就見。”

      “不著急。”夏雪蓮依然婉拒。

      何子舟不明白夏雪蓮的意思,這個活菩薩,把他千里迢迢叫來,眼下卻磨磨蹭蹭,到底為個啥?

      “咋的了,夏姐?”何子舟問。

      “那幾個人……不用見了?!毕难┥徳捓镉性?。

      “為啥?”

      夏雪蓮的笑還在,卻有了寒意。她從電腦旁拿過一張紙,遞給他:“你看一看?!?/p>

      他懵懂地接過那張紙。那是一份網(wǎng)上下載的“懸賞通告”,在某市城郊結(jié)合部,發(fā)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個拾荒老人(警方稱他為無名氏),當(dāng)場身亡,肇事者逃逸。何子舟看到了現(xiàn)場圖片,他只瞟了一眼,就把紙反扣在沙發(fā)上。

      “這與我有關(guān)系嗎?”何子舟臉色蒼白。

      夏雪蓮點點頭。

      “啥意思?”何子舟的臉冷下來,有幾分兇相。也許他不知道,這些天他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表情,樣子蠻嚇人的。

      “你現(xiàn)在可以去找他了。”夏雪蓮說。

      “為啥?”何子舟的臉色由白轉(zhuǎn)青,“我為啥要找他?找一個死人?”

      夏雪蓮拭了下眼鏡,看定他:“因為,警方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我,你們的DNA比對成功?!?/p>

      何子舟耳邊“轟”的一聲,眼前飛舞著數(shù)不清的星星。起身的時候,夏雪蓮用雙手握著他。那雙手,柔軟而溫暖。

      現(xiàn)在,何子舟跪在那個僵硬的尸體前,呼吸急促,雙唇戰(zhàn)栗。他不知道這個老人為何會流浪,也許他一輩子都在尋找自己的兒子,拾荒、乞討……他就這么跪著,一言不發(fā)。后來,他把一瓶礦泉水猛灌下去。他的臉部開始扭曲,視線開始游移。他看到那個蓬頭垢面的拾荒老人,像一個夜游的鬼,背著一個魚皮袋子,倏忽出現(xiàn)在面包車前,然后,“砰”的一聲,老人飛了出去,袋子里的紙片飛向天空。他下了車,車燈下閃著猩紅的血跡。他沒有把他抱上車,沒有報警,沒有撥打120。他叉著腰,表情有些猙獰,那攤血甚至讓他感到了一絲快意。在無邊的夜暗里,他陰狠地笑了一下,駕車揚(yáng)長而去……

      “爸爸!”何子舟虛弱地伏在了老人冰冷的尸體上。

      當(dāng)人們覺出異樣時,何子舟的心跳已經(jīng)停止了。醫(yī)生從那個礦泉水瓶的殘液里,檢測出了劇毒成分。

      不久后的一天,一個膚色黝黑的老漁民走出殯儀館。他的頭發(fā)全白了,與他的身體對比鮮明。他佝僂著腰,背著一個沉重的帆布包,包里裝著兩個骨灰盒。其中一個,里面有一只發(fā)暗的銀鎖。他在陽光下一邊流淚,一邊自言自語:

      “舟子,我送你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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