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蘭
(揚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0)
觀劇詩是一類特殊的詩詞,依據(jù)其范疇不同,可分二義。狹義之觀劇詩是指觀看戲劇表演之后用詩、詞、曲題寫之觀后感。廣義之觀劇詩則既包括觀看戲劇表演所題之詩詞,亦包括對戲曲藝人之贊美,乃至對劇本之題詠等。明清人所言之觀劇詩,大多采用第二義,本文所討論之觀劇詩亦取其廣義。
觀劇詩詞伴隨著戲曲的產(chǎn)生而產(chǎn)生,較早的如南宋張炎(1248-約1320)所題寫的《滿江紅·贈韞玉,傳奇惟吳中子弟為第一》:
傅粉何郎,比玉樹、瓊枝謾夸??础酢?、東涂西抹,笑語浮華。蝴蝶一生花里活,似花還似恐非花。最可人,嬌艷正芳年,如破瓜。
離別□,生嘆嗟。歡情事,起喧嘩。聽歌喉清潤,片玉無暇。洗盡人間笙笛耳,賞音多向五侯家。好思量,都在步蓮中,裙翠遮。[1](P90)
此詞是在觀看戲曲藝人表演之后,對其演技風神之贊嘆和描摹,未涉及對戲曲劇情之刻畫。元人之觀劇詩,或為題贈戲曲藝人之詩詞曲,如關漢卿(1219-1301)《南呂·一枝花· 贈朱簾秀》,馮子振(1253-1348)《鷓鴣天·贈朱簾秀》等,或是對戲曲劇本之題詠,如潘純之《題<西廂記>》,觀看戲劇表演時所寫之詩詞尚不多見。到了明代,觀劇詩數(shù)量大增,題寫內(nèi)容也逐漸豐富。其中不乏佳構,如祝允明(1460-1527)《觀<蘇卿持節(jié)>劇》:
觀蘇便欲拜,見李還生嗤。遇霍乃膽張,睹衛(wèi)遽軒眉。蕭蕭十年節(jié),淹淹五言詩。皓皓陰山雪,能療首陽饑。飛雁舊孤憤,羝羊觸余悲。勿云戲劇微,激義足吾師。[2]
此詩有對劇中人物的評價、作者觀劇時情感的共鳴,同時明確提及戲劇的社會功能和教化意義,“勿云戲劇微,激義足吾師”。王世貞(1526-1590)《見有演<關侯斬貂蟬>傳奇者,感而有述》則是詠關羽斬貂蟬故事,該事不見于《三國演義》,此劇在今傳明代戲曲中亦早已亡佚,此詩因此具有了珍貴的戲曲史料價值。汪道昆(1525-1593)的《席上觀<吳越春秋>有作》(四首)則有感于吳王縱虎歸山,沉迷女色,誤殺忠臣伍子胥,以致身敗國亡之歷史事實,而抒發(fā)自我之感慨,充滿著濃烈的詠史意味。如其一:
吳王摧勁敵,談笑釋窮囚。殊色恣所歡,巧言競相投。長驅(qū)薄海岱,執(zhí)耳盟諸侯。敵國盡西來,姑蘇麋鹿游。豈無良股肱,宿昔攖鐲鏤。已矣國無人,誰其殉主憂。[3](P302)
明代的觀劇詩大多言觀劇之感受和對戲曲劇本之理解,最為接近觀劇詩之本質(zhì),說明此時的觀劇詩已經(jīng)發(fā)展得較為成熟。
清人的觀劇活動更為普遍,觀劇詩的數(shù)量也遠遠超過了明代。如清初享有盛名的錢謙益(1582-1664)、吳偉業(yè)(1609-1672)、龔鼎孳(1615-1673)、朱彝尊(1629-1709)等都愛好觀劇。錢謙益《冬夜觀劇歌為徐二爾從作》:
金鋪著霜月上楹,高堂綺席陳吳羹。撞鐘伐鼓催嚴更,促尊合坐飛兕觥。蘭膏明燭凝銀燈,釭花夜笑春風生。氍毺蹴水光盈盈,繡屏屈膝圍小伶。十三不足十一零,金花繡領簇隊行。行列參差機體輕,宛如魁壘登平城。《涉江》、《采菱》發(fā)新聲,紅牙檀板縱復橫。絲肉交奮梁塵驚,歌喉徐引一線清。江城素月流雛鶯,歌闌曲罷呈妙戲,侲童當筵廣場沸,安西師子金涂眥,擲身倒投不觸地,尋撞上索巧相背,須臾技盡腰鼓退,西涼假面復何在?險竿兒女心猶悸,滿堂觀者爭愕眙。人生百年一戲笥,郭郎鮑老多憔悴。今夕何夕良宴會,主人攜酒坐客位。秉燭歡娛笑惜費,舞衣卻卷光縩綷。歌場尚圓聲搖曳,眼花耳熱各放意,客歌未晞主既醉。[4](P291-292)
此詩描寫一次家庭演出活動,演出場景極其紛繁華麗,詩中詳盡描寫了演劇藝人技藝之精湛,從詩中可以看出,這里的劇應為百戲,而非真正的戲曲。另外一首《仲夏觀劇,歡燕浹月,戲題長句呈同席許宮允諸公》:
浹月邀歡趁會期,老夫毷氉也追隨??蓱z舞艷歌嬌日,正是鶯啼燕語時。中酒再霑年少病,討花重發(fā)早春癡。閑身好事渾無賴,看取霜毛一番遲。[4](P308)
這里也只是泛泛談到觀劇活動、劇場、藝人的歌舞以及對自己年老觀劇的自我解嘲,基本沒有涉及到演劇的內(nèi)容。從詩中也很難看出作者所觀之劇為百戲歌舞,亦或是戲曲。吳偉業(yè)《過朱君宣百草堂觀劇》一詩,借題詠戲劇歌頌主人的盛情及自己與主人的深厚情誼:
肯將游俠誤躬耕,愛客村居不入城。亭占綠疇朝置酒,船移紅燭夜鳴箏。金齏斫鲙霜螯美,玉粒呼鷹雪爪輕。卻話少年逢社飲,季然心諾是平生。[5](P181-182)
朱彝尊《觀劇四首》亦是對演出場景之描述:
四照亭開桂樹叢,夜涼風細蠟燈紅。人間亦有霓裳曲,絕倒吳趨老樂工。
三徑秋花裛露新,重攜酒伴過城闉。只應夜夜西江月,留照筵前舊舞人。
燭下清歌楊叛兒,手中團扇謝芳姿。勝他幅幅纏頭錦,賺得張郎拜月詞。
歷歷羊燈樹杪樓,恣修簫譜散觥籌。龍鐘莫怪尊前客,弟子梨園也白頭。[6](P11-12)
以上觀劇詩大多集中在對觀劇活動、場景的記載上,很少涉及到對戲曲劇本的理解和作者觀劇的感受。這是因為觀劇者為當時著名的學者文人,社會地位崇高,觀劇活動更多屬于交游應酬性質(zhì)。而且可以看出,他們觀劇的地點大多也是在文人士大夫的家中,演出藝人和陣容大多為文人士大夫自己的家樂家班,演出的性質(zhì)屬于堂會演出。
清前期也有一部分觀劇詩涉及到具體的戲曲演出乃至劇本和本事,如閻爾梅(1603-1679)的《臨邛至青城山看戲》、宋琬(1614-1674)《滿江紅·鐵崖、顧庵、西樵、雪洲小集寓中,看演<邯鄲夢>傳奇,殆為余五人寫照也》、余懷(1616-1696)《李笠翁招飲,出家姬演新劇,即席分賦》、尤侗(1618-1704)《春夜過卿謀,觀演<牡丹亭>》、梁清標(1620-1691)《冬夜觀伎演<牡丹亭>》、陳維崧(1625-1682)《崇川署中觀小史演劇》、王士禛(1634-1711)《觀演<瓊花夢>傳奇,柬龍石樓公允》、徐釚(1636-1708)《摸魚兒·寒夜觀劇,演韓蘄王夫人故事》、吳雯(1644-1704)《觀柳明庵演<金雀>雜劇,戲贈二首》、孔尚任(1648-1718)《有事維揚,諸開府大僚招宴觀劇》等。這些觀劇詩的作者都是清初負有盛名的文人學士,可見清代前期戲曲演出和觀劇風氣之盛。
清代中期的戲曲演出活動和文人學士的觀劇活動繼承了清代前期的勢頭,尤其在乾隆一朝,表面上文治武功的全盛及乾隆本人對戲曲的迷戀,帶動了乾隆朝戲曲演出的興盛和文人學士觀劇的熱情,由他們所題寫之觀劇詩可見一斑。如王昶(1725-1806)《觀劇六絕》:
瓊筵花露泛紅螺,六曲燈檠照綺羅。晴雪一檐香霧里,云鬟十隊舞蠻靴。
秦淮舊夢已如塵,扇底桃花倍愴神。仿佛鸚籠初見日,香鈿珠衱不勝春。(《桃花扇》)
秋風一夕別云屏,款語匆匆掩淚聽?;厥缀訓|蕭寺遠,碧云紅葉滿長亭。(《西廂》)
長生殿里可憐宵,曾燭沉檀禮鵲橋。一樹梨花人不見,青騾蜀棧雨蕭蕭。(《長生殿》)
花影層層下玉除,歸來燈火旅窗虛。夜深微醉誰相憶,刬襪香階女校書。(《紅梨花》)
聽遍新聲出絳紗,故鄉(xiāng)歸夢落云沙。應知今夜筠欄月,獨對江梅數(shù)點花。[7](P401)
首尾兩首描寫觀劇時的情景,中間四首概述所觀《桃花扇》《西廂記》《長生殿》《紅梨花》四劇的思想內(nèi)容、藝術風貌以及作者觀劇時的感受等,是觀劇詩中最為常見的題材。從這四首觀劇詩中也可以一窺當時演出的風尚、趣味,可以看出,在清中葉乾隆時期,文人士大夫家中演出或觀看的劇目仍然以經(jīng)典的傳奇、雜劇劇本為主,花部劇本此時還未能占有一席之地,說明了劇本創(chuàng)作和演出的同步性。又如趙懷玉(1747-1823)《安瀾園觀劇》:
清夜沉沉絳蠟高,主人小部奏檀槽。春寒那任羅衣薄,還與櫻桃蜀錦袍。(“櫻桃錦”名見《蜀錦譜》)
驚鴻瞥見曳華裾,一串歌喉瑟瑟如。酒半忽傷涼世態(tài),更無人續(xù)絕交書。(是日演《任西華書》)
杏花微雨綠楊煙,三日淹留總惘然。如此園亭如此景,幾人消受到平泉。
枯腸自笑久拋杯,酣酒王郎歌莫哀。留得新翻春樂府,木犀香里待重來。(王進士學渟著《再生緣》傳奇未竟)[8](P272)
前二首寫所觀劇目為《蜀錦譜》和《任西華書》。第三首寫觀劇的感受和對此良辰美景、賞心樂事的感慨,第四首則希望友人王學渟繼續(xù)創(chuàng)作完《再生緣》傳奇。四首觀劇詩中,有三首涉及到了演出的劇目,可見當時觀劇詩之題材取向。乾隆朝著名學者趙翼(1727-1814)尤其篤好戲曲,所寫觀劇詩內(nèi)容豐富,涉及題材更為廣泛。有為戲曲伶人而作的詩歌,如《坑死人歌為郝郎作》一詩為當時著名伶人郝天秀而作,《康山席上遇歌者,王炳文、沈同標二十年前京師梨園最擅名者也,今皆老矣,感賦》為伶人王炳文、沈同標而作。有單純題詠劇本之什,如《題吟薌所譜<文姬歸漢>傳奇八首》和《題<鶴歸來>戲本》等。有記錄戲曲演出的篇什,如《松枰招飲樗園,適有歌伶欲來奏技,遂張燈演劇,夜分乃罷》。有對戲曲的故事來源和本事的考證,如《戲本所演八仙,不知起于何時,按王氏<續(xù)文獻通考>及胡氏<筆叢>俱有辨論,則前明已有之,蓋演自元時也,沙溪旅館有繪圖成軸而題詩于上者,詞不雅馴,因改書數(shù)語于后》考證八仙的由來。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趙翼的觀劇詩中,還記錄了一些地方戲的演出信息,如《村劇有“鄧尚書吃酒”,戒家人有乞詩文者,不許通報,惟酒食相招則赴之。余近年亦頗有此興,書以一笑》《里俗戲劇余多有不知,問之僮仆,轉(zhuǎn)有熟悉者,書以一笑》,而并非如傳統(tǒng)文人學者只單純記錄經(jīng)典戲曲劇目的演出,這一方面說明了趙翼本人對戲曲雅俗共賞的趣味,另一方面,也側(cè)面反映了清代中葉花部興起的事實。趙翼是真正醉心于觀劇的文人,其《揚州觀劇》四首忠實記錄了其前往揚州觀劇的情形:
又入揚州夢一場,紅燈綠酒奏霓裳。經(jīng)年不聽游仙曲,重為云英一斷腸。
回數(shù)歡場歲幾更,梨園今昔也關情。秋娘老去容顏減,猶仗聲名壓后生。
故事何須出史編,無稽小說易喧闐。武松打虎昆侖犬,直與關張一樣傳。
今古茫茫貉一丘,恩仇事已隔千秋。不知于我干何事,聽到傷心也淚流。[9](P875)
四首觀劇詩反映內(nèi)容眾多,第一首記載所觀之《藍橋記》傳奇,第二首寫戲曲演員伎藝之精純和聲名之盛,第三首寫戲曲題材的廣泛性,既可以從史傳中取材,也可以從小說中取材,如取材于《水滸傳》的《武松打虎》、取材于唐傳奇的劇本《昆侖奴》等。第四首寫作者對觀劇之事的感情投入,戲曲情節(jié)故事能夠打動作者的心腸,作者感同身受,以致于“聽到傷心也淚流”,這大概是觀劇的最高境界,這也說明作者觀劇是單純出于個人的喜好,而不是為了交游應酬。因此,他的觀劇詩大多有著真情實感,而不同于大多數(shù)文人學者題寫的觀劇詩,多是為應酬而作。同時這四首詩也側(cè)面反映了清代中葉揚州演劇之盛況。
其他如沈德潛(1673-1769)《凌氏如松堂文燕觀劇》、唐英(1682-1756)《觀劇》、蔣士銓(1725-1784)《康山草堂觀劇》、黃景仁(1749-1783)《<金縷曲>觀劇,時演<林沖夜奔>》、焦循(1763-1820)《觀村劇》(二首)等詩詞亦均是記載乾嘉時期的觀劇活動??梢钥闯?,此時的文人大夫觀劇已經(jīng)不局限于傳奇和雜劇,而是花雅并具。另外,此時的觀劇活動,也不再局限于文人士大夫的廳堂之內(nèi),而是走向了更廣闊的戲曲演出空間,如趙翼、焦循的觀劇詩就記載了他們?nèi)タ创鍎〉男畔ⅰ?/p>
嘉慶、道光以降,隨著國力的漸趨衰弱及統(tǒng)治階級對待戲曲態(tài)度的變化,家樂家班數(shù)量銳減[10](P132),清代后期文人學士的觀劇活動遠不及清代前期和中期興盛,所題寫的觀劇詩也漸呈衰減消歇之勢。
清代文人學士觀劇詩的內(nèi)容大概分為以下幾類:
1.對觀劇場面之描述
清代文人學者觀劇有一部分是出于交游應酬之需要,在這種場合下所題寫之觀劇詩,很少涉及戲曲演出內(nèi)容,只是抒寫觀劇當時的情景。如敘述劇場或酒宴舞筵的陳列、作者同主人的交往、歌頌主人的豐功偉績和文采風流、感謝主人盛情設宴招待等。如毛奇齡(1623-1716)《陪益都夫子長椿寺觀劇奉和原韻》曰:“春色融融起化城,楝花風發(fā)坐來清。當軒一奏開元曲,滿院如聞上苑鶯。”其二曰:“香臺深處敞朱筵,梵咒時傳兜率天。花外莫驚歌吹發(fā),謝公舊墅近東山?!盵11](P509)又如翁方綱(1733-1818)《將發(fā)廉州府觀劇作二首正月十八日》曰:“蠻簫村笛海邊春,冷淡轅門見卻新。已怪客腸如木石,誰知更有幙中人?!薄鞍葱形骺ぷ猿醵裣ι烀家恍Ψ?。不為樽前有弦管,春風漸已見桃秾?!盵12](P2)只是將觀劇作為一個客觀發(fā)生的事件進行敘述,作者無意于關注戲曲本身。
2.對藝人技藝之贊美
清人觀劇詩中有很多寫到對戲曲藝人高超表演技藝的贊美。如毛奇齡《揚州看查孝廉所攜女伎》七首高度稱贊查氏女伎絕世的演技和風神。其二曰:“新翻樂府最風流,簇拍新歌拂舞鳩。當日紫云來錦度,今朝杜牧醉揚州?!币圆槭吓坑鞫拍猎趽P州所遇之名伎紫云,以自己陶醉于查氏女伎的表演喻“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詠懷》)之杜牧,可見查氏女伎表演之精湛。其六贊旦色柔些:“青矑細齒絳羅單,作伎千般任汝看,獨有柔些頻顧影,猜人不欲近闌干?!逼淦哔澬〉┥t些:“是處瓊花開滿枝,瓊臺歌舞正相宜,就中別有夭桃嫩,開向東風遲復遲?!盵11](P451-452)
3.對戲曲藝術之贊美
除了贊美藝人之高超表演技藝,另有一些觀劇詩直接涉及到戲曲藝術本身之曲美,這類觀劇詩具有更高的藝術價值。如黃宗羲(1610-1695)《聽唱<牡丹亭>》:
掩窗淺按《牡丹亭》,不比紅牙鬧賤伶。
鶯隔花間還歷歷,蕉抽雪低自惺惺。
遠山時隔三更雨,冷骨難銷一線靈。
卻為情深每入破,等閑難與俗人聽。
此詩寫作者聽唱《牡丹亭》時的體會,高度贊頌《牡丹亭》清雅脫俗的藝術風格,用遠山、冷骨、鶯隔花間、蕉抽雪底等意象來描寫《牡丹亭》之清冷、幽遠、典雅之風格;最后兩句高度贊美《牡丹亭》以“情”為旨的創(chuàng)作思想。
4.敘述觀劇之動機
觀劇有時是出于娛樂,有時則是銷憂。如清初著名理學家陸世儀(1611-1672)《看劇痛亡兒,時頊傳作<迎天榜>傳奇,中有陳靜誠亡子復歸事》曰:“為解悶懷看傀儡,卻因傀儡更傷情,八年亡子仍歸里,死者何緣得復生?”[13](P638)作者本因喪子而抑郁傷懷,想借觀劇來排遣愁悶。而劇中所演卻是亡子復歸之事,刺痛了作者的心神,正所謂借酒澆愁愁更愁。
5.就戲曲演出的內(nèi)容表達自己的見解
這類觀劇詩主要針對戲曲演出內(nèi)容而發(fā)議論。如清代中期著名學者張澍(1781-1847)《觀劇演蕭何追韓信事有作》曰:“從此潛逃事力耕,淮陽應曜可齊名。如何又逐鄼侯去,焉得不為呂后傾。鐘室徒留百季恨,將壇空使一軍驚。未從蒯徹無須悔,獻革辜佗北郭生?!盵14](P238)即是針對《蕭何追韓信》一劇中韓信的生平和遭際發(fā)表自己的觀點。
6.描寫作者觀劇之心理感受和人生感悟
在觀看戲曲演出時,多有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的感嘆和思索。如郝懿行(1757-1825)《胡竹巖郎中邀同戶曹諸子小集思豫堂觀劇,是日甚寒,戊寅仲春九日也》:“初春天氣多晴暄,此日朝隱扶桑暾。登樓披裘裘欲薄,臨軒把酒酒不溫。主人雅意為敬客,命具沸湯重開樽。妙選歌童出四喜,觀者如堵門如市。嬉笑怒罵都逼真,衣冠雍容非貌似。始信千載以上人,懔懔至今尚未死。人生故者方為陳,何妨陳者猶為新。世態(tài)反復難可問,生氣奄奄如陳人。灞上棘門同兒戲,安知戲場非真身。真與非真兩不朽,諸君莫停杯中酒?!盵15](P645)此詩抒發(fā)作者的人生感慨和哲理思索:戲里是幻,戲外是真。亦幻亦真,亦真亦幻。為幻為真,俱歸太虛。古今理同,且飲杯酒。借以表達作者對人生的徹悟和蕭然物外的情懷。
整體而言,清代文人學士所創(chuàng)作的觀劇詩詞藝術成就相對明人有了顯著的提高,在所涉及的內(nèi)容和題材上相對前人也更加豐富多樣。這一方面是因為觀劇詩自身發(fā)展已經(jīng)到了興盛階段,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清代戲曲演出較明代更為興盛,尤其清代中葉花部興起,民間戲曲的演出也漸入學者文人之視野,觀劇詩詞在傳統(tǒng)的對經(jīng)典劇本的抒寫之外,又拓展了新的領域和題材,進而推動了觀劇詩詞的興盛。
觀劇詩是以詩、詞、曲的形式題寫觀劇當時或觀劇之后感觸的詩作,觀劇詩的產(chǎn)生幾乎與戲曲的產(chǎn)生同步。觀劇詩經(jīng)過宋元明三代的發(fā)展,到了清代,臻于大盛。清代文人學者觀劇詩詞涉及到的內(nèi)容很多,有對觀劇情景和演劇場面的描述,有對戲曲藝人演出技藝的贊美,有對觀劇動機的敘述,有對戲曲思想和人物的評介,也有觀劇后對人生和自我的體驗與感悟等。觀劇詩是清代戲曲理論和批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記錄了一部分清代重要的戲曲史料,反映了清代戲曲演出的演變和風尚,是清代戲曲史、清代戲曲理論批評史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