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卓然 1997年生,作品散見于《詩刊》《作品》《散文詩》等,曾參加魯迅文學(xué)院山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著有詩集《小鳥是春天的花朵》、散文集《桃花打開了春天的門窗》。
村名很恐怖,也很卡通。
恐怖是因為昔日這里肯定住過吃人的老虎,“嗷!”一聲呼嘯地動山搖,草木生風(fēng)。卡通是因為我們這些90后只見過動畫片里卡通可愛的老虎,沒有見過《水滸傳》里“一撲、一掀、一剪”三招定王位的真老虎。
我說的是晉東的虎峪村。
虎峪村坐落在山西省陽泉市西北方向太行山的一個山窩里。說是一個村子,其實也就是一個寨子,人丁繁茂的時候有二三百口人,現(xiàn)在基本只剩下了二三十口老弱病殘,延續(xù)著村莊的炊煙。
虎峪村基本以杜姓為主,即使有個別其他姓氏的人口,也是杜家的外甥或者外孫。杜氏子孫的血液猶如山腰那口水井里的水,潺湲不息,從山溝流向桃河,流向大海。
5歲那年,我第一次隨父親到虎峪村游玩。上午坐10路公交車到達(dá)舊街村,中午在大老舅家用過午餐,下午邊順著保安河一路向西,過陽窯、棗園、保安等幾個村子,五六個小時后,在夕陽中搖晃的虎峪村便進(jìn)入我的眼睛了。
那是一個石頭村,幾乎所有的房屋全部用石頭壘就。石頭是白砂石,石縫里沒有一點泥水的影子,干打壘砌出的房屋起碼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居然紋絲不動。
村子里遠(yuǎn)遠(yuǎn)近近有許多面目滄桑的梨樹,父親說那是我奶奶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太公,在解放前栽種的。外太公名叫杜銘,粗通果樹養(yǎng)植、中醫(yī)、風(fēng)水等學(xué)識。杜銘的父親杜硯田通文墨、懂?dāng)?shù)學(xué),一生在口外(今天內(nèi)蒙古一帶)謀生。杜硯田解放后回到虎峪村,靠在佛洼村給學(xué)生授課糊口。有一年春節(jié)大年三十夜,幾個文人在一起聚會,結(jié)果可能是煤爐子出了問題,幾個人發(fā)生了類似煤氣中毒的癥狀。杜硯田被人從佛洼抬回家里后,言語功能出現(xiàn)了障礙,不久就去世了。
奶奶出生的那孔窯洞,外間是廚房,里間是臥室。睡在這孔窯洞熱炕上的二老妗一看見我們進(jìn)來,立刻起身從柜子里拿出親戚送的灌裝飲料來,對我們說:“牛,來了,哎喲喲,我還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們了呢?!被⒂宓睦先朔Q呼孩子們不是“?!本褪恰柏堌埞饭贰钡?,特親切,特溫暖。
我和父親稍坐片刻,趁著天色尚明,趕緊到村子里閑轉(zhuǎn)。一座座空空的院子里,只有馬糞、驢糞的味道依稀還在。我想,也許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這座村子就會消失在歷史的塵埃里了。
讓我驚訝的是這樣一座幾近消失的村子,安裝的居然是城市尚未推行的可視電話。村民們之間相互打電話,居然可以看到對方的模樣。據(jù)聞在虎峪村安裝可視電話曾經(jīng)是某領(lǐng)導(dǎo)關(guān)心革命老區(qū)的形象工程,沒有想到再好的形象工程沒有配套的發(fā)展辦法,不甘貧窮的村民依然拔出了自己的根須,走向了更加廣闊豐饒的生存空間。父親寫虎峪村的時候,寫了這里的可視電話,《山西日報》發(fā)表父親那篇稿子的時候,編輯可能覺得父親有杜撰的嫌疑,把可視電話的內(nèi)容給刪除了。
虎峪村的人口雖然不多了,好在留守的村民保持了慣有的生存之道,我看見了溜溜達(dá)達(dá)的羊兒,在石板路上散步;一群群土雞在夕陽的余暉下,瞇著眼睛睡覺。我甚至還看見一頭拴在一個磨盤上的騾子,一見生人就四蹄亂踏,以敵視的目光,掃描著我和父親的一舉一動。
這些虎峪村的代言者,一次次勾起了父親的回憶。
晚飯是鹵土雞蛋、開條白面小,那種來自鄉(xiāng)村的味道,讓我第一次品位到了綠色糧菜的品質(zhì)。
虎峪村的村中央,有一株七八個人張開手臂手拉手也抱不攏的老槐樹。這株老槐樹堪稱虎峪村的形象大使,雖然她的內(nèi)臟已經(jīng)虛懷若谷了,樹皮依然蒼勁,樹冠依然青翠。滿樹的小鳥若一只只長著翅膀的果子,向我們發(fā)表著歡迎之詞。
次日,離開虎峪村的時候,二老妗站在村口,一直望著我們。我看見二老妗的身影越來越小,那只和我們揮手再見的手臂,定格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近來,我決定抽時間再去一次虎峪村。我不知道觸景傷情、多愁善感的父親,我的一生愛詩如命的父親,會不會流出眼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