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立功
“ 那不行,弟活著可以進我家的門,走了(死 了)就不能進門?!崩洗笳f得很堅決。
“大哥說得對,習(xí)俗不能不講,二哥要是走了,我家的門也不能進?!崩先忧缓敛华q豫。
“那……那我走了,就……就搭個棚子吧……”老二沙啞的聲音,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
“那么樣行呢,你畢竟是個吃國家飯的。又養(yǎng)了兩個后人,從棚子里上山,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面前,說得過去???!”老大瞪了老二一眼,就望向老三。
“嗯,是啊,搭棚子說不過去啊!”老三望向老二。
“我……我要是走了,也……也是火化,送……送上山葬的,也……也就是個盒子……哥,弟,你們說的意思,我懂。大家一定……一定要把家族的面子撐起來,那……那我的病,就……就不再治了,做……做兩間房子吧……”老二凹成坑的雙眼,滾出一坨坨淚珠。
“一個盒子也是棺材??!”老大嘆一聲,望向老二的媳婦,老三的眼也跟了過去。
沉悶……
“做屋,在垮塌的老屋基上重建。病,一樣要治!”老二的媳婦咬牙做出了決定。隨后,眼淚洶涌而出……
鄂東北深山一村落的三兄弟,算是村里的頭面人物,老大是種養(yǎng)大戶,老三做著生意,都住著小洋樓,生活滋潤。老二在縣城工作,媳婦打工,靠省吃儉用,不光拉扯出了兩個大學(xué)生,還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兩個孩子從學(xué)校出來,剛找到事做,原以為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沒想到,老二患上了癌癥。醫(yī)生說,只能熬過兩個月。
晴天霹靂,震得整個家族失魂落魄。
除了籌資為老二治病外,善后最棘手的事,也被擺上桌面:老二死后,連遺體都沒地方放。
停尸,在鄂東北有個講究,生老病死的正常死亡的人,死后的棺木,都必須擱置在自己的家里,三天內(nèi)出棺安葬。非正常死亡即死在屋外的人,不得再將遺體搬回屋內(nèi),而是在屋外搭個棚子,停放棺木。近千年來,這個風(fēng)俗一直在延續(xù)。
無疑,家在縣城的老二,死后是要落葉歸根的,哪怕只有一口氣,也要死在老家自己的房子里。可是,老家兄弟分家時,分得他的兩間土坯房,因年長月久無人居住,也沒整修,早就垮塌了。而老大和老三家,是不可能讓老二死在他們家的。
既不能死在別人家,又不讓搭棚子停放棺木,老二的媳婦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便硬氣,作出了重新做屋的決定。
說干就干。
老二的媳婦連夜召開家庭會,把兩個孩子存的實習(xí)工資拼起來,還不到一萬塊,加上從老大、老三手里借的一萬塊,開始進料,請工,退基,開工。
那以后,讓兩個孩子依舊去上班,老二繼續(xù)住院治療,老二媳婦一個人兩頭跑,白天在做屋的工地做監(jiān)工、做小工、做飯、做采購,跑東忙西。晚上,老二的媳婦還要趕進城的最后一趟班車,去醫(yī)院護理丈夫。
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兩間兩層的樓房毛坯子落成了,師傅正準(zhǔn)備做簡單裝修時,老二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瘦得皮包骨的老二媳婦,趕忙把孩子們召回,把老二老三請到家里,通過商討,決定把老二接回家。
幾天滴水未進、打了嗎啡的老二,被接回的當(dāng)天晚上,就在自己的家里閉上了眼睛。
老二的骨灰盒在家里安放三天后,就被送上山。之后,老二的媳婦帶著孩子們,又回到了縣城的家。
半年后,老二家的新屋門口,長滿了雜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