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痕
在 丁酉年深秋的一次采風活動中,有幸收 到何春華的新書《向左,向右》(中華文化出版社),左手捧書,右手翻開書頁,歲月中的沉香撲面而來。
開篇從作者的血脈之地開始,跟隨書者的筆走進那個雪花滿天飛的正月。和剛剛成立的新中國一樣,這是一個怎樣的風雨飄搖的家,那個叫亂石橋何家村的地方,怎一個“亂”字了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爺爺奶奶最疼愛的兒子撒手西歸,伴隨著另一個生命的降臨,并沒有給這個家庭帶來多少歡樂。在書中第八頁的每一個漢字中,其象形會意,每一個標點都是沉重的,都有一個家族和國家沉甸甸的記憶。從家門前的柿子樹下,一度打撈記憶中的“神樹”。這只是那個逝去的時代隱喻,旨在讓人敬畏自然,敬畏天地萬物。現(xiàn)代社會早已沒有這樣的“神樹”,只有無數(shù)的景觀樹。事實上,有這樣的一棵“神樹”存在,人才會有福報。對物種的神秘感、儀式感,在當今是缺失的,這樣的神秘感猶如一縷縷光從暗中顯現(xiàn),其實也是一個人的精神還鄉(xiāng)之旅。
告別年少,從亂石橋走出去,一直走到南京的一個施工工地,亂石橋從此成為他記憶深處的一個渡口。若干年后,因為這座橋的觸動發(fā)酵,成就了他的文學版圖。來自何家村的諸多貧瘠、悲憫、謙卑、磨難,如影隨形,每每回望,心必有悟動。
從農(nóng)民到學篾匠的手藝人,從建筑工地的小工,做記者,靠文字安身立命,一直到文革的十幾年間,他不得不變換著身份。在工地上,他微如芥子,但也有自己的世界。文化的心苗反而因苦難越發(fā)成熟,那是一個漂泊者精神世界的源頭,一個寂寂無名者的午夜夢回,萬千思緒中的百結(jié)柔腸。青春的苦澀難免在心上烙下深深的印記。無論走到哪,他都把亂石橋的母語繞在舌尖上咀嚼,是記憶,是傷痛,是歡欣,更是接通他與故園的紐帶。無論走多遠,春華濃重的東鄉(xiāng)口音很快讓別人把他區(qū)分出來,這是一個故鄉(xiāng)情結(jié)特別重的人,但也有些人可能會誤讀他的口音。不知道他曾在電臺工作當記者的時候是否回避過東鄉(xiāng)的方言,也許他不是沒有能力改變他的一腔原汁原味的東鄉(xiāng)方言,而他固執(zhí)地不改是有原因的:如果改了,他覺得離東鄉(xiāng)越來越遠;如果改了,他覺得對不起心中的那個東鄉(xiāng),他的東鄉(xiāng)是吳文化的發(fā)源地,時代可以變,但留在他心底的東西,抹不掉。
一個寫作者的心是軟的,特別是散文寫作者。軟的基礎(chǔ)是理解,理解的基礎(chǔ)是感同身受。軟,不是脆弱和矯情,更多的是內(nèi)心的操守與韌性。就像繭囚禁束縛自己,而后破繭出殼,化蛹成蝶,奮力舒展的過程,從蒙昩中掙脫肉體和思想的束縛,那才叫生命。
這是一本站在純良的文字高地上寫就的書,書者在不同的身份的語境中,一直孤單地行走,也許所有接近本真的書寫總是錐心蝕骨的,但每一篇獨立的文章后面都有一個人的尊嚴。
如果只依靠想象力寫作,是很容易大批量寫出艷俗詞句,這樣的寫作易如反掌,而難于上青天的反倒是那些與作者生涯休戚相關(guān)的日常生活的證人證言。通過平實的樸素書寫,反倒能鶴立雞群,讓真理與媚俗劃清界限。
何春華在正式介入寫作這個領(lǐng)域的時候,他遇到了一群優(yōu)秀的引路人,如林非、王宗仁、錢理群、韓小惠等人。
文以載道。在文字的世界里,天下者,百姓的天下。在不同的年代,我們有享有擁有文字天下的決心,但并不一定能夠有擁有天下的勇氣。我們?nèi)粘S顾椎纳罘绞?,禁錮著我們的思想,讓我們曾經(jīng)幻想抱有天下的膽氣節(jié)節(jié)敗退,一直退到墻腳根,直至圍墻坍塌的那一日。對于何春華而言,他果敢地從文字的窗口突圍了出去。
隨著城市化的進程,何春華的東鄉(xiāng)及所有人的東鄉(xiāng)都回不去了。他說:“他在地上,母親在地下,清明回鄉(xiāng)時,到村頭母親的墓地,捧一把泥土,燒一些紙錢,佇立在母親的墓前……”那將是怎樣的心境。
路漫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條路從此以后,注定在紙上還鄉(xiāng)。在書者參加過的許多文學盛會中,他尋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園。《蘋果園》《蛟河行》《朝圣》《非虛構(gòu)》,從這些篇章中,確立了自己的寫作方向?;夭蝗サ臇|鄉(xiāng)在心中久久回望,幾千年來的文化積淀在心中激蕩。這也是整個時代的回望,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所有的人挾裹其中,在搖擺不定中或歌舞,或茍且偷生,無所適從。追問生命,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生活?
東鄉(xiāng)有許多祠堂,何家也不例外。第一個領(lǐng)何春華進祠堂的是奶奶。像陳忠實的《白鹿原》中的祠堂,東鄉(xiāng)的何氏祠堂成了何春華的啟蒙學堂,這里成了他獲得對客觀世界理性認識開始的地方。每一個姓氏,都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部分。
如果說散文有門檻的話,這門檻實則是:散文的精神高度。散文書寫精神松軟、精神缺席,僅靠知識的堆砌、情感的矯飾、語言的虛化、雞零狗碎的庸常描摹、流水賬式的豆腐塊,都不具備散文的硬度,充其量只是站在散文的門檻邊朝里望望,最終一無所獲。話說到此,散文其實是具備尊嚴的文體。散文說有技巧,也有;說無技巧,也無。無技巧是大境界,有技巧沒有境界,只是小技巧。技巧只是小道,不是大道。做學問的人也注重境界,最大的境界是超脫自我的境界,度已、度人,大道都是相通的。
文字的大道在哪里誕生?有些感動來自于淡然一笑,有些感動一直滲透到筋肉里——這種感動緣于真相被扒得精赤條條,公布于眾。我們的尊嚴、德行、屈辱無不與個人史和時代史血脈相連。誠然,這本書在寫作過程中,書者的內(nèi)心是呈開放狀態(tài),一路披荊斬棘,直到畫上最后的感嘆號,這所有的一切都緣于:愛大于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