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也沒看見》是新近出版的霍君中短篇小說集,多描述農(nóng)村和城市底層人物的生活和命運,他們之間的矛盾和情感糾葛。同樣的城鄉(xiāng)經(jīng)歷,決定了我對其作品中的人物和生活有一種天然的熟悉和親近感,不覺得生疏和隔膜。然而,細讀又不盡然?;艟辉缸錾畹陌徇\工,她在塑造屬于她的“那一個”,將她對于生活的打量、觀察,對于人性的審視、感悟,近于冷凝的情感溫度,自然而不動聲色地融入到她的故事里?!恫灰f出事情的真相》和《我什么也沒看見》就是有代表性的兩篇。
《不要說出事情的真相》以敘述者“我”的視角,講述了發(fā)生在盲眼母親、女兒采蓮,以及后來收留了她們母女,成了丈夫和繼父的那個男人之間的一樁不倫事件。在《我什么也沒看見》中,仍然采用了“我”的視角?!拔摇蹦慷昧税l(fā)生在李鐵梅與李玉和之間的一樁私情,看見了麥子倒伏以及倒伏之后兩個人的成長……?!拔摇备鐔T們的觀點一樣,認定那是破壞生產(chǎn)的行為。擔任生產(chǎn)隊長的父親決心找出破壞者。在召開大會,挨個談話,發(fā)動社員舉報后,李鐵梅同樣選擇了在一個傍晚,將父親約到了另一塊麥田……
以上兩個短篇,通過人物對話、心理活動和行為表現(xiàn),推進事件進程,頗費周章。作者不吝筆墨,詳盡故事的原初樣態(tài),似乎只對講述感興趣。讀者很容易迷失在故事里,以為看到的就是關(guān)乎道德人倫、關(guān)乎男女風化的兩個流俗的故事,如此則跌入作者冷靜敘事的障眼法,辜負了她煞費苦心的一番心血。
讀者若細作究詰,不難看出作者的創(chuàng)作傾向和意圖,于晦暗甚或丑陋的生活圖景中,于人性幽昧不明的底色上,為我們留存了一抹閃爍的若明若暗的光亮。這光亮便是生活重幕下的人性閃現(xiàn),幾近淹沒在現(xiàn)實的灰暗里,卻終于不滅。作者洞悉人性的卑劣和投機,更看重涵藏的善念和美好。正是這一點吝嗇的筆墨起到了平衡和喚醒作用——平衡了文本,喚醒了讀者傾仄、搖搖欲墜的心靈。
霍君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是老實的,具體到寫作上又是放任和不老實的,否則,她不會把人物一次次放置到逆境、窘境、絕境、死境等特殊環(huán)境中,從看似平靜、瑣屑、庸俗的日常里,編織生冷、生猛抑或溫潤、魔幻卻生動的故事,展示一個個受苦的、掙扎的、傾軋的、回暖的、復活的、不甘的靈魂。在徐緩的敘述中,從字句間,從故事結(jié)束處釋放云煙樣的些許溫情。
在《動情的耗子》中,木匠耗子三十八歲才娶下“一個粗粗拉拉,沒有一絲靈氣的女人”,后來遇到風情盈懷、善解人意的巧蓮,才覺得遇到了憐惜他的女人。耗子在夜里被人當頭潑糞,砸碎窗戶后,與巧蓮從村里消失,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巧蓮癱瘓的男人。而他實誠得“像母牛一樣”的妻子,總能不時收到外面寄來的匯款,供養(yǎng)兩個孩子上學。真情為世俗不容,私奔之后的他們各自依然盡著應盡的義務(wù)和責任。
在《放錯樓層的自行車》里,羅老師因為醉酒,將自行車錯放了樓層,引起妻子一連串猜忌,令其陷入尷尬窘迫之境。作者將中年女性的猜疑、嫉妒、挑剔、無事生非的心理和行為,中年男人的忍讓、無奈和寬容,刻畫得深入腠理,入木三分。當妻子中風,生活不能自理時,羅老師不計前嫌,精心照顧,夫妻間平凡、真摯的感情讓人動容。
《垃圾美人》寫了幾個中年清潔工男女間微妙的情感,關(guān)愛與被關(guān)愛,需要與被需要,柔情與醋意……等交互糾纏,猜疑、提防、較勁兒,窺破真相后的失意、沮喪與回歸,讓人不時發(fā)出會心的笑,隨后是嘆息,搖頭,心生溫潤……
綜觀收入本書的全部作品,可以看出霍君的探索和努力:穿越生活表層,觸及血肉肌理,向著人性的幽深處開掘,予以創(chuàng)造和藝術(shù)性地反映;其綰結(jié)故事的能力,嫻熟而不著痕跡;語言富有姿彩,依著講述的需要而變化,或冷峻、或平和、或幽默、或譏誚;其藝術(shù)理想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對于人性中美好一面的不懈演繹。她總是在看似無意間,透露人際關(guān)系中的溫情和美好,仿佛在告訴我們,生活固然不乏猥瑣,猶有朦朧的光亮,從而保持期待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