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右子

樹人吉特，不是純粹的樹，也不是純粹的人，但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既是樹也是人。

為什么會這樣呢？先要從一顆種子和一個小男孩說起。

1

小男孩吉特三歲時，一次吃蘋果，不小心把一顆蘋果籽吞了進去。一開始，他咯咯直笑，覺得很好玩，然后突然大哭起來。

把水果的籽吃進肚子里，會稍稍有點不舒服，但不至于嚎啕大哭呀。不對，吉特本不想哭，只是要引起爸媽的注意，因為他又有了一個弟弟，爸媽的注意力總不在他身上。

果然，見沒有人過來哄，他沒哭多久便睡著了。

被吉特誤入肚子里的蘋果籽成了一顆種子。蘋果籽很生氣。生吉特的氣，他不該貪吃；生媽媽的氣，當時她就該拉它一把。然后蘋果籽又很傷心，生命如此短暫，還沒來得及綻放，便要零落成泥。

當然，蘋果籽是有機會隨波逐流的，而且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從胃到大小腸，再到肛門，這段路雖然曲折，卻比較短。吉特的胃勸告蘋果籽：“老老實實，好好配合，你可以不被消滅，全身而退?！敝皇翘O果籽雖小，可志氣卻高。

蘋果籽不走，無數(shù)食糜，包括蔬菜糜、水果糜、餅干糜等等，這些統(tǒng)稱雜糜，擠壓、驅(qū)趕它往前走，還不斷噴出刺激難聞的氣味，簡直讓人眩暈。蘋果籽生氣了，吼道：“骯臟貨，離我遠點！”蔬菜糜嗤笑道：“什么東西，這里是骯臟場，沒有誰比誰更干凈?！彼诱f：“好歹我們只是表面臟，自我標榜干凈的，其心更污。

蘋果籽聽了，嗚嗚地哭了。它猶豫了，心想干脆與雜糜同流合污算了。身邊這么多雜糜，隨時把你打趴下。但它又不甘心，或許堅持堅持，就能走出去。

2

人的胃就是一個大熔爐。在這個熔爐里面，有太多的誘惑，又有太多的挑戰(zhàn)，極少有人能把持住?？墒翘O果籽做到了。有一天，它驚訝地發(fā)現(xiàn)腳底下生出了根須。它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好吧，我要茁壯成長，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敝皇窃谌说亩亲永?，能不能成活下去都是問題，更不要說長成參天大樹了。

但這是事實，蘋果籽長出了根須，而且以一種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速度快速生長，沒過幾天根須便像圣誕老人的胡須，又多又雜，并牢牢地在吉特的胃里扎穩(wěn)腳跟。此時，蘋果籽又有些擔心，如果自己僅會長根須，那只不過是一叢草。它不甘只做一叢草，它的夢想是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蘋果籽要長成參天大樹的意念很強，沒幾天，它的頭項居然長出了兩片嫩芽。怪不得這兩天頭癢癢的，原來是這么回事。蘋果籽知道，這個時候生命最是脆弱，一不經(jīng)意就會死翹翹。果然，消化液向它發(fā)起了一波又一波地進攻。別小看這些口水，它們能將嫩芽分解為可以被吸收的化合物。蘋果籽不敢怠慢，自從扎下根，它更加自信，卻也更加小心翼翼。它左擋右擋，結(jié)果還是中招。很快，一片嫩芽被腐蝕了。蘋果籽看著掉進消化液里化成一攤水的嫩芽，開始不自信了。更為恐怖的是，消化液突然增多，不斷往上漲。眼看著消化液漸漸淹向它僅剩的一片嫩芽，蘋果籽的心情落到了冰點。它想，這次恐怕是躲不過去了。蘋果籽邊這樣想著，邊試圖往上跳。它在意識里不斷往上跳?！翱禳c呀，快點往上跳?。　碧O果籽又急又慌，消化液已經(jīng)淹到它的脖子下面了。

“嘿我真的成功了?！碧O果籽的嫩芽往上長了一節(jié)。

3

一發(fā)不可收拾。蘋果籽的嫩芽不再是嫩芽，它長成了葉子，并且它越長越高，將消化液遠遠地甩在底下。

“我算不算是一棵樹了呢？嗯，雖然還小，但已然是一棵小樹?！碧O果籽自言自語。

蘋果籽，哦不，蘋果樹說得沒有錯，它開始茁壯成長，而且瘋狂生長。哪里有通道，它就往哪里鉆。很快，它就鉆出了胃，在吉特的肚子里開枝散葉。

當然，這一切要歸功于吉特，他特能吃。這不，他已經(jīng)吃成了個大胖子。

土壤肥沃，蘋果樹也就沒有理由不瘋長。

吉特似乎意識到肚子里有棵樹，并告訴了爸媽，但爸媽一門心思在弟弟身上，反倒笑吉特說瘋話，根本不理他。

有人在肚子里鬧革命，主人無視，五臟六腑可不敢怠慢。它們又是開會討論，又是制訂消滅方案。只是無論它們怎樣瘋狂進攻，蘋果樹都有辦法拆解。最后，五臟六腑只能一聲嘆息，放任蘋果樹的生長。

蘋果樹驕傲了，開始瞧不起肚子里的其它東西。它嫌小石子龜縮在膽囊里終年不見天日，嫌口香糖死賴著不走。小石子嗤笑道：“長成一棵樹有什么用，我長大后可是一顆珍珠?！笨谙闾欠囱韵嘧I：“一棵寄生樹而已，和一只寄生蟲有什么兩樣，若真有本事，長到外面去參天啊?！?/p>

“小石子一定是在吹牛?！碧O果樹不理睬小石子，倒是口香糖的話始終縈繞在它的頭項，讓它的心為之一動。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成了蘋果樹的一塊心病。

4

蘋果樹透過吉特的眼睛、耳朵，看見了外面的天空。藍天、白云，陽光、飛鳥，好美，好美。那一刻，它有一股沖動，想沖出去。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而且可以大口大口進行光合作用，太誘人了。它畢竟是一棵樹，進行光合作用是樹的本能。

蘋果樹想到一個辦法，就是等吉特睡著時，在夢里直接把他變成一棵樹。蘋果樹為它天才的想法而洋洋得意。那天晚上，就在蘋果樹要付諸實施的時候，膽子扯了扯它的腿，說：“我的膽子很小。你若是把吉特變成一棵樹，他的爸媽準一刀劈了你?！?/p>

膽子的話把蘋果樹嚇了一跳，它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吉特的爸媽發(fā)現(xiàn)兒子不見了，而他的房間里卻多出了一棵樹，他們一怒之下肯定一刀把樹砍了。

膽子的話讓蘋果樹陷入沉思。

蘋果家族有一個傳統(tǒng)，它們喜歡思考，而且思維方式比較特別，跟普通人不一樣。

蘋果樹這次是這樣想的：

停止毫無節(jié)制地生長，做一個樹人，與吉特和諧相處，共生共存。

5

做一個樹人談何容易。“嗯，把吉特的思想改造成我的，我不就是樹人了么！這樣也就沒人發(fā)現(xiàn)了?！?/p>

說干就干，蘋果樹把一大堆思想符號撒出去。

它在吉特的意識里植入一個個泡狀的樹核，它們是精心包裝好的植物思想精髓，能在不經(jīng)意間把人類的思想置換。就像黑客在電腦里植入病毒，平時不發(fā)作，一待發(fā)作，電腦立即癱瘓。蘋果樹便是要在不經(jīng)意間篡改吉特的思想。如，吉特舉著小斧準備砍樹時，突然意識到小樹也是有生命的，于是丟了斧子，并向小樹道歉。又如，吉特伸手想去摘一朵花，耳邊卻有一個聲音提醒他：“不能扼殺美好的東西?！比缓蠹夭粌H自己不摘花，還勸阻了很多想摘花的同學。

鳩占鵲巢。到吉特八歲的時候，蘋果樹和吉特完成了思想合體，這樣吉特就完完全全是一個樹人了，蘋果樹也完完全全是一個樹人了。

現(xiàn)在，樹人吉特滿腦子都是“保護樹木、保護森林”的思想，而且行動和思想始終保持高度一致。

人們說吉特是一個自然保護主義者，他們哪里知道他是一個樹人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