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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中國公共政策中的“科學”實踐
      ——以麻雀科研為中心(1955—1960)

      2018-02-07 04:02:16
      中共黨史研究 2018年2期
      關鍵詞:麻雀科學研究

      劉 怡

      20世紀50年代后半期,滅雀運動蔓延至全國城鄉(xiāng)。1955年底,毛澤東發(fā)起包括消滅麻雀在內的“除四害”號召。1958年,滅雀運動達到高潮,從城市到農(nóng)村,男女老幼齊參與。1960年初,毛澤東提出“麻雀不要再打了”,滅雀運動至此結束。在滅雀政策從出臺、調整到終止的過程中,鳥類學家、生物學家、農(nóng)學家等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一類敘事認為,部分鳥類學家的科研成果對滅雀運動的開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另一類敘事則認為,鳥類學家、生物學家等科研人員的努力和堅持最終促成了麻雀被平反。無論是作為制定政策的主要依據(jù)還是作為政策宣傳的重要素材,由科研群體開展的具體科研工作,在新中國一系列公共政策的推行過程中,都表現(xiàn)出了類似的“高參與度”。

      “科學”在政策決策過程中的“高參與度”,與其在當時政治話語中的兩重意義有關。一方面,“科學”作為實在的工具,為現(xiàn)實生活服務,擔負此責的主要是自然科學。毛澤東曾說:“自然科學是很好的東西,它能解決衣、食、住、行等生活問題,所以每一個人都要贊成它,每一個人都要研究自然科學。”*《毛澤東在陜甘寧邊區(qū)自然科學研究會成立大會上的講話》,《新中華報》1940年3月15日。另一方面,“科學”還具備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意義。在當時的政治話語中,它常常與唯物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同義*轉引自王斌:《“科學”在毛澤東政治話語中的修飾意義》,《黨史研究與教學》2014年第4期。。比起創(chuàng)造看得見摸得著的“實物”,“科學”更重要的意義在于為各項政策的推行提供合法性依據(jù)。

      有關鳥類學家在滅雀運動期間開展的科研活動,以及有關同時期科學家在農(nóng)業(yè)“大躍進”運動中所起作用的既有敘事,多強調科研工作的附屬性,即科學服務于政治。這樣的判定顯然忽視了科研工作的復雜性和具體性。新中國成立后,“科學”話語及其實踐究竟以何種形式參與一系列國家政策的決策過程?如何既承擔不同時期的政治任務,又兼顧學理發(fā)展?本文試圖以和麻雀相關的科研工作同滅雀政策的關聯(lián)為中心,解答以上問題。本文的考察將循兩條并行線索:一為滅雀政策從制定、調整到終止的過程;二為以往研究常忽視的麻雀科研工作的發(fā)展脈絡,尤其聚焦于鳥類學家在滅雀運動前后的科研工作及相關活動。

      一、1955年底:滅雀成為中央政策

      1955年11月,正值農(nóng)業(yè)合作化運動開展火熱之際,毛澤東南下考察農(nóng)村情況,基于當時農(nóng)村的實際情況,形成了有關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十七條意見,其中第13條內容為:“除四害,即在七年內基本上消滅老鼠(及其他害獸),麻雀(及其他害鳥,但烏鴉是否宜于消滅,尚待研究),蒼蠅,蚊子?!彪S即,毛澤東在為中共中央起草的給上海局、各省委、自治區(qū)黨委書記的通知中,要求各地委書記和部分縣委書記詳細研究這十七條意見*毛澤東:《征詢對農(nóng)業(yè)十七條的意見》(1955年12月21日)。。

      農(nóng)業(yè)部副部長就麻雀問題專門征詢了當時在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室負責鳥類研究工作的錢燕文和鄭作新的意見。據(jù)錢燕文回憶,1955年冬天的一個晚上,他被接去見農(nóng)業(yè)部兩位領導,被問及有農(nóng)民向毛澤東反映麻雀禍害莊稼,能否消滅它們的時候,錢燕文表達了兩點意見:第一,麻雀吃植物種子和糧食,在田邊、農(nóng)舍、糧庫等地集群活動,數(shù)量多,當然吃得也多,可以說是害鳥;第二,目前并無有關麻雀食性問題的系統(tǒng)研究,是否應被消滅還難下定論。第二天,農(nóng)業(yè)部領導人又派車接鄭作新和錢燕文繼續(xù)討論麻雀問題,而此次會面決定把麻雀定為害鳥。*錢燕文:《麻雀被列入“四害”的緣起》,《院史資料與研究》(中國科學院內刊)1993年第5期。

      1955年底至1956年初,農(nóng)業(yè)十七條逐漸被擴充為四十條,形成了《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草案)》,其中“除四害”被列為第27條,要求“從1956年開始,分別在5年、7年或者12年內,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滅老鼠、麻雀、蒼蠅、蚊子”。在征求了地方領導人及黨內外人士的意見并經(jīng)最高國務會議討論后,《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草案)》最終于1956年1月25日下發(fā)各地。*《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8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第46—74頁;《1956年到1967年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草案)》,《人民日報》1956年1月26日。至此,“麻雀是應該被消滅的害鳥”成為“定案”。

      關于與農(nóng)業(yè)部負責人談話的具體內容,目前尚不得而知。但根據(jù)此次談話之后麻雀依然被定為害鳥的事實可以推斷,在把麻雀列入應被滅除的“四害”這個問題上,鳥類學家并無異議,或者說至少還無法為麻雀作強有力辯護。作為新中國成立后最具影響力的鳥類學家,鄭作新此時對滅雀政策的態(tài)度,與其學術背景以及他對鳥類學發(fā)展與政治形勢關系的理解有關。

      新中國成立前后,為滿足國內各學科建設的需要,很多鳥類學家紛紛轉變研究方向,開始投入空白的研究領域。在此背景下,鄭作新逐漸承擔起鳥類學發(fā)展之重任,成為新中國最具聲望的鳥類學家。他尤長于中國鳥類地理分布研究,發(fā)表了一系列頗有影響力的研究成果,由其牽頭的鳥類區(qū)系調查成為新中國成立初期鳥類學研究的主要類別。

      鳥類學研究之所以以區(qū)系調查為主,除受鄭作新的學術興趣以及由他建立的學術研究基礎的影響之外,還與新中國成立后急需“增強民族自信心”的社會心態(tài)有關。周建人在《生物科學與愛國主義》一文中對這種關聯(lián)做了一些說明。他認為,愛國主義可以滲透在自然科學,如可以通過介紹在別地少見或沒有的金雞在中國的存在,說明在中國產(chǎn)卵育雛的候鳥之多,借此凸顯中國的地大物博,這些自然科學的研究成果可以讓青年更加熱愛祖國的大地、物產(chǎn)*周建人:《生物科學與愛國主義》,《人民教育》1951年第2期。。由鄭作新主導的鳥類區(qū)系調查通過發(fā)現(xiàn)罕見的鳥類標本,追蹤中國在世界動物分布區(qū)域劃分上的地位*“中國科學院動物標本工作委員會1952年工作總結”(1953年2月21日),《動物標本工作委員會一九五二年工作計劃和工作總結》(1951年12月—1953年2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16。,因有望使中國在世界鳥類區(qū)劃知識體系中獲得特殊地位而受到特別重視。

      1953年,毛澤東提出從現(xiàn)在開始向社會主義過渡。隨著大規(guī)模經(jīng)濟建設的開展,更好地服務于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成為科研工作的主要任務,鳥類學研究也隨之出現(xiàn)新轉變。除了區(qū)系調查,農(nóng)業(yè)益害鳥研究也逐漸起步,成為鳥類學研究的重要門類。鄭作新、錢燕文撰文回應中科院提出的“配合當前農(nóng)林生產(chǎn)實踐”的要求,表明鳥類研究開始與生產(chǎn)相結合*鄭作新、錢燕文:《鳥類研究工作開始和生產(chǎn)相結合》,《科學通報》1953年第9期。。由鄭作新主要負責、包括麻雀食性研究在內的“昌黎及其附近產(chǎn)果區(qū)經(jīng)濟鳥類的調查”于1953年起步。4月至12月間,研究者共解剖麻雀胃495個,并將麻雀胃部內的昆蟲、植物分門別類,進而分析麻雀的食性:麻雀在全年的主要食物是植物,它危害作物種子,也能消滅一部分雜草種子;其次是取食昆蟲,除害蟲外,也包括一部分益蟲;在六、七、八三個月,食昆蟲較多,占總食量的21.55%,其他月份主要是進食作物種子和雜草種子*“麻雀所吃的昆蟲請將學名寫下”(1953年1月),《麻雀的食物分析(一)》(1953年1月—1960年10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77-001;“麻雀的食物分析(昌黎地區(qū))1953—1954”(1954年12月1日),《麻雀的食物分析(一)》(1953年1月—1960年10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77-006;“麻雀的食物分析(昌黎地區(qū))1953—1955”(1955年12月1日),《麻雀的食物分析(一)》(1953年1月—1960年10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77-007。。

      1953年后,鳥類學開始與農(nóng)學、植物學相結合,考察內容涉及判定農(nóng)業(yè)益害鳥、招引有益鳥類、防治農(nóng)業(yè)害鳥等。研究者多考察鳥類在農(nóng)田、果園、漁業(yè)水域等特定環(huán)境中的食性、繁殖性等生物特征與生態(tài)環(huán)境各要素之間的關聯(lián);通過對原有生態(tài)系統(tǒng)中關系網(wǎng)絡的挖掘和利用,實現(xiàn)防害增益的目的。以探索生態(tài)關系為主要內容的農(nóng)業(yè)益害鳥研究,成為鳥類區(qū)系調查之外的又一重要研究類別。

      總之,在滅雀政策出臺之前,由鄭作新領頭的鳥類學研究——既背負“民族主義”任務又顧及“為生產(chǎn)發(fā)展服務”的現(xiàn)實需要——已迅速發(fā)展起來。有關麻雀食性的研究雖已起步,但所得材料僅能證明麻雀食性復雜。當農(nóng)業(yè)部負責人征求鄭作新的意見時,他可能還無法提供反對滅雀政策的強有力材料。鄭作新對鳥類學研究要與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相結合有著清晰認知,既然最高領導人為保護糧食而提出滅雀,他也并不會在此時明確表達反對意見,況且麻雀危害作物種子確屬事實。雖然在1955年底,鄭作新等鳥類學家無法為麻雀辯護,但已有的鳥類學研究為麻雀科研的集中開展提供了基礎。

      1953年,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室鳥類組的工作人員為4名*“1953年工作人員預計表”“中國科學院動物標本工作委員會1952年工作總結”(1953年2月21日),《動物標本工作委員會一九五二年工作計劃和工作總結》(1951年12月—1953年2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16。,1955年增至9名*“動物研究室工作人員統(tǒng)計表”(1955年11月17日),《動物研究室一九五五年職工名冊和各類人員需求計劃》,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55。。除鄭作新當時已是著名的鳥類專家,其余諸位剛開始從事鳥類研究。助理研究員錢燕文于1951年轉入中科院工作后,才開始師從鄭作新學習鳥類*《錢燕文自傳》,《當代海寧人·海寧人物資料》第2輯,1988年,第133—136頁。。兩位研究實習員賈相剛、李永新則分別于1954年、1955年進入中科院動物研究室鳥類組工作*“動物研究室工作人員統(tǒng)計表”(1955年11月17日),《動物研究室一九五五年職工名冊和各類人員需求計劃》,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55。。1956年,鄭作新對這些研究人員進行了鳥類學專業(yè)培訓,內容包括政治和業(yè)務知識*“1956年在職科學干部培養(yǎng)計劃表”“動物研究室1956年度科研工作計劃”(1955年12月17日),《動物研究室一九五六年科研工作總結》,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64-01。。這些研究者的學術背景,使得他們能夠更及時地把握和理解鳥類研究的政治訴求。

      1955年底,滅雀運動作為一項中央政策開始在各地推行,這給鳥類研究者布置了一項亟待完成的研究任務:明確麻雀究竟如何為害,如何有效防除。

      二、滅雀運動期間的麻雀科研(1956—1958)

      1955年底,滅雀作為一項中央政策開始在全國推行,麻雀成為關乎生產(chǎn)的大問題。作為國家重點建設的專業(yè)研究機構,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開始將麻雀研究作為科研重點。1956年春,中科院動物所在布置麻雀研究工作時,將以下三點內容列為重點:考察麻雀數(shù)量與昆蟲數(shù)量的關系,以明確“麻雀對昆蟲有無消長的作用,以及對昆蟲其他方面的影響”;通過食性分析、幼鳥飼養(yǎng)、對照區(qū)試驗等途徑明確麻雀對農(nóng)業(yè)的危害,并關注麻雀是否傳播疾病危害人類、家畜的健康以及是否有損壞房屋等其他害處;通過研究麻雀的活動范圍、與其他動物的關系、繁殖習性、大規(guī)模捕滅后數(shù)量的恢復率、消滅昆蟲對其是否有影響等內容,掌握其生活和繁殖規(guī)律,以更好地控制危害程度*“麻雀研究工作提綱”“麻雀研究工作方法”(1956年1月),《麻雀益害問題的研究成果登記卡、工作提綱、總結報告及參考材料等》(1956年1月—1964年12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75-002。。

      以中科院動物研究所、昆蟲研究所為領頭單位,全國各地農(nóng)林牧副漁領域的相關科研機構均投入對麻雀的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和北京師范學院生物系、地理系主要負責公園和城市居民點,北京林學院負責林木區(qū),華南師范學院關注農(nóng)田、菜園、果園,華東師范學院、江蘇鹽城農(nóng)學院、西北大學、吉林師范大學、四川大學、四川農(nóng)學院、華中師范學院等單位也根據(jù)各自所處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特點,分別負責農(nóng)田、菜園、果園、林地等地的麻雀研究*“麻雀研究工作生境分工表”(1956年1月)、“麻雀研究工作方法”(1956年1月),《麻雀益害問題的研究成果登記卡、工作提綱、總結報告及參考材料等》(1956年1月—1964年12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75-002。。

      鄭作新在麻雀科研中擔當重任,由其負責的項目作為中科院動物研究室開展的“鳥類與農(nóng)業(yè)的關系”研究的重點,預期于1956年至1958年間完成*“1956年研究題目簡表”“動物研究室1956年度科研工作計劃”(1955年12月17日),《動物研究室一九五六年科研工作總結》,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64-01。。麻雀科研工作布置下去后,雖然計劃數(shù)年內結題的相關研究還無法形成明確結論,但科研工作還是需要及時地為基層滅雀提供專業(yè)支持。

      鄭作新于1955年底發(fā)表了第一篇關于防除麻雀方法的文章,介紹了麻雀的諸多生物性知識。在談及可采用毀巢法滅雀時,他介紹了麻雀的繁殖情況:麻雀的繁殖期在北方是每年的四月至七八月,在南方則會延長;麻雀的巢多以草莖、草葉為主要材料,多營于屋舍瓦檐間或墻窟、樹洞里;麻雀每次產(chǎn)4顆至6顆卵,通常為灰白色且有斑點;等等。鄭作新還建議在麻雀繁殖期內,用長竹竿搗毀雀巢。*鄭作新:《防除麻雀的方法》,《生物學通報》1955年第12期。1956年初,他又接連發(fā)表數(shù)篇有關雀害問題的文章*鄭作新:《麻雀與雀害》,《科學通報》1956年第2期;《防除雀害》,《科學大眾》1956年第2期。。還有研究者撰文介紹了哈薩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集體農(nóng)莊的滅雀經(jīng)驗*〔哈薩克斯坦〕什切格曼著,章稼譯:《谷類作物害鳥——麻雀的防治方法》,《生物學通報》1956年第7期。。受“雙百”方針的鼓勵,青島遺傳學會于1956年10月召開,中國動物學會第二屆全國代表大會在此期間專門討論了麻雀問題。此次參會者的發(fā)言,或可集中反映滅雀運動開展初期專業(yè)領域內知識分子對于滅雀政策的態(tài)度。

      圍繞麻雀問題,時任中國科學院實驗生物研究所副所長的胚胎學家朱冼、時任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室研究員的鳥類學家鄭作新、華東師范大學教授薛德焴與張作人、復旦大學教授張孟聞、西北農(nóng)學院教授兼院長辛樹幟、福建師范學院教授丁漢波等動物學家均作了發(fā)言。

      除了討論國外處理麻雀問題的不同經(jīng)驗、麻雀食性、麻雀的其他危害等具體問題,與會人員還就科研人員對待麻雀問題的態(tài)度紛紛發(fā)表意見。薛德焴首先表態(tài),對于麻雀問題,動物學家不能無動于衷。鄭作新認為,大部分農(nóng)民贊成滅雀多憑經(jīng)驗判斷,但作為專業(yè)研究者,要全面判定麻雀的危害情況和程度。張孟聞贊同鄭作新的意見,認為在正式得出科學結論以前,政府不應轟轟烈烈地搞。辛樹幟附議,提出應建議政府緩行滅雀,等調查研究清楚后再搞。丁漢波認為,還沒有很好地調查研究就大力捕殺不太妥當,已經(jīng)對當前的麻雀研究造成了困難。

      與會者無法被截然分成肯定滅雀和否定滅雀兩派的局面,體現(xiàn)了從科研角度考慮麻雀問題的復雜性。在既沒有可參照的國外經(jīng)驗、本國也未形成全面成熟的調研成果的狀況下,此次會議揭示了大多數(shù)科研人員對麻雀科研工作的態(tài)度,如麻雀的益害問題涉及麻雀與其所處環(huán)境各要素之間具體關聯(lián)的復雜性,且無法憑單一證據(jù)對麻雀加以定性;要因時因地對麻雀的食性問題開展詳盡研究;要并用日常觀察、解剖實驗、統(tǒng)計分析等多種研究方法;須在掌握麻雀繁殖特點的情況下進行防害;要注意保護益鳥;等等。

      盡管不少與會人員在此次大會上認為滅雀政策欠妥,甚至會議主持者、時任中國動物學會理事長的北京大學教授李汝祺也表態(tài),希望整理此次會議記錄,交給農(nóng)業(yè)部作參考。但作為摩爾根的親傳弟子,此前數(shù)年中國遺傳學界對摩爾根遺傳學的批判,已使得遺傳學家李汝祺變得分外小心謹慎*轉引自熊衛(wèi)民:《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消滅麻雀運動》,《社會科學論壇》2012年第8期。。他對此次麻雀會議如此定性:“我們建議所謂‘緩刑’和修改政府命令是不適當?shù)??!?“中國動物學會第二屆全國會員代表大會關于麻雀問題的討論記錄”,該會議記錄于20世紀90年代由參會者鄭作新提供給薛攀皋,薛攀皋新近提供給筆者。

      在“雙百”方針及此次麻雀會議的鼓勵下,科研人員進一步積極表達對滅雀運動的關注,有關麻雀食性、繁殖情況的研究成果頻現(xiàn)*蘇清實等:《麻雀繁殖情況及其防治辦法》,《華中農(nóng)業(yè)科學》1957年第4期;鄭作新:《從麻雀整年的食性分析來談談它的益害問題》,《動物學雜志》1957年第4期;鄭作新等:《麻雀食物分析的初步報告》,《動物學報》1957年第3期;梁啟燊等:《長沙附近十種常見雀形目鳥類食性的初步報告》,《動物學雜志》1958年第4期。。鄭作新有關麻雀益害的研究最具系統(tǒng)性與代表性。在開展滅雀運動的過程中,他以在河北昌黎地區(qū)進行的麻雀食性研究為基礎,在專業(yè)刊物和大眾媒體發(fā)表了諸多文章。隨著研究的推進,鄭作新的部分觀點也在不斷調整。1956年初,他針對防除雀害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從生物學觀點來看,最基本的防除方法是要在春夏麻雀繁殖期中,發(fā)動群眾,毀掉它們的巢窩,并掏取它們所產(chǎn)的卵或雛鳥等?!?鄭作新:《麻雀與雀害》,《科學通報》1956年第2期。到了1957年,他就修正了這一觀點,并提供了兩點依據(jù):其一,在河北昌黎地區(qū)的果區(qū)與農(nóng)田、北京近郊的農(nóng)田所做的麻雀解剖實驗結果證明,春夏季節(jié)為麻雀的育雛期,在此期間麻雀的食物以昆蟲類為主,可不作捕打以利用其吃蟲之益處;其二,如若春夏繁殖期內搗毀其巢卵,它還會繼續(xù)筑巢產(chǎn)卵,還不如任其育雛,等雛鳥稍大但還未起飛離巢時,將其一舉消滅*鄭作新:《從麻雀整年的食性分析來談談它的益害問題》,《動物學雜志》1957年第4期。。

      雖對具體觀點進行了修正,但鄭作新對待麻雀問題的態(tài)度在諸多文章中一以貫之,如日常和國外經(jīng)驗已證明麻雀確實危害莊稼,是農(nóng)業(yè)害鳥,但防除雀害并不等于滅除麻雀這一物種;麻雀的食性和繁殖性是個復雜龐大的研究課題,要注意因時因地做全面考察;除雀過程中要注意保護益鳥;等等*如鄭作新:《麻雀的害處和消滅它的方法》,《人民日報》1956年1月8日;《防除麻雀的方法》,《生物學通報》1955年第12期;《麻雀(Passer montanus saturatus)食物分析的初步報告》,《動物學報》1957年第3期;《談麻雀對農(nóng)業(yè)的益害》,《人民日報》1957年12月23日;《圍剿麻雀 保護益鳥》,《生物學通報》1958年第8期;鄭作新:《怎樣防除麻雀》,財經(jīng)出版社,1956年;鄭作新等:《河北省昌黎果區(qū)吃蟲鳥類的初步調查報告》,科學出版社,1958年;等等。。

      盡管鄭作新對麻雀科研工作的態(tài)度前后一致,但他的科研態(tài)度與其在滅雀運動中的表現(xiàn)卻存在明顯的不一致。就鄭作新的學術文章來看,他認為不能對麻雀益害問題輕易定性,滅雀行動需謹慎,但更多時候他又積極為滅雀運動“出謀劃策”。這種局面與公眾媒體的立場預設有關,在向鄭作新約稿或刊載其觀點時,媒體或許會存在觀點取舍或過度詮釋的情況。當然,鄭作新在處理科研工作與運動形勢的關系時,其表現(xiàn)的確具有復雜性,并且在當時的科研群體中普遍存在:他們一方面堅持開展謹慎的麻雀益害問題研究,一方面卻也多在集體滅雀行動中表現(xiàn)積極*比如,東北師范大學的鳥類學家傅桐生因為在該校集體滅雀行動中表現(xiàn)積極,受到在東北師范大學擔任顧問的蘇聯(lián)專家的批評。傅桐生當時的學生向薛攀皋回憶此事。筆者對薛攀皋的訪談(2),2015年9月2日,北京市海淀區(qū)海淀黃莊薛攀皋家中。。

      這種“不一致性”由科研工作和政治運動關系的復雜性所決定。有個別學者因為在麻雀問題上發(fā)表不同意見而被錯劃為“右派”,但在麻雀問題座談會及其他場合,就麻雀問題發(fā)表與之類似甚至更為尖銳意見的研究人員并未因此受到政治沖擊,這體現(xiàn)了二者關系的復雜性和具體性。可以如此理解,自然科學領域內的研究者在更多時候并不會因為具體的科研活動而受到批判,科研活動中采取什么研究方法、使用怎樣的工具、持什么具體觀點等并不會受太多限制,但在更復雜的社會生活中的姿態(tài),卻需要他們加以更多考量。這種邏輯同樣存在于麻雀問題上。一方面,在滅雀運動期間,有關麻雀益害的科研工作及相關討論在持續(xù)進行;另一方面,這些科研成果及科研人員在公共領域的活動則提供了一種邏輯,即滅雀運動有科學依據(jù)為基礎,自然科學知識分子積極參與人民群眾的運動,專業(yè)知識為運動服務。

      比起中國鳥類學家等科研人員的種種顧忌,當時來華訪問的蘇聯(lián)生物學家米赫羅夫更直接地表達了對麻雀問題的態(tài)度。1957年5月9日,《文匯報》刊載米赫羅夫對麻雀問題的意見,他直言麻雀有益也有害,只有在成群食谷時,消滅才是對的。在東北師范大學擔任顧問期間,他也對校內師生集體滅雀表達了不滿*筆者對薛攀皋的訪談(2),2015年9月2日,北京市海淀區(qū)海淀黃莊薛攀皋家中。。

      國內科研人員的麻雀研究以及蘇聯(lián)專家在麻雀問題上的謹慎態(tài)度,還是對中央決策起了一定作用。1957年9月至10月間,毛澤東對滅雀政策作出修正。修正后的《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修正草案)》對“除四害”的內容作了補充說明:“從一九五六年起,在十二年內,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滅老鼠、麻雀、蒼蠅和蚊子。打麻雀是為了保護莊稼,在城市里和林區(qū)的麻雀,可以不要消滅。”*《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0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第633—652頁。

      盡管相關科研工作促成了政策的調整,但因為緊接著又發(fā)生了“大躍進”運動,關于“在城市和林區(qū)的麻雀,可以不要消滅”的補充說明實際起到的作用甚微。隨著“大躍進”運動的推進,滅雀運動于1958年在全國各地達到高潮,北京、山西、四川、上海等地均發(fā)動了規(guī)模不等的集體滅雀行動。上海市于1958年進行了兩次全市滅雀行動:第一次于4月27日至29日開展,其中僅27日上午就滅雀42768只,搗毀雀窩21148個*《剿雀大軍初戰(zhàn)告捷 上午共滅雀、蛋42768只》,《新民晚報》1958年4月27日。;12月13日、14日兩天滅雀598001只,搗毀雀窩135002個*《全市兩天突擊三天掃蕩 共滅麻雀五十九萬多只》,《新民晚報》1958年12月19日。。但需要指出的是,這些數(shù)據(jù)有可能存在“浮夸”的成分。

      三、為麻雀“翻案”(1959—1960)

      1959年初,全國各地開始出現(xiàn)嚴重蟲害,農(nóng)業(yè)歉收。這使得高層領導人和科研工作者都開始思考這些問題與1958年全國各地大范圍開展的滅雀運動之間的關聯(lián)。1959年下半年,中國科學院黨組征求多方意見,以相關科研成果為基礎,形成了有關麻雀問題的調查材料,并以內刊載文和黨組書記個人報告等形式,向中央高層匯報科學界對麻雀與蟲害問題的看法。

      1959年9月,中國科學院向高層領導人報送反映科學工作情況的機密刊物《科學簡訊》所發(fā)表的有關麻雀與蟲害關系問題的報告,并送毛澤東閱讀*《生物學家對消滅麻雀的不同看法》,《科學簡訊》1959年9月,總第28期。由薛攀皋提供抄本。。在有關蟲害與滅雀關系的問題上,該報告主要提供了兩方面的意見。中科院上海分院的科學家——包括實驗生物所所長朱冼以及生理研究員馮德培、張香桐等——多認為蟲害問題與滅雀運動之間存在關聯(lián)*在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舉行的學習中共八屆八中全會公報和決議的會議上,朱冼、馮德培、張香桐就麻雀問題發(fā)表了意見,之后中國科學院黨組專門派人就麻雀問題再次征求三人的意見。參見熊衛(wèi)民:《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消滅麻雀運動》,《社會科學論壇》2012年第8期。。他們首先質疑“上海地區(qū)依然在城市和林區(qū)打麻雀、采取全市集體運動、試圖滅光麻雀”的做法,提議用生物方法即鳥類除蟲*“朱冼、馮德培、張香桐三位生物學家對消滅麻雀問題的意見”“關于麻雀研究工作向中央?yún)R報(草稿)”,《有關麻雀問題的材料》,中科院院黨組長期檔案,檔案號63-19。由薛攀皋提供。。鄭作新則發(fā)表了不同意見,他認為蟲害發(fā)生原因非常復雜,不能單純歸結為滅雀,滅雀引起了關系網(wǎng)絡的變化,城市行道樹嚴重的蟲害或許與此有一定關聯(lián),但并不能將蟲害問題僅歸因于此;1959年天氣不太熱、雨水多、濕潤等也會引起蟲子大量繁殖。此外,鄭作新重申其態(tài)度:非農(nóng)區(qū)麻雀可不打,育雛期的麻雀不要捕打。*麻雀研究工作協(xié)調小組:“關于麻雀研究工作向中央?yún)R報(草稿)”,《有關麻雀問題的材料》,中科院院黨組長期檔案,檔案號63-19。作為麻雀科研的重要承擔人,鄭作新表達意見的方式一以貫之,既反映科研情況,又十分注意措辭及分寸,即不直接表達與中央政策相左的意見。

      該報告受到重視,胡喬木讓中科院黨組再寫報告,并把更詳盡的資料送達中央。1959年11月27日,中科院黨組書記、副院長張勁夫以個人名義將中科院有關麻雀問題的研究情況再次上報毛澤東,并附送一份“有關麻雀益害問題的一些資料”。該報告反映了大部分科研人員就麻雀問題達成的三點共識:其一,麻雀的益害問題極其復雜,國內外科學家并未達成統(tǒng)一意見,麻雀的益害因時因地會有差異,如城市、林區(qū)、果區(qū)和農(nóng)作物區(qū)情況各不同,不同季節(jié)也不同,谷物收獲季節(jié)為害最甚;其二,要滅雀害,而非消滅麻雀這一物種;其三,修改后的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關于“在城市和林區(qū)的麻雀,可以不要消滅”的規(guī)定是合適的,但有的城市并未很好地執(zhí)行這個規(guī)定。在報告最后,張勁夫承諾會加緊部署并召集全國有關科學家開展討論,以收集更豐富的研究成果,到時再形成有充分科學依據(jù)的報告給中央。*“張勁夫同志關于麻雀益害問題向主席的報告”(1959年11月27日),《有關麻雀問題的材料》,中科院院黨組長期檔案,檔案號63-19。

      1959年11月29日,毛澤東在閱讀了張勁夫報送的關于麻雀益害問題的資料之后,作出批示,將其作為閱讀材料散發(fā)給緊接著在杭州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4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240—241頁。。關于糧食減產(chǎn)以及各地出現(xiàn)的饑荒,黨內外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質疑“大躍進”政策的輿論。此時,這份既承認部分政策失誤又呈現(xiàn)蟲害、糧食減產(chǎn)可能與天氣變化等更為復雜的因素相關的資料,或許恰逢其時地為毛澤東提供了素材,既扭轉具體錯誤,又不至于使“大躍進”的決策受到全盤否定。

      由于麻雀問題再次受到最高領導人的重視,1959年底至1960年初,中科院接連召集數(shù)次防除麻雀工作座談會。1959年12月29日,第一次防除麻雀工作座談會在北京召開,重點討論了蟲害與滅雀運動的關系。部分與會者認為滅雀勢必會在一定程度上打破自然界的平衡,因而蟲多與滅雀有很大關系。對此,鄭作新、錢燕文等借用毛澤東關于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要打破舊的平衡,建立新的平衡”的“平衡論”予以回應,認為一種舊的平衡被破壞后,可以產(chǎn)生新的平衡,滅雀之后應招引更多的益鳥,來達成一種新的平衡。此次會議再次明確了麻雀科研工作的性質,即“不與中央政策上的文字和語氣直接抵觸”,但“意見還是可以提”。*“1959年12月29日會議記錄(李永新記錄)”“麻雀研究組發(fā)言記錄本”(1959年12月29日—1960年4月11日),《麻雀工作會議紀要和記錄等》(1959年12月—1961年11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89-006。毛澤東在1957年底所作的“城市和林區(qū)的麻雀,可以不要消滅”的補充說明,恰為研究者發(fā)表意見、反映情況提供了空間。

      1960年1月9日,圍繞防除麻雀工作的第二次會議在中科院生物學部召開,宣布將成立“麻雀研究工作協(xié)調小組”,以便全國各地各相關科研機構相互交流麻雀研究成果*“第二次防除麻雀工作會議紀要”(1960年1月9日),《麻雀工作會議紀要和記錄等》(1959年12月—1961年11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89-001。。1月16日,在第三次麻雀工作座談會上,中科院動物研究所副所長劉矯非作總結發(fā)言,向各單位與會人員透露了中央的態(tài)度,說明麻雀研究工作是中央交給的任務,但對外不提及中央。3月4日,中科院生物學部主任童第周主持召開“麻雀研究工作協(xié)調小組”成立會,并匯報工作進展。中科院副秘書長秦力生進一步向與會人員轉達中央指示,“有不同意見,就要有科學的理由來說清這個問題”。童第周一再透露中央對麻雀問題的重視,并建議與會人員向各自單位傳達麻雀研究工作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并宣布4月初將召開一次全國工作會議。*“麻雀研究工作協(xié)調小組會議記錄”(1960年3月4日)、“麻雀研究組發(fā)言記錄本”(1959年12月29日—1960年4月11日),《麻雀工作會議紀要和記錄等》(1959年12月—1961年11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89-006。

      事實上,在4月全國工作會議召開之前,麻雀的命運已經(jīng)改變。1959年底1960年初,在中央的指導下,中科院組織開展一系列麻雀工作座談會和全國麻雀研究工作協(xié)調小組的成立等情況,與其說是為了收集麻雀問題的相關科學依據(jù),不如說是為了通過與會人員向全國各科研單位通通氣,透露國家領導人對麻雀問題的重視以及轉變態(tài)度的跡象,以使科學界為之后的政策調整有所準備。

      1960年3月15日,在鐵路專列上召開的華東六省一市第一書記會議上,毛澤東提出了14項問題供討論,其中第11項為除四害問題。他提出:“麻雀可以赦免,用臭蟲代替,四害是老鼠、蒼蠅、蚊子、臭蟲?!贝稳?,毛澤東在為中共中央起草的關于衛(wèi)生工作的指示中提出,因為忙于生產(chǎn)“大躍進”,這兩年有些放松的工作要重視起來,愛國衛(wèi)生運動要重新發(fā)動,并要在1960年、1961年和1962年這三年內作出顯著成績。他還特別提到:“再有一事,麻雀不要打了,代之以臭蟲,口號是‘除掉老鼠、臭蟲、蒼蠅、蚊子’。”*《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4卷,第344、345頁。

      4月6日,譚震林代表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向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作《為提前實現(xiàn)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而奮斗》的報告。在報告中,譚震林肯定了“除四害、講衛(wèi)生”運動取得的成績,就麻雀問題作出如此說明:“麻雀已經(jīng)打得差不多了,糧食逐年增產(chǎn)了,麻雀對糧食生產(chǎn)的危害已經(jīng)大大減輕;同時,林木果樹的面積大大發(fā)展了,麻雀是林木果樹害蟲的‘天敵’。因此,以后不要再打麻雀了,綱要所說的除四害中,應當把麻雀改為臭蟲?!?譚震林:《為提前實現(xiàn)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而奮斗》,《人民日報》1960年4月7日。10日下午,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通過《關于為提前實現(xiàn)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而奮斗的決議》,批準了譚震林的報告。會議還通過《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將第27條關于除四害的條文修改為:“從一九五六年起,在十二年內,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滅老鼠、臭蟲、蒼蠅和蚊子?!?《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二屆二次會議勝利閉幕》,《人民日報》1960年4月11日;《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人民日報》1960年4月12日。

      滅雀政策的終止可歸因于最高領導層基于現(xiàn)實情況,接受并采納了相關科研人員的研究成果和意見。當然,關于此次改弦更張的公開說明又同時顧及了此前推行的中央政策的合理性。

      四、滅雀運動結束后的麻雀科研

      既然滅雀政策已被調整,滅雀運動也隨之戛然而止,麻雀科研工作是否還有繼續(xù)開展的必要呢?在麻雀的命運因中央政策調整而改變的次日,全國麻雀研究工作會議在中科院動物研究所召開,此次會議的首要任務便是明確滅雀運動結束后繼續(xù)開展麻雀科研的意義。

      會議從1960年4月11日持續(xù)至13日,來自全國各地24個單位的39名與會者圍繞“既然已經(jīng)不消滅麻雀,還研究它的意義”紛紛發(fā)表意見。關于麻雀研究的新轉向,科研群體逐漸達成共識:政策已修改,但繼續(xù)推進麻雀研究工作,既可以解決國民經(jīng)濟重大問題,也可以攀登科學高峰;資本主義國家開展的麻雀研究不結合國計民生,而中國的麻雀研究則能體現(xiàn)社會主義優(yōu)越性,若將麻雀研究進一步做深做透,則有望在國際科研舞臺上獲得重要地位*“全國麻雀研究工作會議紀要”(1960年4月11日),《麻雀工作會議紀要和記錄等》(1959年12月—1961年11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89-003。。在明確繼續(xù)開展麻雀科研之地位的基礎上,圍繞麻雀科研工作的新轉向問題,與會者進一步展開討論。鄭作新在作有關麻雀的分類、分布及生態(tài)問題的報告時,特別強調了麻雀研究之于生態(tài)學發(fā)展的重要意義。他所表達的關于在關系網(wǎng)絡中考察麻雀益害問題的生態(tài)學研究思路,得到了與會者的積極回應,并紛紛提供相關科研經(jīng)驗。

      既然明確了繼續(xù)開展麻雀研究的重要意義,在會議結束后,參會者即向所在單位傳達意見,布置各單位的麻雀科研工作。在滅雀運動結束后的1960年,圍繞麻雀的食性、麻雀的生態(tài)學、麻雀與農(nóng)作物關系、麻雀與昆蟲的關系等問題,各地仍在密集地開展研究。1961年1月10日,麻雀研究協(xié)調小組發(fā)出通知,要求各地相關科研單位總結1960年的麻雀研究工作*“麻雀研究協(xié)調小組關于春節(jié)前后開一次工作總結會議的通知”(1961年1月10日)、“麻雀研究工作協(xié)調小組發(fā)文登記簿”(1960年1月—1961年11月),《麻雀工作會議紀要和記錄等》(1959年12月—1961年11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89-007。。此后數(shù)月間,麻雀問題座談會接連召開。以全國各科研單位提供的研究資料為基礎,麻雀協(xié)調研究小組形成了一份關于1960年麻雀工作的總結報告,對麻雀食性的復雜性作出說明*“1960年麻雀工作總結報告”(1961年9月21日),《麻雀益害問題的研究成果登記卡、工作提綱、總結報告及參考材料等》(1956年1月—1964年12月),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475-003。。

      與此同時,相關研究的重點開始有所調整。在麻雀食性研究之外,麻雀的繁殖習性、季節(jié)性種群動態(tài)、雛鳥生長、麻雀雛體上的寄生蟲等成為重要研究內容。此類研究重點關注“種群”以及“關系網(wǎng)絡”,即重點揭示麻雀種群在不同的時間、空間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生存的方方面面以及麻雀與其所處生態(tài)環(huán)境各要素之間的種種關系,麻雀生態(tài)學的學理特征日漸清晰。1961年1月31日上午,在中科院動物所所務擴大會議上,鄭作新建議將對麻雀的調查研究改為“麻雀生態(tài)學研究”,該建議被采納*“所務擴大會議記錄”(1961年1月31日)、“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室工作日記所務會議記錄”,《動物研究所一九六○年所務會議記錄》,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131。。

      由鄭作新明確提出、全國各地麻雀科研人員開展的“麻雀生態(tài)學”作為一項研究類別,在滅雀運動結束之后雛形初現(xiàn),是新中國成立后相關科研人員在協(xié)調政治任務與學科發(fā)展關系的過程中所取得的重要學術突破?!按筌S進”運動開展后,在研究任務與生產(chǎn)任務同樣繁重的情況下,如何有效地調配研究力量,成為相關科研單位需要重點考慮的內容。中科院動物所研究人員在1959年下半年,集中討論了區(qū)系調查組和鳥獸害防治組的分工問題。以鄭作新為代表的科研人員,逐漸達成共識,認為可以通過摸清生態(tài)、生活史來防除麻雀,即以生態(tài)學研究統(tǒng)籌“鳥類區(qū)系調查”和“有害鳥類防除”具備學理上的可行性*“所務會議記錄”(1959年11月20日)、“所務會議記錄(一)”(1959年1月23日—1959年10月13日),《動物研究所一九五九年所務會議記錄(兩冊)》,中國科學院檔案館藏,檔案號A024-109。。50年代后半期密集開展的麻雀科研工作恰好為這樣的統(tǒng)籌提供了豐富的實踐依據(jù)。

      在滅雀運動結束之后,科研領域面臨如何重新定位麻雀科研工作的問題,為“麻雀生態(tài)學”概念的明確提出提供了機遇*實際上,當鄭作新于20世紀30年代在美國求學時,美國學界有關麻雀的研究就多以“麻雀生態(tài)學”為研究路徑,并產(chǎn)生了較為成熟的成果。鳥類研究者A.Marguerite Baumgartner為重要代表,他的研究內容包括麻雀幼鳥的成長、樹麻雀的季節(jié)性變化、天敵以及存活率、分布、筑巢習慣等。比如“A Study of Development of Young Tree Sparrows at Churchill”, Manitoba.Bird-Banding, Vol.9, No.2(Apr., 1938), pp.69-79; “Seasonal Variations in the Tree Sparrow”, The Auk, Vol.55, No.4(Oct., 1938), pp.603-613; “Food and Feeding Habits of the Tree Sparrow”, The Wilson Bulletin, Vol.49, No.2(Jun., 1937), pp.65-80; “Enemies and Survival Ratio of the tree Sparrow”, Bird-Banding, Vol.8, No.2(Apr., 1937), pp.45-52; “Experiments in Feather Marking Eastern Tree Sparrows for Territory Studies”, Bird-Banding, Vol.9, No.3(Jul., 1938), pp.124-135; “Distribution of the American Tree Sparrow”, The Wilson Bulletin, Vol.51, No.3(Sep., 1939), pp.137-149; “Nesting Habits of the Tree Sparrow at Churchill, Manitoba”, Bird-Banding, Vol.8, No.3(Jul., 1937), pp.99-108; “Hawks and Owls in Oklahoma 1939-1942: Food Habits and Population Changes”, The Wilson Bulletin, Vol.56, No.4(Dec., 1944), pp.209-215。盡管在中國滅雀運動開展期間,中國鳥類學家并未提及上述研究成果。但曾于美國求學的鄭作新等鳥類學家的研究路徑,難免受到以往學術訓練的影響,他們不可避免地會試圖從以往的知識儲備中探求現(xiàn)時科研難題的解決之道。。因麻雀研究涉及生態(tài)學的中心問題,而生態(tài)學又是當時國際上相關研究的重點,中國有望借助麻雀生態(tài)學研究在國際科研領域占據(jù)重要地位。在“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后直至今時,麻雀生態(tài)學研究仍然是麻雀科研的重要內容。麻雀科研密集開展的五六十年代,亦被認為是中國鳥類生態(tài)學萌芽的重要時期,在鳥類學發(fā)展史上占據(jù)特殊位置*鄭光美:《我國鳥類生態(tài)學的回顧與展望》,《動物學雜志》1981年第1期;丁平:《中國鳥類生態(tài)學的發(fā)展與現(xiàn)狀》,《動物學雜志》2002年第3期。。

      五、小 結

      經(jīng)以上梳理可見,在滅雀運動期間,鳥類學家鄭作新等進行的麻雀科研工作與相關政策更多地呈現(xiàn)一種“合作”關系。與同時期的農(nóng)業(yè)“大躍進”情況類似,在運動推行的過程中,部分科學家同中央高層的政策決策者往往“勁往一處使”。在整個毛澤東時代,科學是推動政策決策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很多時候,為政策推行提供依據(jù)的科學被具化為應用技術、數(shù)據(jù)分析、顯微鏡、圖表等研究工具和路徑。它們是客觀的,因而被認為是“科學”的,即便采用同樣的分析方法,研究者往往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對政策決策者及運動執(zhí)行者而言,鳥類學家提供關于麻雀大量食用糧食的數(shù)據(jù)、圖表材料,最重要的意義在于說明麻雀的危害已被數(shù)據(jù)所證明,以此來減少群眾運動的阻力??蒲腥后w與政策決策者達成“默契”的原因,并不能簡單地歸結為科學對政治的妥協(xié)??蒲腥后w之所以能夠“意會”決策者的用意,雖然也是出于自我保護以及保障科研工作的穩(wěn)妥發(fā)展,但更深層的原因還在于,在當時的政治形勢下,雙方在兩點核心訴求上達成了共識,即既要維護國家形象、增強民族自信心,以鞏固新生政權,又要迅速發(fā)展生產(chǎn),以最快的速度擺脫貧窮落后的現(xiàn)狀。

      鳥類學家鄭作新等往往既要響應不同階段的政治任務,又需兼顧科研領域的既定學術規(guī)范,進而在兩者之間權衡利害。從“鳥類區(qū)系調查”“有害鳥類防除”相關科研工作的推進到“麻雀生態(tài)學”概念的明確提出,均是這些權衡活動所取得的重要學理性成果。這些活動與國家政策之間構成了種種或公開或隱性的關系,并使得毛澤東時代的麻雀科研最終達成了三方面的結果,既促成了政策的調整,又使鳥類學獲得發(fā)展,且維護了高層決策者制定政策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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