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
父親的脾氣漸漸變得溫和大概是我大學畢業(yè)之后。我偶爾回去,父親總與我笑臉相迎,期間,零散而簡短的交流,父親的嗓門不高了,聲腔也不那么生硬了。我突然意識到,父母真的老了……
說實話,小時候,我是出了名的頑劣,偷雞摸狗、給路邊汽車輪胎放氣之類的糗事兒干了一籮筐。不過我也為此付出了不少代價,那就是父親的責罰。輕則,被厲聲訓斥;重了,父親揚起巴掌,朝我屁股上猛打一通。母親說:“你純粹屬老鼠哩,沒過半晌,爪子一耷拉,挨揍的事兒就丟在后腦勺了,壞事兒照樣干……”
就這樣,循環(huán)往復,于是在我兒時記憶里,幾乎都是父親的斥責與打罵,甚至到我讀高中了,每次回家,見到父親,我就渾身不自在,拘謹?shù)煤?,生怕哪里沒做好,又被脾氣暴躁的父親大聲怒斥。
父親的脾氣漸漸變得溫和大概是我大學畢業(yè)之后。我忙于打拼事業(yè),之后結(jié)婚生子,每年難得回去。也許是平日里我倆疏于見面,也許是我不再搗蛋頑皮,偶爾回去,父親總與我笑臉相迎,期間,零散而簡短的交流,父親的嗓門不高了,聲腔也不那么生硬了。
在繁華的南方都市,我逐漸扎穩(wěn)了腳根,而父母,在北方那個座小縣城,卻日漸衰老。三年前,父親騎車摔斷了腿,我匆匆趕回去,看到病床上已雪染鬢發(fā)的父親,我突然意識到,父母真的老了,身邊需要人照顧,而我又是獨子,不能讓父母再做空巢老人了。
我跟父親商量,請他們來南方共享天倫。父親委婉地推辭說,南方濕氣重,住不慣。我再勸,他又不緊不慢地說,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還給你添麻煩干啥……一連數(shù)日,我的勸說,父親都想方設法回絕了。返程前一天,再提及此事,父親再次拒絕時,我竟突然有了火氣,直接就沖父親嚷起來了:“你怎么死腦筋?。坎蝗プ≡趺粗雷〔粦T?你在電話里老說想孫子,孫子在讀書,哪有時間回來看你,住一起了,你還能幫我們接他放學……”我嘴上如掛了鞭炮,噼里啪啦一陣脆響。父親有些不好意思地皺起眉頭,又撓撓頭,怯怯地看看我。我乘勝追擊,說:“就這么定了,等你腿能下地,就回來接你!”
兩個月后,把父母接來了。每天,父親幫著母親燒菜、打掃衛(wèi)生,閑下來,母親又陪著父親去社區(qū)做做義工,沒多久,他們竟熟識了一群老人,還經(jīng)常在一起健身娛樂。
父母的城里生活還算充實,一家人相處也很融洽,不過父親歲數(shù)越大,似乎還真有些嘮叨了。干什么都要當著我的面絮叨一番,比如,準備買些什么菜,再比如,什么時間找老鄉(xiāng)聊聊天,等等。我工作很忙,對于父親的啰嗦,我根本不走心,鼻孔里嗯一聲,算是應聲了。
只是有一次,父親參加了健康講座,還買了保健品,事先我竟不知曉。父親笑著解釋說:“人家說了,沒病可以預防。我沒敢多買,就買了六百塊錢的,別人買了一兩千……”我冷起臉,質(zhì)問說:“那是騙人的,你買這個干嘛不問問我?”父親呆呆地站著,臉上有委屈也有疑惑。次日,下班回來,父親愁眉苦臉地坐在沙發(fā)上,原來他想退貨,可那群騙子已逃之夭夭了。
前幾天,父親說幾個老鄉(xiāng)想晚上聚聚,可沒想到,近十點鐘了,父親還有沒回家。打他手機,竟然還關(guān)機了,母親又撥打老鄉(xiāng)電話,接通了,說父親手機沒電了。母親問:“這么晚了,咋還不回來?”電話另一端說:“老嫂子,他這就回去,主要是我們一高興,多喝了二兩,他說,醒醒酒再回去,怕兒子知道他喝得有點兒多,會說他!”
我和妻子都在母親旁邊,這些話,我們都聽到了。妻子狠狠瞥我一眼,趕緊接過電話,問清地址,又催促著我,一起開車把父親接了回來。父親其實并沒喝多,只是臉上有些酒紅。
把父親安頓好,回到我們的房間,妻子說:“瞧瞧你這個兒子,弄得爸在你面前干什么都提心吊膽的,生怕被你說一頓,連喝點兒酒都嚇成這樣……別讓爸在你面前整天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你是他兒子!”
妻子說完關(guān)燈睡覺了,而我,面對漆黑的夜,反復咀嚼著她的話,竟輾轉(zhuǎn)難眠了。對待父親,先前我那些不經(jīng)意的講話口氣和做法,原來是對父親內(nèi)心無形卻有力的傷害……這樣想著,我心頭竟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