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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城汽車站

      2018-02-10 15:31王世華
      當代小說 2018年1期
      關鍵詞:汽車站諸城五蓮縣

      王世華

      1

      劉建軍所說的諸城汽車站,是已經(jīng)拆除了不存在的老諸城汽車站,現(xiàn)在的諸城汽車站在諸城城區(qū)的西北方向,修建得非常氣派,與老的汽車站不可同日而語。印象中,老汽車站前有一個很霸道的乞丐,個子不高,很瘦小,拄雙拐,但移動起來異常靈活。平常就是在汽車站向過往的旅客乞討,那時候就是幾毛,一元的就算是大錢了。碰到有些小姑娘不給,那乞丐就做一個金雞獨立的動作,把一只拐杖攔在前面,不給錢不讓走,霸道得很。后來聽當?shù)氐娜藗冋f起這乞丐,他家里其實很富裕,八間大瓦房蓋得很漂亮。蓋大瓦房的錢大概都是乞討來的。估計老諸城汽車站沒有了,他也就在他漂亮的大瓦房里頤養(yǎng)天年了。

      朱世方跟郭培華十八年前說的諸城汽車站當時也是老的汽車站,但是他們的行跡敗露卻是與新的諸城汽車站有關。

      郭培華是劉建軍的表姐,朱世方是他的表姐夫,也是他財會中專的同學。朱世方和郭培華的故事基本算是一個仇殺案件,但劉建軍不認同這個說法,他始終認為他表姐和他表姐夫的故事應該是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十八年前的一個約定,對方都牢牢記在心里,兩人一起潛逃,一起流浪始終不離不棄。這其實真的是一個愛情故事。

      十八年前,逃跑中朱世方對郭培華說,如果兩個人走失了,無論誰都要到諸城汽車站去等,一直等到對方為止。的確是,像這一類的約定只有凄美的愛情故事中才會有,那么,朱世方和郭培華的故事自然屬于一個愛情故事。

      十八年前的諸城汽車站對于諸城南部不到50萬人口的五蓮縣來說那就是一個要塞。五蓮縣向東南不到八十華里就是石臼海邊,向西是連綿的沂蒙山區(qū),五蓮縣的人們要出去就得先去諸城汽車站。二十多年前,劉建軍與朱世方一同考上了山東財會中專。那個時代他們兩個就算是山溝里飛出的金鳳凰了。兩個人就是在諸城汽車站相約一同去了省城上學。兩年學業(yè)結(jié)束以后,劉建軍分配到了與五蓮縣相鄰的沂水縣的某個軍工企業(yè),這在當時屬于保密單位,政審非常嚴格。朱世方則回到了老家五蓮縣松白鎮(zhèn)的農(nóng)村信用社當了出納。

      朱世方和郭培華的結(jié)合自然也是由劉建軍牽線搭橋。

      乍一看,朱世方和郭培華是兩個反差極大的人,郭培華是標準的大美人,十里八鄉(xiāng)的人見了人夸的那一種。美麗耀眼,這樣的姑娘其實在農(nóng)村是不好找對象的,農(nóng)村一般的小伙子根本配不上她,而她本人眼界更是挺高。

      其實,郭培華找對象就一個條件,就是別在農(nóng)村鋤地就行。朱世方呢,個子不高,胖墩墩的,很憨厚,屬于很老實又很執(zhí)拗的那種人,見人不愛說話,一說話就臉紅,長相么,就是一般人,說不出什么特點,也找不出什么缺點。就像一粒沙子扔進一個大沙堆里,你很難一下子把他找出來。

      朱世方財會中專畢業(yè)在鎮(zhèn)農(nóng)村信用社當出納,這工作對于農(nóng)村人來說是無可挑剔的,這在當時自然是吃國家糧系列的,就好比現(xiàn)在的國家公務員一樣。而郭培華找對象的唯一條件就是跳出農(nóng)門。所以兩人一見面就成了。假若朱世方是在農(nóng)村種地,他們的這種結(jié)合自然會有很多人說那句老話——“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但朱世方是鎮(zhèn)上的農(nóng)村信用社出納,自然大家就覺得這樁婚姻完美無比。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說的就是他們。而他們的幸福感也是羨煞眾人。以朱世方的性格,小兩口自是吵不起架來,兩人恩恩愛愛,彼此尊重,應了七十年代的一種婚姻模式——“先結(jié)婚后戀愛”?;橐鼍褪沁@樣,得有點互補。

      而今已經(jīng)年近六十的劉建軍獨自一人小酌時,常常悲嘆,命運真是有一只神奇的手,如果不是后來發(fā)生那么多事情,像朱世方郭培華小兩口,無非平淡一生,最后坐著搖椅一起變老。而劉建軍自己,也是因為一筆50萬元的款子,使自己的整個人生邁入他途。

      2

      劉建軍財會中專畢業(yè)后進入軍工企業(yè),剛開始在廠財務科干統(tǒng)計,幾年之后就當上財務科長。那時的財務制度相對來說不是那么嚴密,廠長對劉建軍就一個要求,該給大家發(fā)工資的時候就發(fā)工資,該買材料時買材料,別耽誤事就行。所有的財務行為沒有企業(yè)一把手簽字,就是劉建軍看著弄,無形中加大了劉建軍的權力,久而久之,劉建軍也形成了不請示不匯報的習慣。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其實是把劉建軍給毀了。

      劉建軍所在的企業(yè)在沂水縣農(nóng)業(yè)銀行存了50萬元備用資金,這無疑是一筆巨款。沂水縣一位分管教育的副縣長責成沂水縣農(nóng)業(yè)銀行,直接扣掉10萬元作為縣里的教育基金。沂水縣農(nóng)業(yè)銀行的一位內(nèi)部人士把這事情偷偷告訴了劉建軍。劉建軍當即決定把50萬元轉(zhuǎn)移走,轉(zhuǎn)移到老家五蓮縣松白鎮(zhèn)農(nóng)村信用社。

      時近中午,天空飄起雪花,劉建軍獨自一人騎著自行車走在山路上,翻過山就是五蓮縣了。山路上遠處近處都沒有行人,上坡的時候,劉建軍推著自行車默默地前行,身后是他留在雪地里孤獨的印跡?;仡^望一眼,劉建軍忽然感覺自己很悲壯,為了廠里的10萬元不被扣,一個人孤獨地轉(zhuǎn)移資金。誰會理解他呢?廠里的人會感激他嗎?劉建軍一概不知,他是下意識地這么去做。

      劉建軍趕在下午下班之前,在松白鎮(zhèn)信用社把錢存了柜上,辦妥了手續(xù),自然就到信用社后院朱世方家住下。這時朱世方一家人剛搬到信用社的家屬院,郭培華也由社領導照顧進信用社干起了燒鍋爐的工作。所謂的鍋爐就是一個茶水爐,每天燒上幾爐開水,信用社的干部職工們中午或者傍晚提著暖瓶打上開水,或家用或辦公室喝茶。對于這份工作,郭培華十分滿意,幸福感覺無時無刻不揚在她漂亮紅潤的臉蛋上。他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女兒陽陽,陽陽隨郭培華,漂亮可愛。見劉建軍來家里,郭培華寒暄幾句,立即炒了四個菜,燙上五蓮白酒。朱世方依舊沒有多少話說,敦厚寡言,無論什么事就是簡單地笑笑,仿佛一笑什么事都知道了,微微一笑又什么事都意會了也都過去了。

      劉建軍不管他,該吃吃該喝喝。吃飯期間,信用社主任王善友過來串門。

      王善友一進門就啊啊地拖著官腔:“啊啊,有客人啊?!敝焓婪街Z諾地起身,“主任,您坐,我同學?!眲⒔ㄜ娞痤^,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碩大的酒糟鼻子,一張紅彤彤的臉?!鞍“?,同學好啊,同學好?!弊霞t的面孔,沙啞的聲音,瞇瞇的眼神,一邊跟別人說著話,眼睛還斜瞅著郭培華,看著是平易近人,實則是奸詐內(nèi)斂。劉建軍從心底里涌起一股無以名狀的厭惡感,他躬起身子與王善友敷衍地握了握手。王善友繼續(xù)啞著個嗓子對朱世方和郭培華說:“有什么困難就說啊?!敝焓婪秸f:“謝謝主任?!薄鞍∧銈兂?,你們吃?!蓖踔魅我贿吅岩贿呣D(zhuǎn)身走了。

      王善友走了二十多分鐘,整個屋里都沒有人說話,說不出的沉悶。劉建軍沒話找話:“怎么不留主任吃飯?”朱世方就笑了笑,還是什么也沒說。在一起時間長了,劉建軍知道,朱世方的笑從來就是毫無含義的笑,有時就是沒法對話了就笑笑。根本就不是人們常說的笑容里包含著什么意味。

      陽陽纏著朱世方要講故事,朱世方朝劉建軍笑笑說,我先哄孩子睡,說完抱起陽陽,臉上同時帶著燦爛的笑容往里屋走。郭培華歉意地說;“這孩子老纏她爸,睡覺前總是纏著講故事。”

      劉建軍說:“嗯,你也快別忙活了,坐下說會兒話?!?/p>

      “你家東東咋樣?挺好的吧?!睎|東是劉建軍的兒子,與陽陽差不多大。

      “我不太管孩子,都是他媽媽管?!?/p>

      “朱世方真是個好人?!?/p>

      “嗯,濫好人一個?!惫嗳A臉上露出濃濃的滿足感。里邊屋里傳出朱世方講故事的聲音:“世界上有一種鳥,一生下來是沒有腳的,所以它就一直不停地飛啊飛啊,一直飛,它就沒法停下來。”

      “那它累了怎么辦呢?”

      “它不累,它也停不下來,等停下來的時候,它就死了?!?/p>

      ……

      當天晚上,劉建軍在朱世方家住下,第二天雪停了便匆匆趕回廠里上班。劉建軍怎么也不會想到,與朱世方兩口子這一別便是十八年。

      3

      兩個月后,趁著朱世方出差的機會,信用社主任王善友強奸了郭培華。最初,郭培華自然是至死不從,王善友當即威脅郭培華:“哼,你若不從,我隨便找個理由把你和朱世方都給開了!”郭培華一下怔住了。趁郭培華恍惚之間,王善友發(fā)泄完了獸欲。完事后王善友悻悻地說:“以后朱世方不在家,你就把門給我留著,啊。”郭培華看著王善友那張被酒精熏得紅彤彤的面孔,惡心得幾乎暈厥過去,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滾!”

      隔壁女兒陽陽醒了,呼喊著“媽媽,媽媽?!蓖跎朴衙撋矶?。

      陽陽懵懵懂懂地從隔壁跑過來撲進郭培華的懷里,“媽媽,媽媽你怎么了?”“沒事,寶寶,沒事媽媽做噩夢了。”郭培華拍打著女兒重新睡去,淚水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涌而出。她想起老家鄰居三嬸子,一個人在村里過日子。深夜,村主任溜進她家,用給她多記工分為利誘強奸了三嬸子。為了在村里立住腳,為了在鎮(zhèn)上讀初中的女兒,三嬸子打碎牙齒往肚里咽。不忍又能怎樣呢。這些有點小權力的惡棍,郭培華真想找把刀把這些畜牲都殺了。糾結(jié)著煎熬著,郭培華一整夜沒有睡著,她考慮到底告訴不告訴朱世方。

      她跟朱世方剛開始是經(jīng)劉建軍介紹結(jié)合的,但最后兩人處著處著就有了感情。朱世方人好,心地善良,對她們娘倆好得沒得說。難受了一晚上的郭培華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決定暫時不告訴朱世方,她想起娘常說的一句話,“人啊就是個命?!比诉€真的就是個命,自己先忍了吧。

      日子平淡地過去了兩個月,王善友也鬼鬼祟祟地覬覦過郭培華幾次,但郭培華都沒有讓他得逞。這天晚上,王善友組織打撲克,打夠級五缺一,王善友就吩咐王春天來叫朱世方過去。王春天是王善友的死黨親信,很受王善友的重用。

      撲克打了兩個多小時,期間王春天總是沒事找事地奚落朱世方,又是烏龜王八蛋,又是頭上發(fā)綠什么的,最后因一句話和朱世方打在一塊兒。王善友與其他人擠眉弄眼地拉偏架,朱世方終被王春天打得鼻青臉腫。等朱世方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已經(jīng)睡了一覺的郭培華驚訝得捂住嘴。聽朱世方說了挨打的經(jīng)過,郭培華放聲大哭,“王八蛋,太欺負人了,真是太欺負人了!”郭培華一邊哭一邊把兩個月前的事跟朱世方說了。“姓王的這畜牲就是想長期霸占我,我尋思咱忍了就忍了吧,可……”朱世方聽完郭培華的訴說,木呆著,兩只手哆哆嗦嗦,好大一會兒沒有說話,最后鐵青著臉嘴里冒出一句:“我要殺了這狗日的!”

      “陽陽爸,咱別這樣,咱別這樣啊,你還有陽陽呢?!惫嗳A看著朱世方扭曲的面孔驚恐得快要嚇哭了,還從來沒有見過朱世方這個樣子,她趕緊拉著朱世方的手細聲細語地念叨。

      朱世方長嘆一口氣,一腚坐在床沿上。

      兩口子翻來覆去,難受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朱世方就沖進王善友的辦公室,原本想質(zhì)問王善友,但王善友一副流氓嘴臉一概不承認,“啊,小朱啊,你不能這樣啊,你這不是污蔑領導嗎?我怎么能干那樣事呢?!?/p>

      “你,你,你……”朱世方憋得臉色發(fā)紫,也沒跟王善友理論出個青紅皂白,最后只好把門一甩說:“我要告你去!”

      朱世方憤然去了縣農(nóng)村信用聯(lián)社紀檢處,一位面目和善的紀檢處領導接待了他。朱世方的訴說大約有半個多小時,這半個小時中,這位處領導一直微笑著注視著朱世方,還時不時地往筆記本上做著記錄。等朱世方訴說完了,這位處領導語重心長地說:“小朱啊,你說的事情我都記下了,我們得調(diào)查,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嘛,咱不能光聽你一面之詞不是,你回去好好工作,等我們調(diào)查好了,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敝焓婪礁屑ぬ榱愕仉x開縣農(nóng)信社紀檢處,回到松白鎮(zhèn)靜候佳音。

      然而,朱世方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厄運從此開始了。

      幾天后,先是王春天通知他,經(jīng)信用社領導們研究,因為郭培華是農(nóng)村戶口,他們的分房資格取消了,他現(xiàn)在住的信用社的房子要盡快騰出來,讓給有分房資格的人居住。緊接著讓他到會議室開會,會上宣布,由于工作需要,社里要加強一線信貸力量,經(jīng)領導研究,朱世方調(diào)往松白鎮(zhèn)南部山區(qū)宣王溝干一線信貸員,需要盡快交接前去報到,如不盡快交接,則視為自動放棄工作。宣王溝是松白鎮(zhèn)最南邊九仙山里邊的一個小山村,從松白鎮(zhèn)到那地方騎自行車得走接近一個多小時。

      一連串的變化,一般的人大約會蒙了,但朱世方平靜得出奇。該搬家搬家,該去宣王溝上班上班。一切風平浪靜,用王春天的話說,朱世方就是軟蛋一個,還去告狀,告去?。?/p>

      4

      一年轉(zhuǎn)眼過去了。這一年里,朱世方悄悄從鎮(zhèn)上買了兩把發(fā)令槍和一把鋼珠槍,這在當時屬于體育用器材,供銷社隨便賣。他把買的槍都做了改裝,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在山溝樹林里練習射擊,幾乎讓自己變成了一個百發(fā)百中的神槍手。沒有人注意到他所做的這一切,朱世方本就是一個草木之人。

      王善友則依舊酒肉穿腸過,得意臉上留,根本意識不到要命的危機正悄悄降臨。

      四月,九仙山區(qū)漫山遍野鮮花怒放的季節(jié),所有的生命正從蟄伏走向旺盛。這是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六日,離五一勞動節(jié)還有四天時間。

      五一勞動節(jié)會發(fā)生多少美好的事情啊,朱世方和郭培華初次相識就是在五一勞動節(jié)這天。八十年代的五一勞動節(jié)簡直就是中國年輕人的“情人節(jié)”,那一年的五一勞動節(jié),朱世方和郭培華第一次見面,彌漫在朱世方心頭的幸福就像大海一樣漫無際涯。能找到郭培華這樣的媳婦,朱世方覺得,是自己修來的福分。他曾在心里發(fā)誓,這輩子一定好好待她,要讓她幸福,絕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二十六日下午,朱世方回了趟老家。朱世方老家是松白鎮(zhèn)的朱家老莊,離鎮(zhèn)上有十幾里的路程。家里只有老娘一個人,父親前些年就去世了。原想他們小兩口在鎮(zhèn)子上穩(wěn)定了,就把老娘搬過去,可世事難料。

      剛走到家門口,家里的兩只大白鵝開始嘎嘎地喊叫。朱世方老娘開門迎了出來。

      “娘,我今晚上在家里住下?!?/p>

      娘沒有多說話,趕緊做飯給朱世方吃。

      山村昏黃的燈光下,朱世方和老娘默默地吃飯,娘看著朱世方問:“兒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沒有,娘,沒事?!?/p>

      “跟你媳婦吵架了?可別,那么好的媳婦可得好好待人家。”

      “娘,沒事,真的沒事?!?/p>

      朱世方平靜地在老家的土炕上睡了一夜,他知道,娘肯定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他從前幾天就一直想著回家住一宿,沒有任何理由,就是想來家里住一夜。回到家里,他整個的身心水一樣清澈。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炕上,他覺得說不出的舒展。

      一大早娘就做了地瓜粥放在飯桌上,等朱世方起來吃。吃完早飯,朱世方推出自行車跟老娘說:“娘,我回去上班了。”老娘眼巴巴地看著朱世方,“兒啊,你要好好的啊。”“沒事,娘,我走了。”走出很遠,朱世方知道娘還在門口望著他,他心里一陣酸楚,真想像小時候一樣,回過頭去撲進娘的懷里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場,他想跟娘說,娘啊,我很委屈,我心里不知有多難受,但他沒有,他狠了狠心一直走。那些年每次上學走的時候,老娘都是站在門口望著他。母親這個年齡,原本應該享享清福了,都是兒子沒本事,自責情緒像一把尖刀扎向朱世方的心臟,他的心在滴血。

      下午三點多鐘,朱世方帶著三把槍來到松白鎮(zhèn)農(nóng)村信用社,兜里裝了兩把發(fā)令槍,腰里別著一把鋼珠槍,口袋里裝著子彈殼做的雷管和細尼龍繩。他徑直來到信用社主任王善友的辦公室,進門就從兜里掏出兩把改裝的發(fā)令槍,一手一把,抬腳把門關上,沉著聲音說:“都別動,誰動誰死!”練了近一年的射擊讓朱世方底氣十足。主任辦公室里,除王善友,還有王春天等三個王善友的死黨,正在商量什么事情,四個人全都呆若木雞,大氣不敢喘。

      朱世方把槍口正對著王善友質(zhì)問:“王善友,去年你欺負我媳婦的事,你承認還是不承認?”

      王善友的臉由紅變白,嘴唇哆哆嗦嗦地依舊矢口否認。

      世界上的好多事都是沒有假設的,假設當時王善友的辦公室里只有他一人也許他就會乖乖地承認,事情也許會向另一個方向發(fā)展,而朱世方最初也沒有置他于死地的決絕。另外一個原因,王善友可能太輕看朱世方了,不相信朱世方這么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會做出殺人的舉動。但正應了一句話:蔫人出豹子。

      王善友仍哆哆嗦嗦地辯解:“小朱,你要冷靜,千萬別沖動,你,你的事都是經(jīng)過開會研究的?!币贿呎f一邊眼睛斜著王春天,而王春天則蠢蠢欲動地想靠近朱世方,意圖奪下朱世方手中的槍。只聽“噗!噗!”兩聲響起,兩把發(fā)令槍里射出兩顆子彈,顆顆命中王善友的頭部。王善友睜大眼睛,張大嘴巴,軟耷耷地倒下。至此屋里的人才明白,這朱世方還真敢開槍啊,而且這槍是真的!

      王善友倒下之后,屋里所有人都嚇得癱坐在地上。朱世方用槍指著其余三個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卷尼龍繩扔在地上,“你們相互綁起來,抓緊!”三個人面如土色,急急慌慌地相互捆綁,最后,朱世方動手把三個人綁在一起,口里塞上毛巾,又從口袋里掏出六個用彈殼做的雷管分別綁在三人身上。

      “別亂動啊,動雷管就炸,等著他們來給你們排除吧。”朱世方帶上門,揚長而去。

      信用社主任辦公室在二樓,朱世方走到一樓時,門衛(wèi)徐大爺站起身打招呼,“世方,回來匯報工作啊?!?/p>

      “嗯,沒多少事?!敝焓婪揭贿呑咭贿呄蛐齑鬆斦辛苏惺帧?/p>

      朱世方回到家,郭培華忙著要做晚飯,他盯著郭培華冷冷地說;“別做了,我把王善友殺了?!薄皻ⅰ瓪⒄l了?”郭培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聽著,我把王善友殺了,這是死罪。你呢,愿意跟我逃,咱就一起逃,不愿意一起逃,你就帶著女兒回娘家,反正這事你什么也不知道?!?/p>

      “我們一起逃!”郭培華說,“那陽陽呢,陽陽怎么辦?”

      “你馬上收拾一下,把陽陽送到她小姨家,什么也不要說,就讓她小姨照顧她,說多了會連累他們,我們一會兒在村東頭揚水站會合?!?/p>

      當晚,朱世方和郭培華離開松白鎮(zhèn),潛逃他鄉(xiāng)。

      五蓮縣公安局接到報案后,馬上進入現(xiàn)場,辦案民警踏進信用社主任辦公室,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王善友已經(jīng)冰涼,被綁的三個人已經(jīng)全部崩潰,一股巨大的尿臊味充溢房間,三人有兩人尿在褲子里。民警小心地把雷管拆除,看了看,“假的!”王春天當即精神失常。

      五蓮縣公安局立即展開對朱世方的抓捕,可是,朱世方和郭培華就像在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車站路口渺無蹤影。由于朱世方持有三把槍,該案隨后被公安部列為部級督辦案件,朱世方也被列為通緝犯。

      一個星期以后,劉建軍被叫到廠部辦公室談話。

      松白鎮(zhèn)農(nóng)村信用社職工朱世方槍殺了信用社主任王善友潛逃,整個信用社賬目被查了個遍。劉建軍存在松白鎮(zhèn)農(nóng)村信用社的50萬元公款,不符合財務程序,廠領導對此事一概不知,這筆業(yè)務純屬劉建軍私人行為,責成劉建軍把財務賬目交接清楚,停職待命。

      朱世方殺人了!而且是——槍殺!劉建軍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5

      那天晚上,朱世方在村東頭的揚水站等上郭培華,兩人一路步行向東,出去約八十華里后,在一個沒人的瓜棚子里開始休息。終歸是女人,郭培華氣喘吁吁,顯得十分慌張,朱世方安慰郭培華,“沒事,天亮后我們只走小路,有拖拉機就搭一段,沒拖拉機就步行,不能坐汽車,公安肯定在車站進行布控。我們先去膠東市,從那里想法搭貨車去江蘇地界。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沖散了,以后就到諸城汽車站去等,一直等到對方為止?!?/p>

      黑暗中,郭培華盯著朱世方,她像重新認識了這個男人。她佩服這個男人,這種佩服是發(fā)自心底的。

      黑暗中,朱世方從身上掏出那三把改裝手槍,借著月光端詳了一陣子,然后走出瓜棚來到水溝旁邊,在水溝邊的一棵楊樹樹底下用手挖了一個深坑,把三只手槍扔進坑里掩埋好,又用雙腳踩結(jié)實了,再搬了一塊石頭壓在上面,然后拍拍手上的塵土回到瓜棚。朱世方看郭培華有點犯困,就說:“你趴在我身上睡會兒吧。”朱世方靠在瓜棚門口的木柱子上,然后把郭培華擁進懷里,又將隨身攜帶的軍大衣蓋在郭培華身上,兩人相擁著閉上眼睛。

      天剛剛魚白肚,朱世方就把郭培華晃起來,“水溝里有水,我們擦把臉,就沿著這水溝的堤壩一直走。這是通往東海的堤溝水壩。”朱世方一直往東方看著,“這應該是膠東市的地界了,我們一直走可以到達海邊,再轉(zhuǎn)頭向南就是江蘇地界,到江蘇地界再說吧。”

      這年年底,朱世方和郭培華兩人來到江蘇省徐州市。這地方離老家山東省五蓮縣八百多公里的路程。夫婦兩人覺得徐州是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于是朱世方在徐州市泉山區(qū)一邊擺地攤修鞋謀生,一邊躲避著警方的通緝。這一躲就是十七年。

      城市街頭,一個補鞋匠,頭戴草帽,天天低著頭勞作。沒事的時候,他會從草帽檐下瞇起眼睛看滿大街的人來來往往;看人怎么說話,怎么走路,怎么對待彼此。唉,這匆匆忙忙的人群,每個人心里都揣著多少心事?每個人的心事又有多少是不可告人的?這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天又會有多少故事發(fā)生?人們都下班了,朱世方才收拾攤位,不顯山也不露水地回到出租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普通人,有命案在身。朱世方小心翼翼地過著一種“隱于市”的生活。

      清冷的月光像水一樣照進出租屋,出租屋的晚上經(jīng)常是不開燈的。他們潛逃在這里已經(jīng)十幾年了,細密的皺紋早已悄然爬上郭培華漂亮的臉頰。透過月光,朱世方粗糲的手掌撫摸著郭培華臉上的皺褶:“唉,跟著我這些年你遭受了很多罪,真是虧欠你了?!?/p>

      “別這么說,事兒都是因我而起,吃苦受累,我愿意跟著你?!?/p>

      很多時候,兩人都不說話,但相互都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想女兒,想老娘,撕心裂肺地想。但這個話題兩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誰也不去提及。

      朱世方給自己改了名字,叫朱世進,郭培華就直接還用原名,兩人從假證販子手里辦了身份證。凡是對外有事都是郭培華出面去辦,而朱世方基本上不怎么跟人打交道。平常朱世方就蹲在胡同口的角落修補鞋子。朱世方案件雖然被公安部列為督辦案件,朱世方也被列為通緝犯,但一些常規(guī)的檢查幾乎都讓朱世方避開了。

      對于五蓮刑警隊的厲峰來說,朱世方失蹤了多少年,他就憋屈郁悶了多少年。這案件比較簡單,知道誰做的案,不用查。可明明知道是誰做的案,但就是抓捕不著,兇手像空氣一樣消失得無蹤無影。他從一線刑警到大隊長,再到退居二線,每隔幾年就會拿這案子出來探討一番??蓛词帚妒亲ゲ恢D阏f窩火不?為這個案子,厲峰真正是窩火了半輩子。

      這一年,朱世方的鄰居成了一對開干洗店的當?shù)胤驄D。男的姓徐,熱情邀請郭培華來干洗店上班。沒多久,徐老板瞅老板娘不在就用話撩撥郭培華,進而動手動腳。后來郭培華提出辭工不干了,老板娘可能也發(fā)現(xiàn)了自家男人的企圖,不但扣了郭培華一個月的工資,而且還朝她破口大罵:“一個外鄉(xiāng)騷貨,還反了你不成,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郭培華覺得能忍就忍了吧。沒想到那老板娘竟是得寸進尺,把自家的蜂窩煤爐子移到朱世方的租房窗下,煤煙味熏得兩人不住地咳嗽。

      上午,朱世方把修鞋的小車推出屋,出攤前他想找洗衣店徐老板說說,把蜂窩煤爐子往外挪挪,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大家彼此讓一讓。剛走到干洗店門口,就聽見老板娘正跳著腳罵郭培華罵得特別難聽,朱世方一步邁進屋里,老板娘見朱世方闖進屋里更是火冒三丈,“哼,你一個外鄉(xiāng)人,咋?你還找上門來?”老板娘二話沒說,啪地給了朱世方一個耳刮子。朱世方被打蒙了,耳朵里嗡嗡地響,他嘴唇哆嗦了幾下,依舊沒有說出話來,扭頭出門直奔自己的小推車,身后老板娘很不屑地說,“ 包一個!”話沒說完,朱世方已經(jīng)從小車里抽出支撐補鞋機的那根鋼管沖進屋里,朱世方掄起鋼管劈頭蓋臉地打向老板娘,老板情急中也沖向前去,撕扯中同樣沒逃過朱世方的狂揍。最終老板和老板娘都沒逃脫朱世方的疾風驟雨,兩人被打得蜷縮在墻角大聲討?zhàn)垺?/p>

      自始至終,朱世方?jīng)]有說一句話,看著蜷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的徐老板和老板娘,朱世方手提鋼管揚長而去。驚魂未定的老板和老板娘這才想起打110報警,警察趕到后,徐老板夫婦多處骨折,而朱世方早已不知去向。警察將郭培華帶到派出所錄口供。

      一來到公安機關,郭培華就顯得神色慌張,六神無主。心里藏著事情,面對警察總是難以掩飾。而郭培華的微妙神態(tài)以及躲躲閃閃的目光終究沒有逃過警察的眼睛:郭培華身上肯定藏著秘密,而朱世方打人的狠勁也不是一般人所為。

      不用一個回合下來,郭培華就竹筒倒豆子全部招了。

      經(jīng)徐州警方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打人者朱世方竟是潛逃十七年的殺人兇手。徐州警方立即將情況通報給五蓮縣公安局,并把郭培華進行拘押。

      當年經(jīng)辦朱世方案件的五蓮刑警厲峰,已經(jīng)從刑警大隊隊長的位子上退居二線,平常在公安局的信訪接待處做做接訪工作。他的徒弟夏青,現(xiàn)任刑警大隊長,下午打過來電話說,在徐州發(fā)現(xiàn)朱世方的蹤跡,他瘦弱的身軀幾乎從沙發(fā)上彈起來,他跟夏青說他要去,他要跟刑警隊一起去徐州。

      五蓮刑警隊一行人員當天下午趕往徐州。與徐州警方接上頭,厲峰提出自己去朱世方的出租屋看看。進入朱世方的出租屋,厲峰獨自一人開始尋找,從抽屜到床底厲峰把兩間屋整整翻了個遍。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也沒有任何一張紙片能證明這里曾住著朱世方這個人。厲峰坐下吸煙,在這樣一個寂靜的環(huán)境,在朱世方居住了很長時間的出租屋里,他試圖走進朱世方的精神世界,但腦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厲峰狠勁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蹍滅,罵罵咧咧地說了句:“奶奶的,這個朱世方還真是他媽的一個人物!”

      五蓮警方以涉嫌包庇罪將郭培華押解回五蓮。郭培華對朱世方的去向一概不知,警方估計,郭培華也可能確實不知,朱世方打人是臨時起意,看事態(tài)嚴重倉惶逃走。但要抓到朱世方,郭培華卻是唯一的線索。

      像以往一樣,夏青等著厲峰拿主意。等煙抽得差不多了,厲峰站起身,自己捶捶后背說,“放人吧,找人盯住郭培華。”

      6

      五蓮警方?jīng)Q定讓郭培華取保候?qū)?,以便從她的行蹤中找到朱世方的蛛絲馬跡。

      郭培華被釋放后,回了五蓮縣松白鎮(zhèn)老家。離開松白鎮(zhèn)十七年,女兒陽陽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但女兒不再認她。郭培華心里明白,自從她跟朱世方逃走后,女兒遭受的歧視肯定難以訴說,這不是一個小姑娘所能承受的。自己冷不丁地又回來讓已經(jīng)跟著她小姨過得很平靜的女兒如何能接受得了?女兒的戶口早已遷到她小姨名下,也到了該找對象的年齡,出落得水靈漂亮,眉目中有許多朱世方的影子。郭培華想,就這樣吧,最好別再打擾女兒了,就這樣讓她好好生活吧。

      朱世方的老娘在十年前就過世了。后事都是村里鄰居幫忙操持的。郭培華心里念叨著,應該給老人家去上上墳了。

      郭培華獨自來到朱世方家的小院,院子已經(jīng)破敗不堪,西屋的后墻已經(jīng)塌了一角。房子一旦沒人居住,就破敗得厲害。郭培華探頭從窗子看了看屋里,蛛網(wǎng)密布,窗臺上的灰塵也有半寸厚了。她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沒有進屋子,直奔村里小賣部購置了上墳用的燒紙點心。村里的人大都不認識了,男女青壯沒有多少人在家,全都出去打工去了。在村里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跟朱世方成親后,他們總共也沒在村里待多長時間,跟村里的人都陌生得很。郭培華跟小賣部的中年婦人自報家門,說自己是朱世方的媳婦,找朱世方老娘的墳墓去上上墳。小賣部的婦人很熱情,拉住郭培華的手感嘆了一番。郭培華謝過,順著鄉(xiāng)間小路找到了婆婆的墳墓。

      在婆婆墳上,郭培華想哭可哭不出一滴眼淚。心里也想好好地哭一場,她知道遠處有村人指指點點地議論她。人這一輩子真是太快了,她和朱世方最美好的年華都用在東躲西藏上了。自己從一個大姑娘也轉(zhuǎn)眼成了五十多歲的婦人了,再用不了一二十年,自己也會變成一堆孤零零的土堆。她想起昨天晚上妹妹跟她說的話,妹妹說,能找著朱世方就趕緊讓他自首吧,現(xiàn)在社會進步快,人們都風風火火地掙錢抓經(jīng)濟,你們卻東躲西藏的,趕緊去自首,再說這案子自首后不至于就判死刑。在牢里待個十年八年,出來也就是六十多歲。主要是人活著有個盼頭,能過正常人的生活。這樣躲藏下去什么時候算個頭?妹妹的話很有道理,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

      她想起十七年前逃跑途中朱世方說的那句話:“如果走散了,就到諸城汽車站去等,一直等到對方為止。”

      這時的諸城汽車站已是在諸城城西新建的汽車站,整天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趕集一樣熱鬧。郭培華一人離開五蓮,直奔諸城汽車站落腳。也沒什么事情好干,就擺了個簡單的水果攤,做些小買賣。她的一切行為都在五蓮公安便衣的注視之下。前來跟蹤的便衣民警不知道郭培華和朱世方的約定,對于郭培華的行為感到有些不解,連續(xù)跟蹤三個月,郭培華幾乎沒有什么異常行為。就在警方要放棄的時候,郭培華離開諸城汽車站不知去向。

      警方分析斷定,這期間朱世方肯定與郭培華接觸過。

      調(diào)取街頭錄像發(fā)現(xiàn),一個月前一位頭戴帽子的顧客壓低了帽檐兒,在郭培華水果攤前買水果,坐下說了幾句話迅速離去。警方斷定這人就是朱世方。

      朱世方若生在戰(zhàn)爭年代,做個諜報人員肯定會很出色。他的反偵查能力真是太強了。那天郭培華正坐在自己攤前想著心事,就聽見朱世方的聲音仿佛從地上冒出來:“別抬頭,給我稱上點水果,別抬頭看我,你肯定被警察盯著,你只管賣你的東西,一會兒我給你錢,里邊有個地址,過一個月,你再去找我?!惫嗳A按著朱世方說的,稱了水果放進方便袋。把水果遞給朱世方的時候,差點流出眼淚來。朱世方戴著一頂破草帽,壓低了帽檐兒,從粗糙皴黑的手里遞過錢,依舊沒有抬頭,“別說話,我在青島等著你,現(xiàn)在別去,待一個月以后再去。”郭培華強忍住眼淚沒有流出來,呆呆地望著朱世方身影躑躅遠去。她真想對著朱世方的背影大喊:“朱世方,去自首吧!”但她沒有喊出來,只是看著朱世方遠去。她知道,朱世方不會在諸城汽車站內(nèi)坐車,他會步行走出很遠,走到某個鄉(xiāng)下的路邊搭車。

      一個月后,郭培華悄然離開諸城汽車站。警方失去目標,隨即從諸城車站售票窗口調(diào)查得知,郭培華去了青島。辦案民警隨即趕赴青島。

      辦案民警分析,郭培華學歷不高,又加上五十多歲的年齡,到青島后很有可能在一些賓館和飯店等服務行業(yè)工作。經(jīng)過一個多月排查,民警在青島市的百強海鮮城發(fā)現(xiàn)了在那里打工的郭培華,并跟蹤她到了她的租住地。

      這天晚上,郭培華和朱世方進行了一場艱難的對話。依舊是沒有開燈,窗外璀璨的燈火透過窗子照到床前。

      “世方,咱們?nèi)プ允装伞!?/p>

      “自首?”

      “咱們都老了,想想我們所有的好年華都用在逃跑上了,上次她小姨說起過,你去自首了,這案子不至于死刑,在牢里待個十年八年再出來,我們還能過個正常人的生活。”

      朱世方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陣子,“也好,聽你的,明天我出攤把前些日子收的鞋子讓人家都拿回去,咱們收拾收拾就回五蓮自首……”

      青島的后半夜很冷,有時還起霧,潮濕陰冷。凌晨兩點鐘,朱世方被凍起來,他起來找了毯子蓋在郭培華身上,又倒了杯熱水站在窗前慢慢喝,胡同口處有人影一閃而過。

      第二天,在郭培華家附近蹲守的五蓮民警發(fā)現(xiàn)了正在出攤修鞋的朱世方,幾名身著便衣的民警圍攏過去,一名便衣民警大聲叫道:

      “朱世方!”

      “哎!”朱世方本能地抬起頭答應了一聲。

      朱世方戴上手銬的那一刻,長吁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朱世方被押解回五蓮這天,五蓮縣城可謂萬人空巷??h城最初就是一條從南到北的解放路。警車一進入五蓮縣城北的解放路,朱世方就被押解的民警押下車來,兩位全副武裝的民警押解著朱世方一步一步地從解放路北頭往南頭走,路兩邊全是人群。朱世方整個人輕飄飄的,臉上帶著放松的笑意。對于他來說,終于不用東躲西藏,一切都可以放下了。案發(fā)時朱世方還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壯年男人,而今朱世方已是個接近六十歲的老頭兒了。五蓮警方要的就是這種“示眾”的結(jié)果,任你跑多遠,任你跑多少年,你只要犯了罪我們就完全能把你逮回來!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十七八年,圍觀人群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知道朱世方是誰了,只是從當天晚上的電視新聞中了解到,朱世方原來是一個負案在逃多年的殺人犯,而今終于被五蓮警方一舉抓獲,可謂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電視臺的主持人對民警千里追兇充滿激情地說了一大段溢美之詞,朱世方的殺人話題才在這座小縣城里重新熱了起來。

      朱世方也許根本不知道,劉建軍這天正路過縣城解放路,在人群中驚訝地盯著他看。他也許能看到劉建軍,但是他根本認不出來了。

      7

      郭培華很快就被釋放了,她直接回了諸城汽車站。

      劉建軍與郭培華在諸城汽車站見面時,是朱世方被抓獲這年初冬,城市里的法桐樹葉已經(jīng)全部落光,從車站里走出來的人全部都匆匆忙忙的,生活節(jié)奏真是太快了,朱世方和郭培華的故事在一段時間里一閃而過。

      現(xiàn)在的諸城汽車站、火車站,刷臉通道已經(jīng)全面啟用。那些亭亭玉立英俊瀟灑的檢票員們跟我們揮手再見了。諸城汽車站九個刷臉通道正式啟用,只留下一個傳統(tǒng)檢票口,所有人進站只需要幾秒。顧客進站時,只需把身份證放到讀碼器上,然后抬頭看屏幕,系統(tǒng)閘門瞬間打開,拿起身份證進站。沒有一個檢票員,所有進站通道均無人值守。幾乎所有人進站都會走刷臉通道,新鮮嘛。

      據(jù)說這套刷臉系統(tǒng)自動與警方的識別系統(tǒng)接軌,一旦有犯罪記錄的人前往刷臉,系統(tǒng)馬上鎖定并自動報警。大數(shù)據(jù)信息時代向我們撲面而來。我們的這一張臉正在被添加越來越多的功能:身份證,登機牌,車票,通行證,甚至付款碼。每一張臉就是一個二維碼。

      與此同時,老刑警厲峰坐在五蓮縣公安局信訪接待處,喝著綠茶,從微信上翻看一條題為“從今以后,乘火車、坐飛機、出門辦事全靠一張臉”的文章,看完便有莫名感慨:“嗯,大數(shù)據(jù)信息,找個人就是分分鐘的事,唉,我們這些老朽真該退出歷史舞臺了?!?/p>

      “表姐?!眲⒔ㄜ娬驹诠嗳A面前時,郭培華眼圈發(fā)紅,跟著朱世方潛逃了十八年,與所有的親戚都不來往了,親戚們自然對她也是避之不及。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愿意認她,親戚當中劉建軍這是第一個來看她的。

      “建軍?!惫嗳A紅著眼睛抬手遞給劉建軍一個馬扎,“快坐。”

      劉建軍與郭培華十八年沒見面,猛不丁地一見面,話題自然離不開當年那場變故。想避開這個話題終究很難。

      “朱世方那么老實的一個人怎么就選擇了殺人這條路?”

      ……

      沉默,壓抑的沉默。

      “人都是命?!惫嗳A說,“建軍,看你頭發(fā)也都白了。”

      “白了,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眱扇死习胩鞗]有說話。劉建軍腦子里閃過十八年前朱世方對他女兒講的故事:“世界上有一種鳥,一生下來是沒有腳的,所以它就一直不停地飛啊飛啊,一直飛,它就沒法停下來?!?/p>

      “那它累了怎么辦呢?”

      “它不累,它也停不下來,等停下來的時候,它就死了。”

      ……

      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一陣冷風吹過,一個白色塑料袋隨風揚起。“表姐,你是怎樣打算?”郭培華盯著飄飄搖搖隨風而去的塑料袋,說:“我就在這兒等著他?!?/p>

      責任編輯: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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