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隆
宣統(tǒng)三年,清王朝風(fēng)雨飄搖之際,是年秋武昌起義爆發(fā)。春末夏初,在上海閘北文極司脫路北長康里一座三上三下二層石庫門的小樓里,有三個中年人正在密談。三個人中一個是房屋的主人、當(dāng)時供職于商務(wù)印書館44歲的張元濟(號菊生),一個是當(dāng)時上海高等實業(yè)學(xué)堂監(jiān)督46歲的唐文治(號蔚芝,晚號茹經(jīng))。密談的內(nèi)容是“救國之策”。密談的結(jié)果是:請28歲的攝政王醇親王載灃陪著5歲的皇帝溥儀去英國或美國留學(xué),將朝政交付給內(nèi)閣總理大臣72歲的慶親王奕劻。
以上所述,不見于正史及各種野史,而是見諸當(dāng)事人茹經(jīng)先生自己的記錄。原文如下:
汪君來滬。汪為駐日本公使,見外侮日亟,國勢阽危,特回國召請余(唐文治)與張君菊生在張宅秘議救國之策。議定請醇邸奉皇上赴英美求學(xué),請慶邸當(dāng)國,多招賢士大夫為之輔佐,或可挽國運于萬一。
如果只是上述二人議論,則可認為是在野書生越界清談。然而參加密談的第三個人卻是尚有公職的大清國駐日本國公使——52歲的汪大燮(號伯唐)。抑或清談而無行動,則可以“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而論。然而事情卻沒有到此而止。且看茹經(jīng)先生的記錄:
公推伯唐赴京條陳其事。乃伯唐抵京后,醇邸僅召見一次。伯唐痛切敷陳。醇邸曰:“現(xiàn)有海陸軍,何有外侮?”伯唐曰:“中國海陸軍其可以恃乎?”醇邸遽曰:“汝去!”伯唐出語同朝,皆莫之信,甚有以為無病呻吟者。伯唐廢然赴日本,乃知國事萬不可為矣。
此段文字說得清楚,三人不但議論,而且派出專人——伯唐去北京游說:敦請醇親王與年幼的皇上一起離開北京遠走高飛。游說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汪大燮被醇親王趕出王府,鎩羽而歸,不久就返回了日本。站在汪、張、唐的角度當(dāng)然可以說是“密議救國”。但是試想,站在皇上溥儀的角度——雖然只有5歲,還有那位攝政王的角度又該如何分析呢?將皇帝以“留學(xué)”之名驅(qū)逐出國,讓老辣的奕劻掌權(quán),這不是“逼宮”“政變”,又是什么呢?此事如若成功,中國的歷史是否會改寫呢?
以上兩段文字出自唐文治的《茹經(jīng)先生自訂年譜》,后被錄入蘇州大學(xué)校史編寫辦公室編的《唐文治年譜》。近年又記錄在陸陽著《唐文治年譜》和張人鳳、柳和誠著《張元濟年譜長編》兩書。其真實性不必懷疑。
從研究的角度分析,可以提出以下問題:此事發(fā)起人和執(zhí)行人是汪大燮,當(dāng)然是“主謀”。汪大燮為何要“召請”張、唐二人呢?“密議”地點在張元濟的家中,也可以“主謀”論。以上兩個“主謀”對此無任何記錄。記錄者是唐文治,這是為什么呢?醇親王趕走了汪大燮卻又沒有追究責(zé)任,又是為什么呢?
我認為對茹經(jīng)先生的文字可以有多種解釋:1.“特回國”,是主動回國?還是被人“召回國”?2.“密議”解為“密謀”是否恰當(dāng)?3.“公推”,是三個人還是另有第四個、第五個人?4.“遽曰”是“大聲說”,還是“急忙說”?理解為“惶恐地說”也無不可??!5、“汝去”,是“你走吧”還是“你滾!”?總之,茹經(jīng)先生這段文字,確實值得研究者推敲。如果小說家聯(lián)系這三位先生在戊戌變法中的遭遇演繹這段“舊事”敷衍成文,那亦會是驚心動魄“故事”?。?/p>
2017年10月25日在海鹽舉辦的“張元濟先生誕辰150周年·第五屆張元濟學(xué)術(shù)思想研討會”上,筆者提交文章《張元濟與唐文治關(guān)系初談》并講述了以上的“舊事”引起幾位專家的注意和興趣,故稍加分析以向行家請教,并供研究者參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