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腦與經筋的關系

杜新宇 許軍峰

（1.天津中醫(yī)藥大學，天津300000； 2.天津中醫(y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天津300000）指導：石學敏

中醫(yī)學對腦的認識源遠流長，歷代文獻在對腦的解剖、功能、生理、病理及臨床診治上已頗見真諦。近現代以來，專家學者對腦的認識逐步完善，形成獨特的中醫(yī)腦科學體系。經筋理論起源于《內經》時期，經過數千年發(fā)展，在腦系疾病的應用頗為廣泛。為了更好地認識腦與經筋的關系，完善中醫(yī)腦科學體系及運用經筋理論治療腦病，現就腦與經筋的關系具體闡述如下。

1 中醫(yī)學有關腦與經筋的理論

《靈樞·海論》曰：“腦為髓之海，其輸上在于其蓋，下在風府?！薄端貑枴す强照摗吩唬骸八杩赵谀X后三分，在顱際銳骨之下……一在脊骨上空在風府上?！薄段迨》健贩Q“髓”為“頭脂”[1]。這些反映了古代原始解剖學對腦實質的早期認識。腦是精髓匯聚之處，喜盈惡虧?！鹅`樞·經脈》謂：“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腦髓生，骨為干，脈為營……?！蹦X以精髓為體，為陰；神氣為用，為陽。腦本身并不產生精，而是有賴于先天腎精腎氣化生、后天水谷之精充養(yǎng)及臟腑之精的濡養(yǎng)。若精氣充足，髓海得養(yǎng)，腦發(fā)育健全，則精力充沛，視物清明，嗅聽靈敏；反之若髓海不足，腦失所養(yǎng)，則會“腦轉耳鳴，脛酸眩冒，目無所見，懈怠安臥”（《靈樞·海論》）。

傳統(tǒng)中醫(yī)理論認為，神明之所主在心。《素問·靈蘭秘典論》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彪S著近現代西醫(yī)學傳入及中西醫(yī)學交流融匯，“腦主神明”的認識逐漸代替“心主神明”而成為主流。如《醫(yī)林改錯》“靈機記性不在心在腦”，《醫(yī)學衷中參西錄》“神明之體藏于腦”等等。神主宰著包括精神、意識、思維、情感、行為在內的人體一切生命運動，同時也是臟腑氣血盛衰顯露于外的征象。

經筋是經絡系統(tǒng)的組成部分，是十二經脈之氣輸布于筋肉關節(jié)的體系。《素問·痿論》云：“宗筋主束骨而利機關也?！苯浗钇鹩谒闹┒耍Y聚于關節(jié)九竅，具備聯(lián)綴筋骨關節(jié)、維持臟器穩(wěn)定、協(xié)調身體運動平衡的作用。近現代醫(yī)家有將經筋理解為肌梭、肌腱、韌帶、關節(jié)囊等軟組織，或包含周圍神經、中樞神經及植物神經等，也有醫(yī)家認為經筋與現代解剖學中筋膜高度相似[2-4]。

《靈樞·經筋》云：“經筋之病，寒則筋急，熱則筋弛縱不收?！苯浗顬椴。饕憩F為“筋急”“筋縱”兩大類。臨床許多運動與神經系統(tǒng)疾病，如面癱、軟組織損傷、脊髓空洞癥、運動神經元疾病等，皆可歸結為經筋病癥。

2 腦與經筋的關系

《靈樞·邪氣臟腑病形》云：“十二經脈，三百六十五絡，其血氣皆上于面而走空竅。”腦為諸脈所聚之處，腦通過經絡系統(tǒng)與頭面官竅、四肢百骸相聯(lián)系。其中足太陽膀胱經“從巔入絡腦”且“正屬目本，名曰眼系”；足陽明胃經“胃氣上注于肺，其悍氣上沖頭者，循咽，上走空竅，循眼系，入絡腦”（《靈樞·動輸》）；督脈為“陽脈之?！?、“上至風府，入屬于腦”（《難經·二十八難》），手足三陽經與督脈交會于大椎穴，陽經氣血皆灌注于督脈；陰蹺、陽蹺與足太陽“通項入于腦”，“入腦乃別陰蹺、陽蹺，陰陽相交，陽入陰，陰出陽，交于目內眥”（《靈樞·寒熱病》），與足少陽經筋之在腦內的一部分“維筋相交”，交通一身陰陽之氣。腦借助經絡系統(tǒng)主宰人的官竅感覺、肢體運動功能，完成機體正常的生命活動。

十二經筋是十二經脈之氣結、聚、散、絡于筋肉關節(jié)的體系。張介賓曰：“十二經脈之外，而復有所謂經筋者何也？蓋經脈營行表里，故出入臟腑，以次相傳；經筋聯(lián)綴百骸，故維絡周身，各有定位。雖經筋所行之部，多與經脈相同；然其所結所盛之處，則惟四肢溪谷之間為最，以筋會于節(jié)也……此經脈經筋之所以異也?！苯浗畛蕩罘植?，起于四末，終于頭身，并不像經脈有流注次序，也無表里配屬關系。經脈是氣血流通的通道，而經筋具備約束骨骼維絡關節(jié)的功能，決定了其在病理上具有疼痛、拘攣、麻木、弛縱不收、活動障礙等表現。

2.1 “維筋相交”——腦通過經筋實現對運動系統(tǒng)的支配功能 “維筋相交”一詞首見于《靈樞·經筋》，曰：“手陽明之筋……上出手太陽之前，上左角，絡頭，下右頷”；“足少陽之筋……維筋急，從左之右，右目不開。上過左角、并蹺脈而行，左絡于右，故傷左角，右足不用，命曰維筋相交。”“維筋相交”是指經筋左右交叉，上下相維，實質上是腦通過經筋實現對對側肢體的支配功能。清代醫(yī)家張志聰在《靈樞集注》中說：“蓋維者，一身之網維，從左之右，右之左，上而下，下而上，左右上下相維，故名維筋相交?！笔株柮鹘浗钤陬^部左右交叉，足少陽經筋在頭部的一部分循行在腦內并相交叉到對側，分布到右側額角、眼等部位。左與右、上與下之間相互交叉，故傷及左邊額角可引起右下肢癱瘓，肢體下部的疾病也可以上沖為患?！熬S筋相交”的學說與現代醫(yī)學中椎體交叉的概念不謀而合。

對于維筋相交的具體路徑，現代醫(yī)家認為，經筋可分為中樞經筋與外周經筋，中樞經筋起到傳導神機于外周經脈與經筋、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等作用[5]；而外周經筋接受神機，聯(lián)綴肢節(jié)而產生運動。腦為清陽之府，位高氣清，易被邪蒙則是其病理特點。一旦腦竅閉阻，則腦神失養(yǎng)，神機不運而變證叢生。以中風病為例，早期因瘀血、痰濁、肝風、體虛等病因致腦竅閉塞，神機隱匿，中樞經筋不能傳導神機于外，故而出現神昏、肢體不遂、舌強語謇；后期由于患側的外周經筋失去腦神支配，不能發(fā)揮連綴骨骼、維絡周身的作用，或經絡不通、筋肉失榮，或三焦阻塞、水液積聚，發(fā)為肢體水腫、筋肉痿縮、關節(jié)拘急、痿廢不伸。故臨床很多腦系疾病所致的肢體水腫、攣急、痹痛、強直、弛緩、痿廢不用等皆可從經筋角度論治。張瑜等[6]對2015年前發(fā)表有關經筋刺法治療腦卒中后痙攣性癱瘓療效的文章進行Meta分析，納入文獻13篇，合計820名患者，證實經筋刺法治療中風后痙攣性癱瘓有效，總體臨床療效及改善肌張力均優(yōu)于傳統(tǒng)針刺法。

2.2 經筋病變可以從“調神”“醒腦”治療 腦為元神之府，狹義的“神”，僅指思維、意識、精神狀態(tài)、認知能力等；廣義之“神”，則泛指一切生命活動的外在表現。腦主宰精神意識、思維活動、臟腑功能、肢體運動。“凡刺之法，必先本于神”，神機之源在于腦，神能導氣，故而凡針之法必先調神、醒腦。

痛癥是經筋病的典型癥狀。《素問·舉痛論》云：“寒氣客于脈外則脈寒，脈寒則縮蜷，縮蜷則脈絀急，絀急則外引小絡，故卒然而痛?！憋L寒、瘀血、痰濁等病理因素侵襲均可導致痛癥。《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氣傷痛，形傷腫”，傷氣則氣滯，傷血則血瘀，血瘀而氣道不通，故而致痛。若施以醒腦開竅之法以醒神調神，則神能導氣，氣暢則道通，通則不痛。內關穴為手厥陰心包經絡穴，八脈交會穴之一，通陰維脈。人中穴為“鬼穴”之一，是手足陽明經與督脈交會之處。二穴相配合，有醒腦開竅、調神定志之功。

《靈樞·經筋》有云：“治在燔針劫刺，以知為數，以痛為輸?！焙笫泪t(yī)家多將“以痛為輸”作為臨床治療經筋病的法則。石學敏院士常以調神醒神為主，配以局部經筋刺法以鎮(zhèn)痛。臨床以內關、人中穴為主穴以開竅醒神，調神止痛；局部施以循經排刺、一針多向透刺、多針淺刺等經筋刺法，止痛效果立竿見影。

3 典型病例

劉某，女，37歲。2017年7月7日初診。

陣發(fā)左面頰部疼痛1周。病史：患者平素嗜食肥甘厚味，1周前患者勞累后出現左面部疼痛，呈陣發(fā)性、觸電樣、燒灼樣疼痛，咀嚼、刷牙或觸摸左上唇、鼻旁可誘發(fā)。每日發(fā)作3～4次，每次持續(xù)約1分鐘可自行緩解。查頭顱MRI無明顯異常。曾于外院治療，予卡馬西平、甲鈷胺口服未見效。刻診：患者神清，痛苦面容，時有面肌抽搐，陣發(fā)左上唇、左上齒齦、左面頰部燒灼樣疼痛放射至后枕部，納少，寐欠安，二便調。舌紅苔黃膩，脈弦滑。西醫(yī)診斷：三叉神經痛。中醫(yī)診斷：面痛（胃火上攻型）。中醫(yī)治療原則：調神醒腦，疏筋止痛。取穴及操作：選用0.25mm×30mm毫針，雙側內關進針0.5～1寸，行捻轉提插瀉法1分鐘后起針；人中向上斜刺0.3～0.5寸，行雀啄瀉法至眼球濕潤后起針；患側大迎至下關、地倉至頰車每隔0.5寸直刺一針，以針刺入皮內為度。雙側合谷、患側顴髎行常規(guī)針刺手法。除內關和人中外，其他穴位留針30分鐘，每日1次。

治療結果：患者治療前行視覺模擬評分（VAS）為9分，首次針刺后訴疼痛緩解，VAS評分7分，后繼續(xù)治療2周，患者疼痛明顯減輕，VAS評分1分，偶發(fā)作1～2次。面部表情自然，無明顯面肌抽動，納可，寐安，二便調。

按語：三叉神經痛是以面部三叉神經分布區(qū)出現的發(fā)作性劇痛為主要表現的周圍神經疾患。其病因及發(fā)病機制尚不清楚，多認為病位在三叉神經半月節(jié)及其感覺神經根內，可能與神經受到機械性壓迫、牽拉及營養(yǎng)代謝障礙有關。三叉神經按照走形分為3支，即眼支、上頜支、下頜支?！夺t(yī)林繩墨》謂：“亦有浮游之火，上攻頭目或齒異不定而作痛者。”患者素食肥甘厚味，胃火上炎，故發(fā)此病。治療以調神止痛為大法，以內關、人中為主穴，緩急止痛?！端貑枴ふ{經論》有云：“病在筋，調之筋。”配穴以局部足陽明經筋為主，以患者疼痛部位為穴，調理經筋，且與三叉神經的解剖走形相合，采取多針淺刺法，針感直達病灶，則止痛效果立竿見影。

4 結語

腦與經筋的關系主要體現在腦通過經筋實現對運動系統(tǒng)的支配功能，治療經筋病癥可以從調神醒腦入手。以往對腦與經絡系統(tǒng)關系的挖掘以十二經脈、奇經八脈為主，經別、經筋、皮部的論述甚少。歷來腦系疾病的治療多從腦髓入手，以滋補肝腎、祛除外邪、健腦生髓為主。而腦病的經絡辨證多以十二經脈的經穴為基礎，忽略了經筋系統(tǒng)在其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通過認識腦與經筋的關系，豐富了腦與經絡系統(tǒng)的聯(lián)系，完善了中醫(yī)腦科學體系，為臨床治療提供了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