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霞 陳炯華 王永生
(南京中醫(yī)藥大學,江蘇南京210023)
癲癇(Epilepsy,EP)是以腦部興奮性過高的某些神經元突然過度地高頻放電引起的陣發(fā)性中樞神經系統(tǒng)功能失常為特征的一組疾病和綜合征[1]。其臨床表現由于過度放電的神經元部位不同而各異,可出現短暫的感覺障礙、肢體抽搐、意識喪失、行為障礙和(或)自主神經功能異常等不同表現?;疾÷蕛H次于卒中,因其致殘率高、病程長,是WTO重點防治的神經精神疾病[2],可影響各年齡段人群,尤其兒童期和青壯年期。據流行病學調查,癲癇的患病率逐年升高,對個人、家庭、社會造成極大的危害和影響[3]。本病中醫(yī)學多歸于“癇證”范疇,俗稱“羊癇風”,典型表現為發(fā)作性、間歇性神識恍惚,甚則突然仆倒,不省人事,口吐涎沫,兩目上視,四肢強直抽搐,或口中怪叫,移時蘇醒如常人。
符為民教授從事神經內科臨床、教學、科研工作60余載,治學嚴謹,學驗俱豐,在臨床診治癲癇方面知常達變,符師根據多年臨床經驗,總結出積痰、風陽、血瘀為主要病理因素[4],臟腑功能失調,風熱痰瘀互結,閉阻竅絡才是其主要病機所在,病性特點為本虛標實,“本虛”責之于正氣不足,肝腎虧虛,脾虛不運;“標實”主要指風、痰、瘀之癥,據此提出了“益腎填精、健脾化痰、熄風止痙、通瘀和絡”的基礎治法,臨床用藥亦體現諸多特色,效驗頗多。筆者有幸待診于側,每多收獲,現將符師治療癲癇的經驗總結介紹如下,以饗同道。
1.1 正氣不足,肝腎精虧,脾虛不運 癇證多始于幼兒,其先天稟賦不足,臟腑嬌嫩,元氣未充,或其“在母腹中,其母有所大驚”,驚則肝膽奪氣而神不守舍,舍空而正氣不能主,致精傷腎虧,發(fā)育異常,遇高熱、勞累、食飲失節(jié)等誘因,痰濁或隨氣逆,或隨火炎,或隨風動,蒙蔽心神清竅,致發(fā)癲癇。如明·周慎齋《慎齋醫(yī)書》云:“羊癲風,系先天之元陰不足?!薄熬帽貧w五臟”,病延時久,又傷及正氣,導致心、肝、脾、腎諸臟虧虛。
1.2 氣機逆亂,升降失司,脾虛痰伏 七情之中主要責之于驚恐。《素問·舉痛論》曰:“恐則氣下”,“驚則氣亂”,由于突受驚恐,氣機逆亂,損傷臟腑,加之飲食不節(jié),勞累過度或他病后期,損及脾胃。脾主運化,脾虛則運化失職,精微不布,經久水濕內生,痰濁內聚;胃主受納,腐熟水谷,胃弱則飲食無味,消化功能減弱,厚味積滯而為痰濁。若脾胃經久失職,水濕積聚,痰濁內生,或隨氣逆,或隨風動,蒙蔽清竅,以作癲癇也。
符師認為癲癇為本虛標實之證,脾虛痰伏為發(fā)病的始動因素。沈金鰲云:“然諸癇者,莫不有痰”,癇證發(fā)作過程中所見喉中痰鳴,口吐涎沫為有形之痰,是致癇之標;機體活動產生的無形之痰,乃致癇之本。痰隨氣機升降流注全身,閉阻經脈,使氣機升降失常,陰陽不相順接,清陽蒙蔽致神識異常,出現意識喪失或精神失常之癥。
1.3 肝陽化風,風陽上擾,痰瘀互結 《內經》“諸暴強直,皆屬于風”,“諸風掉眩,皆屬于肝”,“風勝則動”等均說明癲癇的發(fā)病機理與肝之關系甚為密切[5]。肝為剛臟,主藏血,體陰而用陽;主疏泄,調暢氣機。若肝氣不得疏泄,郁而化火,火動則陽失潛藏,陽亢則風自內生,風火相煽,上升巔頂而發(fā)病。瘀血是癇證發(fā)病的又一重要因素,亦是癇證病機的必然轉歸。瘀血阻塞腦竅、經絡,清竅閉塞,筋脈失養(yǎng),攣急剛勁,風氣內動而致癇證發(fā)作。病延時久,痰瘀互結,膠著纏綿,致使病情進一步惡化。
符師根據多年臨證經驗得出癲癇的發(fā)生總不離驚恐、積痰、風陽、血瘀等因素,痰邪作祟尤為重要,并貫穿于癇證發(fā)生發(fā)展的全過程[6]。以上諸因素所致肝、脾、腎的損傷是癲癇的主要病理基礎;氣機逆亂,臟腑功能失調,痰凝氣滯血瘀,痰熱瘀互結,日久內動化風,上閉腦竅是根本病機。癲癇反復發(fā)作,久發(fā)不愈,必致臟腑愈虛,痰邪愈重,痰瘀交阻,反復而成頑疾。
2.1 豁痰開竅,消積導滯 中醫(yī)認為“癇因痰生”,《醫(yī)學綱目·癲癇》曰:“癲癇者,痰邪逆上也”,故急性發(fā)作時常呈現昏不識人,喉中痰鳴,或口吐涎沫等痰涎壅盛、蒙蔽心竅之癥。符師遵“治癇須治痰為先”,臨床辨證論治中常采用導滯豁痰法,常用藥物:厚樸、茯苓、雞內金、焦楂曲、麥芽、僵蠶、天竺黃、蟬蛻、陳皮、石菖蒲等,可明顯減少或控制癇證發(fā)作頻次。厚樸苦辛溫,行氣溫中、燥濕化痰為主藥,輔以雞內金、焦楂曲、麥芽消食化滯;茯苓、陳皮健脾和中為佐;天竺黃、僵蠶、蟬蛻化痰熄風;石菖蒲醒腦開竅為使。諸藥配合共奏消積導滯、豁痰開竅之功。若痰熱重加川貝母、膽南星;頑痰不化者加青礞石。青礞石質重性墜,味咸軟堅,長于下氣墜痰,且可平肝定驚,明·《本草綱目》載其:“治積痰驚癇,咳嗽喘急”,清·《本草備要》云:“能平肝下氣,為治驚利痰之圣藥?!狈矊崯崽捣e,內結不化,壅塞膠固所致的咳喘氣逆、癲狂、驚病等癥,用之可使實熱下泄,痰積通利,而諸證自除[7],符師常重用至30g。
符師強調需根據致癇之痰的性質、特點選用祛痰藥物。痰與風氣相搏結而成風痰;素體陽虛,濕從寒化而為濕痰或寒痰;又或素體陰虛生內熱,或喜怒思悲恐所化的“五志之火”,或脾胃積熱,壅塞中焦以致食積生熱,皆能煎熬津液為熱痰。針對痰的性質,濕痰選用蒼術、白術;熱痰選用青黛、黃芩、天竺黃;食積痰選用焦楂曲、麥芽;風痰者選用膽南星、白附子;頑痰用青礞石、海浮石、半夏、瓜蔞;驚痰用生龍齒、煅牡蠣、夜交藤等。葉天士言“病久則邪風混處期間,草木不能見其效,當以蟲蟻疏絡逐邪”,符師常謂蟲性善行走竄,舒筋通絡,搜風透骨,在治療“風”性疾病上有獨特的療效,非草木類藥物所能及[8],常用全蝎10g、蜈蚣10g、僵蠶10g、地龍5g、烏梢蛇30g等平肝熄風以助化痰,搜風止痙以助定癇。
2.2 化痰通瘀,平肝為要 “風性善行數變”,肝主筋,開竅于目,又和精神活動有關。故癇證從風論治責之于肝?;诖耍麕熢谔幏接盟幹?,一是重視肝經藥物的應用,藥物作用于肝風,直達病所;二是注重動物、礦物藥物的選用,取其重鎮(zhèn)潛陽、止痙寧神之效,如石決明、琥珀、鱉甲、龜版等;三是佐以熄風藥以達祛風解痙。癇證的發(fā)作,無論癥狀的輕重,往往諸型交錯互見,不同程度地伴有風動的表現,常見有熱極生風、血虛生風、痰濁化風等,熄風藥在各型癇證治療中必不可少,此外,植物類熄風藥,如天麻、鉤藤、白蒺藜、白芍亦可酌情配伍。津血相關,痰瘀同生,互為因果,符師認為臨證中痰瘀互結為癇者甚多,活血通絡的同時加用石菖蒲、法半夏、膽南星、淡竹茹等豁痰之品以期痰瘀同治。久病頑癇,因臟腑氣衰,血行遲滯,瘀血久留不去,治當以水蛭、桃仁、大黃諸藥破血逐瘀。氣可生血,血可養(yǎng)氣,氣行則血行,故在活血之際配以理氣藥,如香附、枳殼、佛手、郁金等,暢達氣血而推陳出新。兼見神識昏蒙者加用上行頭目、祛腦絡之瘀的紅花、川芎、凌霄花;若癲癇抽搐瘛疭者加用地龍、地鱉蟲、僵蠶、蜈蚣等鎮(zhèn)痙止搐。
2.3 平時補虛,治本為要 癲癇的病機轉化取決于正氣的盛衰和痰邪的深淺[9],補虛斷癇是治本之要。符師總結臨床多以抽搐無力、氣少懶言、神倦乏力、兩目乏神、面色少華、表情淡漠或反應遲鈍,或多涎、便溏為主證,常從養(yǎng)血、健脾兩方面著手診治。符師宗“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之旨,采用養(yǎng)血熄風法辨治肝血不足所致血虛生風證?!秹凼辣T分^:“癇疾之原……肝脾獨虛,肝虛則生風,脾虛則生痰?!敝委熒?,符師順勢利導,以柔克剛,多以益氣補血之品,兼以熄風通絡袪痰之劑,如當歸、熟地黃、芍藥、黃芪配以法半夏、制南星、石菖蒲等。癇證日久,正氣虧虛,臟腑經絡氣血功能受到嚴重影響,臨床上多采用益氣健脾、培元扶正以調理臟腑陰陽,常用藥物:黨參、白術、白芍、茯苓、黃芪、陳皮等。符師言:“治癇重在行痰,行痰又有豁、利、下三法,力求使痰有出路?!狈麕熱槍Σ∏榫珳时孀C,大便秘結者加大黃、瓜蔞、牽牛子通腑瀉實,清熱滌痰,開痰火下行之路,促痰積惡物從腸道而出;對咽中不適者可用遠志、桔梗,刺激喉部氣管,使痰從上咳出。
本病往往纏綿難愈,虛損之證難復,治療不可隨意更弦易轍,須堅持服藥控制不發(fā)作1~2年方可緩慢減藥,或間斷服藥,直至痊愈。符師強調豁痰重在辨治生痰之因,熄風重在擇其入肝經平肝風藥,補虛不離養(yǎng)血、健脾之法,驗之臨床,實乃治癇諸法之要義。
2.4 分清緩急,注意兼證 符師認為治癇宜分清標本虛實、輕重緩急。判別病情輕重取決于兩個方面:(1)發(fā)作持續(xù)時間之長短;(2)發(fā)作時間之久暫。急性發(fā)作時多表現為風陽、痰火閉竅,治以清熱瀉火、平肝潛陽、熄風滌痰。在癲癇大發(fā)作或反復發(fā)作時,尤其要重視痰熱腑實,臨床上宜通腑瀉實,清熱滌痰,常用生大黃、元明粉瀉壅滯、除痰濕、通腑實,炒枳實疏利氣機,使腑氣通利,邪有出路;痛為頑疾,“病初氣結在經,病久血傷入絡”,凝瘀滯邪,病深邪痼,治當疏經通脈,常用路路通、川芎、王不留行活血通絡,兼以蟲藥搜剔邪瘀。發(fā)作緩解后,風火痰瘀得以平息,但病因依然存在,仍當積極治療,多采用健脾益氣以調理臟腑功能,佐以清熱、平肝、滌痰、寧心安神等法。日久正氣虧虛,神明受伐,則應治本為主,健脾益腎,培元扶正,以六味地黃丸合參苓白術散加減。
從臨床實踐中可見,癲癇治療期間,患者的飲食、睡眠、大便、情志均對治療效果有密切的影響,若發(fā)生任何夾雜癥候應及時處理:(1)食少納呆,治宜益氣健脾,方用四君子湯加焦楂曲、麥芽等;(2)失眠神倦,治宜補益心脾,養(yǎng)心安神,方用歸脾湯加龍骨、牡蠣、酸棗仁等;(3)大便秘結,治宜順氣導滯,方用五磨湯加火麻仁、郁李仁、桃仁等;(4)情志不舒,治宜疏肝解郁,清肝瀉火,方用柴胡疏肝散加佛手、丹皮、梔子等。
陳某,男,20歲,學生。2016年9月12日初診。
因“四肢陣發(fā)性抽搐9月余”就診?;颊?月前因夜寐少致常發(fā)昏倒,昏倒時神識不清,頸項僵直,四肢抽搐,兩目上視,持續(xù)約2分鐘緩解,腦電圖輕度異常,經上海華山醫(yī)院診斷為癲癇。近來發(fā)作頻繁,每月1次,心煩躁動??滔拢荷袂?,精神可,無肢體抽搐,納谷如常,舌苔薄黃膩、質淡,脈弦滑。辨證屬痰熱不化,痰氣搏結,亂于神明。治擬豁痰開竅,調氣寧神。方選黃連溫膽湯加減。處方:
黃連5g,竹茹10g,枳實10g,陳膽星10g,天竺黃10g,龍膽草6g,石菖蒲10g,廣郁金10g,金礞石30g,水蛭5g,僵蠶10g,全蝎10g,地龍10g,陳皮5g,炙甘草5g。14劑。水煎,每日1劑,早晚分服。
2016年9月26日二診:藥后癲癇未發(fā),頭不昏蒙,納谷如常,夜寐亦佳,舌苔薄黃質淡,口干苦,脈弦滑,原法有效,仍擬豁痰開竅,寧心安神。上方加白芍20g、川貝母6g、百合30g。14劑。水煎,每日1劑,早晚分服。
2016年10月10日三診:癲癇1月未發(fā),納谷如常,夜寐亦佳,舌苔薄黃、質淡,脈弦滑,仍擬化痰理氣,開竅泄?jié)嶂?。處方:陳膽?0g,天竺黃10g,黃連4g,廣郁金10g,石菖蒲10g,石決明30g,遠志10g,水蛭5g,全蝎10g,地龍10g,茯苓20g,陳皮5g,炙甘草5g。21劑。
后以此方隨證加減治療8月余,病人癇病得以控制,基本不再發(fā)作。
按:符師認為本案證屬痰氣互結化熱,痰熱上擾心神,發(fā)為癲癇,故治療當清熱化痰,理氣和胃,重鎮(zhèn)安神,選用黃連溫膽湯加味。肝火上炎,癥見兩目紅赤,情緒急躁,舌紅苔薄黃,脈弦滑等,治以清肝瀉火,藥用龍膽草清瀉肝火,陳膽星、天竺黃、法半夏化痰和胃,金礞石質重以重鎮(zhèn)養(yǎng)心安神?;颊卟“l(fā)日久,氣血瘀滯,佐以全蝎、僵蠶、蜈蚣、水蛭等破血逐瘀,直通經隧,以致瘀化絡通,氣血運行得暢。用生石決明潛陽熄風,白芍涼血養(yǎng)肝護陰,意在安受邪之地,甘草益脾胃和諸藥。全方辛散、苦寒、甘緩并用,充分體現符師在診治癲癇方面平肝潛陽、化痰通瘀的臨證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