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果戈理作品情節(jié)的一個重要特點是漫游。果戈理作品從“我”的敘述中,讓我們看到了迅速變換奇異景象的涅瓦大街;從堅捷特尼科夫的求學和謀職經歷,讓我們看到了俄羅斯的學校教育和彼得堡的文職官員;跟隨乞乞科夫和赫列斯塔科夫的腳步,我們看到了外省的鄉(xiāng)村風貌、各式地主和大小官員……果戈理通過人物的漫游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清晰的俄羅斯,漫游情節(jié)不僅是對生命的追尋,更是對民族出路的探尋。
【關? 鍵? 詞】作品;果戈理;俄羅斯;漫游情節(jié)
【作者單位】連麗麗,綏化學院。
【基金項目】2018年度黑龍江省教育廳項目“俄羅斯白銀時代生態(tài)文學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圣索菲亞崇拜與俄羅斯永恒女性研究”(14D048)。
【中圖分類號】G23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24.029
果戈理作品中的大部分人物不是生活在自己的家鄉(xiāng),而是在外游歷并追求自己的夢想,處于有目的的無目的漫游狀態(tài)?!坝心康摹笔侵钢魅斯胍獙ふ易约赫J為的幸福生活;“無目的”是指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他們像蒼蠅一樣四處游走,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對在彼得堡花光了所有錢的赫列斯塔科夫,家是他旅行的目的地,但是無論到哪里,他都要停下來結交朋友和享受生活,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到家。與之相反,乞乞科夫最大的目標就是攢錢,為了能積攢更多的錢,乞乞科夫漫游在俄羅斯的大地上四處尋找賺錢的機會。果戈理作品中出現的大量漫游情節(jié)也和他自身的經歷有關,他的一生也是在不斷漫游中度過的。
當代學者G.M.Schweig在談及象征與意義之關系時,指出“象征是意義世界的匯流交織,任何象征的結構可以傳達給人們許多意義”。果戈理小說的漫游情節(jié)不僅幫助讀者對俄羅斯的風貌有更為清晰的認識,而且其象征意味也很豐富,它一方面象征了個體生命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另一方面象征著俄羅斯對民族出路的尋求,即俄羅斯走向何處的問題。
一、個體生命歷程的象征
果戈理作品中的漫游情節(jié)是通過人物的漫游來實現的。為了自己的目的能夠實現,人物開始了有目的的漫游,在他們看來,用什么方式、做什么工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實現他們認可的幸福生活。漫游情節(jié)在《死魂靈》中得到充分的體現并成為主線。乞乞科夫絞盡腦汁地結識城里的官員并逐一走訪鄉(xiāng)村地主們,就是為了購買保留在戶籍上的死農奴,以此為抵押向政府借得大筆貸款,過上金錢富足的生活。
乞乞科夫被果戈理“套在車上”向我們走來,他的一切都是為獲得而行動。乞乞科夫畢業(yè)后馬上找到在稅務局的工作,因為裝作要娶上司丑陋的女兒,贏得了上司的青睞并當上了股長。以后一路順利,他謀到了一個有油水的職位,并進了建筑委員會,但是因為貪污,遭到新來上司的盤查,職務和財富都沒有了,但是乞乞科夫并不氣餒?!拔覀兊闹魅斯惺苤磺?,堅強地承受著”,后來他終于謀到了夢寐以求的海關職位。很快,他成為海關業(yè)務熟手。乞乞科夫靠著“清白和廉潔”再次獲得上司的提拔,得到了官銜。有了官銜以后,他和走私分子勾結,又獲得了大批財產,又過上了高車、華屋和美食的生活。最后因為走私的事情敗露,他又回歸到零。雖然“經過了這樣一些風暴、考驗、波折和痛苦”,但是乞乞科夫身上不可理解的激情沒有熄滅,腦子里“總轉著個要東山再起的念頭,只欠一個具體的計劃”。偶然的機會,他得知可以把人丁普查冊上已經死了的農奴作抵押,向政府貸款,于是,乞乞科夫為了取得死農奴的名單并騙取政府的大筆貸款,又開始了他的拼搏,游走在俄羅斯鄉(xiāng)村。乞乞科夫在旅途中一一拜訪了五位地主,除了女地主和普柳什金,其他都是他計劃好的,都是在N市打過交道的。乞乞科夫得到了四個地主的死農奴名單返回N城后,因為女地主進城打聽死農奴的價格和諾茲德廖夫的宣傳,乞乞科夫事情敗露后逃離了這個城市。到了第二部,乞乞科夫繼續(xù)收買死農奴,后因假造一個富婆的遺囑,馬上就要獲得幾百萬盧布的遺產,但事情又敗露了,并且進了監(jiān)獄??偠酱蛩惆阉l(fā)配到西伯利亞,但在包稅商穆拉佐夫的幫助下,他重新獲得自由。這時的他不再像前兩次那樣決定東山再起,而是決定該走另一條路了。
這種漫游的過程正是個體生命歷程的象征,表明人就是在不斷追求與失敗中度過一生的。這表明果戈理的一個觀點,庸俗人追求的幸福目標是無意義、無價值的和虛妄的。乞乞科夫三次的拼搏都失敗了。他“被財產完全蒙住了眼睛”,完全聽不到“可憐靈魂的聲音”。乞乞科夫不關注靈魂的需要,而是在乎肉體的滿足,在短暫的塵世進行的一切努力和打拼是沒有意義的。
在《死魂靈》第二部中,乞乞科夫某些東西似乎被喚起來了,他覺察到在世的義務——快樂的勞動,并相信這是世界的主宰——上帝給他的職責,他要“立刻走上另一條道路了”。乞乞科夫的蘇醒是作者對他的召喚,也表明作者的觀點——人要通過信仰凈化靈魂,重新成為一個復活者,有靈魂的人的生活才有意義。
二、民族出路的象征
19世紀初正是俄羅斯尋求民族出路緊迫的時期,一直在尋求民族復興之路,但是關于俄羅斯文化屬于西方還是東方的問題一直爭論不休。俄羅斯從彼得大帝開始一直向西方學習,企圖學習西方的先進文化達到民族興盛的目的,但是民族文化歸屬問題一直困擾著這個民族。中國俄羅斯文學研究專家金亞娜認為,俄國古代文化的特點總體而言屬于歐洲基督教文化,是歐洲古典文化的繼承者。俄羅斯文化屬于東方,是受希臘文化和拜占庭基督教文化影響的東方,而不是亞洲意義上的東方。那既然俄羅斯和西歐都屬于歐洲文化,那它們又有什么區(qū)別呢?金亞娜認為,雖然俄國文化屬于歐洲文化,但由于俄國的文明興起較晚,它的文化還沒有像歐洲其他國家發(fā)展得那樣快。也就是說,俄國需要在保存本民族傳統(tǒng)的前提下,引進西方文化,以促進其自身文化的發(fā)展。在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俄羅斯傳統(tǒng)文化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破壞,直到18世紀末19世紀初,俄羅斯文學還在翻譯和仿照西方文學。果戈理生活的時代,正是俄羅斯民族迫切尋求興盛之路的時期,俄國的知識界正在如火如荼地討論該如何對待西歐文化問題。作為作家的果戈理雖然沒有那么直接地參加論戰(zhàn),但是他用作品表達了觀點。他作品中的漫游情節(jié)正是尋找民族出路的象征,滲透了作者對民族出路的追問與探索。
在《死魂靈》第一部的結尾,乞乞科夫架著三套馬車出逃,果戈理寫道:“哦,三套馬車!飛鳥般的三套馬車,是誰發(fā)明了你?看來,你只能產生于一個勇敢的民族……道路被震得猛然一顫,駐足的行人發(fā)出了一聲驚喊……你已經只能遠遠地看到,一個黑點在揚起灰塵,在風馳電掣地向前?!比遵R車象征著什么,隨后作者給出了回答,“俄羅斯,你不也像勇敢的、不可超越的三套馬車一樣飛馳著嗎?道路在你的輪下黃塵滾滾,橋梁在你的輪下隆隆轟鳴,一切都落在后面,一切都留在后面。被上帝的奇跡所震驚的觀看者停住了腳步:這莫不是一道天空拋下的閃電?……那受著上帝鼓舞的三套馬車!”奔騰的三套馬車象征著前進的俄羅斯,尋找出路的俄羅斯。乞乞科夫乘坐的飛馳的三套馬車,不僅是他漫游的工具,也是俄羅斯的象征。果戈理在這里提出了當時俄羅斯知識分子關心的問題——俄羅斯的出路在哪里?
19世紀前期,西方派和斯拉夫派就圍繞俄羅斯到底屬于西方還是東方的問題進行了激烈的爭論。斯拉夫派認為,俄羅斯有自己獨立的民族傳統(tǒng),應該以俄羅斯的村社制和東正教為基礎,發(fā)展俄羅斯民族所固有的道德品質和獨立傳統(tǒng);西方派反對斯拉夫派的觀點,宗教哲學家索洛維耶夫認為,“我們從來就不屬于東方”,“西方派看到了西方文化的先進性,企圖把它引入俄國,用以取代俄國文化”。西方派對俄羅斯的落后很憤慨,但否定俄羅斯的古老傳統(tǒng),認為俄羅斯民族應借鑒西方國家的先進經驗,把“西方視為某種無個性的文明載體,可以而且應該把它移植到半野蠻的俄國”。斯拉夫派和西歐派在當時俄羅斯的知識界都有很多信徒并長期爭論不休。
到底應傾向于東方還是西方,果戈理在作品和書信中對二者都持否定態(tài)度?!杜f式地主》中古老的田園牧歌式生活,看起來很美,實則是“灰蒙蒙、死沉沉、毫無生氣的人生風景”。在《死魂靈》第二部中,果戈理又嘲諷了學習西方技術和制度的觀點,地主科什卡列夫上校洋洋自得地認為,讓俄羅斯的每一個人都像德國人那樣穿戴,只要做到這一點,俄羅斯將進入黃金時代。但是結果,村莊被他弄得混亂不堪,哪怕辦一件非常小的事也要經過他設立的各個委員會,經過幾番周折卻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在《與友人書簡選》中,果戈理明確指出兩派都旨在解決政治問題,不能徹底解決俄羅斯的出路問題,社會和民族的改變應該是人內心的改變,而兩派的論爭只是在爭論形式。果戈理不提倡改革社會制度,也不依靠科技,而是通過信仰,通過東正教使俄羅斯死的靈魂都變成活的靈魂。他執(zhí)著地認為,只有個人的道德完善、靈魂蘇醒,對祖國和人民的義務和責任感才能把俄羅斯從苦難深淵中拯救出來。果戈理對人,尤其是對俄羅斯人精神的改變、道德的完善充滿了信心。他認為,不幸和苦難熔化了俄羅斯人的天性,俄羅斯人具有愛弟兄的能力,人們的兄弟情義甚至比有血緣的兄弟情誼還要親近。果戈理希望每個人通過上帝的愛來愛自己的弟兄,通過自己的靈魂凈化和彼此的幫助使整個俄羅斯光明復活。果戈理對俄羅斯的復活盼望是好的,他試圖通過信仰使俄羅斯走向光明的未來,但是因其焚燒了《死魂靈》第二部的手稿,過早地離開人世,我們只能看到作者的這一設想,還不能看到他關于俄羅斯民族出路的詳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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