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孝咕

“你爸爸是感嘆號，因為他總是Ⅱi你媽媽是省略號，因為她很愛嘮叨；你是什么號？”“我是病號?！彼÷暤卣f，這一刻人家都沒笑出來。

讀書時不愛讀書，所以時常生病。大二的暑假，終于得償所愿，忽然渾身乏力。父母送我去醫(yī)院，醫(yī)生說，低鉀血癥。

不是什么大病，但因為還需進一步治療，我躺進了醫(yī)院。聽見小孩子的笑聲，扭頭看鄰床，是一個小男孩，念一年級，護士叫他“小金”，橢圓形的腦袋光溜溜，老是咯咯地說著笑話，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不算好看，卻十分可愛。

我是病房里年紀離他最近的人，多半因為此，他非常粘我，每天纏著我給他講故事，最喜歡聽的是《西游記》。他說，長大要成為孫悟空，可以72變，也可以日行十萬八千里，那樣他就可以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來醫(yī)院睡覺了。

有時候他奶奶帶他去外面玩，他母親就在病房里面默默流淚。聊天中我才得知小金患的是急性白血病，如果半年內再找不到匹配的骨髓可能就無力回天。而他家在農村，三代都是莊稼人，只有個遠房的表舅在市里的醫(yī)院上班，這個病床也是托關系才拿到的。

我不明白，一個如此樂觀積極、熱愛生命的男孩為什么得了這種病，就像是上帝給他們家開了一個玩笑。

從此，我也不怎么逗他笑了，每天躺在他旁邊的病床上愁眉苦臉、黯然神傷，可他依舊很開心，去樓下捉蚯蚓、把花插在裝蚯蚓的泥土中；去偷護士的紫藥水抹在牙齒上……他白天有時候會做化療，各種奇奇怪怪的藥水流進他身體里面，原本圓潤的臉漸漸凹陷；有時候骨髓測驗，粗大的針孔穿進他的脊椎，看得我背脊發(fā)涼，可他都不怎么哭的，我想他是習慣了。

我們常常隔著簾子聊天，他特別喜歡問問題，常常問我諸如“什么是大學”“大學里面有什么”“你有沒有女朋友”之類的問題。我跟他講，大學可以學的東西可多了，“數(shù)化工理政文史哲……好幾百個學科，想學什么都有教授教；大學可大了，光是食堂就有4個，還有數(shù)不清的餐館，因為同學來自天南地北，于是可以吃到全國各地的美食?！彼麊栁易钕矚g吃的是什么，我說是重慶火鍋、武漢熱干面、陜西油潑面……他說我最喜歡吃的是餃子，而且一定得是韭菜餡的。

小金是真的喜歡吃餃子。一天晚上他突然說要吃餃子，可他媽媽煮的是面條，便不依不撓地在那鬧說偏要餃子、餃子，媽媽被他惹怒了，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幾秒鐘后，幾乎整棟樓都能聽見他的嚎啕大哭，他越哭他母親越打，越打就哭得越厲害。后來，媽媽也開始哭，兩個人漸漸哭成一團。

我媽趕快跑去樓下買了二兩餃子，小金看見餃子才終于不哭了，于是他母親吃面他吃餃子，吃完叫我繼續(xù)給他講孫悟空的故事。

護士姐姐們很喜歡他，每天給他扎針的時候都會逗他玩。有一次護士問他： “你爸爸是感嘆號，因為他總是咆哮；你媽媽是省略號，因為她很愛嘮叨；你是什么號？”“我是病號?！彼÷暤卣f。這一刻，大家都沒有笑出來。

沒兩個星期我的病就好了，出院的那天，他又是抱著我哭，拉著我不讓我走。我的衣服打濕，分不清是淚水、口水還是汗水。我說小金沒事，哥哥還會來看你，你的病會好的，你也會和哥哥一樣上一所不錯的大學，去不同的地方，認識各種各樣的朋友。

有時他說話很老練： “我也有朋友，他叫蚱蜢，我們玩得最好了。他以前和他媽媽來看過我，后來就再也沒有來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了新朋友?！薄膀乞爝€有功課啊，等你病好了你們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了?！?/p>

他追著問： “那我的病什么時候可以好??？”我說：“你只要乖乖吃飯，聽媽媽的話就會好了?！彼f： “媽媽也是這樣跟我說的?！眿寢屨f完這話，多半也跟我一樣不敢直視小金的眼睛吧。

那晚回到家，被子鋪成柔軟的姿態(tài)，床墊也那么可愛，我卻失眠了。說謊這事兒，并不總是熟能生巧的。但愿這次，我還能得償所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