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寧
我的人生理想,是活成女二號。女一號的特征是什么呢?我們不妨回顧歷年的偶像劇,面孔是新的面孔,沿襲的卻是老故事,從來都是一個善良的、單純的、夢想是世界和平人人幸福的女生,平白無故交了好運。不管身份多么低微、命運何等多舛,都有一群我們想染指的男人,跋山涉水跨越重重阻礙,找到她,碰上她,愛上她。
當然了,她也有慘淡的一面。她一般得家庭破碎身世飄零,要打好幾份零工,她通常都智商不夠,經(jīng)常被壞人的一個眼神或者一句暗示所誤導,要和男主角誤會好幾集,她的出場不會太驚艷,導演得安排一個盛大的party才能讓女演員的美貌重見天日。
女一號最讓人惱火的,不是搶走了我們中意的男人,過上我們夢寐的生活,而是她的不知情。她永遠無辜,永遠天真,永遠跌跌撞撞地奔走在情路上。
她用她的善良,回避了一切關(guān)于對錯的審判,用占據(jù)道德制高點的方式,巧取豪奪了一大片認同感。
相比之下,做女二號太難了。
黏著男主角吧,那就是不獨立,灑脫點吧,就是太不羈,想辦法拆散男女主角吧,那叫蛇蝎,就算熬到最后一集選擇了成全,那也不叫豁達,叫無可奈何。
所以你看,標簽是多么重要,一旦預設(shè)了惡人的立場,不管再怎么折騰,也有人隨時準備拍手看你笑話,再是千回百轉(zhuǎn)的溫柔心事,也被解讀成“包藏禍心”。
可是,即使女二號那么苦,她仍然是我的理想。
她們通常都好看,和女一號不同,她的好看里混著欲望的芬芳氣息,是一種生機勃勃的好看。
女二號狠心節(jié)食減肥,需要花錢上私教課,需要用眼線筆和粉底液來武裝——她的好看,是自己一手一腳掙出來的。
小時候看偶像劇,很迷女主角在一地紙巾滿枕眼淚中睡去的場景,落寞得很優(yōu)美。
后來才發(fā)現(xiàn),鏡頭只記錄了流暢的失意,省卻了第二天雙眼紅腫的直白的尷尬。
不管前一晚遭遇了什么,是狂風驟雨般的壞消息,還是委婉的惆悵,都要以卸掉隱形、敷上面膜而告終——這種活法是不夠隨性,也不夠真性情,可是我總相信,成年的標志就是,把痛苦和沮喪,都消解在一樁樁鄭重的日常小事中。
女二號還特別樂意認領(lǐng)自己的欲望。她們愿意承認,加班是為了升職,減肥是為了約會。理論上說,和轉(zhuǎn)角就能遇到愛的女一號相比,女二號曲折坎坷的感情經(jīng)歷,更能獲得廣大少女的同情。但是,人民群眾把平日里指認“心機女”的熱情蔓延到了看劇上:你看她裙子那么短,肯定居心不良;嘖嘖,這么遲才回家,就是為了勾引他……
現(xiàn)實中的成敗勝負,大多都有跡可循,可人們還是更寬容稀里糊涂的好運,而不是目標清晰的努力。
我們總是下意識地把欲望和骯臟聯(lián)系在一起,把用心和算計混淆,把方式和手段合并,寧愿看灰姑娘不明就里地穿上了水晶鞋,也不想祝福門當戶對的睡美人和王子喜結(jié)連理。
誰不想當女一號呢?除了服裝贊助商只能是優(yōu)衣庫外,她們的一生,輕松得不像話——就算丘比特的那一箭遲遲沒有落下,就算和男神活在兩個平行空間,她們?nèi)匀豢梢酝ㄟ^攻擊女二號,來獲取心理滿足感和道德優(yōu)越感。
對我來說,成為女二號,就是自覺地從道德制高點上爬下來,從可能受害者的位置上走下來,自覺地放棄抱怨的福利,面對殘忍的真相——不管是在職場的格子間里,還是情場的化妝間里,最終能毀滅你和成就你的,都是你自己。
至今仍然奢望鄭伊健在茫茫人海中和我偶爾一瞥,深夜趕稿時也很想問問賭王還招不招五姨太,世間有太多攔路虎,我一個膽小鬼冒充武松,也常會乏力,想轉(zhuǎn)身就跑。可是,在踉踉蹌蹌的行走間,畢竟還是咂摸出了一些女二號才能有的快樂——不必一臉懵懂地迎接命運,所有的愛恨都有明明白白的來處,所有的情仇都可以被清晰地記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