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建華
從鄉(xiāng)下到城里打拼了20多年的余家順,早上接到他爹余大寬的電話,讓他抓緊時間回家,不然就去城里打斷他的腿。
余家順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惹他爹發(fā)這么大火。第二天,他趕緊開車回了村。一進門,余家順就看到他爹坐在院子里鼓搗一些黃草稈子,看樣子是在扎稻草人??吹剿M門,他爹頭也沒抬,只是“哼”了一聲。
余家順把帶回來的東西放下,過去給他爹打下手,問他爹怎么了。余大寬像是一只氣蛤蟆,說:“下午和我去地里請稻老爺?!彼炖镎f的“稻老爺”就是眼前的稻草人,這是他們家鄉(xiāng)對稻草人的一種尊稱。
余大寬進屋拿了一件上衣給稻草人穿上,又給它戴上了一頂草帽,然后從飯桌上拿來一個饅頭,塞到了稻草人的嘴里。余大寬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兒子說:“稻老爺,開金口,吃飽飯,看園子,守住嘴,大豐收。辛苦了?!?/p>
余家順心直口快地說道:“爹,你可真是老封建,還來這一套,這就是一把黃草稈子,哪里會吃東西呢?”
“放屁!”余大寬一聽,對兒子吼了起來,“要不是為了你小子,哪里用得著麻煩稻老爺?”余家順從小就怕他爹,現(xiàn)在被他爹吼了一嗓子,嚇得不敢吱聲了。
吃過午飯,父子倆扛著稻草人去了地里。那是一片蘋果地,地里有十幾棵果樹。父子倆忙活了個把鐘頭,把稻草人扎在了蘋果地里?;氐郊遥啻髮捰帜贸鲆粋€木梆子,讓余家順敲著梆子,上街。
在余家順的老家,只有大事才會敲梆子上街。余家順記得當年他考上大學時,家里沒錢,是鄉(xiāng)親們給他湊齊了學費。當時,為了表示對鄉(xiāng)親的感謝,他爹領著他在村里敲過一回梆子?,F(xiàn)在,余家順不知道他爹這是怎么了,又是請稻老爺,又是敲梆子。
走到街上,余家順敲了幾下梆子,余大寬開了口:“老少爺們兒啊,我余大寬不是人啊,請了稻老爺,我也是沒辦法啊。等秋收后,蘋果豐收了,我余大寬挨家挨戶上門謝罪?!?/p>
余家順終于忍不住了,他停下手中的梆子,問道:“爹,你這是怎么了?你在自家地里扎個稻草人,至于這么興師動眾嗎?”
余大寬回過頭,看了兒子一眼,沒再吼他,而是心平氣和地說:“小子,我都不嫌丟人,你怕什么?繼續(xù)敲?!?/p>
鄉(xiāng)親們聽到聲音,都出來看稀奇,對余家順指指點點。余家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梆子終于敲完了,回到家,余家順心里一股火苗子直往上躥。他正要發(fā)火,他爹把他拉到東屋門口。門一開,只見地上堆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禮品盒。
余大寬嘆口氣,說:“小子,你還記得咱鄉(xiāng)下請稻老爺?shù)娘L俗嗎?你到現(xiàn)在還沒明白爹為什么要請稻老爺嗎?”
余家順當然記得,在他們鄉(xiāng)下,只要地里請了稻老爺,就等于這家地里有人看秋了。地里的莊稼,無論是谷子、花生,還是蘋果、桃子,哪怕分文不值的東西,都沒人會動你一分一毫。與其說這是請了稻老爺,倒不如說是請了善良淳樸的人心。
看兒子沉默了,余大寬又嘆口氣,說:“多少年了,現(xiàn)在鄉(xiāng)下的日子好過了,誰家還稀罕一兩個蘋果???現(xiàn)在誰家還請稻老爺?。繘]有人請了!今天,咱爺倆把稻老爺請了,就是告訴鄉(xiāng)親們,咱地里的蘋果,一個也不能動了。你說,咱這樣做對得起那些曾經幫過咱的鄉(xiāng)親們嗎?”
余家順狐疑地看了他爹一眼,問:“爹,那咱不會不請嗎?咱請稻老爺?shù)降诪榱松???/p>
“為了你。你看到這些禮品盒了嗎?這都是一些我從來沒見過的陌生人,上門送給他們的余書記他爹的。”余大寬終于說出了謎底, “家順啊,你現(xiàn)在走到這個位子上,不容易,在城里當書記了,你要記得咱鄉(xiāng)下請稻老爺?shù)娘L俗啊,只要稻老爺站在地里,有人監(jiān)督和沒人監(jiān)督是一樣的,千萬別亂伸手啊?!?/p>
余家順的臉一下子紅了。他臨走的時候,把那些禮品盒全帶走了。他要讓那些人拿回去,若是不拿,他就上繳紀委。
回城后,余家順把稻老爺?shù)恼掌诩依锖娃k公室里各放了一張,他要讓稻老爺時刻警醒他這個新上任的縣委書記。
(責編:胥婷 2296078625@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