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思
摘要:俄國現(xiàn)實主義大家果戈里在一八三四年創(chuàng)作了小說《狂人日記》,而在果戈里《狂人日記》出世后的八十四年之后,即一九一八年,中國的偉大思想家魯迅也創(chuàng)作了與果戈里的作品同名的小說《狂人日記》,后被定義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真正的白話小說。魯迅的《狂人日記》在體式和構(gòu)思上明顯受到果戈里的《狂人日記》的啟發(fā)與影響,仔細研讀兩個文本又會發(fā)現(xiàn)兩個文本有很大的不同。本文試從兩個文本中相同的“狂人”和“狗”這兩個形象的不同設(shè)置來淺談兩個文本的異同。
關(guān)鍵詞:果戈里;魯迅;狂人;狗;影響研究
歌德曾說:“各門藝術(shù)都有一種源流關(guān)系,每逢看到一位大師,你總可以看出他吸收了前人的精華,就是這種精神培育出他的偉大?!眰ゴ蟮乃枷爰音斞府斎灰膊焕?,魯迅的《狂人日記》與果戈里的《狂人日記》是難以分割來看的,魯迅的《狂人日記》無疑是受到了果戈里的《狂人日記》的深刻影響的。這一點在魯迅自己那里也是得到了承認和認可的。
果戈里是魯迅最喜愛的評論最多的作家之一。據(jù)資料統(tǒng)計證明,魯迅的全部書信、日記里面,至少有三十余處提及果戈里或果戈里的著作。比如,魯迅在《我怎樣做起小說來》一文中說:“因為所求的作品是叫喊和反抗,勢必傾向了東歐,因此所看到的俄國、波蘭以及巴爾干諸國作家的東西特別多?!浀卯敃r最愛看的作者,是俄國的果戈里和波蘭的縣克微支。”又比如魯迅在《<鼻子>譯者附記》中提到:“果戈里(1809-1852)幾乎可以說是俄國寫實派的開山祖師,他開始是描寫烏克蘭的怪誕的,但逐漸移到人事,并且加進諷刺去……為現(xiàn)代人所愛讀,《鼻子》便是和《外套》一樣,也很有名的一篇?!碑斎唬T如此類的例子還有很多,不一一舉例,這便很有力地證明了魯迅對于果戈里的喜愛,因此魯迅《狂人日記》必不可少的受到了果戈里《狂人日記》的影響。接下來,本文就試從兩個文本中相同的“狂人”和“狗”這兩個形象的不同設(shè)置來淺談果戈里是如何影響得魯迅。
一、“狂人”形象
19世紀初期的俄國和20世紀初期的中國在社會現(xiàn)實方面有著驚人的相似,都是處于專制統(tǒng)治與新生的進步力量相互交織的時代。果戈里與魯迅雖然有著八十幾年的時間差,又有地隔歐亞的空間差,但他們對當時的民族和社會都有些同樣的超越時代的思考。所以他們先后塑造了兩個被正常社會所排斥的“狂人”形象。
1.何為“狂人”
兩篇小說都設(shè)置了一個“狂人”的形象,何為“狂人”呢?“狂”是人在受到外界侵襲后做出的一種反擊,比如說異于“正常人”的狂怒、無限制地幻想與幻視或者其他一系列不正常的表現(xiàn)。正是因為“狂人”是一種“正常人”眼中的“不正常的人”,也就是我們常言的“瘋子”。這便為兩篇小說所寫的內(nèi)容,即是使文中的一切“不正?!倍寄軌虮蛔x者和“正常人”所接受。兩篇小說中這一“狂人”特殊形象的選擇,無論是對于作品的寫作方面,還是對于作品的表現(xiàn)意義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兩篇雖然都是“狂人”,兩者所表現(xiàn)的意義卻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2.果戈里筆下的“小人物”
果戈里在《狂人日記》中所設(shè)置的“狂人”波普里希欽是一個小政府官員。他是俄國當時社會出現(xiàn)的一種“多余人”?!岸嘤嗳恕钡淖畲筇卣骶褪牵憾鄶?shù)出身于沒落的名門望族,不為官職錢財所利誘;能看出現(xiàn)實生活中的某些弊病和缺陷,在反動專制和農(nóng)奴制下深感窒息。他們雖有變革現(xiàn)實的抱負,但是缺少實踐。他們生活空虛,性格軟弱,沒有向貴族社會抗爭的勇氣,只是用憂郁、彷徨的態(tài)度對待生活,在社會上無所作為。這種“多余人”形象在中國以巴金先生所寫的《寒夜》里的汪文宣等人為代表。
小說用日記體的形式記錄了政府小職員波普里希欽如何遭受社會的排擠和愛情上的重挫而一步一步走向瘋狂的過程。他身份卑微,處處受人冷落。然而他卻不自量力地愛上了司長的小姐,并且整日沉迷于自己給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其實他一開始也是一個正常的人,和他所厭惡的那些官僚一樣,常常討好上司,至少還懂得如何在官場生存。對自己給自己編織的美夢也還抱著一絲希望。直到最后,他發(fā)現(xiàn)他所尊敬的部長不過也只不過是一個虛偽的官僚,他一心追求的小姐也是虛榮勢利的。這就讓他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只留下幻想,直到病情完全惡化,完全失去了他自己一開始的模樣,甚至將自己幻想成國王,這是多么的可笑又可憐啊。
果戈里通過這樣一個“多余人”形象,為我們表現(xiàn)了一個可憐的小人物,他雖然憎恨他所處的不公正的專制制度和周圍虛偽的人群,但他卻不會反抗,絕沒有大聲揭露這種不公正的命運的勇氣。
3.魯迅筆下的斗士
魯迅筆下的“狂人”,他也可以說是一個“小人物”。但這里的“小人物”絕不同與果戈里筆下的“小人物”,兩個“狂人”雖然在身份上有很大的相同之處,都是與當時所處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地“瘋子”。但魯迅的“狂人”是在果戈里的“狂人”的基礎(chǔ)上經(jīng)過了很大的創(chuàng)新和改變的,可以說是借鑒基礎(chǔ)上地獨創(chuàng),他承載著更深刻的思想意義。魯迅的“狂人”是一個精神界的斗士,是一個思想的啟蒙者,是時代的“先覺者”。
前面也說過,魯迅的《狂人日記》出世的時期是“五四”先進力量與舊的傳統(tǒng)禮教道德文化相互交織的時代。“狂人”便是這種交織文化影響下的畸形產(chǎn)物,因為新的先進力量的影響,他意識到中國千年來的禮教道德規(guī)范其實就是可怕的“吃人”,他詛咒吃人的人,勸轉(zhuǎn)吃人的人,最后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偷吃了妹妹的肉,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更新生的力量――孩子,發(fā)出了“救救孩子”的聲音。因為先進力量存在于他的身體中,但他本身也已經(jīng)受到了封建禮教的戕害,所以讓他成為了一個與當時的“正常人”不同的,被視作“精神病人”的“瘋子”。之所以說他是一個斗士,是因為他不僅僅與當時的吃人的“正常人”斗,更難得的是他還意識到了自己也在墮落,他還要與自己斗。如此看來,這里的狂人并不是瘋狂,而是那個時代的真言,他正是那個時代的先覺者。這便是對果戈里筆下“狂人”的最大意義最深的創(chuàng)造。
二“狗”的選擇
這兩篇小說《狂人日記》都賦予了“狗”這個動物意象。“狗”象征著什么呢?這在中國和外國(俄國)有著各自不同的寓意,對情節(jié)也有著不同的作用。
1.波普里希欽眼中的狗
對于果戈里的《狂人日記》來說,沒有狗便沒有這篇小說,狗是除了波普里希欽之外的推動整篇小說走向高潮的最重要的一個“人物”。果戈里筆下的狗是具有人的思想的,是一條能讀懂信的會說話會寫字的狗。果戈里通過虛構(gòu)“狂人”與狗通信的荒唐情節(jié),通過狗的眼睛來指責這個社會的不公,比如文本中的“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被將軍霸占去了,有時找到了一點點可憐的值錢的東西,滿以為唾手可得,但立刻又為將軍、侍從它們搶走。”同樣的,通通只有“狂人”才能夠聽懂和看懂狗說的話與狗的表情,通過這一荒唐情節(jié)的描寫也更加有力地說明了他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正常人,而是病理學上的真的病了,患上了精神疾病。因此,在果戈里的這篇《狂人日記》中,若沒有狗的話,這篇文章難以存在,而通過狗的眼睛所揭露出來的社會的不公的主題意義也將不復存在。這正是作者的妙筆之所在。
2.魯迅筆下的狗
與果戈里《狂人日記》不同的是,魯迅筆下的《狂人日記》中寫“狗”的情節(jié)并不多,只有第六則、第七則提到:“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趙家的狗又叫起來了。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貍的狡猾……” “……‘海乙那是狼的親眷,狼是狗的本家。前天趙家的狗,看我?guī)籽?,可見他也是同謀,早已接洽。老頭子眼看著地,豈能瞞得我過?!彪m然明寫“狗”這一意象的只有不多的這兩處,但這其中的深意,早已顯現(xiàn)。
魯迅在與梁實秋論戰(zhàn)時,寫過一篇《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在里面魯迅說:“凡走狗,雖成為一個資本家所豢養(yǎng),其實就是屬于所有資本家的,所以它遇見所有的闊人都馴良,遇見所有的窮人都狂吠?!弊吖返奈ɡ菆D、勢利被批駁得無遺。由此再看,第六、七則中所提的狗便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狗。在魯迅看來,狼喪失了野性之后便成了狗。在《狂人日記》中,他所形容的狗是“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貍的狡猾”,便體現(xiàn)了魯迅對狗的看法。趙家是資本家,而他家的狗就是趙家的走狗,在“走狗”這一個點上,魯迅不僅是在這兩篇文章中有所體現(xiàn),在《阿Q正傳》《藥》等文中都有所體現(xiàn),正是有了“走狗”這個象征意義,加之魯迅認為的“貓”“狗”無一例外是“奴性人格”的代表,隱喻墮落退化的、喪失脊梁的奴性知識分子。這便再一次地將“狂人”的斗士精神推上了高潮。
所以在魯迅筆下的狗也同樣地具有很大的象征意義,同樣是該小說情節(jié)的助推器。不得不承認這是對果戈里的小說的借鑒和發(fā)展。
三、結(jié)語
通過本論文的以上所有論述,我們可以得出,無論是一八三四年的果戈里的《狂人日記》,還是一九一八年的魯迅的《狂人日記》,我們不得不說他們都具有特殊的時代意義。兩部作品在“狂人”形象和“狗”這一意象都有著必不可少的聯(lián)系,魯迅是受到了果戈里的深刻影響的。但是,魯迅的《狂人日記》是他本人對中國歷史和當時那個時代的深刻認識和思考而得出的。魯迅借這一篇《狂人日記》來揭示中國傳統(tǒng)封建禮教文化對國人的戕害和對整個中華民族的阻礙,這一篇小說承擔著喚醒國人、拯救民眾的重要任務,絕不僅僅是對果戈里小說的簡單模仿。
參考文獻:
[1]愛克曼,《歌德談話錄》,朱光潛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
[2]竹內(nèi)好,《魯迅》,李心峰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86年
[3]果戈里,《果戈里小說選》(《狂人日記》),滿濤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
[4]果戈里,《果戈里全集》,周啟超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
[5]果戈里,《果戈里小說選》,滿濤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
[6]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狂人日記》),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
[7]魯迅,《魯迅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
[8]魯迅,《魯迅全集(第六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
[9]劉雪,《魯迅筆下的動物隱喻》,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文刊資料 2015年第35期
[10]魯迅,《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1930年
[11]朱棟霖、朱曉進、吳義勤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1917-2013》(上冊),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