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婷
摘要:在明七子提出的復古大背景下,注重模仿形式的復古風潮流弊甚深,作為明朝遺民的錢謙益提出了新的主張,并且在其影響下形成了虞山詩派。本文擬從兩個方面淺析錢謙益的詩學主張,第一是關于錢謙益辯證性的看待明七子的主張以及具體的矯正做法,第二是進而提出“詩有本”的真情論主張。
關鍵詞:錢謙益;詩學主張;辯證復古;“詩有本”
錢謙益的詩學主張主要有兩點:第一點是主張辯證性的看待復古;第二點是提出“詩有本”的真情論。錢謙益的詩學思想,直接針對文壇的現(xiàn)實,正本清源。身處明清朝代更替之際,其性格與思想矛盾復雜,熱衷功名卻又以清流自居,維護傳統(tǒng)道德卻又屢屢背叛,其反復無常的人生經歷以及矛盾復雜的人生態(tài)度在其詩學理論中可窺一斑。在明末成為文壇領袖后,對前后七子、公安以及竟陵等的文學主張都有過批判,也各有所取;他主張抒寫性情,反對模擬,強調性情、世運、學問并重,進而建立其“詩有本”的真情論。
一、辯證性地看待復古。
錢謙益自覺地致力于清詩學建設,嗤點前賢,在錢謙益的詩學理論中,對舊理論的否定占有較大的比重,對“七子派”、“竟陵派”等只知模擬的批評幾乎貫穿于他一生的著作當中。作為其論文評詩主要作品之一的《姚叔祥過明發(fā)堂共論近代詞人戲作絕句十六首》,主要是其對當時詩詞的評論。先以其十一這首論詩為例,來探討一下錢謙益對前人的批判態(tài)度:
不服丈夫勝婦人,昭容一語是天真。
王微楊宛為刺客,肯于鐘譚作后塵?
詩的意思是,詩中充滿才情的人是不會像鐘惺和譚元春那樣把詩寫得深奧難懂的。用上官婉兒、秦淮名妓王微和楊宛與鐘惺、譚元春做比較,此詩借贊揚女性詩人的作品,批評竟陵派。竟陵派代表人物鐘惺的理論是:詩文反對摹古,倡導幽深峭拔,追求形式險僻,作品因而流于冷澀。另一代表人物譚元春論文強調性靈,反對摹古,后轉而形成僻奧、冷澀的文風。竟陵派所追求的“深幽孤峭”的詩境,表現(xiàn)著內斂的心態(tài),他們的詩偏重心理感覺,境界小,主觀性強,喜歡寫寂寞荒寒乃至陰森的景象,語言又生澀拗折,常破壞詩歌意境。
但錢謙益對明代復古派和反復古派進行尖銳批判的同時也各有所取,并沒有一概否定:錢謙益反對復古派囿于漢魏盛唐,剔除模仿形似,但也吸取復古派借鑒古人的精神;對于反復古派,吸取其寫“性靈”的特點,摒棄“輕才寡學”的不足,強調性情、世運、學養(yǎng)三者并舉。
對此,錢謙益提出了以下矯正方法:
第一,主張“轉益多師”,即全面、綜合地繼承古人。此項主張解決的正是如何向古人學習的問題,錢謙益超出同時代評論家的地方,就在于他不僅批判了“七子”的模擬之風,而且能指出“七子”誤入歧途的原因。那就是“限隔人代”,或曰“限隔時代”。[1]明七子主張古體學漢魏,近體學盛唐,舍此一概不學,這就割斷了詩歌發(fā)展的內在聯(lián)系和脈絡。將學習的范圍局限到狹窄的時段內,甚至集中到幾個作家身上,必然導致亦步亦趨的摹仿之風。錢謙益認為,這便是“七子”誤入歧途的關鍵原因。鑒于“七子”的錯誤做法,錢謙益提出了自己的詩歌發(fā)展源流說:“有《三百篇》,則必有楚騷。有漢、魏建安,則必有六朝。有景隆、開元,則必有中、晚及宋、元。而世皆遵守嚴羽卿、劉辰翁、高廷禮之警說,限隔時代,支離格律,如癡蠅穴紙,不見世界。斯則良可憐憨者。”上述觀點發(fā)表于順治初年,比葉燮于康熙年間提出的著名的“詩有源必有流,有本必達末”之說還要早,它不啻為葉燮詩歌源流說的先聲。
為了克服“七子”的限隔時代,錢謙益推出了自己的學習主張,他借用杜甫的話,稱之為“轉益多師”:“余敢以善學之一言進焉。杜有所以為杜者矣,所謂上薄風、雅,下該沈、宋者是也。學杜有所以學者矣,所謂別裁偽體、轉益多師者是也。舍近世之學杜者,又舍近世之警警學杜者,進而求之,無不學,無不舍焉。于斯道也,其有不造其極矣乎?”[2]所謂“轉益多師”,就是綜合繼承和全面繼承的意思。學習古人不應局限于一時,也不應局限于一人,應該融會貫通,博采眾長,最后達到鑄造自我風格之目的,此即所謂的“無不學,無不舍”。毫無疑問,錢謙益的這一主張受到了杜甫的啟發(fā),不能算他本人的原創(chuàng),但是,在中國古典詩歌發(fā)展的晚期,在明清詩歌創(chuàng)作面臨重大轉折的時代,錢謙益提出這一主張,的確有其特殊的意義。他指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的復古道路,跨越了“七子”一味模擬的怪圈。
第二,提倡學習宋詩。這一點乃是前一主張的必然延伸。自“明七子”提出“宋無詩”的理論之后,宋詩幾乎無人問津。要想全面繼承古人,就必須突破宋詩這一大“禁區(qū)”。入清后最早為宋詩恢復名譽的,當數錢謙益。他在順治十二年的一篇文章中說:“唐之詩,入宋而衰。宋之亡也,其實稱盛。皋羽之拗西臺,玉泉之悲竺國,水云之苔歌,《谷音》之越吟,如窮冬邁寒,風高氣傈,悲意怒號,萬籟雜作,古今之詩莫變于此時,亦莫盛于此時。”我們將此文與黃宗羲的《萬履安先生詩序》、《陳葦安年伯詩序》二作比較一下,就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觀點十分接近,連表述語詞都較為相像。黃宗羲以注重學問,推崇宋詩著稱,黃宗羲與錢謙益也曾有過較好的交情。由此可見,黃宗羲在詩學思想方面顯然受到了錢謙益的影響。
二、提出“詩有本”的真情論
錢謙益對詩歌的本質有明確的認識,他以“詩言志”說為依據,構建自己富于個性、同時也適應時代要求的詩學理論。他主張詩有本的真情論,認為詩歌應該“言志”、“有物”,并且“有本”,應該是真情的自然流露。
錢謙益重新倡導以《詩經》為代表的儒家詩教傳統(tǒng):“古之為詩者有本焉,國風之好色,小雅之怨誹,《離騷》之疾痛叫呼,結墻于君臣、夫婦、朋友之間,而發(fā)作于身世福側,時命連蹇之會,夢而噩,病而吟,春歌而溺笑,皆是物也。故曰有本。”[3]始所謂“有本”,原指創(chuàng)作源于生活,“本”就是來自于生活的真切感受。當然,此中首當其沖的是儒家規(guī)范的倫理型生活,如君臣、夫婦、朋友等,此又一次與錢謙益的經學思想相一致。不過,處在明清易代這一特殊的時期,錢謙益更加強調了非同尋常的社會遭遇對創(chuàng)作產生的積極影響:“古之為詩者,必有深情蓄積于內,奇遇薄射于外,輪困結墻,朦朧萌拆,如所謂驚濤奔湍,郁閉而不得流,長鯨蒼虬,堰蹇而不得伸;渾金璞玉,泥沙掩匿而不得用;明星皓月,云陰蔽蒙而不得出。于是乎不得不發(fā)之為詩,而其詩亦不得不工。”[4]
錢謙益論詩強調“有本”,強調社會遭遇,都是要將詩歌創(chuàng)作的源頭引向生活,引向作者生活的時代,此無疑是正確的,與復古的總原則也不矛盾。因為錢謙益意指的生活乃是儒家倫理觀制約下的生活,其產生的感受也必然與古人的感受相通,而不是相悖;同時,更重要的是,這樣做能夠糾正“七子”派創(chuàng)作尺尺寸寸模仿古人、缺乏真實感受的毛病。
如果說遺民作家通過他們的創(chuàng)作糾正了“七子”模擬之風的話,那么,錢謙益則是通過他的理論對“七子”進行了批判和糾偏,二者隱然構成一種呼應。從某種程度上講,錢謙益的理論也同時是對明末清初詩歌創(chuàng)作經驗的一種總結。
三、結語
錢謙益為東林魁首,又親歷鼎革,身為文壇宗主數十年,對明代的學風、文風、士風的流弊感受甚深,知道問題出在何處,也就能更加精準的提出相應的對策。錢謙益提出的批判的復古主張以及“詩有本”的真情論對補救明七子模擬盛唐與公安、竟陵的粗疏草率、幽深孤峭,確立有清一代詩風,起了“導平先路”的作用,在詩歌發(fā)展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參考文獻:
[1]錢謙益編《列朝詩集》中華書局
[2]錢謙益:《周元亮賴古堂合刻序》上海古籍出版社
[3]《錢牧齋全集》第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
[4]錢謙益:《虞山詩約序》上海古籍出版社
[5]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第三版)第四卷高等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