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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真百合

      2018-03-06 18:29楊鳳喜
      福建文學 2018年3期
      關鍵詞:英俊晶晶男朋友

      楊鳳喜

      俞晶晶臨走的時候告訴她的母親袁秀蘭,她有男朋友了。

      俞晶晶說:“媽,是這樣的,我有男朋友了。”

      俞晶晶在距離市區(qū)50里外的工業(yè)園區(qū)上班,每個星期回一趟家。她通常不會在家里住。自從3年前袁秀蘭扇過她一個大嘴巴后,母女二人好像就沒什么說的了。

      袁秀蘭吃驚地望著女兒。

      袁秀蘭說:“啊……”

      她還啊什么呀,俞晶晶推開門出去了。

      袁秀蘭回過神來,慌忙追出去。她想喊住女兒,俞晶晶咯噔咯噔下樓了。在樓梯轉彎的地方,俞晶晶扭頭和母親笑了笑。她的笑其實不太明朗。她是一個33歲的胖姑娘,這兩年真是越來越胖,好像和誰賭氣似的。

      袁秀蘭回到屋里,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俞國強。

      袁秀蘭說:“國強,晶晶找上對象了。”

      袁秀蘭說:“國強,你很快就要有女婿了,你很快就要有外孫了?!?/p>

      袁秀蘭坐在床頭,撫摩著俞國強的額頭。俞國強沒有任何回應。俞國強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15年了。

      袁秀蘭顯然不滿意俞國強的表現(xiàn),俞國強雖然不會說話,卻可以眨眼睛的,他閉著眼一動不動。

      袁秀蘭喊:“俞國強,你聽見了嗎?晶晶找上對象了!”

      過了大約兩分鐘,俞國強緩慢而又吃力地睜開了眼睛。俞國強的眼窩塌陷著,面部的肌肉已經(jīng)萎縮,左眼一片血紅。5年前他犯過一次病,左眼充血后瘀血再沒有散開。袁秀蘭咨詢俞國強的主治醫(yī)師郭醫(yī)生,那個戴眼鏡的瘦高個子醫(yī)生,當初就是他給俞國強做的開顱手術。郭醫(yī)生扶了下眼鏡說,這個真不好說。郭醫(yī)生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俞國強,又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初搶救不過來呢。袁秀蘭當下就發(fā)脾氣了。袁秀蘭說郭醫(yī)生你是醫(yī)生呀,你可是救死扶傷的醫(yī)生呀,你怎么能說這樣的話?

      事后袁秀蘭后悔如此沖動,當初俞國強腦干出血,手術后昏迷了16天,郭醫(yī)生真是盡力了。袁秀蘭沒有想到后來連自己的女兒都會講出這樣的話。

      袁秀蘭俯下身說:“國強你總算聽到了,晶晶找上對象了你知道不?”又過了大約兩分鐘,俞國強眨了下眼睛,一顆淚珠從充血的眼睛里滑出來。他的淚像是紅的,像是血。袁秀蘭“呀”了一聲,直起身子。袁秀蘭想,她真是糊涂了,這樣直戳戳地告訴俞國強,他一激動,犯病怎么辦?

      袁秀蘭為俞國強拭去眼淚,又撫摩他的額頭?!坝釃鴱姡彼Z重心長地說,“晶晶都30多歲了,找對象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你一定要好起來,如果你連坐都坐不起來,話都不能講,到時候怎么帶外孫呢?醫(yī)學越來越發(fā)達,你的病肯定能治好的,關鍵要堅持……”

      袁秀蘭又開始嘮叨了。或者,進入了她和俞國強的聊天模式。聊著聊著,袁秀蘭也流淚了,跑到另一個房間抽泣起來。

      這是晶晶的房間,過年晶晶回來住過5天,之后再沒有住過?,F(xiàn)在已是初冬時節(jié),昨天晚上西北風呼啦呼啦地刮了一夜。袁秀蘭每天都會收拾房間,都會把晶晶書桌上的那兩個相框仔細擦一遍。其中一個相框里鑲的是晶晶讀高二那年的照片。晶晶穿著墨綠色的運動衣,神采飛揚,那時候她可沒有這么胖。袁秀蘭時常想,如果不是俞國強生病,晶晶肯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學。

      另一個相框里是晶晶6歲那年拍的全家福。他們一家人去郊外踏青,在綠草如茵的小溪邊,一個攝影發(fā)燒友幫他們留下了珍貴的記憶。俞國強平素不喜歡笑,不喜歡拍照,但這張照片上他笑得十分燦爛。這都27年前的事情了。

      袁秀蘭撫摩著晶晶的照片,撫摩她的臉,她想,晶晶的男朋友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是一個英俊瀟灑的軍人呢?晶晶小時候特別崇拜解放軍,叫嚷著要去當兵,大人們和她開玩笑,問她長大后嫁給誰,她毫不猶豫地說要嫁給解放軍叔叔。讀初二的那年,鄰居老鄭家的二小子高中畢業(yè)后光榮入伍,她半個多月魂不守舍,幾乎像是在早戀了。

      袁秀蘭想到了老鄭家的二小子,晶晶男朋友的樣子便往這邊靠,她的腦海中勾勒著未來女婿的形象:國字臉,大眼睛,潔白的牙齒,笑的時候有個明顯的酒窩——天哪,這哪像老鄭家的二小子,這還不是俞國強的模樣?袁秀蘭忍不住笑了。

      俞國強沉悶的咳嗽聲傳過來,袁秀蘭慌忙跑過去。這幾天俞國強又上火了,可能和剛送上暖氣有關。袁秀蘭一天到晚開著加濕器,那是一只乖巧的歪嘴企鵝,嘴里噴吐著影影綽綽的白霧,但俞國強還是上火了。

      俞國強會咳嗽卻不會吐痰,他怎么會吐痰呢?他卡在喉嚨里的痰液需要袁秀蘭幫他吸出來。俞國強生病以后,袁秀蘭已經(jīng)換過三臺吸痰器,真是一臺比一臺高級。但干過這活兒的人都清楚,即便再高級的吸痰器,操作起來也是比較心煩的。一開始袁秀蘭有點怕,握著那根橡皮管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像握著一截腸子,或者握著一截電線似的。很快她就不怕了,熟練了,一天之內最多幫俞國強吸過52次痰。

      除了吸痰,袁秀蘭還要給俞國強按摩、擦洗身子、刮胡子、拍背、伺候大小便,小便還好說,大便有時候十分麻煩的。袁秀蘭還要給俞國強喂流食,蛋白粉、水果汁、蔬菜液、米糊、肉湯,少食多餐,一年四季她要調整多少次食譜呀。這么說誰都知道袁秀蘭多么不容易了。

      那是在3年前,到現(xiàn)在袁秀蘭都不清楚,是誰把她的“事跡”報上去的??傊?,快要過年的時候社區(qū)的溫主任領著十幾個人來她家慰問了。溫主任前兩天就跑過來通知了她。溫主任是一個胖墩墩的五十開外的女人,正如電視劇里街道大媽的形象。她帶著兩個年輕的女孩子,本來是想幫袁秀蘭收拾一下屋子,可袁秀蘭家有什么好收拾的?袁秀蘭家干凈整潔,窗明幾凈,簡直是一塵不染嘛。

      袁秀蘭給溫主任她們削蘋果,溫主任望著這個頭發(fā)花白的女人,這個面容清瘦的女人,這個柔聲細語的女人,抽了下鼻子便落淚了。溫主任拉住袁秀蘭的手說,妹子你受苦了,你真是太不容易了。袁秀蘭忙說,我真的沒那么苦,國強的單位和我的單位對我們都挺好,親戚朋友對我們也好,我們的日子還過得可以的。

      那次來慰問袁秀蘭的最高領導是一位姓周的女副市長,陪同的有婦聯(lián)主席、街道辦主任,總之是十幾個人,包括新聞媒體的記者。周副市長剛好和袁秀蘭同歲,生日比袁秀蘭小兩個月。周副市長也拉著袁秀蘭的手說,姐姐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太讓人感動了,生活上有什么困難你盡管講,我們會盡最大可能幫你解決。袁秀蘭忙說沒什么困難,感謝組織,感謝政府什么的。攝像機和照相機對著她,她覺得應該這樣講,只能這樣講,不這樣講還能怎么講呢?endprint

      周副市長帶來的慰問品是一床火紅的瑞士鴨絨毯,兩盒太太靜心口服液,裝在紅色紙袋里的1000元慰問金,還有一束塑料仿真百合花。周副市長解釋說,工作人員本來買了一束鮮花,她擔心老俞花粉過敏換成了仿真花,花雖然是假的,但大家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周副市長叮囑那幾個帶著長槍短炮的記者,一定要把袁秀蘭同志的事跡宣傳好,敬老愛親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我們太需要傳播這種正能量了。

      在晚上的電視新聞里,周副市長的這段話果然播了出來。袁秀蘭看新聞的時候真是有些激動,她還從來沒有上過電視呢。電視機在客廳,她敞開臥室的門,一邊看一邊沖臥室喊,俞國強你聽到?jīng)]有,電視里正在播放市領導來看望你的新聞呢。俞國強沒有回應,電視里出現(xiàn)了他的畫面。袁秀蘭突然間發(fā)出“呀”的一聲,下意識地捂上嘴。她在客廳和周副市長聊天的時候記者們進過臥室,沒想到把俞國強拍下了,還有特寫鏡頭。她一時間很氣憤,這些記者怎么回事呀?俞國強本來就不喜歡出頭露面,現(xiàn)在這副樣子肯定不同意上電視的。新聞還沒有結束,記者正把話筒伸到她跟前,她關掉了電視。

      第二天上午,溫主任拿著兩份報紙又來看望袁秀蘭。報紙上的新聞發(fā)在一版下方的位置,肩題是:世事本無常,人間有真愛;主標題是:弱女子袁秀蘭悉心照顧植物人丈夫13度春秋?!爸参锶恕比齻€字是跳躍著進入袁秀蘭視線的,她又生氣了,報紙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憑什么把俞國強說成植物人呢?俞國強會眨眼睛,會流淚,左手的5個指頭無一例外可以圈回來,他怎么就成了植物人了?溫主任警惕地問袁秀蘭,妹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嗎?袁秀蘭咬著嘴唇,再沒有發(fā)脾氣。

      春節(jié)過后,溫主任又來找袁秀蘭。溫主任早已察覺到了袁秀蘭對她的冷淡。三八婦女節(jié)要來了,溫主任想把袁秀蘭作為先進典型報上去,她甚至說,妹子你這可是代表咱們社區(qū),代表咱們辦事處呀。袁秀蘭堅決地拒絕了。袁秀蘭說,不。袁秀蘭說,我不要。袁秀蘭說,求求你別讓我出頭露面了。

      就是在那個春節(jié),俞晶晶和袁秀蘭吵了一架。俞晶晶說,現(xiàn)在滿世界都知道我有一個植物人爸爸了。俞晶晶說,你說這有什么好宣傳的?你是想靠我爸爸出名嗎?俞晶晶說,你以為你付出的是愛,可你替我爸爸想過嗎?當初就不該把我爸爸搶救過來……袁秀蘭惡狠狠地扇了女兒一個大嘴巴。

      事后袁秀蘭當然后悔了,那個嘴巴扇得太重,想起來她的手掌還隱隱發(fā)麻。那個巴掌扇出去后,母女二人好像就沒什么說的了,話越來越少了。袁秀蘭一直想和女兒推心置腹地談一談,就像女兒小時候一樣,把她摟在懷里,女兒難道不是媽媽的小棉襖嗎?晶晶好像一直沒給她機會。

      袁秀蘭不光覺得對不住晶晶,溫主任她也覺得對不住。想想看,溫主任有什么錯?溫主任真是個熱心腸的大姐,即便她拒絕過溫主任,溫主任還在一直關心她。溫主任給她打過好幾次電話,問她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助。有一次,她就情不自禁地提到了晶晶,如果遇到合適的小伙子,她希望溫主任幫晶晶牽個線。溫主任很當回事的,把晶晶的基本情況全都記下來,連生辰八字都問過了。袁秀蘭和溫主任說,溫主任你一定要和人家講清楚,俞國強有我照顧呢,俞國強的病絕不會拖累晶晶過日子。結果是,有一次晶晶回家時剛好遇到溫主任。袁秀蘭不知道溫主任和晶晶說了什么,晶晶回家后又和她吵了一次。

      現(xiàn)在,袁秀蘭幫俞國強吸過了痰,俞國強安靜下來,袁秀蘭又想到了溫主任。袁秀蘭想給溫主任打個電話,告訴她晶晶找上對象了,她不需要再為晶晶的婚事操心。袁秀蘭握著手機猶豫著,她想到今天是星期天,溫主任平時工作那么忙,星期天不方便打擾人家的。她清楚這么想不過是一個托詞,還是擔心晶晶責怪她吧。況且,萬一晶晶的對象談不成呢,萬一呢?

      袁秀蘭痛恨冒出來萬一的念頭,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既然晶晶和她的話越來越少,既然晶晶告訴她找上了對象,那肯定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水到渠成的事情,哪有什么萬一?晶晶去公司需要倒一次車,先坐2路公交車到汽車總站,然后轉乘23路到工業(yè)園區(qū)。晶晶走了一個小時了,現(xiàn)在應該在23路公交車上,她的男朋友會不會就坐在她身邊?這對小情侶正卿卿我我說著悄悄話呢。袁秀蘭臉上燙了一下,又想,說不定晶晶走的時候她的男朋友就在小區(qū)門口等她呢,現(xiàn)在好多年輕人都開車,晶晶的男朋友也開著車,拉著晶晶一溜煙就去了公司了。兩個人當然會一起吃晚餐,說不定先在新開業(yè)的萬達廣場逛一逛,吃過晚餐后才去公司。吃過晚餐后說不定還會看一場電影,有誰沒有經(jīng)歷過浪漫的青春,有誰沒有經(jīng)歷過柔情蜜意的愛情呢?

      袁秀蘭腦海中持續(xù)閃過晶晶和她男朋友的畫面,真像是看一場電影。她真想給晶晶打個電話,問一問她男朋友的情況,說不定會驗證她的種種預感。她又擔心她的預感是錯誤的,正如一個個夢境帶給她的失望。有好多次,這么多年了,起碼有四五十次吧,她夢到俞國強生龍活虎地站了起來,俞國強在足球場上奔跑,俞國強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地和她討論買房子的事,俞國強背著她蹚過一條河,月亮倒映在流水中,她在他結實的、古銅色的肩頭咬了一口……她笑著醒過來,一邊還想,這可都是真的呀,這可都是真的呀。睜開眼睛后,俞國強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身邊。

      俞國強生病以后,袁秀蘭的睡眠方式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改變。即便不需要幫俞國強吸痰,她也睡不安穩(wěn)。她操心著俞國強,大腦保持著高度警覺。專業(yè)點講,她的睡眠是一種淺睡眠,是那種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

      袁秀蘭也曾經(jīng)歷過一次漫長的睡眠。那是在俞國強患病后的第四年,中秋節(jié)那天下午,袁秀蘭的大哥和大嫂過來看她了。俞國強剛生病那幾年,他們時常會過來照應。大嫂和袁秀蘭說,秀蘭你去好好睡一覺,國強我會照顧好的。大嫂是護士,袁秀蘭沒什么不放心的。袁秀蘭推辭不過,便到晶晶的屋里躺下來。她只是想迷糊一會兒,不承想一覺竟睡到了第二天上午10點多。她甚至不想醒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夢境中掙扎出來。她肯定是說夢話了,睜開眼睛時看到大哥和大嫂吃驚地望著她。大哥問她,秀蘭你沒事吧?她回過神來,瞅了一眼墻上的鐘表,大吃一驚。她慌忙向大哥和大嫂道歉,一覺她怎么就睡了這么長時間呢?大嫂還沒有開口,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大嫂說,秀蘭啊,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endprint

      現(xiàn)在,袁秀蘭早已適應了這種睡眠方式。她的睡眠被切割成碎片。有時候她看著電視,或者收拾家,一不留神便會打個盹,甚至是站著都會打個盹。甚至是,明明睜大著眼睛,感覺卻像做夢似的。對她來說,現(xiàn)實和夢境仿佛已經(jīng)連接在一起,沒有任何界限。

      現(xiàn)在袁秀蘭卻異常清醒。袁秀蘭迫不及待地想把晶晶找上對象的事告訴一個人。她撥通了大哥的電話。大哥一接通電話便問她:“秀蘭,俞國強是不是犯病了?”她還沒有開口,大哥又說:“今天我本來想著給你打個電話的,昨天晚上我夢到俞國強了,滿頭滿臉都是血……”袁秀蘭打斷了大哥的話。袁秀蘭說:“國強好好的,大哥你難道不知道夢是反的嗎?”大哥嘟囔了一句什么,問袁秀蘭有什么事,袁秀蘭說不小心摁錯電話了。

      不光是大哥和大嫂,包括俞國強的弟弟和弟媳、妹妹和妹夫,包括其他親戚朋友,一年一年過來,他們來得越來越少了。誰都有自己的生活,誰都不容易,大家不可能一直惦念著俞國強,即便惦念著也不可能三天兩頭跑過來看望他。袁秀蘭理解這一點,甚至是,過年時候大家來了,她已然不太適應。難道她喜歡上了這種在別人看來簡直是度日如年的生活?難道她喜歡上了孤獨?不,她從來沒有度日如年的感覺,她從來不覺得孤獨。她一直陪伴著俞國強,俞國強一直陪伴著她。

      過年那幾天,袁秀蘭想和晶晶掏心窩子說說話,一天到晚家里總是有客人。俞國強妹妹的女兒比晶晶小5歲,晚上甚至和晶晶住下來,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后半夜袁秀蘭想,如果躺在晶晶身邊的是自己,該有多好?小姑娘好像專門為她和晶晶的談話制造障礙似的。她居然產(chǎn)生了想辦法趕走小姑娘的沖動,轉眼間又嘲諷自己,是不是越來越自私、狹隘,是不是有點變態(tài)了?

      俞國強又咳嗽起來,袁秀蘭又幫他吸痰。這一次,她居然手忙腳亂。吸痰器發(fā)出持續(xù)的嗡鳴聲,她握著那根橡皮管,像當初一樣,好像握著一截腸子,或者握著一根電線似的。等俞國強安靜下來,她的額頭上沁出了汗?!坝釃鴱?,”她賭氣般說,“你能不能消停點?晶晶找上對象了?!庇釃鴱姏]有理她。即便咳嗽的時候,即便胸脯劇烈地起伏,他都沒有把眼睛睜開?!坝釃鴱?,”她又說,“你給我趕緊好起來,你必須好起來,你難道不想?yún)⒓泳ЬУ幕槎Y嗎?”俞國強還是沒有回應,她的腦海中呈現(xiàn)出晶晶婚禮的畫面。這樣的畫面她也夢到過好多次,俞國強西裝革履,風度翩翩,胸前佩戴著喜慶的紅花,她挽著俞國強的胳膊在祝福的掌聲中走向舞臺中央……現(xiàn)在,晶晶真的找上對象了。

      袁秀蘭捏著那根橡皮管子出神,忘記了關掉吸痰器。電機持續(xù)地嗡鳴著,好長時間她才回過神來,慌忙摁下了開關。

      袁秀蘭和俞國強住的這套房子是俞國強他們單位分的,真是有點老舊了。這幢單元樓共四層,他們住在二層,這些年來,樓上的老住戶陸陸續(xù)續(xù)搬走了。因為是預制板的,隔音效果差,袁秀蘭給俞國強吸痰的時候可沒有少騷擾鄰居。

      影響最大的當然是袁秀蘭樓下的住戶。那是老段的房子,老段搬走以后先是把房子租給了一對做生意的小夫妻。他們做什么生意呢?是騎著三輪車賣烤串,面筋、豆腐皮、魚丸什么的,總之是小孩子們喜歡吃的那一類。那是在俞國強患病后的第6年,有一天晚上小兩口找上門來了。男的說,大姐你家晚上干什么呢?能不能不要發(fā)出嗡嗡的聲音?女的說,好像地震呢,天花板一直在晃,別人還要不要睡覺?袁秀蘭趕緊賠不是,讓她說什么好呢?女的說,你家這種情況我們也很同情,可我懷上孩子了,我是擔心肚子里的孩子。袁秀蘭又在吸痰器下邊加墊了兩層棉被。后來,那對小夫妻搬走了。

      老段真是個好人。袁秀蘭給老段打電話道歉,老段說,租房子前我會說明情況,愛租不租,我也不在乎那三瓜倆棗。后來老段的房子又租出去過兩次,直到一年前那個姓鄭的老太太住進來才穩(wěn)定下來。鄭老太太剛搬過來袁秀蘭便去拜訪她。袁秀蘭給老太太拿著瓶辣椒醬,老太太說,閨女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辣椒醬?這話說的,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袁秀蘭講到吸痰器發(fā)出的嗡鳴聲將要給老太太帶來的影響,老太太說,閨女你說什么呢?我聽不清楚。袁秀蘭又提高聲音說了一遍,老太太說,我還是聽不清,我耳背,你把天花板拆了我都聽不到。袁秀蘭反應過來后笑了,差點兒笑出眼淚。

      袁秀蘭和鄭老太太相處得真不錯。老太太知道袁秀蘭不方便出門,隔三岔五便會送上來一把豆角,一捆青菜,或者是一個圓溜溜的茄子。老太太做了什么拿手菜,板栗燉牛肉、小雞燉蘑菇什么的,也會給袁秀蘭端上來嘗嘗。但老太太不是太講究衛(wèi)生,袁秀蘭吃出來好幾根白頭發(fā),真的是難以下咽。老太太患有鼻炎,動不動就揩鼻涕,也不知道帶塊手絹。老太太還喜歡罵兒子,她有兩個兒子,老伴去世后死活不同意和他們住一起。她罵起兒子來咬牙切齒,唾沫橫飛,袁秀蘭又能說什么呢?

      袁秀蘭并不盼望著鄭老太太登門,她為這樣的心理而自責。但現(xiàn)在,當樓道里傳來老太太的腳步聲時,她飛快地跑到了屋門前。她太熟悉老太太的腳步聲了。老太太上下樓梯時要拄拐杖,她的腳步聲里包括拐杖落地的聲音。老太太站在袁秀蘭屋門前,呼哧呼哧地喘,袁秀蘭迫不及待地把屋門打開了。老太太一進門就問:“閨女,這兩天國強是不是上火了?”老太太從衣兜里掏出三只梨,她掏了三次,袁秀蘭握住了老太太皮包骨頭的手。老太太太瘦了,就這還體恤袁秀蘭瘦呢。袁秀蘭眼窩一熱,眼淚又流了出來。老太太說:“閨女,你真是太容易了,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呀?”袁秀蘭不哭了,擔心老太太誤解。老太太說:“閨女你看開點,人要學會自己勸自己,要往好處想,我那兩個兒子一個星期沒有來看我了?!?/p>

      鄭老太太走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袁秀蘭把她送下樓去,回來以后又來到了晶晶的房間。她沒有和老太太提晶晶的事。她覺得自己很可笑,有什么必要把晶晶找上對象的事告訴別人呢?她和俞國強分享這份喜悅,這已經(jīng)足夠了。況且,晶晶是她的女兒,有什么話不能和她講,有什么話不能問一問自己的女兒呢?

      但袁秀蘭給晶晶打電話的時候還是有點緊張。她堅決地撥通了晶晶的手機。她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地說:“晶晶,你什么時候帶男朋友回家讓媽媽看看呀?”她等著晶晶回答,這個過程真是提心吊膽。晶晶說:“好啊。”晶晶說:“反正遲早要見的,那就明天中午吧?!睊鞌嚯娫捄笤闾m又哭了。她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她沒有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明天她就可以見到晶晶的男朋友了。endprint

      袁秀蘭擦干了淚,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俞國強。應該是這樣,她想,俞國強不可能那么激動的。不是他不激動,他的大腦接收起信息來太吃力了。他的大腦接收信息后還需要梳理和轉化,即便是激動人心的消息,經(jīng)歷這個漫長的過程后也會波瀾不驚。

      袁秀蘭撫摩著俞國強的額頭說:“國強,晶晶要帶她的男朋友回來看你了,你明天就要見到你女婿了,到時候你可別咳嗽,倒不是女婿嫌棄你咳嗽,咳嗽本來就不是什么好習慣。你還是要努力,就算晶晶結婚的時候好不了,晶晶的孩子滿月的時候,一周歲的時候,你總該好起來了吧?我不要求你一下好到哪里,你能說話,你能坐起來就好……”

      袁秀蘭又進入聊天模式。她突然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為晶晶和她的男朋友準備什么午餐呢?她又給晶晶打電話,晶晶說:“吃什么飯呀,我們吃了午飯回去轉轉就好。”晶晶好像有點不耐煩,袁秀蘭不好再說什么。

      那就等著唄。天已經(jīng)黑了,窗外沒有風聲。只需要度過這個夜晚,然后再過半天,中午晶晶就帶著她的男朋友回來了。她該給俞國強做飯了,除了食譜上的內容,她把鄭老太太給她的兩只梨煲了燙,俞國強是有點上火了。俞國強倒也爭氣,吃過晚餐、喝過梨湯后再沒有咳嗽。她想到應該收拾一下屋子,便用濕布擦呀擦,擦了一個屋擦另一個屋。有一陣她覺得頭暈,這也是老毛病了,她平時總是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病倒,她要病倒了俞國強怎么辦?俞國強睡得很安穩(wěn),收拾完家,她突然就覺得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磥磉@個夜晚會非常漫長。

      這么多年了,袁秀蘭根本不懼怕時間的漫長。當別人說“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呀”時,她甚至覺得十分好笑。對,好笑。她陪伴著俞國強,俞國強陪伴著她,哪有那么難熬?除了照顧俞國強,除了收拾家,她可以和俞國強聊天。就算俞國強睡著了,她也可以和他聊天。就算她一聲不吭,她心里也在和俞國強聊天呢。她和俞國強聊什么,有那么多好聊的嗎?當然有。比如說今天是11月19日,她就會努力回想11月19日她和俞國強干過什么,然后告訴俞國強,有點像“歷史上的今天”。她和俞國強初中和高中都是同學,然后戀愛,結婚,過日子,俞國強生病前兩個人已經(jīng)相處了30多年。她在講述的過程中還要評論,還要和俞國強開玩笑,她的話永遠也講不完。

      15年過來,袁秀蘭回憶起了不同年份的207天的事情,這些事大多發(fā)生在他們結婚以后。夜深人靜時她還在努力回憶著,也許用不了多久,365天每一天都會有他們的故事。不同年份的日子組裝成完整的一年,這樣她每一天都會有講述的內容,每一天都會有故事,日子會變得無比完美。

      問題是日子不可能完美。俞國強患病那一天,袁秀蘭永遠不想觸碰。那本來是美好的春天,俞國強出差走了半個月,晚上9點多回來了。兩個人吃過了餃子,俞國強還喝了點酒。久別勝新婚呢,俞國強太投入了。俞國強說有點頭暈,他坐起來,然后突然就倒下了。他再也沒有坐起來。

      這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即便如此,時間終究不會停下來。第二天中午1點多,晶晶帶著她的男朋友終于回來了。

      整個上午,袁秀蘭隔一會兒就會跑到窗前眺望。宿舍樓的院子是條形的,她看不到院門。事實是,她還沒有看到晶晶就聽到她的腳步聲了。她飛快地跑到門前,打開門又關上了。她忽然想到在晶晶的男朋友面前應該有點威嚴的,萬一晶晶結婚以后受氣,她得給女兒做主。她還是主動打開了屋門。怎么說呢?在她看到晶晶男朋友的一瞬,身體情不自禁地抖了起來。她不敢說話,因為聲音也會抖。晶晶的男朋友又瘦又小,面相也太老了。他還黑,那張臉簡直是太黑了。他還謝頂,她第一眼瞅到的就是那個閃閃發(fā)光的大腦門。

      晶晶說:“媽,這是我男朋友,他叫王英俊?!?/p>

      袁秀蘭真是有些氣惱。再看晶晶男朋友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更小了。他怎么會叫王英俊?好像專門起這個名字氣她似的。她“嗯”了一聲,給他們讓開了路。王英俊笑了笑,露出了滿嘴白牙。白牙倒是符合她的想象,問題是他的臉真是太黑了。

      王英俊拎著一盒蜂蜜、一盒糕點、一盒“初元”,“初元”是給俞國強準備的。俞晶晶拎著一個細口長頸花瓶,里邊插著一束仿真百合花。她猶豫了一下,把花擱到了茶幾上。

      袁秀蘭起初并沒有在意那束花,她在意的是王英俊。王英俊說:“阿姨您好!”他操著天津味的普通話。袁秀蘭慌亂地點了點頭。袁秀蘭不停地勸慰自己,相貌不重要,人好點就好,晶晶滿意就好。她好像笑了笑,晶晶拉著王英俊坐在了沙發(fā)上。

      上午,袁秀蘭飛快地跑出去一趟,買了點水果,還買了晶晶小時候愛吃的大白兔奶糖。其實她不希望晶晶吃糖,晶晶真是太胖了?,F(xiàn)在袁秀蘭忘記了招待王英俊,她真是手足無措,讓她說什么好呢?

      氣氛是有點尷尬。俞晶晶說:“媽,英俊是天津人,是來咱們這兒創(chuàng)業(yè)的?!?/p>

      袁秀蘭點了點頭,王英俊笑了笑,他的牙齒真是太白了。

      俞晶晶說:“媽,這束花就是英俊公司的產(chǎn)品?!?/p>

      袁秀蘭又點了點頭,王英俊站了起來,而且把那束百合花從花瓶里抽了出來。他的大腦門閃閃發(fā)光。

      王英俊說:“阿姨,您也許還不了解仿真花,與鮮花比起來,它保養(yǎng)成本更低,而且一年四季常開不敗。我們的產(chǎn)品用的都是環(huán)保健康的真材實料,工藝精良,很有市場前景的……”

      王英俊語速很快,袁秀蘭感覺他像是說相聲似的。

      俞晶晶揪了王英俊一把,王英俊突然間就轉換了話題。王英俊說:“阿姨,我知道您這么多年不容易,您就晶晶一個女兒,您就放心吧,我發(fā)誓,我會對晶晶好的?!?/p>

      袁秀蘭又笑了笑。這時候她好像只能笑吧。還是突然間,王英俊丟下那束仿真百合花,向俞國強和袁秀蘭的臥室走去。臥室的門開著半尺寬的縫,他一把就推開了。他走到床前,彎下腰給俞國強鞠了一個躬。他鞠躬的動作真是標準,幾乎是把腰彎成了90度。

      袁秀蘭不清楚王英俊為什么這么干。她渾身都在抖。她的額頭上沁出了汗。她緊咬牙關,有一瞬間感覺自己要倒下去。

      俞晶晶說:“媽,你是不是不舒服?”

      袁秀蘭搖了搖頭,扶著沙發(fā)靠背坐下來。袁秀蘭望著那束仿真百合花。碧綠的枝葉,潔白的花瓣,花瓣上還爬著閃亮的露珠,真的和真花一樣,甚至比真花更像真花。

      王英俊從臥室出來,笑了笑說:“阿姨,我們的產(chǎn)品真的很有市場前景的?!?/p>

      責任編輯 林東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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