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眠

孫遲悅

讓我想象睡眠的顏色。一個懷抱半面鏡子的藍色孤兒踱過海上的走廊。沒有風，海面如月影沉默。沒有深邃的酒紅色的深潭。從石頭的倒影望去，點滴漁火燃起一支火焰。

近來可否安好。遠方女友寄來舊箋，清瘦的字體鐫刻在梨花的暗香中，仿佛錯過一場春宴匆匆。她說，天高日遠，所有的時光似乎離我而去……不知是否感應到某種來自更深處的呼吸。內心一直都有的柔軟，從枝頭墜落日暮。

她說，我獨自穿行過深夜舊巷。柳暗花明，燈紅酒綠，何等美景亦已湮滅無存。大抵我只有記憶，尋跡而來，在萬籟清靜中再次相會?，F(xiàn)實總是濃霧重疊，不知所述何言……難以自抑。想念亡去的故人，他們提著燈籠在石路上走著，此地已成為一個回不去的過往，等待著被蝕銹，化作燭火之上紙屑飛揚……

近來可否安好，我也這樣問我。頭顱隱隱作痛，警告敲打神志。睡眠愈加淺薄，等待眠去的間隙之中，金色的秘密在朦朧中閃光。一條隱匿的絲線，把觸覺聯(lián)結起來了。一種三角形的，或者說是三梭形的開關從困倦的身體上顯現(xiàn)出來，如同溺水的人，直到保險絲輕輕搭上，我和我的精神才達成了某種共識：睡吧，睡吧，放緩呼吸，直到沉入最底處……綺麗的光景折扇一般展開，輕輕抖落白紙制成的蝴蝶。

她說，我感到安寧……似乎生而在此，行走僅是變換坐標與留下印記。昨日傍晚有老友來訪，交談數(shù)小時，最后同我正式告別。別離的悲哀是如此切膚可感，連同香燭熄滅，烏煙裊繞而上，消失在寒夜的雨聲中。他將展開旅程，面容成灰消失。我不知這是否算一種送別……連聲問候也忘卻，徹底清空。他將于另一個世界中完整地存在。收集所有碎片，企圖復原，會是虛妄一場吧。

若有可能，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呢。穿透那些語焉不詳?shù)拿\的預言，光霧凄迷的晨光暮語，究竟身在何處。沒真實感的大片森林？在這里生活，寫作，閱讀，冥想以及活著。那將會成為一種更為豐盛蓊郁的幻想。直面死亡與生的美，沒有多余的敬畏與恐懼。

把手中的箭送出，同赤玄色的枯淚一道交付他人。月色并不凄惶，蕭聲還未歸去。輕啟虛掩柴扉，沿道路而上，仍是年少，又一夕忽老。

【點評】

午夜無眠，許多情愫充溢心胸，關于記憶，遠方，現(xiàn)在，明天，期待……“仍是年少，又一夕忽老”，青蔥季之特有的細膩情思、流麗文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