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向老友梁羽生所做的“匯報”

慕津鋒

梁羽生，中國“新武俠小說”的開山鼻祖。他在1954年創(chuàng)作的《龍虎斗京華》是中國“新武俠小說”的開山之作。其后，隨著他的《七劍下天山》《草莽龍蛇傳》和金庸《書劍恩仇錄》《射雕英雄傳》相繼問世，在中國文學史上，開始逐漸形成一個以梁羽生、金庸為代表的虛構(gòu)歷史武俠故事為內(nèi)容的“新武俠小說流派”。該流派以梁羽生為開端，金庸為高潮。梁羽生對此曾有評價：“開風氣也，梁羽生；發(fā)揚光大者，金庸。”該流派摒棄了舊派武俠小說一味復仇與嗜殺的傾向，將“俠行”建立在正義、尊嚴、愛民的基礎(chǔ)上，提出“以俠勝武”的理念，并對武俠中的“俠”進行了全新闡釋：

“舊武俠小說中的俠，多屬統(tǒng)治階級的鷹犬，新武俠小說中的俠，是為社會除害的英雄；俠指的是正義行為——符合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的行為就是俠的行為，所謂‘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梁羽生語）

1983年8月2日，梁羽生最后一部武俠小說《武當一劍》在《大公報·小說林》刊載完畢，他隨后便宣布封筆；1987年9月，他偕夫人移民澳大利亞。2006年7月2日，已是82歲高齡的梁羽生先生，在悉尼將自己珍貴的藏書、對聯(lián)、書信、手稿、剪報、照片、著作等文獻資料共計882件，全部無償捐贈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一代武俠大師的珍貴文獻資料最終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落葉歸根。由此，梁羽生也成為第一個走入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的武俠小說家。為了更好地保存與研究這批資料，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專門成立了“梁羽生文庫”。2009年1月22日，梁羽生因病在悉尼去世，享年85歲。

在“梁羽生文庫”眾多珍貴資料中，有一封金庸1995年致梁羽生的書信。該信共三頁，八個段落， 1772個字。信的主體打印而成，開篇的“文統(tǒng)老友”和結(jié)尾處的“弟 良鏞安15.Oct.95”則由金庸親筆書寫。

在信中，金庸向遠在悉尼的好友梁羽生詳細介紹了自己此次發(fā)病與治療的相關(guān)情況，并講述了朋友對自己的真摯關(guān)心。在字里行間中，我們感受到這兩位老友之間那份深深的牽掛與情誼。

談起金庸與梁羽生的相識，還要追溯到1949年。那年夏天，25歲的陳文統(tǒng)（梁羽生）從嶺南大學經(jīng)濟系畢業(yè)，后經(jīng)校長陳序經(jīng)推薦，報考香港《大公報》翻譯。當時《大公報》總編輯李俠文委托查良鏞（金庸）做主考。金庸覺得陳的英文合格，就錄取了他。從此，他們便開始了長達半個世紀的友情。

1952年，他們先后又調(diào)到《新晚報》編副刊。這段時間是他們交往最多、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一段歲月。他們常在一起“煮酒論英雄”，談?wù)撟疃嗟木褪俏鋫b小說。從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白羽的《十二金錢鏢》到朱貞木的《七殺碑》……他們在很多觀點上非常合拍。他們認為，白羽的文筆最好，《十二金錢鏢》干凈利落，人物栩栩如生，對話言如其人；《蜀山劍俠傳》則內(nèi)容恣肆汪洋，作者異想天開。誰曾想，不久，因一個偶然機會，他們竟要親自提筆上陣開始創(chuàng)作自己的武俠小說。自此以后，他們逐漸聯(lián)手開創(chuàng)了中國武俠小說的一個全盛時期。

1954年1月，香港發(fā)生了一場太極派與白鶴派因門戶之見的武術(shù)比賽。此事在香港引起很大反響，不僅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而且還成為當?shù)貓蠹垹幭鄨蟮赖念}材，《新晚報》幾乎每天都有相關(guān)報道。

此次比武觸動了新華社香港分社主管左派報紙宣傳工作的金堯如，他想：既然市民對比武的興致如此高漲，何不趁熱打鐵，在左派報紙推出武俠小說連載，招徠讀者，擴大發(fā)行量呢？他很快在新華社宣傳會議上提出，以武俠小說吸引人民來接受“愛國主義思想教育”的建議，與會者均表支持。宣委會遂作出決定，由《新晚報》試點先去實踐。1月18日，《新晚報》總編羅孚說服了平時喜讀武俠的陳文統(tǒng)，讓他馬上開始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1月19日，此次比武結(jié)束的第三天，《新晚報》就在頭版顯著位置刊出“本報增刊武俠小說”的預(yù)告。20日，陳文統(tǒng)的《龍虎斗京華》便開始在“天方夜譚”連載，陳文統(tǒng)為自己取了一個筆名“梁羽生”?！洱埢⒍肪┤A》既是梁羽生的處女作，也是其成名作。小說一共連載了7個月，在讀者中引起意想不到的熱烈反響。不僅《新晚報》銷量看漲，梁羽生也聲名鵲起?！洱埢⒍肪┤A》的刊載標志著新武俠小說時期的開始。

1955年2 月初，《新晚報》總編羅孚和“天方夜譚”的編輯忽然又向查良鏞緊急拉稿，說梁羽生的《草莽龍蛇傳》已連載完畢，必須有一篇武俠小說頂上，而梁羽生顧不上，寫稿之責只能落在從未寫過武俠小說的查良鏞頭上。查良鏞當時并不愿意，但面對羅孚等人苦苦的勸說，他只好硬著頭皮接下此事。2月8日，查良鏞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開始在《新晚報》的“天方夜譚”連載，署名“金庸”。每天一段，直到1956年9月5日，共連載了574天。此書同樣在香港取得巨大成功。就這樣，以梁羽生、金庸為代表的新武俠小說流派逐漸形成，他們所創(chuàng)作的新武俠小說不僅在港澳、在東南亞、在臺灣，而且在世界的華人中都開始產(chǎn)生巨大影響，他們讓新武俠精神深入人心。

二人在《新晚報》工作時期，除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外，平時他們還有一個共同嗜好就是圍棋。他們常在一起對弈，殺得昏天黑地。時任香港《文匯報》副總編輯的聶紺弩，每天最大的興趣就是找這兩個年輕人下圍棋?！叭说钠辶Χ己艿?，可是興趣卻真好，常常一下就是數(shù)小時?！比齻€人旗鼓相當，有輸有贏，金庸與梁羽生經(jīng)常聯(lián)手對付聶紺弩，殺得難分難解，從下午一直下到晚上，有時甚至下到天亮。兩個棋迷在報上寫的“棋話”也互爭雄長，不相上下，深受棋迷歡迎。不同的是，陳文統(tǒng)圍棋、象棋都喜歡，金庸卻只愛圍棋。

50年代末，金庸離開《新晚報》，開始創(chuàng)辦《明報》。二人的來往也少了許多，但情誼依舊。晚年的金庸與梁羽生，一個在香港、一個在悉尼，遠隔千里，難得見面。在僅有的幾次見面中，下棋幾乎成為必有的項目。1994年1月，金庸前往悉尼參加作家節(jié)，那時他們已十年不見。梁羽生熱情地邀請金庸到家中做客，當金庸來到家中，梁羽生拿出一副很破舊的棋子，開心地跟金庸說：“這是你送給我的舊棋，一直要陪我到老死了?！绷河鹕€有幾本清代的棋書《弈理指歸》《桃花泉弈譜》也是金庸送的。兩位古稀老人這次難得見面，最大興趣依舊是下棋。他們一下就是兩個小時，直到疲乏，有些頭暈才作罷。1999年春節(jié)期間，梁羽生回香港探親，他們在跑馬地的“雅谷”聚餐，飯后本來也約好下棋，因那天梁羽生感冒，感到身體不適，只好作罷。金庸向許多圍棋高手拜師學棋，梁羽生早已下不過他了，但每次對弈還是纏得不死不活。2009年初，梁羽生去世前夕，他們最后一次通話，電話里梁羽生的聲音很響亮：“是小查嗎？好，好，你到雪梨（悉尼）來我家吃飯，吃飯后我們下兩盤棋，你不要讓我，我輸好了，沒有關(guān)系……身體還好，還好……好，你也保重，保重……”想不到幾天后，梁羽生便永遠地走了。當聽到老友去世的消息，金庸悲傷不已，特寫挽聯(lián)悼念自己這位半個世紀的老友。endprint

痛悼梁羽生兄逝世

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輩

亦狂亦俠亦文好朋友

自愧不如者

同年弟金庸敬挽

金庸原本打算這次春節(jié)后去澳洲，跟相交60年的老友再下兩盤棋，再送幾套棋書給他?？蛇@一切，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無法實現(xiàn)，這也成為金庸心中一個永遠的遺憾。

金庸信中所提自己心臟問題，其實早在80年代便初露端倪，只是一直沒出現(xiàn)太大的狀況。但這次在家中的發(fā)病，卻十分危急。當時又恰好妻子林樂怡（金庸第三任妻子）外出替金庸宴請朋友，金庸在浴室發(fā)病無人知曉，后來金庸在暈倒后自行醒來，因還想繼續(xù)當月27日開始杭州嘉興之行，尤其是要到嘉興參加自己年少時的恩師張印通（1897年—1969年）的銅像揭幕禮，所以，金庸醒轉(zhuǎn)后并未通知醫(yī)生。對于恩師張印通之事，金庸看得很重，因為張印通對當年的金庸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情，在金庸當年逢遇大難時，更是仗義相助。這使得金庸對恩師張印通一直銘記在心，心中感情極深。

1936年，金庸在龍山學堂畢業(yè)后考入嘉興一中，當時校長便是張印通。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日本帝國主義對華侵略全面爆發(fā)。同年11月5日，日軍從杭州灣金山衛(wèi)一線登陸，嘉興危在旦夕。張印通校長不顧經(jīng)費不足和前途艱險，毅然決定帶領(lǐng)全校師生南遷。在旅途中，張印通校長與學生同吃，同住，同行。經(jīng)過一個多月艱苦跋涉，嘉興一中全體師生終于到達麗水碧湖鎮(zhèn)，這期間沒有一個人掉隊。曾因旅途艱辛，有老師建議隊伍解散，各自逃命。張印通校長召集全體師生講話：“只要有我張印通在，我就要對學生負責到底?！碑敃r的情景和張校長擲地有聲的話語，一直深深地印刻在金庸的腦海中。五十五年后，金庸憶起此事時特賦詩一首，以示對母校的深深謝意。

當年遭寇難，

失哺意彷徨。

母校如慈母，

育我厚撫養(yǎng)。

1939年6月，查良鏞從浙江省立聯(lián)初（嘉興一中在碧湖鎮(zhèn)并入該校）畢業(yè)進入聯(lián)高。校長依舊是查良鏞非常熟悉、極為敬重的張印通。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查良鏞非常珍惜碧湖的求學時光。在這里，他讀了不少文學作品。但這段安靜的學校生活，在1940年卻出現(xiàn)了一個重大危機，這幾乎斷送了查良鏞的求學生涯。1940年，查良鏞在聯(lián)高的壁報上發(fā)表了一篇《阿麗絲漫游記》文章。文章描述了阿麗絲千里迢迢到聯(lián)高校院，興高采烈遨游東方世界之際，忽見一條色彩斑斕的眼鏡蛇東游西竄，吐毒蛇，噴毒汁，還口出狂言威嚇教訓學生：“如果……你活得不耐煩了，就叫你永世不得超生……如果……”眼鏡蛇時而到教室，時而到寢室，或到飯廳，或到操場，學生紛紛逃避。該文章一經(jīng)刊登，便立即傳遍學校。金庸本是一時興起創(chuàng)作此文，他想借阿麗絲之口說出學生心里對學校的訓育主任的厭惡，他完全沒有考慮到這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后果。結(jié)果，代表國民黨政府的訓育主任知道此事后大怒，一定要嚴辦查良鏞。如果被學校開除，查良鏞不僅會失學，他的吃飯、住宿也都會成大問題。這對一個16歲的學生而言，真是“生死系于一線的大難”。為人正直、善良的張印通校長極力為自己的學生查良鏞爭取最輕處分，但無奈訓育主任權(quán)力遠大于校長，張校長只得盡力將訓育主任堅持的開除改為退學，這樣年輕的查良鏞還可以在其他學校尋找到求學機會。張校長后來幫助查良鏞轉(zhuǎn)學至衢州中學，繼續(xù)其學業(yè)。對張印通校長在自己危難時的知遇恩情，查良鏞銘記在心。所以，金庸在家出現(xiàn)這么大的身體問題時，他還依舊想去嘉興參加恩師的銅像揭幕禮。只是后來心臟問題太大，必須要做手術(shù)，并在港靜養(yǎng)，金庸嘉興之行被迫終止。

從信的第一段后半部分開始，金庸用了四段向梁羽生詳細地介紹了自己心臟出現(xiàn)問題的具體原因“急性心血管栓塞……冠狀動脈有三條嚴重阻塞”，和心臟所做“搭橋”手術(shù)的具體情況以及術(shù)后曾出現(xiàn)過中風等情況。在這之中，金庸還向梁羽生講述了這段時間幾個好友對自己的真心關(guān)懷，讓自己切身感受到友情的可貴。

在第二段的后半部分，金庸首先提到“初中同班同學，明報共同創(chuàng)辦人沈?qū)毿滦衷诓》客庾允贾两K守候了八個半小時。我們相交五十余年，到老來友情彌篤”。

沈?qū)毿屡c金庸，在嘉興一中因戰(zhàn)亂遷到麗水碧湖時，就在同一個班級。當時沈?qū)毿?8歲，查良鏞只有14歲。查良鏞（金庸）是年級長，沈?qū)毿率悄昙壔@球隊員。后來，沈?qū)毿聫恼憬髮W農(nóng)學專業(yè)畢業(yè)后，曾在中國郵政、儲匯銀行工作。1946年他到香港擔任香港嘉華印刷廠經(jīng)理。1948年底，金庸從上海調(diào)往香港《大公報》工作。

1959年，金庸決定自立門戶獨立辦報的時候，他找到沈?qū)毿逻@位老同學幫忙。很快他們達成共識—注冊野馬出版社，先出版《野馬》十日旬刊八開報紙，以發(fā)表武俠小說為主。沈?qū)毿庐敃r住在《成報》附近，當他看見這家日報利潤極好，便與金庸商議將《野馬》辦成日報，金庸非常贊同。于是1959年5月，他們把十日旬刊《野馬》改為《明報》日報。

《明報》剛剛創(chuàng)辦時候，兩人合資：金庸出資8萬元，沈?qū)毿鲁鲑Y2萬元。沈?qū)毿仑撠熃?jīng)理和發(fā)行，金庸則擔任總編輯和主筆。1959年5月20日，《明報》創(chuàng)刊號出版。金庸以他的武俠小說和著名的政論吸引讀者，沈?qū)毿略诮?jīng)營手段上努力。合作三十多年，他們從未吵過架，他們相互信任，相互尊重，兩人性格溫和，從不斤斤計較。經(jīng)過沈?qū)毿屡c金庸的艱苦奮斗，并肩戰(zhàn)斗，《明報》逐步從小到大、從弱到強，漸漸走向成熟，走向成功，最后成為香港最大的報紙之一。

金庸后來回憶沈?qū)毿碌臅r候說，交朋友要在年輕時候交，可靠?！拔沂切∨笥眩ㄉ?qū)毿拢┦谴笈笥??！彼麄兊挠颜x經(jīng)歷歲月的考驗，日久彌新。

在信的第2頁最后一段，金庸又講到好友王世瑜專門從溫哥華飛港看望自己。曾兩度成為金庸手下的王世瑜，他與金庸的交往也極富戲劇性。

20世紀60年代，王世瑜初入《明報》，職位只是信差。但他聰明勤勉，甚獲金庸歡心，很快就由信差，升為校對、助理編輯、編輯，到最后，更被升任《華人夜報》的總編輯。其升職之快，在《明報》堪稱一時無二。60年代末，金庸創(chuàng)辦了《明報晚報》（前身為《華人夜報》）。不久，金庸便把它交給了王世瑜。但由于王世瑜的辦報宗旨遭到金庸夫人的反對，爭執(zhí)之下王世瑜辭職，轉(zhuǎn)投《新報》。當時他年少氣盛，便常在報上拿金庸開玩笑，語多不敬，金庸也只是一笑了之。后來王世瑜自辦《新夜報》，大賺一筆，賺錢后便賣掉報紙，舉家移民加拿大。金庸聽說他不辦報了，立刻邀請他回來重新加盟《明報》，任《明報晚報》和《財經(jīng)日報》的社長，重新收歸旗下。對于金庸不計前嫌并委以重任，王世瑜從內(nèi)心對他是極為敬服的。他后來對金庸有過評價：“深懂用人之道，懂得放手讓下屬辦事，三十多年來我從未見他辭退過一名員工，或罵過一名下屬，但公司的同事對他都很尊敬?！彼援斅犝f自己的老師、伯樂、老領(lǐng)導身體出現(xiàn)這么大問題時，一定要從溫哥華，不遠萬里回來探望。王世瑜在《明報》的經(jīng)歷，表明金庸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他在用人方面有四大才能：endprint

有“才”——慧眼識珠提拔英俊；

有“情”——真情相待平等共處；

有“識”——眼光遠大謀劃全局；

有“度”——寬宏大量不計小怨，尤其為人所稱道。

金庸在信中另外還談到好友蔡瀾（蔡瀾、金庸、黃霑、倪匡并稱“香江四才子”）為使自己康復，所做的虔心禱告和至誠的關(guān)心，這讓自己同樣感動。

“好友蔡瀾先生每日早晨四時半起身，沐浴梳洗后，焚香恭書般若心經(jīng)一篇，于七時過海送來醫(yī)院，盼我靜心領(lǐng)悟心經(jīng)中世法本空之旨，有助康復，日日如是，直至我脫險出院，尤為感懷?！?/p>

日日如是，這一點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果不是至真至誠至信的朋友，誰可能如此盡心盡力？

老友葉運的舉動，也同樣讓走過生死的金庸感懷?！懊鲌笕嗄甑呐f同事葉運兄因病雙目失明，得訊后摸索來到病房，要摸住我的手，聽到我說幾句話，這才放心離去?！币性鯓拥那檎x，才能讓一個已經(jīng)看不見這世界的老人，摸索著前往醫(yī)院去看望自己的朋友。去了之后，只是希望能摸摸金庸的手，聽聽金庸的聲音。

這種朋友世間難得，能得金庸這種朋友，他們是幸福的；能得葉運、蔡瀾、沈?qū)毿?、王世瑜這種朋友，金庸是幸福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要有知己，知己之間要有情有義，“大俠”的生命中應(yīng)有這種重情重義的知己，方不枉此生。

這些朋友的真摯關(guān)心，讓金庸感受到時間友情的可貴，看到自己在人世間的幸福，“……使我深刻感到人生感情的可貴，覺得雖然大病一場，經(jīng)歷了肉體極大的痛苦，其實還是所得多于所失。……以我這樣冷冰冰的性格，平日很少對人熱情流露，居然還有這許多人關(guān)懷我，真心的愛我，覺得我這個人還不太討厭，……心臟肌肉雖然壞死了百分之十六，心中的溫暖卻增加了百分之一百六十”。這些真情讓金庸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不妨再多活幾年，瞧他以后還會做些什么”。

在信的最后，金庸告訴梁羽生，醫(yī)生告誡自己“要節(jié)勞、忘憂、膳食清淡，適當運動，心血管病六七年內(nèi)當可不致復發(fā)”。在這里，其實我們能看出，金庸其實也在告誡自己老友梁羽生要多注意保養(yǎng)身體。都是古稀之人，只有按照醫(yī)生說的這四點，老人的身體問題才會少一些，身體也才可能健康些。由此可見金庸對老友深厚的情誼。在金庸近7個月的住院時間里，梁羽生也定是心生牽掛，多次問候?，F(xiàn)在病情總算穩(wěn)定了許多，身體也漸康復，終于可以提筆致信時，金庸第一時間便要寫信告訴老友自己的情況，請他勿再牽掛?！盎疾∑陂g，多承關(guān)懷，現(xiàn)簡述病情經(jīng)過，并深切謝意?！?/p>

讀罷此信，筆者不禁感慨：曾經(jīng)的“新武俠小說三大家”，古龍1985年英年早逝，梁羽生也已在2009年駕鶴西去，現(xiàn)只余94歲高齡的金庸先生獨自在香江邊靜靜地看這世間的風云變幻。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武俠小說時代，也已一去不復返。但我們要感謝金庸、梁羽生這兩位武俠大師曾經(jīng)為讀者創(chuàng)作出那一部部經(jīng)典的著作，是它們讓我們相信這世間是有大愛、大義、大忠、大美的。直到現(xiàn)在，我們依舊相信：武俠所傳遞出的中華民族特有的俠義精神絕不會消亡，它必將長久地留存在這世間。這些著作也必將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屬于它們的深深印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