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采訪權的行使及規(guī)范

李瑾

摘要：本文仔細分析了肖傳國醫(yī)院采訪沖突事件，對其中反映出對采訪權性質的認識、記者證的使用、輿論監(jiān)督的范圍以及采訪行為專業(yè)化等話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關鍵詞：采訪權 行使 規(guī)范

新聞記者通過行使采訪權能夠傳遞信息、實施輿論監(jiān)督，在保障公民知情權、維護他人合法權益、追求社會公平正義等方面履行工作職責，同時還擔負著重要的社會責任。采訪是新聞活動的基石，在實踐中卻易于受到影響和干擾，常常引發(fā)沖突。2017年3月2日，深圳電視臺都市頻道《法觀天下》欄目記者在對肖傳國醫(yī)院進行采訪期間，雙方因發(fā)生爭執(zhí)繼而大打出手，造成了采訪器材被砸、雙方工作人員均有不同程度受傷的結果。該事件雖屬個案，警方已做處理，但是其中反映出對采訪權性質的認識、記者證的使用、輿論監(jiān)督的范圍以及采訪行為專業(yè)化等話題，在采訪權問題的探討中仍具有代表性。

記者證不應成為采訪權行使的“攔路虎”

該事件源自醫(yī)院和其聘用人員之間的糾紛。一名護士在生產(chǎn)前開始請假，醫(yī)院認為這段假期應該計入產(chǎn)假，而護士并不認同，最終院方按照曠工將其除名，引發(fā)雙方的勞動仲裁。事發(fā)當天，《法觀天下》欄目記者、律師和女護士一行5人前往肖傳國醫(yī)院，從網(wǎng)上流傳的完整視頻可以看出，采訪期間，話筒一直掌握在隨行律師手中，提問均由律師完成。在院方負責人多次要求記者出示記者證的情況下，無一人向院方出示該證件，這是致使沖突升級的重要原因之一。那么，記者證和采訪權是否能夠劃等號？直接帶著律師去采訪是否符合新聞行業(yè)習慣和倫理要求？這些問題都要重新回到對采訪權的認識和分析上。

一般認為，采訪權、報道權和評論權是記者職務權利中最為基礎的權利，而采訪權又是其他權利的核心。從采訪權的權源來講，其源于《憲法》規(guī)定的言論自由以及與言論自由共生的知情權、批評建議權等公民基本權利，它并不是新聞工作者專有的、排他的權利。？譹？訛但從我國現(xiàn)有情況來看，無論是設立新聞機構還是取得新聞記者資格都需要經(jīng)過國家行政許可，從事新聞采編活動被認為是新聞記者的專有權利，如《國家人權行動計劃（2012-2015年）》及其實施評估報告中都肯定了新聞記者的各項權利。？譺？訛

實際上，現(xiàn)階段采訪權是通過行政許可授權的職業(yè)權利，涉及到的是國家機關與記者之間的關系，即記者的哪些采訪活動需要得到國家的保護。2008年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的《關于進一步做好新聞采訪活動保障工作的通知》將采訪權、發(fā)表權、批評權等權利設定為新聞機構法人權利，并將權利涉及的范圍限定在與國家利益、公共利益相關的事件。？譻？訛事實上，有關政治、經(jīng)濟、軍事、外交等時政類新聞信息和社會突發(fā)事件的信息，只有經(jīng)認定的新聞機構能夠報道。2009年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新聞記者證管理辦法》規(guī)定，對于持新聞記者證依法從事新聞采訪活動的新聞記者，“各級人民政府及其職能部門、工作人員”應為其提供必要的便利和保障，“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干擾、阻撓新聞機構及其新聞記者合法的采訪活動?！睋Q句話說，只有新聞出版管理部門認可的記者，才擁有采訪權，他們依法進行的采訪活動才會受到保護。

實踐中，采訪權的行使呈現(xiàn)出比較復雜的局面。通常，記者采訪需要同時出示記者證和單位介紹信，記者證證明記者的身份，介紹信證明采訪行為是經(jīng)單位許可的職務行為。但現(xiàn)實中許多新聞單位都會面臨這樣的尷尬：一些實習、試用中的記者是沒有編制的，因此無法取得記者證，他們出去采訪時，只能攜帶單位發(fā)的工作證，甚至連工作證也沒有，只有一張介紹信。很多單位或采訪對象面對記者采訪時，會首先核實記者的身份，尤其是涉及負面事件受訪對象不愿接受采訪時，記者無法出示記者證將會成為對方不接受采訪的理由。從本事件來看，正是記者一直沒有出示記者證，院方的底氣才越來越足，抵觸反抗的情緒愈加強烈，導致事件對峙升級并引發(fā)沖突。

顯然，記者證確實是采訪權的門檻之一，但是記者證和采訪權并不能簡單地畫上等號，記者證作為一種制度性存在，會進一步擴充媒體和記者的采訪權。？譼？訛現(xiàn)實中，除了涉及國家和公共利益的事件之外，還有很多社會事件和個案值得媒體報道和引起人們關注，如果沒有記者證，只要能夠出示單位指派正式采訪的必要證件或證明，憑借過硬的專業(yè)素養(yǎng)和采訪技巧，經(jīng)過辛勤扎實的工作，大多數(shù)情況下也會得到采訪對象的理解配合，一樣可以獲得良好的采訪效果。至于讓律師面對鏡頭舉著話筒提問，充當或者說代替記者進行現(xiàn)場采訪，這種行為明顯違反采訪權的行使規(guī)范，是一種越界行為，也違背了新聞記者的職業(yè)道德準則。

采訪權行使中涉及的“公共事務”和“公共場所”

一、該事件是否具有“公共事務”的性質。事件發(fā)生后，很多媒體包括網(wǎng)民轉發(fā)并評論該事件的核心問題都集中在對“記者被打”的憤慨上，認為這是對記者行使正常輿論監(jiān)督權的無端踐踏。從輿論監(jiān)督的法源上看，它是公民充分行使憲法所賦予的言論自由和向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提出批評、建議的權利時所發(fā)揮的一種作用。當然，現(xiàn)在的輿論監(jiān)督并不僅限于對公權力的監(jiān)督，它的范圍已擴大到與國家和社會公共事務有關的人和事。所以，只有涉及到許多人的共同利益、能夠引起大家共同興趣的政治、經(jīng)濟或其他社會事項等公共事務的話題，才會進入輿論監(jiān)督的范圍。肖傳國醫(yī)院的這起糾紛只是職工與單位的勞務糾紛，具有個人事務的特點，而且當事人已申請了勞動仲裁，進入司法解決程序。根據(jù)我國法律規(guī)定，勞動爭議的雙方對仲裁結果不服的，還可以在規(guī)定時間內向人民法院起訴。因此，對于這種非公共事務，屬于人民群眾中間的糾紛，而且糾紛還處于未決狀態(tài)，已經(jīng)進入法律程序需由法律作進一步認定，不應屬于輿論監(jiān)督的范圍。

二、關于醫(yī)院的“公共場所”界定。從理論上講，采訪權分為消極權利、積極權利和約定權利。消極權利是在公共場所的采訪權利，由于公共場所向公眾開放，允許人們自由進出，所以記者可以自由地采集信息不受干擾；積極權利是對行政、司法等國家機關和其他面向社會的公共組織等負有特定信息公開義務的主體的采訪權利；當信息為他人所控制，而他人又無必須提供的義務時，采訪行為就必須經(jīng)過約定。⑤所以，約定權利其實是記者行使采訪權時最常面對和實踐的權利。關于醫(yī)院到底是不是公共場所的問題已討論多年，對此我國相關法律的界定也不明確。2006年正式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三條中，并未明確將醫(yī)院列入公共場所范圍。2013年，由于醫(yī)鬧和惡性傷醫(yī)事件的頻發(fā)，兩高聯(lián)合發(fā)布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把醫(yī)院納入了公共場所范疇進行管理。事實上，即便肯定醫(yī)院的公共場所性質，其中的特殊病區(qū)、重癥看護病房和一些家庭病房等空間明顯屬于具有合理隱私期待的私人場所?？紤]到事發(fā)地是一家民營泌尿外科?？漆t(yī)院，應該不方便記者采取一種長驅直入式的采訪。即便是在公共場所，采訪行為也不是完全沒有限制的，應從采集的手段、采訪的內容和對象上作出區(qū)分，避免損害他人的合法權益。endprint

采訪權行使應遵守的原則和規(guī)范

權利不是權力，采訪權是記者的職務權利，但采訪行為是基于人與人之間思想與情感平等的溝通與交流，只有建立在彼此尊重、理解和信任的基礎上，才能獲得良好的采訪效果。實際上，記者采訪權屢遭侵犯，也有一些是由于記者的不專業(yè)行為違背了采訪權行使原則造成的。

客觀中立原則。記者采訪報道要真實、客觀、全面，這不僅是新聞專業(yè)主義的要求，也是記者職業(yè)規(guī)范的要求。采訪的目的就是要記者深入實際，不道聽途說，不主觀臆斷?！斗ㄓ^天下》作為一檔地方電視臺的普法類欄目，報道當?shù)胤ㄖ祁惷裆侣?、維護公民合法權益的初衷并沒有錯，借助律師的專業(yè)知識進行法律點評或解答觀眾的疑問也沒有問題，但讓律師去現(xiàn)場采訪并直接介入糾紛的做法就非常不妥。一方面，律師出于能上電視擴大知名度的功利性考量，會非常愿意參與節(jié)目，但律師本身并沒有采訪權；另一方面，律師很多時候只能是一方當事人利益的維護者，很難做到新聞節(jié)目的價值中立。當記者扛著攝像機、律師舉著話筒、爭議一方女職工還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起出現(xiàn)在毫無準備的爭議另一方的面前時，能讓觀眾有理由相信采訪報道是客觀中立的，是不會偏袒任何一方的嗎？

專業(yè)主義原則。采訪權的行使是一個專業(yè)化分工的問題，它體現(xiàn)了媒體人的專業(yè)素養(yǎng)。成功的采訪也需要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做出恰當?shù)男袨椤Ｊ紫?，對一般單位和個人的采訪一定要提前溝通和約定，給對方充分的準備時間和表達機會，這不僅是采訪客觀公正性的體現(xiàn)，更是對他人和單位的生產(chǎn)、工作秩序的尊重。其次，不論是訪問還是拍攝、錄音，都必須征得當事人的同意。從視頻中看，在院方負責人回答了部分問題并以“才下手術臺想要休息”的理由拒絕采訪并明確要求停止拍攝的情況下，攝像依舊強行開機拍攝，這就使采訪行為成為了一種粗暴的“權力”彰顯。

新聞采訪工作很重要，但是被采訪的單位和個人的權益也同樣重要。采訪權是記者的一項職業(yè)權利，應該以更為專業(yè)的態(tài)度和方法去行使，明確自己的權利限制，警惕不專業(yè)行為可能對合法權益造成的傷害，這同樣是對記者采訪權的保護。（作者單位：寧夏大學）

注釋：

①參見李良榮：《新聞學概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②《〈國家人權行動計劃（2012-2015年）〉實施評估報告》，新華網(wǎng)，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6/14/c_1119038762_4.htm，

2016/06/14。

③《關于進一步做好新聞采訪活動保障工作的通知》，中國記者網(wǎng)，http：//press.gapp.gov.cn/reporter/contents/250/205922.html，2014/06/

10。

④高金國：《采訪權僅是“多一張記者證”嗎》，《青年記者》，2014（10）下。

⑤參見魏永征：《新聞傳播法教程》，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