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老屋、沙田村及其他

      2018-03-10 19:13:29龍章輝
      湖南文學(xué)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沙田伯父爺爺

      龍章輝(侗族)

      正屋四排三間,坐南朝北,兩側(cè)各配一棟廂房——這是一座十分普通的院落,在湘西南,在沙田村,它與別的農(nóng)家院落一樣,雞飛鴨叫,炊煙裊裊,沒有任何不同。這是我家三代居住的老屋。民國三十年,我的爺爺奶奶拖兒帶女,從巫水流域一個名叫游家灣的繾綣之地逆流而上,輾轉(zhuǎn)來到這里。雖然我已無從揣摩他們當時的心境,但可以肯定的是,像屏障一樣聳立四周的群山給了他們地勢上的安全感,使他們以為可以藉此擺脫亂世的動蕩和危機的追索。雖然日后并沒有如愿,但他們終于在這里安定下來,養(yǎng)兒育女,勤儉作息。數(shù)年后,三個兒子枝繁葉茂,筑巢引鳳,衍續(xù)起生命的詠嘆長調(diào);四個女兒也羽翼豐滿,相繼飛出屋檐,棲向各自的命運枝頭。

      我的爺爺身上,保持著一介落泊書生所固有的本色。他天明即起,燃香沐畢,便展卷晨讀。朗朗書聲與陣陣鳥鳴在晨光中互溶,使沉寂的大山平添了幾許生動。在初來沙田的日子里,爺爺用這種優(yōu)雅嫻靜的生活姿態(tài)暫時掩蓋了天性里的桀傲與張揚。白天,他謙卑地跟著肩擔荷鋤的奶奶,在田間地頭勤勉地墾覆與種植著一個個平常的日子。閑時,他瞇著眼,像一個小心翼翼的財主,在兒女們成長的拔節(jié)聲里,竊取與收集著光陰罅隙里漏下的點滴歡樂。他目光淡定、性情隱忍、步履沉穩(wěn)地行走在沙田村的田畦與山林之間。

      即便如此,大山厚重的霧靄仍然裹藏不住爺爺身上的濃濃書香。不久,他的一手遒勁的柳公權(quán)體便不脛而走,張貼在家家戶戶的門楣柱面。他被越來越多的人請來請去,擇吉地,踏吉穴,蒙塵已久的羅盤又在沉寂的地脈深處熠熠生輝……

      漸漸顯露的生活亮景勾起了爺爺對逝去的家族榮光的追慕。他常常在暗夜里為家道的中落輾轉(zhuǎn)反側(cè),他決心在此重振龍氏門風。于是,他一改低調(diào)的姿態(tài),運用自己對世事人情的練達,頻繁亮相于當?shù)馗黝愂聞?wù)及公益活動中。爺爺飽讀詩書、滿腹才學(xué),一經(jīng)顯露,即贏得人們交口稱譽。他因此獲得了一份體面的職業(yè)——被本鄉(xiāng)曾家灣學(xué)堂聘為教書先生。那時家里雖窮,爺爺?shù)哪樏鎱s很足。常有土豪鄉(xiāng)紳附庸風雅,邀他吟風弄月、談古話今,爺爺也樂于應(yīng)酬。有時家里都揭不開鍋,他卻波瀾不驚,照舊在那里談笑風生。至今,我仍然能從老輩人的口里,領(lǐng)略到爺爺當年的儒雅風姿。

      嫉妒是人性里的一味毒藥。當難得的歡愉懸掛于我們這戶外來戶的門楣時,引起了本地一些狹隘小人的暗中忌恨。其中以保隊副李榮為最甚。在當?shù)?,李榮是出了名的惡人。他一貫倚官仗勢,橫行鄉(xiāng)里。他可能早就對我們家蠢蠢欲動,欲伺機加害。當他轉(zhuǎn)彎抹角、費盡心機,終于弄清了我爺爺挈婦將雛隱匿山林的真正原因系躲避國民政府的兵役時,一張精密編織的黑網(wǎng)悄悄撒向我們家……

      民國三十五年的除夕沒有雪,空氣中游移著濃郁的年關(guān)氣息,四周山林里不時傳來歡快的爆竹聲。爺爺一早起床,便領(lǐng)著兒女們貼“對子”?!皩ψ印奔创郝?lián),爺爺頭夜寫好的,家里的每根柱子、每條窗框都要貼。風雨剝蝕了一年的木屋紅紅地亮堂起來,方顯出過年的喜慶。這是臉面上的功夫,再窮的家庭也是要裝的。

      這時,西邊山褶里迤邐出兩個人影。近了,人們才看清是縣政府的兩個槍兵。

      兩個槍兵各挎一桿長槍,徑直朝我們家走來。

      厄運總是這樣突如其來,在人生的某個隘口兀地從天而降,將既有的生活秩序徹底顛覆。在弄清了我爺爺是被抓了壯丁后,全家人哭作一堆。我爺爺是家里的頂梁柱,此一去關(guān)山重重、戰(zhàn)火紛飛、生死難料,我奶奶一介女流,怎能養(yǎng)活膝下的七個兒女?

      在全家極度的悲戚中,我的年方十四歲的伯父悄悄揩干眼淚,一路尾隨在爺爺身后,他決心效仿花木蘭,去替父從軍。

      在國民黨縣黨部,伯父的闊眉粗骨和眉宇間堅定的神情使縣長熊為奇輕易就相信了他謊報的十八歲年齡,熊縣長恩準了伯父的請求。伯父大喜,寬大的軍裝怎么也裹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經(jīng)過短暫集訓(xùn),伯父與其他被抓的壯丁一起,從縣城坐汽車到衡陽,再由衡陽乘輪船至南京浦口,正式加入了部隊,番號為國軍八十三師一八八團迫擊炮連。幸運的是,當兵沒多久,機智膽大的伯父就被連長看中,將他帶在身邊當了勤務(wù)兵。伯父跟隨連長穿槍林、鉆彈雨,長了不少見識。他能從空中的呼嘯聲里辨別出子彈來自哪個方向,能從陣地的炮坑形狀分析出下一枚炮彈將落在哪個位置……憑著這些見識,伯父一次次從遍野的尸體堆里爬出來,一次次走向新生……徐蚌會戰(zhàn),伯父所在的部隊被解放軍打散,他終于獲得機會,混跡于潰軍中,提著一口氣千里奔逃。數(shù)月后,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他終于摸到了家門。

      伯父的生還使全家喜出望外,爺爺趕緊燃香禱告,自不待言。為保全家庭、避免再次遭人暗算,爺爺主動出山,結(jié)交縣鄉(xiāng)官僚,謀取地方職位。他參加過九路軍,當過保長……在爺爺看來,其所作所為系情勢所逼,不關(guān)乎書生節(jié)氣,自然無可厚非。然而,令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恰巧是這一切為未知的前路埋下了綿延的禍根。

      一九四九年全國解放,國民黨敗逃臺海孤島。因為在國民黨陣營里供過職,爺爺戲劇性地成了人民的對立面——他被劃為“四類分子”,并被判處勞動改造,由體面的紳士變成了卑賤的被管制對象。囚車隆隆地駛出深山,柵窗上冷漠的鐵條將窗外的山河分割成碎裂的塊片。等到窗外的顏色漸漸地由綠變黃了,便意味著囚車過了長江又過了黃河,車輪滾滾碾壓在大西北蒼涼的黃土地上,家園與親人變得像夢幻般遙不可及。爺爺心如止水,萬念俱灰。從此,在長達三十年的漫漫歲月里,除了低頭認罪,老老實實接受勞動人民的監(jiān)管和改造,他再也無法掌控自己及家庭的命運,像一葉無根的浮萍,茫然無依地漂浮在人民民主專政的滾滾洪濤上。

      我的父親靦腆、羞赧,從小就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因而深得伯父喜愛。倘若不是出身四類分子家庭,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人生將會是另一番景象。當負笈求學(xué)的懵懂時光像一列嚴重晚點的火車,哐啷哐啷地駛?cè)肴松能嚨罆r,他已然進入了稻麥揚花的青年時期。

      爺爺被押送大西北勞改期間,身為長子的伯父毅然挑起家庭重擔。他與奶奶、伯母每日起早摸黑,把青春年華隱沒在無盡的勞作中。他疲憊的身影潛入到漫長的艱難歲月,成為弟妹們拔節(jié)成長的沃土和自強奮進的天空。endprint

      由于家里人多糧少,我的父親上了幾年初小后,便執(zhí)意輟學(xué),給哥哥當起了幫手。

      一九五六年夏天,剛收割完的早稻田正在蓄水,等待犁耙耕耘。伯父看著揮鋤引灌的弟弟,一股愧意涌上心頭。他覺得不能全家人都在泥里滾,一定要想辦法讓弟弟重返校園,讀書成材,跳出農(nóng)門。兄弟倆顯然經(jīng)過了激烈的爭論,結(jié)果是我的父親打起背包,以十八歲高齡進入縣城長鋪鎮(zhèn)高級小學(xué)就讀。兩年后,烈日當空的日子,二十歲的父親在升學(xué)考場上揮汗如雨地堅持到最后一分鐘,終于以險過一分的成績考入了縣一中。那時的父親留著小分頭,清秀俊朗的臉龐散發(fā)出勃勃英氣。因為年齡的緣故,他是班里當然的大哥,理所當然地做了班長。那時縣一中剛建,校舍尚不健全。每逢周末,父親就在老師的安排下,帶領(lǐng)全班同學(xué)去十里外的川石沖挑磚擔瓦。盡管嚴重的關(guān)節(jié)炎一路折磨得他汗淚紛飛,但一心要做表率的他總是咬牙第一個將磚瓦挑回了學(xué)校。一九五六年秋到一九六一年夏的這段時光,是父親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歲月,他不止一次地在我耳旁喋喋不休他所收獲到的知識和同學(xué)友誼。我知道,相比父親的一生,那是逼仄年代里青春的放縱,是盛夏苦旱中偶降的甘霖。

      初中畢業(yè)后,父親在本鄉(xiāng)佘家小學(xué)做了一名民辦教師。那里離沙田村不足十里,雖然山水相連,但山勢更加突兀。佘家小學(xué)坐落在雙江河邊一處高崗上,每當鐘聲當當當當?shù)厍庙憰r,仍然會有學(xué)生從不同的山褶里滿頭大汗地奔跑而來。每日,父親夾著課本,從居住地穿過一路金黃的油菜花來到教室。他的身上除了粘滿著新鮮的晨光和濃郁的油菜花香外,還粘貼著一雙波光粼粼的目光——那是一位姑娘的目光。那位姑娘后來成了我母親。相同的家庭出身、共同的苦難和厄運催開了他們的愛情之花,一九六六年農(nóng)歷九月的蕭瑟秋風終于使他們攜起手來,在自己的掌心里戀取著對方的溫暖,在對方的眼睛里放飛了自己的一生。

      從上學(xué)到任教,父親基本遂了伯父的意愿,走在伯父的希冀中。其時“瓜菜代”已經(jīng)開始,饑餓的狂飚正席卷華夏大地。作為四類分子家庭,我們家比別人家更為艱難。由于多日未進粒米,奶奶已餓得連續(xù)七天高燒不退。弟妹們一個個黃皮寡瘦,萎靡不振。伯父伯母急得抓耳撓腮,一籌莫展。父親再也無心教書,他決心與全家共度難關(guān)。他自作主張辭掉工作,卷起鋪蓋回了家。其時伯父正從田間摳食歸來,一見弟弟模樣,什么都明白了。他恨鐵不成鋼,一個耳光將弟弟打翻在地。打完后又心痛地扶起弟弟,兄弟倆抱頭痛哭。爾后就寂然無語地坐在田埂上,看久旱無雨的長天,看遠遠近近的群山……良久的沉默后,兄弟倆相視一笑,牽手而起的一霎那,身體的關(guān)節(jié)處錚錚作響,一股久違的力量重新回到身上。后來父親跟我說,苦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頹廢,人活著就是要有精神。

      等到“瓜菜代”終于過去,歷盡磨難的伯父毅然走出深山,打鐵放排,擺攤販貨,在命運長河里操槳泛舟,最后竟混成了一名國家公職人員,成了我們家第一個吃公家飯的人。這種人生角色的轉(zhuǎn)換奠定了伯父在整個家庭的地位。在我的記憶里,每遇家庭不和,爺爺便要差人找來伯父,讓其好言相勸,嚴言相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直到矛盾平息,全家人歡顏以對,伯父才放心離去。每次伯父離去時,我都要跑出家門,望著伯父的背影漸行漸遠,融進了群山的褶皺里。伯父走后,無邊的落寞惆悵在黃昏時刻升起。暮色迷蒙,山影沉重。對家族親人的依戀使我在如煙的霧靄里黯然神傷。顯然,敏感與多愁使我的性格并沒有烙上大山的剛毅與堅定,這一點在我成年后有了更明顯的凸現(xiàn)。這是我命里的一道灰色,也是我與從小廝守的大山不相匹配的地方。

      爺爺勞改期滿回家后,沙田村階級斗爭的氣焰日益高漲。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尊稱爺爺為“大爺”或“大叔”,而是叫他“海佬佬”,語氣里充滿鄙夷。農(nóng)閑里,夜靜時,隨時會有一伙人沖進我家,將爺爺拖出去,戴上高帽子四處游斗。更有甚者,我的二姑父也反目為敵,用比別人更為殘酷的手段與我們家徹底劃清了界線。在一個令人氣悶的中午,我的二姑最后看了一眼門外熱辣辣的陽光和陽光中青煙直冒的世界,絕望地將脖子伸進了屋梁上早已懸掛好的索套中;我的如牛負重的伯母則在一個雷電交加的下午,連同她挑著的那擔豬草一起突然栽倒在飄搖風雨中,再也沒有爬起來……

      爺爺終日夾起尾巴做人,卻始終丟不下書生本色,他試圖回歸早先的生活狀態(tài)。滄桑、幽深的老屋也仿佛一介落魄的書生,與飽讀詩書的爺爺找到了某種靈魂上的暗合。每日清晨,沐畢的爺爺準會在他書香四溢的臥室里誦讀《詩經(jīng)》里的句子,那些散發(fā)著草木清香的詩句在晨風里悠然撒落,奶奶遂披衣起床,生火做飯……

      爺爺清晨讀書的習慣伴隨他度過了一段不算太長的歲月。直到有一天,一群激情澎湃的革命小將沖進爺爺?shù)臅浚瑢敔斈切┮暈檎鋵毜牟貢吨痪?,爺爺?shù)淖x書聲才戛然而止。后來我曾經(jīng)揣摩爺爺當時的心境,想來他心里必有某種難言的糾葛,以至于他倒背著雙手眺望遠處蒼茫的群山時,目光里常常透出少有的迷惘。印象很深的是,每逢雨季,老屋的某個地方總要漏雨。這時,爺爺就會端出一只木盆,接住那扯不斷的點點滴滴。一盆盆地接了,又一盆盆地倒了。爺爺嘴里好像嘟噥過什么,我依稀記得,又恍惚記不得了。動蕩歲月結(jié)束后,爺爺卻憑著他驚人的記憶力,將早已裹入腹中的詩書一本一本地抄寫出來示于后人。我曾讀過其中幾卷,毛邊紙上的蠅頭小楷遒勁有力,顯露出爺爺堅定的生活信念和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

      命運如此多舛,父親卻不甘心情愿,他曾經(jīng)試圖改變。他憑著上過縣一中的底子,主動請求擔任生產(chǎn)隊的植保員。本來這樣的工作是輪不到具有四類分子家庭出身的父親來干的,但植保工作是個知識活,生產(chǎn)隊幾經(jīng)討論,最后還是確定了父親。父親如愿以償,興奮不已。他在植保手冊的扉頁上這樣寫道: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和廣大的禾苗一起,與螟蛉蟲、卷葉蟲、稻飛虱等莊稼地里的階級敵人作堅決的斗爭,直到把它們?nèi)肯麥绲?。父親是這樣寫的,也是這樣做的,言行一致、表里如一。

      父親的斗爭方式很簡單——他在田埂邊插一根大木竿,木竿頂部懸一盞白熾燈,燈泡下面,用一只四角形的木架撐起一只盛了水和柴油的大木盆。夜幕降臨時拉亮電燈,生性趨光的蟲蛾就會從四面八方飛來。有的猛撲在燈泡上,很快就被熾熱的燈泡燙死;有的繞著燈光不停地飛,直到精疲力竭,一頭栽進木盆里,再也沒能飛起來。對于蟲蛾來說,這盆滴了柴油的水簡直就是一汪死海,里面蛾尸累累、千翅競折。這只是父親與蟲蛾斗爭的方式之一。由于這種方式并不能將蟲蛾全部消滅掉,尚有許多蟲蛾躲在遠離光源的地方,趁著夜色趴在禾葉上密密麻麻地產(chǎn)卵。幾天后,一批批蛾蛹便會破殼而出,在暖風里蠕動,大口大口地吞噬著肥嫩的禾葉,直到剩下光光的稻叉。再過幾天,那些蛾蛹又會相繼長出翅膀,變成了新的蟲蛾,“嗡嗡嗡嗡”地在田野上空飛翔。所以,除了夜間的燈光戰(zhàn)術(shù)外,父親在白天還得搖著背式噴霧器,一丘田一丘田地展開大規(guī)模的農(nóng)藥殲滅戰(zhàn)。一遍遍下來,蟲蛾尸橫遍野,父親的手、腳也爛了一層。禾苗們又迎著陽光茁壯生長了。endprint

      盡管父親如此專注如此賣力地勞動,卻沒有由此而改變命運,人們反而逼著他與爺爺劃清界線,徹底站到貧下中農(nóng)這邊來。這弄巧成拙的尷尬,使性格內(nèi)向的他更深地陷入到對前途和命運的迷茫之中。

      父親越來越沉默。繁重的勞作和社會地位的卑賤使他身上的書卷氣日漸消褪,肌膚上隆起了一股一股的小丘。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壞。用母親的話來說,父親在家里“就像一個閻王一樣”。由此可見,他的性格里其實不乏剛烈的元素,但門外強大的高壓氣流又使得他不得不委曲求全。他在外謙卑、恭順,處處讓著別人,即便在別人沖進家門、指著鼻子破口大罵的時候,他仍然隱忍不發(fā)。地域的偏狹使父親固執(zhí)地認為,山外的世界肯定比這里好,伯父的背影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他甚至抱怨爺爺,當年怎么就來到了這樣一個鬼地方。其實在那樣的年月,我們這樣的家庭走到哪里都是危險的邊緣。

      當然,父親也有抗爭的時候。那是當我多次被生產(chǎn)隊長的兒子摁翻在地,左右開弓扇得哇哇大哭;或是被其無端推入水溝,渾身泥水淋淋、眼淚汪汪之時,一向懦弱、屈服的父親頓時血往上沖,他從遠處的田壟里一躍而起,揮舞著鋤頭咆哮而來,嚇得隊長的兒子屁滾尿流、落荒而逃。雖然事后挨了批斗,父親卻顯得很坦然。夜半醒來,還能聽見他在跟母親興奮地嘀咕。父母的興奮感染了我,使我在妹妹們香甜、勻稱的鼾息里開始失眠,一直到雞啼的黎明,才又盈漾著滿腔的溫暖沉沉睡去。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人性解放的春天終于來臨,新時代的春風開始吹拂華夏大地。我的爺爺與千千萬萬具有相同命運的人一道,被摘掉了戴在頭上幾十年的“四類分子”帽子,重新獲得了作為人的自由與尊嚴。同時,改革開放以后,被禁錮的種種鄉(xiāng)村禮俗又在民間悄然興起,深諳此道的我爺爺又成了四鄉(xiāng)八里頗受尊重的禮俗先生。那些曾經(jīng)騎在頭上拉屎拉尿的人又改稱我爺爺為“大爺”或“大叔”了。我爺爺心胸開闊,不計前嫌,僅僅一句話就消解了幾十年的仇怨。父親知道后責怪爺爺好了傷疤忘了痛,“過去是怎么整你的?如今有求于你了,就像哈巴狗一樣搖尾巴了!”爺爺對此卻不以為然。他又頻繁亮相于本地各類民間事務(wù)與活動中,幫人擇地、踏穴、看日子、喊禮、扎龍燈、寫對聯(lián)……體面地領(lǐng)受著四鄉(xiāng)八里的尊敬和贊譽。這一人生角色的轉(zhuǎn)換使爺爺?shù)纳诠畔≈昀餆òl(fā)出勃勃生機,他那蓬勃的生命力在奶奶久病辭世后的某個夜晚即得到了印證——

      那是一個皎潔的月夜,爺爺外出歸來,他斜挎一只黑色人造革包、左腋下夾著一把油紙傘,風塵仆仆地剛進家門,便迫不及待地向全家宣布兩項決定:一,買馬;二,續(xù)弦。他的兒子兒媳們目瞪口呆了老半天,不用商量就對爺爺?shù)膬身棝Q定(尤其是第二項)展開了狂風驟雨般的反對。反對的理由也是兩點:一,爺爺早已兒孫滿堂,再續(xù)新弦讓奶奶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寧?二,奶奶病重去世時全家背負的債務(wù)至今尚未還清,爺爺續(xù)弦又會給尚在貧困線上掙扎的兒女們帶來新的負擔!言之鑿鑿,如指諸掌。那段時間,爺爺就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坐立不安,任怎么解釋也得不到認同。他的兒媳們更是保持百倍警惕,但凡家門口有年歲稍長的陌生婦人駐足流連便會上前質(zhì)問……爺爺精心謀劃的第二春就這樣黯然夭折了。

      父親與爺爺積怨日深,他固執(zhí)地認為爺爺一生只顧自己的臉面和快活,對家庭沒有盡到責任。父子倆經(jīng)常因為什么事便發(fā)生爭吵。有一次,父子倆在家里鬧得不可開交,父親憤怒地蹦進跳出,揮刀猛砍爺爺栽在院子里的那蔸早已蓬勃蓊郁的千年矮,厲聲勒令我將爺爺送給我的書桌搬回爺爺?shù)姆块g……在我的記憶里,這是父親與爺爺鬧得最兇的一次,在場的任何人都無法勸開。直到我大姑父火速請來我伯父,洶涌的火山才慢慢平息。一家人默然呆坐著,從夕煙遍地直到繁星滿天。

      后來很長時間,我腦海里一直晃動著父親那天憤怒地蹦進跳出的樣子,像極了一頭被繩索套住了脖子后左沖右突的牛犢一樣。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不認為父親那樣對待爺爺是什么大逆不道,我慢慢地理解了父親那樣做其實是在表達他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奔突,他似乎一直要掙脫那根套在脖子上的無形的繩索。雖然他的表達方式實在欠妥!雖然他至死都沒能想到,掙脫繩索的最佳方法是與那雙攥緊繩索的手握手言和。

      奶奶去世時,爺爺為奶奶踏穴下葬,故意留了半個穴的位置,說這一半留待他日后來陪伴奶奶。然而爺爺終于沒能如愿,由于他去世時輪住在伯父家,死后便葬在了三十里外的一處高坡上,墳頭朝著奶奶的方向。橫亙在中間的,是比距離更為強大的虛空。

      后來我夢見爺爺,他背著手站在老屋門口,身旁粲然著他親手栽下的那蔸月季,花光灼灼,所有的故事都隱沒不現(xiàn)。我由此常常思考人與地域的關(guān)系。哪怕這片土地給予他的全都是苦難,哪怕他曾經(jīng)多么恨它,到頭來卻仍然深戀著它。比如那些飽受洪災(zāi)之虐的人們,被洪水屢屢沖毀的家園卻決不會異地重建。這種血肉相連的依戀,是否是戀母情結(jié)的另一種呈現(xiàn)形式?

      對于父親而言,我是他的一個夢。他希望他的命運不要再在我身上延續(xù)。

      不是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嗎?他常常跟母親這樣念叨。因此,父親對我的管教是非??量毯蛧栏竦摹?/p>

      “攢勁讀書,離開這里,去外面做大官,免得被人欺負!”

      “只要你能考上大學(xué),家里賣鼎罐也要送你!”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以上是我記事起便回蕩在耳畔的家庭教育。我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受到過這樣的教育。從我出生那天起,一個家族復(fù)興的夢想便在我身上悄悄謀劃。我的童年太沉重,幾乎沒有過歡樂。成群結(jié)隊的孩子在籬笆外奔跑、嬉戲,沒有人會注意到籬笆后面那雙紅腫的眼睛。

      我與沙田村非常隔膜。為踐行父親的意圖,我?guī)缀鯖]有融入到村里的人、物、事中去。“離開這里”的目標使我像一條孤獨的單軌,生命時光與村里的四季枯榮構(gòu)成了平行的延長線。我們相互對視著,又本能地拒絕著。而我在拒絕丑惡的同時,也拒絕了友善與關(guān)愛,甚至拒絕了大山的剛毅與堅定。我在我的另一篇文章里,曾經(jīng)這樣描述自己的少年時光:endprint

      “……限制來自于父親,他幾乎不允許我隨便去別人家玩。即便去,也得在他的帶領(lǐng)下,選擇他認為可以去的人家,且不許我隨便與人說話。稍稍有違,便會十分嚴厲地訓(xùn)斥。父親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因為在那個年代,像我這樣的家庭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橫禍。后來我把父親的做法理解成他對現(xiàn)實的一種妥協(xié)和畏縮。階級斗爭的如火如荼使我的父輩深陷在老屋的幽深里,感喟歲月的漫長。這種限制對一個少年的心理成長無疑是極為有害的,以至于我從小就缺乏抗爭現(xiàn)實的勇氣,變得孤獨而內(nèi)向。更多的時候,我孑然一人,傷感地倚著籬笆,手托下巴想象著山外世界的美好……”

      然而,在我成年后的記憶中,童年的沙田村卻是如此清新美好——造物主攜萬水千山奔騰到此,兀地滯住腳步,圈出一敞平陽和百十縷人間煙火;一年四季,鋪黃陳綠的田野上空,交織著四周山林里撲噠而出的鳥語花香;雙江河清澈迤邐,從南面的山深處來,將沙田村一分為二后,一折彎奔西而去,水淺處,一攤攤大大小小的卵石拱出水面,在陽光下泛著黃銅的光澤;而雨后的雙江河則更見一番景致,蒙蒙白霧自河中泛起,如絲,如煙。

      上中學(xué)時,我試圖在地圖上尋找沙田村的名字。結(jié)果是失望的。地圖上,一個縣才占一個小點,萬千律動與景象才定格為一個區(qū)域名。多少故事被省略??!彎彎繞繞的行政區(qū)劃線內(nèi),數(shù)不清的有名無名的村莊、田園、山巒與河流擠在里邊,咩咩地叫喚著、踢踏著、奔騰著……

      我終于離開了這里——一九八七年八月二日清晨,一輛鯤鵬牌自行車載著徹夜未眠的我,在鄉(xiāng)村公路上飛奔。清晨的山林風涼露重,路邊的稻田剛被朝陽抹上橙色。就在那個初秋的早晨,我像山林里墜下的一枚果子,骨碌碌地一口氣就滾出了沙田村,滾進了縣城長鋪鎮(zhèn)。我從此“拱出田坎腳,吃上國家糧了!”這話是父親頭夜說的。父親顯得很開心,幾乎與我說了一夜。說他如何在苦水里泡大,如今好了,我不再過他的苦日子了。父親說得我哈欠連天又說得我熱血澎湃!而興奮的父親此時做夢也沒有想到,我們家被折騰了幾十年,可能也該苦出頭了,好事竟然接踵而來——就在我進城工作的第二年,我們家突然被落實政策,可以在縣城劃地造屋,作為安置和補償。這一機會讓父親激動不已!為籌足建房款,他傾盡家財。建房期間,他日夜奔波于沙田村和縣城之間,每日以饅頭就著自來水充饑。盡管老胃病折磨得他黑瘦無比、徹夜難眠,盡管建房之初就被包工頭騙去了五千元錢,致使工程曾一度擱淺……但所有的挫折都阻遲不了父親進城的決心!父親十分清楚,這將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場奔突。為彌補資金缺口,他拉下臉面四處奔走,找親戚朋友籌款借錢……一九九〇年臘月,華堂終于落成,父親喜氣洋洋、如愿以償?shù)芈嗜疫M城定居,終于離開了給予他太多噩夢的沙田村。

      我的縣城生活基本上由兩點一線構(gòu)成——從沿河路到工業(yè)街,又從工業(yè)街到沿河路……早晨八點,那間寧靜的辦公室被準時推開。勤勉與謹慎,使我傾注于眼前的一迭文件資料;一張來訪者的菜青色的臉,又使我感覺到責任,以及手心里可能派發(fā)的一小縷陽光。而在白晝盡頭,在沿河路一棟簡樸的樓房里,精神的太陽從一張潔白的稿箋上升起。我,一個耽于幻想倦于跋涉的書生,在喧嚷的市井聲中,夜夜聆聽到沙田村遙遠的蟲鳴和蛙聲。蛙聲如雨,我看見潔白的稿箋漸漸地浮為荷葉了,我看見我的心一蹦就蹦到荷葉上,呱呱呱呱地吐出大口大口的詩句……

      不知何故,在縣城,我一直找不準生活的感覺。我活得越來越不像個城里人。而在沙田村時,我不事稼穡,又不像個農(nóng)民。我對自己越來越不滿意??h城里人與人之間的隔膜讓我深深失望,利益成了人們發(fā)生關(guān)系的唯一紐帶。我甚至懷疑自己當初追求的正確性。在深度的寂寞和苦悶中,我縱情酒色、放浪形骸了若干年,然后寄情于寫作,渴望在文字里找到一個別樣的精神故鄉(xiāng)。我仍然不自覺地將沙田村視為這個故鄉(xiāng)的唯一載體。我不知道這是一種倒退還是一種回歸,但我知道這一定有違父親的期望,為此我深感不安了很長時間。

      無獨有偶,我們家搬進縣城后,山風山雨里滾爬了幾十年的父親對城鎮(zhèn)生活也表現(xiàn)出太多的無所適從。他的人生經(jīng)驗從此歸零,巨大的生活落差使他在五十多歲的壯年就過早地顯現(xiàn)出黃昏暮色。人們常常可以見到這樣一幅景致:父親袖著手,呆坐在家門口,望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出神——日影西斜,父親卻渾然不覺,直到鼻子堵塞了,才意識到時光變化。他嘟嘟囔囔地一邊抱怨身體,一邊搬動椅子,去追趕那一寸一寸移開了的陽光和越來越淡的暖意。這情景讓我意識到,父親體內(nèi)旺盛的生命陽光正在一寸一寸地離開他的身體,我的心里涌起了無限惆悵。

      與父親截然不同,我的母親很快就完成了從鄉(xiāng)村到城鎮(zhèn)的角色轉(zhuǎn)換。她很快融入到世俗的市井生活中。每天黃昏,她與街坊們有說有笑地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菜,因為黃昏的菜價要便宜許多。母親說,菜在于炒,炒好了,一樣好吃。她儼然一位老街坊,跟那些精明的攤主討價還價,直到把人家說得非賣不可。除了經(jīng)營一日三餐,母親還其樂融融地每天去幼兒園接送她的寶貝孫子,沿途跟別的家長一起說長道短。她還知道怎樣才能搞到低保,我舅舅和大姨的低保都是由她代勞搞定的。城鎮(zhèn)生活重新開發(fā)了我母親,使她在暮年里一度煥發(fā)出別樣的青春。由于父親過早衰退,加之他對城鎮(zhèn)生活的茫然,家里一應(yīng)事務(wù)我們都是跟母親商量,父親成了名副其實的旁聽者。這意味著父親曾為一家之主的地位被母親取代了。父親對此大為惱怒,卻又無可奈何。常常,他拿了點滴事情就發(fā)脾氣:“如今老了,賺不到錢了,你們就不在乎我了,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說了,別忘了我還是你們的老子!”父親邊發(fā)脾氣邊氣鼓鼓地回他的房間去了。時間一長,父親慢慢適應(yīng)了這種轉(zhuǎn)換。他嘴上不再說什么,心里卻耿耿于懷,任憑母親一個人忙忙碌碌,他反正什么事都不插手,只顧每天在門前呆坐,或與鄰居閑聊。

      跨入新世紀后的某一天,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的散居在遠山近水的同族兄弟姐妹們,忽然齊茬茬地聚集于縣城,占地擺攤,租房開店……以山里人特有的勤謹堅韌,實踐著謀取城鎮(zhèn)的矯健步伐。更令我驚訝的是,他(她)們一個個很快就褪淡了青青山色,涂抹上濃濃的市井氣。他(她)們一忽兒四散在縣城的一個個角落,一忽兒又聚集于某家的麻將桌上,模仿著城里人的口氣,咒罵城管的刁難,吁嘆背時的手氣。幼小的兒女穿梭于他(她)們中間,在他(她)們疲憊而松弛的臉頰上讀取著或明或暗的生活之光。

      世事代謝,時過境遷。如今鄉(xiāng)里人進城只是腦海里一閃念的事,而我的父輩卻耗費了一生。生活是多么的不公??!可以想見,我的兄弟姐妹們?nèi)匀徊粫M足于地遠心偏的縣城,若干年后,必有人徙往省城甚至京城。因為從狹義上講,人類的發(fā)展史其實是一部遷徙史。一個家族如此,一個民族亦如此?,F(xiàn)實和地域的圍困使人永遠不會安于現(xiàn)狀。但誰又能想到,時空卻用比地域更為強大的力量,對人類的奔突實施著永遠的合圍。時空的力量無數(shù)次地向人類彰顯著一個硬如磐石的道理:人啊,任你有千求萬欲,任你已成王成相,到頭來終歸要化入茫茫虛空。從這個角度看,簡單而自在的生活是多么大的一場幸福!

      我的父親好像有所徹悟。他在晚年一心向佛,每日必在房中打坐,滄桑的臉龐一派清明,幾無煙火之氣。他不再在我身上繼續(xù)描畫家族復(fù)興的宏偉藍圖。雖然他歷盡辛苦,終于在縣城置地造屋。華堂落成之日,他滿臉喜氣地領(lǐng)受著四方親友的恭賀,得意與慶幸溢于言表。然而,就在臨死前的那一年,他突然義無反顧地輾轉(zhuǎn)跋涉于沙田村的山山嶺嶺間,焦急地尋覓百年后的安身處所。顯然,山外的世界并沒有給予他暖衾般的歸屬感。如今,父親已安然躺在村里一個叫名野雞灣的山嶺上。墓地四周,蓊郁著大片油杉。山風過境,掠起陣陣林濤,如潮如鼓,拍地驚天。

      我們?nèi)以诳h城定住后,不斷有沙田村的鄉(xiāng)親來問,老屋賣不賣?父母拿不定主意,征詢于我。我堅決不同意。道理很簡單:誰見過一棵樹賣掉自己的根?一條河流賣掉自己的源頭?當然,這只是我年輕時候的沖動想法。后來我意識到,留得老屋在,等于直接就留下了歲月的標本和時間流逝的證據(jù)。古樸、滄桑的老屋,在一個個靜寂的夜晚,隔著時空與我對視著……我由此看到了個人與時代、與命運之間的漫長糾葛,這種糾葛已經(jīng)被時間修改成了一種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仿佛橫眉冷對,卻又緊緊相擁;我由此看到了糾葛中的那一張張隱忍的臉龐,看到了攥緊的拳頭總會慢慢松開、苦難中的堅韌總是比幸福中的歡愉更加動人……多少年月過去,村里修高速、搞開發(fā)、建新區(qū)的狂風刮過了一遍又一遍,許多人家的老屋都被拆遷了,而我家的老屋竟然得以幸存下來,每天守望著門外那一大片春華秋實的稻田和不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聽任山風將大地隱秘的喜悅與疼痛四處傳揚。

      責任編輯:易清華endprint

      猜你喜歡
      沙田伯父爺爺
      從鹽田到沙田
      墨韻書香
      沙田鎮(zhèn):“三大紀律、六項注意”頒布地
      冬爺爺
      站著吃
      伯父的黃昏戀
      爺爺說
      一張油畫
      致桂樹
      延河(2016年1期)2016-02-26 08:21:46
      借給伯父一百元
      文苑·感悟(2012年2期)2012-03-22 08:09:44
      法库县| 阳西县| 龙州县| SHOW| 义马市| 开化县| 瑞安市| 枣强县| 鹤山市| 朝阳区| 长岛县| 土默特左旗| 迁安市| 南汇区| 陆良县| 太谷县| 财经| 武邑县| 德格县| 青岛市| 江都市| 铜鼓县| 无棣县| 会泽县| 阿克陶县| 聊城市| 宜黄县| 加查县| 商南县| 临洮县| 内江市| 淮南市| 横峰县| 石嘴山市| 塔城市| 疏勒县| 阿巴嘎旗| 四会市| 鹿泉市| 东莞市| 六盘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