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
近期適逢兩會召開,立法與法的適用問題更多地引發(fā)了大家的關注。其中有關法律剛性與人情變通,圍繞幾個具體案件與事例,更是引發(fā)了諸多討論。
在“產婦跳樓死亡案”中,涉事醫(yī)院“嚴守”《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五十五條規(guī)定,重大醫(yī)療處置事前爭得患者或近親屬同意之義務,又因為產婦家屬與醫(yī)院之間多種復雜因素,最后致使產婦疼痛難忍、跳樓身亡的悲劇。
法律理解與適用中的教條僵化,責任風險規(guī)避的執(zhí)念,不僅與人情常理相悖,更與法的本意與精神相左。悲劇不僅讓人對逝者哀傷遺憾,更引發(fā)社會對立法本身以及法律解釋的沉思。隨后最高人民法院及時回應社會關切,出臺了相關司法解釋,本著鼓勵和維護醫(yī)療機構在患者處于緊急情況下積極施救的價值導向,規(guī)定對于搶救生命垂危的患者等緊急情況,不能取得患者或者其近親屬意見的,經醫(yī)療機構負責人或者授權的負責人批準實施緊急救治的,醫(yī)院不擔責。
借助司法解釋中的裁判規(guī)范,對立法做“柔性”解釋,使嚴法更加順乎常理人情,引導醫(yī)院積極履行治病救人的天職,避免刻意避責再釀悲劇,充分體現(xiàn)了法治工作以人民為本、服務社會的基本宗旨。
不過法對人情常理的“柔和”并不意味著法的反復無常,更不能理解為可以翻云覆雨,隨意解釋與變更,不論私法還是公法,為社會提供安定性,堅守法的一般原則是任何部門法的基本功能與立場,保護與捍衛(wèi)公民的人格尊嚴、生命與財產安全,更是不容半點含糊與妥協(xié)的至剛宏義。
時下,有一種觀點認為醉駕入罪過嚴,應“柔和”適用《刑法修正案(八)》,甚至提出參照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附條件不起訴情形,將醉駕未造成交通事故的案件納入附條件不起訴。這種論點從數(shù)據(jù)出發(fā),以醉駕型危險駕駛案件起訴率高,擠占司法資源為依據(jù),更似以人情關懷與社會治理為由,認為因醉駕入罪者貼上罪犯“標簽”,對個人生活與人生影響巨大,也增加了社會對立風險。由此引出變通法律適用,醉駕未造事故酌情不起訴的結論。
筆者認為,這種以調研與數(shù)據(jù)出發(fā)的勤懇研究方法值得欽佩,但忽略了法的剛義與原則。
眾所周知,刑法以剝奪自由等刑罰為手段,對判處犯罪者施加任何其他部門法均不及的最強國家強制手段,以維護法益,懲治、矯正犯罪者,對世人亦是一種威懾與勸誡。正因為刑法與刑罰極強的強制性,作為刑法一般原則“罪刑法定”,明確要求“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處罰”,禁止有罪類推與重法的溯及既往。對入罪的罪名、構成要件與刑罰也必須經法律明確規(guī)定。
反之,除卻戰(zhàn)爭、反人類、褫奪基本權利的極端情況下,已經入罪的行為及其相應刑罰,理應嚴格遵守,因其苛責、否定者一般系違背或侵害國家、社會、個體公民重大或基本權益的不法行為,立法者將該不法行為納入犯罪,已經慎重考慮、反復斟酌,對其不法性的評價屬于法律的至剛規(guī)則,不容隨意變化、無端篡改。
回溯2011年2月25日全國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八)將醉酒駕車、飆車等嚴重危害群眾利益行為定為犯罪時,正是因為醉駕、飆車等行為因歷史文化、社會發(fā)展特定階段等原因肆意泛濫,因其導致惡意交通事故屢見不鮮,醉駕等行為嚴重危害公共交通安全,危害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也由于過去僅僅靠行政處罰不足以威懾警示,不足以維護社會秩序與公民生命安全,而“慎之又慎”、“不得不”將其納入刑法。
公安民警嚴格執(zhí)法,檢察機關依法公訴,人民法院依律入罪,正是嚴守“罪刑法定”原則,依法履行職責,法治服務社會,是以人民利益為本的直接體現(xiàn),何來占據(jù)司法資源之說?對于入罪者,我們當然應平等對待,反對歧視,以期更快回歸社會、服務社會,但也應正視任何不法行為所遭致的正當歸責,是任何具有相應責任能力的主體應當承受的必然,該必然性既是裁判規(guī)范適用的法律規(guī)范邏輯使然,更是社會成員共同體生活下道義邏輯驅使。
法是公器,又同時直接關乎個體公民與市民社會的具象權益和一般秩序。法關心、關懷人間冷暖,但其一般原則與底線又萬不能任意演奏,隨意變更;法之柔和在乎具體權益與市民生活的多姿多樣,法之剛毅在乎保護具體權益與市民社會一般價值與秩序的不變初衷!法之義剛,法之情柔,法治事業(yè)不斷前行全在這“有常的”不斷發(fā)展、進步之中?!?/p>
(作者是北京工業(yè)大學法律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