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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氓英雄

      2018-03-15 21:38劉紫劍
      北京文學(xué)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鎮(zhèn)子云龍流氓

      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夠想起鄉(xiāng)上開公審大會的那天,紅旗招展,人山人海,戲臺兩側(cè)的民兵手持長長的竹竿來回不停掃蕩,依然壓不住此起彼伏的洶涌人潮。人群中有幸災(zāi)樂禍的,有喊冤叫屈的,更多的還是看熱鬧的,一浪一浪往前擠,想近距離一睹主人公的風(fēng)采。戲臺中央,佘云龍雖然雙手被反捆著,還在努力抬頭挺胸,一臉刻意掛出的冷笑。等他身后那個戴著大蓋帽的人喊出“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時候,佘云龍張嘴喊了一聲——

      我雖然擠到臺前,但實在緊張,時令剛?cè)攵?,天氣還不是很冷,竟然全身發(fā)抖,我是真沒有聽清他喊了什么。臺下的人太多太吵,估計也沒有幾個人聽清。

      關(guān)于這一句,后來有多種版本。有說“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的,太老套。有說“冤枉”的,應(yīng)該不會,他不是喊冤的人;再說了,他確是把人殺了。有說“×你媽”的,也不可能吧,他想罵誰?

      至今沒有定論。

      沒有定論的,還有對于佘云龍這個人的定性,有說他是流氓的,有說他是英雄的,還有的,說他是流氓英雄。呵呵,奇怪吧。

      13歲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做了春夢。

      農(nóng)村孩子睡覺,都是赤條條一身無牽掛,天熱被子又蓋不住,小弟弟豎得筆挺。感覺剛睡著就做了很奇怪的一個夢——大熱的中午,一個人在野外走,太陽在天上無遮無攔地放火,連個遮陰的地兒也沒有,我熱得暈頭轉(zhuǎn)向,幾近窒息,忽然傾盆大雨落下,全身感到無法言喻的爽快……一個激靈醒來,借著窗外依稀的月光,看見佘云龍蹲在我旁邊嘿嘿笑,一只手正抓住我的命根子玩弄。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踢騰了幾下,沒踢到他。我說,云龍哥你干啥?

      佘云龍站起身來,兩手拍一拍,指著十幾個被嚇醒的同學(xué)下令:以后誰要是睡覺敢把雞巴立奓起來,割下來喂狗。等不到同學(xué)們回答,哈哈一笑,扭身出去了,留下一眾受驚嚇的小孩子們趕緊扯過被子把身家性命護住。

      學(xué)校在鎮(zhèn)子邊上,占地十幾畝,前面是教室和操場,后面是教工和學(xué)生宿舍。教工宿舍都是小房間,一人一間,連辦公帶休息。學(xué)生宿舍都是大通鋪,滿滿當當能擠二三十個人,初一初二住的人少,好多鎮(zhèn)子上的孩子們,晚上都回家住,剩下我們十多個離家遠的。學(xué)校的圍墻斷垣殘壁,形同虛設(shè),反映了多次,上面也沒人重視,反正學(xué)校一窮二白,小偷都看不上。夜間偶爾有幾個閑散人員翻墻過來,耀武揚威一通,卻只在男生宿舍。因為女生宿舍早被這些人騷擾得住不下去,女生都投親靠友,各找安全的地方去了。

      佘云龍就是閑散人中的典型,從小長得人高馬大,上學(xué)總在最后一排,初中就因為打架被開除,整天在街上搖來晃去,無事生非。但他被人重視,還是15歲那年,他一個人和鄰近鎮(zhèn)子上的三個小青年對打,一架成名。大家說起來,這小子厲害呀,真下得去手。

      佘云龍再在街上晃蕩,大人們見了都要打一聲招呼,遞上一根煙。我們很羨慕,把佘云龍樹為偶像,爭相和佘云龍發(fā)生交集:他是我舅家村子上的……他是我大姨夫的堂弟……我爹在他家干過木匠活。

      佘云龍再怎么出名,我卻是不怕他,也不用和他扯什么關(guān)系,原因說起來很簡單,我們兩家是鄰居。他比我大不到五歲,從小我沒少和他在一起玩。起初他不愿意帶我,直到有一天,我唰唰爬上樹翻到別人家,給他把門打開,他帶我才不那么為難了。但過了7歲,我一被送到學(xué)校,才發(fā)現(xiàn)生活還有這么多的苦惱,學(xué)校里老師可以打我,回到家父親也可以打我。他不讓我和佘云龍一起出去玩,一邊打一邊數(shù)落:不學(xué)好……

      這樣有一天,佘云龍沉著臉進了我家院子:叔呀,咱把話要說清,跟了我咋就是不學(xué)好?

      父親當然也不怕他,畢竟看著他長大的,也沉著臉:你還問我?回去問你爸去!

      佘云龍當然不會回家問,因為他父親已經(jīng)挨家挨戶給村里人打過招呼:佘云龍不是他的兒子,再有啥事一概不管。老兩口是管不過來,四十多歲上好不容易得了佘云龍這個寶貝疙瘩,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嬌慣到十多歲上,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前世的冤家,家底本來就薄,還要負責(zé)賠償這“禍害”一路成長給村里帶來的損失。前天把前巷老楊的紅薯苗全部拔出來,昨天把后巷紅紅的麥秸垛一把火點了。好不容易消停兩天,隔壁金彩三歲的小孫子不見了,好話給佘云龍說了一籮筐,他引到村后的一個窯洞里,那小屁孩躺在草垛里,握著一個饅頭片睡得正香。老佘早已不堪重負,借著派出所有一次上門,全村人擠在門口看熱鬧,老佘申請脫離父子關(guān)系。派出所老楊把煙屁一扔,一臉的別扭:你說得輕松,你生的你不管誰管?不到18歲你必須管!

      母親卻不愿意惹他,緊著拉把凳子讓佘云龍坐:哎呀你甭在意,你叔不是說你……

      佘云龍哼哼兩聲走了。翻過天來,父親發(fā)現(xiàn)自留地里新栽的幾棵桐樹被人攔腰砍了,長氣接短氣地想找佘云龍問個究竟,硬被母親拉住了:哎呀你能斗過他!扯不完的事呀……

      父親把滿腔怒氣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但我一點也不生佘云龍的氣,屁股在老爸的鞋底下啪啪作響,一邊放大嗓門哭爹叫娘,一邊想什么時候我能跟佘云龍一樣,走路落地有聲,連狗都不敢叫,誰也不敢打我,見了我都客客氣氣。

      狗是不敢叫。鄉(xiāng)糧站養(yǎng)了條大狗,體型彪悍,見誰都狂吠,平常老拴著,一日掙脫了鏈子出得門來,把大街上照例當成了自己的地盤。佘云龍被這不開眼的狗叫了幾聲,扭身抓了根鐵棒,上前好一場廝打,打得那狗夾著尾巴望風(fēng)而逃,他自己呢,還拖著滿身的傷到糧站討醫(yī)藥費。糧站站長嘖嘖嘖地感嘆,畜生嘛,你跟它一般見識?佘云龍一棍子下去,辦公桌剩下三條腿。站長緊著掏煙,你看你看,你這急脾氣,我又沒說不給。

      佘云龍10歲之前,鄉(xiāng)親們還善意地解釋孩子還小,調(diào)皮搗蛋。但他大了之后,更加變本加厲,大家才反應(yīng)過來,這“瞎”“二流子”是娘胎里帶來的,一輩子走不到正路上。而按我對佘云龍的認識,他……其實不是個壞人。他只是不想受氣,比較記仇,說得厲害點就是睚眥必報,只要你惹了他,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他都記住了,找機會就給你生事。但他的好處也很多,比如仗義,我們鎮(zhèn)子上的小青年,只要服了他的,有事他總是第一個出面解決。還比如,不凌強欺弱,也有人拿金彩家的小孫子說事,三歲的小孩子知道啥呀?他把人悄悄領(lǐng)走,佘云龍主要是嫌金彩的嘴太長,整天在背后叨叨他——他把孩子帶走,也只是嚇唬而已——你甭說,那孩子還挺喜歡佘云龍,老遠見了就伸手要抱。還有一點,他向來都是單打獨斗,從不拉幫結(jié)派,相鄰兩個鎮(zhèn)子上,一個叫作“鐮刀會”的,一個叫作“磚頭幫”的,他都瞧不上。常有人拉他入伙,他鼻子里哼哼:惡狼猛獸都是走單,只有豬狗才一群一窩的。后來我讀到魯迅先生的一句話:一個作家在戰(zhàn)斗著,猛獸總是獨行,牛羊才成群結(jié)隊。大吃一驚!

      也有人不認可,佘云龍還不是壞人?他把人家?guī)讉€姑娘都睡了,獸醫(yī)站老王的女兒肚子都大了,怎么說?就有人反駁,架不住人家姑娘愿意,有本事你也去睡呀。

      當然佘云龍也有吃虧背運的時候,最慘的那一次,呂家三弟兄趁他沒注意,搞了個偷襲,把他綁起來,幾乎打個半死,聽說肋骨都斷了幾根,人暈死過去好幾次。但只要一醒來,佘云龍就翻著白眼珠子放話:有種把我弄死,只要老子還有一口氣,哼哼……到最后,還是老呂出面,把佘云龍送到縣醫(yī)院,和老伴好吃好喝精心伺候了兩個多月,又讓三個兒子和佘云龍結(jié)拜。佘云龍開始不干,架不住老呂一個勁地示弱,于是松了口:好了,沖著你這張老臉,這碼就翻過去了。

      要知道,呂家可是鎮(zhèn)子上最厲害的大戶,連鄉(xiāng)長見了他們都嘻嘻哈哈。經(jīng)了這一回,三弟兄明白了一個道理: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背地里給人說起來:這是個亡命之徒,和他較啥勁呀。

      鎮(zhèn)上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鄉(xiāng)也剛從人民公社轉(zhuǎn)過來。那是上世紀80年代早期,農(nóng)村中全面推行包產(chǎn)到戶不過兩三年,農(nóng)民好不容易才填飽了肚子。整個國家百廢待興,大家都開始忙活起來,農(nóng)民忙著種田,工人忙著生產(chǎn),學(xué)生忙著考學(xué),流散在社會上的小青年忙著耍流氓。鎮(zhèn)上雖然有個派出所,但實在顧不過來佘云龍之流的人物,所謂“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難死公安,氣死法院”。十四歲之后,佘云龍進過兩次少年管教所,一次三個月,一次半年,但出來之后,更加花樣翻新地折騰。派出所老楊的家也在鎮(zhèn)子上,他也不愿意把路堵死,所謂“江湖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佘云龍于是在鎮(zhèn)上,就成了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張老師就給我們講道理:做人要有皮有臉,可不敢學(xué)佘云龍,到這個份上,還活個什么勁?張老師是縣里派過來的公辦教師,教語文的,長得細皮嫩肉,穿得體面干凈,二十出頭,掛一副金絲眼鏡,薄薄的嘴唇,特別能說:米飯多么香,火車多么長,天安門多么大……

      那時候農(nóng)村連個電視也沒有,孩子們可真是兩眼一抹黑。在張老師的描述下,我們看到了鎮(zhèn)子以外的世界。但張老師說得漂亮,講課卻不怎么樣,我班的語文成績自他接手后,校區(qū)統(tǒng)考穩(wěn)坐倒數(shù)頭把交椅。聽別的老師嘀咕,張老師是個有背景的人,他到這兒也就是鍍個金,說起來在艱苦山區(qū)鍛煉過,待不了幾年就要走。好在那些年學(xué)校對老師的考核不嚴,張老師也沒有什么壓力。校長對他還挺客氣,按他的要求,把學(xué)校里最安靜的一處宿舍分給了他。

      而我是喜歡張老師的,不說別的,就他對我們男生的態(tài)度就明顯勝過其他老師:作業(yè)沒做完不要緊,課文不會背也不要緊,從來也不叫家長,不留校補習(xí)。但他對女生卻是高標準嚴要求,上課罵,下課訓(xùn),時不時留校“吃小灶”,班里近二十個女生,幾乎都被他單獨留過校,尤其那幾個長得好看的,比如呂冬梅、馬艷芳、齊紅麗……看著女生不情不愿地往張老師宿舍走,我們滿心歡喜,頻做鬼臉:讓你們牛逼烘烘不理男生,嫌我們臟,嫌我們臭……

      就沖著這一點,張老師說佘云龍的那些我沒有傳話,相反,還常常幫著他說好話,使得佘云龍對張老師印象也不錯。有時他倆見了,張老師老遠就熱情地打招呼,佘云龍右臂打著繃帶,點點頭,還個正眼,表示看見了。

      佘云龍是因為練功受的傷。那一年的春天,一部電影《少林寺》,完成了我們鎮(zhèn)上青少年對武術(shù)和暴力的啟蒙。還記得看完電影的當天夜里,我們幾個同學(xué)就在操場上活學(xué)活用,嘿嘿哈哈,一個個打得鼻青臉腫、興致盎然。佘云龍通過這個電影,也明白一個道理:流氓要是會武術(shù),神仙也擋不住。無師自通地開始練功,先是找來一堆瓦片磚塊,徒手往下劈,練了不到半年,已經(jīng)從鎮(zhèn)子西側(cè)的干澗里開始找半指厚的石條了。有一天街上逢集,他喝多了,圍了一圈的人看他表演,一掌下去,咔,腕骨斷裂!

      而得到佘云龍的首肯,張老師在鎮(zhèn)上才可以生活得輕松自在。要知道佘云龍只要看誰不順眼,就會三天兩頭跟你找事。而像張老師這種“娘娘腔”,正是佘云龍討厭的一類人。所以,他倆關(guān)系好了,我功不可沒。

      張老師的這種幸福生活是被老呂打破的。老呂家三個兒子就一個寶貝女兒,從小出落得水靈。換了新的語文老師,老呂發(fā)現(xiàn)女兒呂冬梅幾乎隔三岔五就要被留校,回來也是興致不高。這天晚上到學(xué)校來,想找老師了解一下情況,在操場上碰見我們打籃球,一問之下,就被指到學(xué)校最后面的張老師宿舍。學(xué)校里建筑寥寥,樹木稀少,我老遠看見他先是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忽然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隔了幾百米,我依然聽見一聲類似狼嚎的長嘆。

      怎么會?張老師竟然是個大流氓!我們的認識里,只有像佘云龍這樣的,才能被稱為流氓。張老師這樣的,不僅是,還是個大的!

      聽初三的同學(xué)津津樂道:可不,你們班上差不多的女生都被張老師糟蹋了。我們義憤填膺。他媽的,我們連個小手都不敢拉的漂亮女生就這樣被張老師揮霍浪費,暴殄天物,真該死!所以當縣城里來的警車將張老師帶走的時候,我們一個個冷眼旁觀,鄙夷不屑地看著往日油光水滑的張——對了,他怎么配當老師,他叫——張忠誠,狼狽不堪地被戴上銬子,沮喪地鉆進警車。上車的時候,他有一點磨蹭,警察一腳把他踹進去,博來一片喝彩。

      學(xué)校里面,保持了難得的安靜。校長、教導(dǎo)主任和老師們,一聽見相關(guān)話題立刻厲聲呵斥。我們班上,除了那三個漂亮的,剩下的女生,依然堅持正常上課。所有的女生家長都不承認他們的女兒受辱?!霸捠窃絺髟叫昂酢保麄冞@樣解釋。

      而除了呂冬梅,那兩個女生,過了不到一周,也先后進了教室。她們家長忙著解釋,“有啥呀——也不過手把手教了幾次?!蔽抑苣┗丶遥犚娔赣H給父親叨叨:可憐這些孩子,她們又能怎樣呢?坐實了,以后連嫁也嫁不出去!父親說,也不全是這樣,那個張老師的家里人四處托人,找女生家長說話,又是送禮又是送錢的,灶膛里面抽柴火,那鍋里再有多少水,也冒不出個泡來。

      事情到了后來,只有一個老呂在孤軍奮戰(zhàn)。在農(nóng)村,老呂家因為三個如狼似虎的兒子,說話腰粗氣壯,但到了縣城,連個屁也不頂。聽說張老師,不,張忠誠一推六二五,啥也不承認。呂冬梅除了醫(yī)院證明不是個處女,什么證據(jù)也沒有。你想呀,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她能懂得保留什么物證?不是處女又怎樣?張忠誠的辯解是,天下不是處女的人多了,都跟我有關(guān)系嗎?所以時間不久,縣里傳回來消息,張忠誠已經(jīng)被釋放了。

      說起來是證據(jù)不足,實質(zhì)還是張忠誠的家庭背景起了作用。他的父母,或者他們家族中到底有誰,當了什么官?背后有什么交易?老百姓自然無從知曉。但大家知道一點,在那個年代,公檢法合署辦公,搞定一個,也就搞定了全部。

      而呂冬梅從此再沒有來過學(xué)校。我在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忽然想起她,相貌雖然模糊了,但還能記得她每次經(jīng)過我身邊時散發(fā)出的那種女孩獨特的香味。我那個時候的春夢里,她是毋庸置疑的領(lǐng)銜主演。包括我后來回老家,問起她,才知道她當時被送到東北的姑姑家,在那里繼續(xù)上學(xué),后來還考了一個不錯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在東北的某個大城市。這些年時不時回來探親,小時候的樣子一點不見了,完全是一個都市白領(lǐng),說起來四十多歲的人了,依然風(fēng)姿綽約、風(fēng)情萬種。有的同學(xué)還留有她的照片,從手機上翻出來,一幫老爺們兒圍著看,自覺不自覺地拿身邊的女性與之比較,嘖嘖感嘆,誰能想到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呀!

      而當時老呂像瘋了一樣,整天跑縣城各個衙門喊冤告狀,三個兒子跟著他輪番上陣,前后忙活了差不多一個多月,于事無補。那時候街上偶然碰見老呂,胡子拉碴,兩眼通紅,一臉的苦痛掙扎。只有見了佘云龍,他才露出一點和悅之色,上前一把拉住了:走,回家吃飯。

      那段時間的佘云龍也很生氣,作為鎮(zhèn)上赫赫大名的流氓,他的地位一夜之間被人取代,而那個流氓對這個稱呼一點也不看重,讓他情何以堪!最重要的,呂冬梅一口一口“哥”地叫著,他這個當哥的,明明知道妹子被人欺負了,竟然無所作為。弄得他對我也有了意見:他媽的,要不是你整天說這個“娘娘腔”多好多好,我早把他雞巴擰斷了,還能害這么多人?在他盛怒之下,我自然不敢反駁,諾諾退下,忽然想著把雞巴擰斷了,不就是個太監(jiān)嗎?想象一下太監(jiān)張忠誠的樣子,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

      時間過得很快。張忠誠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是六月中旬,暑假過后的一天,已經(jīng)到了九月份,一天我們上課時聽見汽車響,我把脖子豎起來,從窗戶里看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張忠誠的宿舍門口,他和司機正往上搬東西。想必他是專門回來搬家的,也是,鬧出這么大事,咋還有臉在這兒混!看到這里,忽然老師一個粉筆頭飛過來,把我打回現(xiàn)實,于是縮回脖子繼續(xù)上課。老師把門關(guān)嚴了,又讓把窗戶全部關(guān)上,外面再怎么喧嘩,也跟我班沒關(guān)系了。

      而我班錯過了兇險而精彩的一幕。等到外面人聲鼎沸的時候,我們跑出去,先是看到人群分作幾處,遠遠地擠在一起,都不敢靠前。就在張忠誠的宿舍門口,看見張忠誠躺在血泊里,佘云龍蹲在邊上抽煙,還不時抓起張忠誠的西服下擺,擦一下手上血里呼啦的刀子。

      在佘云龍這個事上,家鄉(xiāng)好多人對老呂是瞧不上的:你他媽有三個兒子,人家佘云龍是個獨苗;三個親哥哥不敢出頭,煽惑得讓一個干哥哥鋌而走險,犯下命案。當然,也有人不這樣看,他們認為:佘云龍在流氓的外表下其實有著俠義心腸,這種事只要讓他知道了,用不著別人煽風(fēng)點火,他自然會出面,按他自己的方式解決。

      老佘竟然不傷心,還滿臉掛笑感謝政府:哎呀,公家終于把他管了,管得好哇,一家伙送他回老家……老伴在身后連哭帶罵:虎毒不食子呀,少說兩句行不行!

      我認同后一種說法。對老呂,我也挺贊賞的,起碼在事后,他不躲不避,不僅給佘云龍做了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還讓三個兒子齊刷刷跪在老佘家里,拍著胸脯打包票:你放心,走了一個兒子,來了三個兒子!

      事發(fā)之初,為了留住佘云龍這條命,聽說老呂花了不少錢。但他這個案子和張忠誠那個案子又不一樣。張忠誠是啥證據(jù)也沒有,本人也全盤否定。佘云龍倒好,人證物證一大堆,他自己更爽快:就是老子干的,替天行道,行了吧。

      最讓我感動的,是老呂在公審大會那天,竟然領(lǐng)著三個兒子往戲臺上沖?!敖俜▓觥彼隙ú桓?,他是想沖到臺上喊冤。但他怎么可能沖到臺上呢?臺下的民兵就把這爺兒幾個收拾了,捆起來撂在戲臺后面的化妝間。等到公審大會一完,載著佘云龍的行刑卡車一走,滿會場的人呼啦一下都散了。民兵隊長趕緊把煙點著往老呂嘴上塞:叔呀,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都看見了,你這也夠仁義的啦。委屈一下,再等會兒啊,人一斃,就給你們松綁。

      老呂緊著抽一口煙,垂下頭長出口氣,忽然抬起頭來又罵:×你媽的,不會綁松點呀,胳膊都快折了!

      刑場在鎮(zhèn)子西北方向靠山的一個峽谷里,提前就滿滿當當擠滿了人。要知道在那些年里,除了每年有限的兩次廟會,老百姓難得有一個娛樂的機會。那天我心里堵得慌,最后一批從公審會場出來的時候,看見獸醫(yī)站老王的女兒還窩在角落里,頭埋著,肩膀一抽一抽的,烏黑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飄。她是佘云龍的女人,我一向都不敢輕慢,那天忽然想摸摸她的頭發(fā)。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她拖住我訴說,我不知如何安慰一個沉溺在悲傷中、比我年齡大的漂亮女人。我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感覺再待在她身邊自己都要爆炸了,就直接回了學(xué)校,坐在教室里書也看不進去,就一直“呼哧呼哧”喘氣。我知道刑場離我很遠,總有差不多十里地。而我竟然在喘氣的當口,聽見清晰的一聲槍響——砰!

      大腦為之竟有片刻的停頓。

      佘云龍死的時候,剛滿18歲。那一年是1983年,也是新中國成立后最后一次“嚴打”(嚴厲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活動)的第一年。

      我所認識的第一個流氓、我所認識的第一個英雄——佘云龍,就此結(jié)束恣意任為的一生。我的少年時期也至此終結(jié)。此后的人生,有了佘云龍“這碗酒”墊底,再遇見什么流氓、什么英雄,我統(tǒng)統(tǒng)付之一笑。

      作者簡介

      劉紫劍,男,1973年出生,山西芮城人,作家,職員。在《北京文學(xué)》《清明》《安徽文學(xué)》《飛天》《延河》《脊梁》等發(fā)表小說多篇?,F(xiàn)居西安。

      責(zé)任編輯 師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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