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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雜院里的往事

      2018-03-15 21:47晚菘
      北京文學(xué)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張叔院門妞妞

      晚菘

      其實大院兒里住著,最讓人懷念的,就是人和人之間的那股熱乎勁兒。一個院兒的鄰居住得都像親人。出了院門,整條胡同都是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碰見誰都會笑嘻嘻地打個招呼,問一句,“您吃了嗎?”

      大學(xué)剛畢業(yè)那會兒,居無定所,到處借宿,住的都是破宿舍和筒子樓,基本沒啥好地兒。后來租房住,搬來搬去的,一不留神就把北京城四個角兒都住遍了。當時心里想,啥時候能在故宮旁邊住幾天,在中央城區(qū)睡一下,那該是何等的榮光。

      沒承想,還真讓我給睡著了。

      那年的秋天,我們告別了青龍橋菜地旁的房子。房東二哥幫著找了輛貨車,我們收拾了半天,破杯子爛碗,啥都不舍得扔,堆了小半車家當,然后帶著二哥二嫂的祝福,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進了城。

      那時四環(huán)還沒修,“城”的概念是二環(huán)以里,貨車晚上8點以后才讓進城。我們在西直門外貓了一會兒,趕8點整開上二環(huán),晃晃悠悠快9點才到新家外頭。新租的房子在北京飯店向北不遠的磁器庫胡同北巷,明朝時宮里在這兒堆放過瓷器。胡同南頭向西走幾步,有座普度寺,明代叫東苑,是太子住的地方,清初成了鐵帽子親王多爾袞的府邸,后來才改成了大廟。再往西,就是故宮了。所以,說我們和皇帝是鄰居,也不算吹牛。

      這是一處大雜院。院門朝東,外頭就是胡同。院子是瘦長的一溜,南北走向,很窄,住人的屋子都靠西,隔著一條步道,東墻下擠滿了高矮參差的廚房和雜物間。我們把頭兒,住北房。門口有一處凹進去的空間,我們拿它做了廚房,立上一架灶臺,炒鍋一口,蒸鍋一口,連門兒都沒有,就用塊塑料布一苫。窮家也得先把日子過起來。

      搬家那天也是驚心動魄。因為胡同太窄,貨車開不進去,只能停在胡同口外的大街上,二三百米的距離,背扛肩挎,一趟一趟搬吧。這一通鬧哄哄,院兒里竟沒半個人出來瞧一眼的。搬完快10點,招呼大家吃完飯,回來已經(jīng)11點多了。一推門,嘿,打里面鎖上了。拍了半天門,沒人搭理。我這暴脾氣!爺可是交了租子的,我就不信進不去了。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一句話來,狗急跳墻。對!墊上幾塊磚頭我就翻上院墻,底下黑咕隆咚的啥也瞅不見,一閉眼跳下去,落地就踩倒了一個硬家伙,“叮了咣啷” 滾好遠,一摸索,好像是個垃圾桶。從里頭把院門打開,女朋友探進頭來,小聲嘟囔了一句,“這都住了些啥人?。俊?/p>

      管他呢。收拾鋪蓋,先睡覺,這一天累的。我倆把床板搭上,鋪好墊子褥子,都沒顧上洗漱,就躺下了。半夜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就聽“咣當”一聲,耳邊響起一記炸雷,撕裂了黑夜,也把我倆炸蒙了?;剡^神兒來,已經(jīng)在地上了,原來是床板沒搭嚴實,塌下來了。又起來重新搭好,接著睡下,這才到天亮。后來隔壁胖嬸兒告訴我們,我們搬來的第二天,她就和李奶奶一陣兒嘀咕。李奶奶說,這戶人家不簡單,是厲害人物,咱們可別惹。我們就這么立了威,直到搬走,大家都對我們客客氣氣的。當然,后來是處出了感情。

      胖嬸兒是高久雷蒙制衣廠的下崗工人,她說算是內(nèi)退。她老頭兒張叔是裕龍大酒店的廚子,據(jù)說炒得一手好菜,可除了醬爆鴨絲,我們就沒見過他在家里做過飯。有一段時間我們常去王府井西頭兒的一家烤鴨店買鴨架子,兩塊錢一只外賣,便宜到難以置信。買回來撕巴撕巴就一盤子鴨肉,張叔要是在家,就會用蔥絲和甜面醬給我們醬爆著吃,香極了。

      張叔性子好,從來不和胖嬸兒拌嘴,就是總開玩笑擠對胖嬸兒愛犯迷糊。其實他說得倒也沒錯。有天下午,我們出門回來,見胖嬸兒一個人在家門口低頭呆立著,好像午睡才起來,還沒醒透,但看上去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嗯……好像肚子比平時大了好多。再一細看,哈哈,原來是褲子穿反了,屁股跑到前面,鼓了一個大包。她低著腦袋,估計也正琢磨這事兒呢??匆娢覀冃?,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哎喲一聲,紅著臉兒閃進屋里,樂得我們肚子疼。

      住在院子南頭兒的李奶奶就從不犯迷糊,可她都快80了。李奶奶總戴著一副老式黑邊眼鏡,鏡片得有瓶子底那么厚,頭發(fā)一絲不茍,油亮油亮的,看上去既精明又利索。她是天津人,老了才搬來和兒子住,妞妞是她的孫女,那時才上小學(xué)。我們都喜歡妞妞。她梳著兩條小辮兒,總是咧著大嘴笑,啥時候都那么開心。我們有時會和她在胡同口一起玩一會兒,踢毽子啊、蹦蹦桿兒啊、跳格子啊,每次妞妞都拽著不讓我們走。我們偶爾會給她補補課,帶著她做作業(yè)。李奶奶瞧見了,準會洗倆大蘋果,或者拿點兒什么別的吃食,塞我們手里,并不多說話。有一年夏天晚上,我們正做著飯,就見李奶奶從對面兒端著個盤子,急匆匆地穿過院子,走到我們家門口,探身進屋把盤子一撂,二話不說,又快步走回去了。我們低頭一看,是盤兒侉燉小黃魚,還冒著熱乎氣兒,看著就好吃。估計是沒做胖嬸兒家那份兒,這才悄悄地遞給我們。

      大院里頭居住條件雖說不好,可除了時不時頂棚上掉倆臭大姐下來,也沒見夏天漏雨冬天灌風(fēng)的。屋子小,取暖不是問題,再加上那時候也皮實,就算夏天熱個幾天,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公共廁所也夠?qū)挸?,碰見熟人還能嘮幾句,并不耽誤你方便。鄰居們也愛聚在一塊兒侃大山。夏天晚上吃完飯,一個個就搖著蒲扇,拎著馬扎溜達出來。胡同路燈下邊靠墻一坐,就天南地北地侃開來。我那幾年沒少去湊熱鬧,聽他們馬海毛、葉利欽、索羅斯的一路侃著,學(xué)了不少東西。

      其實大院兒里住著,最讓人懷念的,就是人和人之間的那股熱乎勁兒。一個院兒的鄰居住得都像親人。出了院門,整條胡同都是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碰見誰都會笑嘻嘻地打個招呼,問一句,“您吃了嗎?” 家里但凡有點兒什么事兒,鄰居間相互搭把手,分分鐘就解決了。這時候你要是指望打個長途電話把親戚叫來,黃花菜都涼了,遠親不如近鄰啊。雖說也免不了東家長西家短的,可到哪兒不是這樣呢?

      住了快三年,我們攢了點兒錢在通州買了房。臨走那天大家送到胡同口。妞妞拽著我們不撒手,哭著要把她的蹦蹦桿兒送給我們。胖嬸兒和張叔忙著幫忙搬東西,李奶奶不說話,眼圈卻紅了。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月前回去過一次,快不認識了。胡同還在,院子都拆了,蓋起了灰磚的二層小樓。漂亮是漂亮,可緊閉著的院門,透著一股子疏離。往外走到胡同口,迎面過來一輛摩拜,一個姑娘扭著鈴鐺“丁零零”地騎了過去,帽子下面依稀垂著兩條大辮子。我一路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好像又看見了妞妞在蹦蹦桿兒上的笑臉,還有她臨別時的那汪眼淚。

      希望李奶奶、胖嬸兒、張叔他們都好,祝你們健康幸福。

      “天下,暫時相聚,忽然云散水空流”。

      北京似乎留不住我的兄弟朋友。唯有書,常相伴。可是我來北京的時候,只有一本《梵高自傳》。還是借大學(xué)同學(xu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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