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川

1

北宋末期，湖南邵州有位叫陳琦的書生，平日刻苦攻讀，一心想考取功名，可是總不見長進，心里十分苦惱。

一日，他遇到一個看相的先生，那先生說他七竅閉塞，需要游歷天下名山大川，或許能經(jīng)歷一番奇遇，沖開他的玲瓏心。

從此，他放浪山水漫游天下，希望能碰上奇人。

這年春天，陳琦來到四川錦城，遇上一個叫康旭青的奇女子。

康旭青不但貌美如花，且聰明靈巧，繡得一手好蜀繡。她繡的錦緞，花枝招展、蝴蝶翩翩，鳥兒就像真的一樣，人稱“神繡”。

康旭青色藝雙絕又性情溫柔，身邊不乏追求她的公子哥兒，可是她對這些紈绔子弟一個也看不中，卻偏偏對淳厚樸實的陳琦一見鐘情。

這天，陳琦來到康旭青的閨房，恰好碰上她梳洗，看到她那一頭瀑布般亮麗的長發(fā)，陳琦突發(fā)奇想，他說：“康姑娘，我不日就要赴京趕考，你用這長發(fā)刺一幅繡給我吧?！?/p>

隔了幾天，康旭青果然拿出一幅《春意圖》，只見圖中青青的草地上，一只小鳥正欲展翅高飛，不遠處的桃花卻似少女的眼一般，正含笑俯看著那只鳥。整幅畫全是用頭發(fā)繡成，而且當(dāng)繡線用的每根頭發(fā)都劈成了極細的兩根，簡直讓人懷疑是鬼斧神工。

自從有了這幅寓意春風(fēng)得意的《春意圖》，陳琦覺得自己每日神清氣爽，讀書幾乎是過目不忘，提筆文思泉涌。

他如獲至寶，每天將它帶在身邊。

2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也就是陳琦赴京趕考的當(dāng)天，一伙蒙面歹徒將康旭青打昏劫走了。

等康旭青醒來，才知打劫自己的是錦城知府。

知府是個出了名的奸徒，胸?zé)o點墨，?？堪徒Y(jié)逢迎當(dāng)上了這個五品知府。陳琦有一件奇繡的事傳到了他那里，他靈機一動，心想，當(dāng)今皇上不是喜好書畫嗎？如果能弄到一件這樣的奇繡進獻皇上，一定能加官晉爵。

他派人向康旭青索要了好幾幅，雖然也精彩絕倫，但卻沒有一件可稱神奇的。

知府惱怒之下叫人押來康旭青，并威脅說：“你如果不交出一幅像《春意圖》一樣的奇繡，休怪老夫?qū)﹃愮豢蜌??！?/p>

為了不讓陳琦遭殘害，康旭青含恨剪下一縷長發(fā)，一邊流淚一邊悲憤地繡著發(fā)繡。

就在發(fā)繡交上去的當(dāng)夜，知府衙門突然發(fā)生了一場大火，將府衙燒成一片灰燼，知府衙門上下無一生還。

3

再說陳琦，上京趕考連戰(zhàn)皆捷。

這天，宋徽宗正在殿試新科進士，忽有大臣稟報：“昨夜索命奇繡又出現(xiàn)了，一夜之間連殺兩位大臣?！?/p>

朝廷上下頓時一片驚慌。宋徽宗顫聲發(fā)問：“這如何是好？說不定哪一日，朕的命也不保，眾愛卿有何良策？”

原來，京城最近發(fā)生了一連串恐怖命案，死者一個個驚恐地瞪大眼睛，臉部扭曲變形，似乎死前受到過什么驚嚇，手中還抓著一幅精妙的發(fā)繡。

由于這一連串命案的受害者都是達官貴人、富商豪紳，朝廷也震動了，派多人查辦，案情不但毫無進展，而且派去查案的人也蹊蹺地死了幾個。

關(guān)鍵時刻，丞相蔡京上奏說，他保舉一人可立破此案。

宋徽宗一聽，滿面喜色，問是誰？蔡京說：“臣保舉新科進士陳琦為五品巡察使，臣侄子蔡松為監(jiān)使?！?/p>

這先前派去的查案人中不乏武林高手，都有去無回，陳琦一介書生，不是去送死嗎？

滿朝文武都知道這是蔡京借刀殺人，可又敢怒不敢言。

原來，此次科考中有一道“論時政疏”的考題，陳琦在文章中列舉了貪官橫行、侵奪民財?shù)姆N種事例，無意中得罪了蔡京。

蔡京必欲除之而后快，只因皇上看中陳琦的文采，不便貿(mào)然行事。

他讓蔡松做監(jiān)使，一是造成貌似公允的假象;二是如果破了此案，他便可以借機給蔡松升官，如破不了，也可借機除去陳琦。

宋徽宗一向?qū)Σ叹┭月犛嫃?，?dāng)即限定陳琦三個月內(nèi)必須破獲奇繡殺人案。

4

陳琦接手后，帶著一班捕快日夜巡查。但京城里還是不斷有人奇怪地死去，沒有任何人看見殺人魔頭的蹤影。陳琦暗想：這殺人魔頭來無蹤去無影，但卻留下了刺繡這一線索，也太猖狂了。

陳琦從刺繡著手，派出得力捕快大街小巷明察暗訪，終于發(fā)現(xiàn)這些刺繡與一個名叫柳葉的妓女有關(guān)。

這柳葉是半年前來花芳樓的。當(dāng)時與鴇母說好，她只賣藝不賣身，而且每日給鴇母十兩銀子。鴇母見錢眼開，就收留了她。

不料這柳葉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有一手刺繡的絕活兒，招蜂引蝶般引來不少文人墨客、富商豪紳。但柳葉卻有一個讓人無法理解的怪癖，每次有人請她刺繡，她都要客人請上一幫姐妹吹拉彈唱，等她高興到極點，再到街上叫上一群乞丐前來哭訴，聽得她淚流滿面后才飛針走線。

但令陳琦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奇繡怎么會殺人呢？一定是她背后另有其人！

5

陳琦派幾名精明捕頭暗伏在花芳樓周圍，一連數(shù)日，捕頭來報：柳葉并未走出房門一步，她的身邊也沒有出現(xiàn)任何可疑之人。

恰在這時，又有人來報，昨夜索命奇繡又殺一人。

陳琦帶人匆匆趕去，只見死者與前次一模一樣，也是面露恐怖之色，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而且手中也握著一幅發(fā)繡。

陳琦小心地從死者手中取出那幅刺繡仔細察看，只見繡工細致，衣襟飄動似在馭風(fēng)而飛，彩霞青峰間隱隱露出一角金碧輝煌的廟宇寺塔……

陳琦看到這里，心中突然一亮，想起了一個人—康旭青姑娘。

陳琦匆匆趕到花芳樓，看到柳葉原來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女子。他這才想起康旭青姑娘早已死于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怎么會復(fù)生呢？除非是她化作了厲鬼。

柳葉似乎早就知道陳琦會來，桌上已泡好了一杯香茶，笑吟吟地迎上前：“公子是聽琴還是下棋呢？”

陳琦看著那滿壁刺繡，說：“聽說姑娘擅繡，本公子今日來就是想見識一下姑娘的絕活兒?！?/p>

柳葉微微一笑，就在繡架上飛針走線起來。

只見她雙手柔緩時似行云流水，驚鴻掠波，讓人神思渺然，急速時又如同流電奔雷，狂風(fēng)駭浪，令人驚心動魄。

陳琦看得目瞪口呆，長嘆一聲，說：“姑娘的技藝的確精妙，但并不神奇，姑娘可曾聽說過奇繡殺人的事嗎？”

陳琦本想借機刺探柳葉的神色，誰知柳葉聽后竟回答說：“這有何難，我這刺繡也能殺人于千里之外，百萬軍中取人性命于無形之中。”

陳琦心中暗喜，進一步說：“姑娘夸口了吧，這么一件刺繡就是再奇妙，怎么就能殺人呢？”

柳葉回道：“公子沒有試過，怎么就知道不能呢？不知公子要殺何人？”

陳琦低語：“當(dāng)朝丞相蔡京的侄子蔡松。”

柳葉點頭答應(yīng)：“公子三日之內(nèi)就可見分曉，不過公子要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事成之后，要隨我浪跡江湖。”

陳琦沉思片刻，說：“好。如果殺不了他呢？”

“我隨你到官府投案自首?！绷~說道。

6

陳琦為什么要除掉蔡松呢？

這蔡松平日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這次蔡京保他做監(jiān)使，陳琦很清楚，是沖著他來的。如能殺掉蔡松，也算為民除了一害。

可是這蔡松卻狡猾得很，每日藏在深院高墻里，身邊高手如林，自從京城出現(xiàn)了殺人發(fā)繡，他連書畫也不接觸。

這天黃昏，天空中忽然出現(xiàn)一串串絢麗的焰火，蔡松也出來仰頭觀看，卻突然驚恐地大叫一聲，倒地暴斃。

聰明的柳葉知道接近不了蔡松，就將致命奇繡裝進焰火，一樣要了他的命。

次日早朝，陳琦就奏明了宋徽宗，說自己已經(jīng)破獲了索命奇繡案，殺人的奇繡是一個叫柳葉的女子用頭發(fā)所繡的。

宋徽宗聽了大為驚訝：“這發(fā)繡如何能殺人？”

陳琦說：“古人曾有‘怒發(fā)沖冠的說法，柳葉奇繡的神異之處系悲憤積于秀發(fā)所產(chǎn)生的物理異象。倘若她憤恨某人到了極點，這人只要見到她的發(fā)繡，就會被發(fā)繡中所含的煞氣驚嚇而死?！?/p>

幾個拍馬屁的官員爭相向宋徽宗道賀：“想不到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奇繡，竟在本朝出現(xiàn)。”

宋徽宗治國昏庸無能，卻對書畫迷戀到了極點，他一聽來了精神，竟然異想天開地說：“陳愛卿，近來山東梁山一帶盜賊侵州占府，攪得朕寢食難安，你速傳朕的旨意，要那柳葉多繡一些，朕好用它剿匪?！?/p>

7

陳琦立即帶人匆匆趕到了花芳樓。

原來這柳葉正是康旭青。

那日在錦城她含恨將發(fā)繡交出，當(dāng)夜知府衙門便一片混亂。

當(dāng)康旭青從雜亂的人聲中聽說知府在打開發(fā)繡時驚嚇而死，這才知道自己在悲憤時所繡的發(fā)繡竟然可以殺人。

她匆匆忙忙地放了一把大火，趁亂逃離了知府衙門。

易容來到東京后，聽到百姓對一些惡徒的控訴，她心中怒火蔓延，設(shè)計用發(fā)繡將他們一一殺死。

她幫陳琦殺蔡松，除了因為蔡松為害百姓之外，還因為她見官場黑暗，有心讓陳琦隨她一同離開這個險惡之地。

不料陳琦已不是昔日的淳樸書生，為升官早就變了心。

她更不知道的是，陳琦也早就從發(fā)繡中猜到她就是康旭青，并在后來利用她殺死了好幾個對自己不利的正直官員。

康旭青知道這一切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成了惡人的幫兇，頓時愧悔不已。

一夜之間，她滿頭秀發(fā)全都白了，像雪一樣。心，也如死灰，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氣憤，天亮之前，她一頭撞在墻上，頓時香消玉殞。

此時的陳琦見狀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他又突然想起，自己懷中還有一幅《春意圖》可以討得皇上歡心，這才心安了許多。

8

過了幾天，上早朝的時候，陳琦從懷中掏出《春意圖》進獻給宋徽宗。宋徽宗接過一看卻是一幅白絹，頓時龍顏大怒，這時蔡京想起自己的侄子就是陳琦害死的，便跨前一步說道：“陳琦是故意愚弄圣上?！?/p>

宋徽宗愈加惱怒，當(dāng)即罷了陳琦的官，貶為庶民。

陳琦被轟出大殿后，仍沒想明白，一幅好好的《春意圖》怎么忽然變成了一幅白絹呢？這他哪知道，《春意圖》是康旭青用自己的青絲繡的，康旭青的秀發(fā)全都白了，那白絹上的發(fā)繡還有不白之理。

這真可謂：榮華富貴只不過是過眼云煙！

選自《民間傳奇故事》2017.10下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