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芳
法國小女孩蒂皮,質(zhì)樸自然,一如非洲草原上一棵普通的小樹。她在非洲土地上奔跑跳躍、自由成長的畫面,一直在我心中縈繞。她那只臟兮兮的鼻頭,被陽光曬出眼角皺褶的一雙晶藍眼睛,濃密金黃的一頭亂發(fā),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歡喜不已。蒂皮騎在鴕鳥背上,鴕鳥則展開羽毛,緊緊呵護著這個小小人兒,人與動物之間,是如此的美滿和諧。一陣風吹來了,鴕鳥的羽毛散亂張開,蒂皮的一頭密發(fā)也隨風舞動。此情此景,總使我想到“風的女兒”這樣一個詩意稱謂。我一次又一次把小蒂皮推薦給身邊的朋友,我給她們說的是:
“瞧瞧,別人是怎么做媽媽的!”
我從這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身上,看到的,正是在她背后的那個媽媽。小蒂皮的一身純粹自然陽光,和她頭頂披著的那叢幾近野性的頭發(fā),讓我看到了一個媽媽的獨特愛意和膽識教育。
蒂皮出生在非洲的納米比亞,她的父母是野生動物攝影家,這注定她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天然地與自然聯(lián)結在一起:她喜歡讓大象阿布給自己噴水淋浴,她喜歡騎在足夠寬闊的鴕鳥背上在草原飛奔,她還愿意讓小獅子穆法薩吮著自己的手指午睡……蒂皮與非洲土地的關系是渾然天成的,相比之下,蒂皮的爸爸對自然之愛卻更多地來自后天的觸動和理性。這位阿蘭·德格雷先生說他永遠記得一位美洲印第安酋長的話:“讓人成為動物吧!”
讓人成為動物吧!
這是智者天籟般的語言吧。我相信這句話在任何一位讀者心里都會產(chǎn)生長久的震動。
那一年,因為工作關系,新華書店邀請我去做一個重要采訪,說小蒂皮將和她的媽媽到南京發(fā)布她們的攝影集。我一點都沒猶豫,當即決定把兒子小虎也帶去,讓他親眼見一見這位了不起的蒂皮姐姐。
兒子是徹頭徹尾的“城市分子”,只偶爾在鄉(xiāng)下踩過大片的松軟土地。除了小區(qū)鄰居豢養(yǎng)的寵物,他幾乎從未見過動物園以外的其他動物。一路上,我和兒子翻著這本令我激動、神往的攝影集——《我的野生動物朋友》。書被我們翻得已經(jīng)有點破舊了,而我們娘兒倆一路上說的話題,也全是蒂皮和蒂皮的勇敢。
但是,兒子和所有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一樣,當看到長相粗陋或體形龐大的動物時,第一反應都是:“媽媽,它會咬我嗎?”我這當媽的自然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咬,或者不咬——那都是有可能發(fā)生的。
畢竟,他與它,寫法上的不同,注定了這是兩種生物,也有著各自的生存觀。
而我更無法向他說明的是: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并不只是“咬”和被“咬”的關系。也許,有別的可能性,比如,做個朋友什么的,就像小蒂皮和她的大象阿布之間陽光清風般的友誼。為了鍛鑄兒子的小男子漢胸襟,我很想當面向蒂皮的媽媽請教一個問題:如何讓孩子和人類以外的生物做朋友?女兒與它們相處時,你不怕嗎?
蒂皮的媽媽,正是想象中的法國女人,美麗、優(yōu)雅。小蒂皮也已經(jīng)長大了,她不再是書里那個不諳世事、光著屁股到處奔跑的風之女兒,她長成一個12歲的小姑娘,懂得了害羞,也學會了一些凡俗世界的禮節(jié)。她慵懶害羞地依偎在媽媽身邊,對記者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她都要媽媽替她代答。那嬌弱、靦腆的模樣,又實在不像一個12歲的孩子。
我在想,城市里同齡的孩子此時都在做些什么呢?他們讀書,他們考級,他們登臺演出,他們老練早熟,他們闖蕩“江湖”,知道什么樣的裝扮最酷,對最囧的網(wǎng)絡語言了如指掌……蒂皮顯然對這些都一無所知,她擁有的,只是對非洲草原的遼遠記憶。在她的藍眼睛里,我讀出了她對童年再也無法重返的迷惑,對城市校園生活無法融入的倦怠與遺憾。她在法國巴黎的時尚同學中間,可能要算是一個異數(shù)了。她的媽媽告訴我:“蒂皮更喜歡和動物打交道,她在學校里很難交到好朋友。”她無奈,也有些失落。
那一刻,我突然不想提問了。
因為蒂皮的媽媽實際上給不出我答案,她也身處另一種困惑與尷尬之中。
只不過,她的困惑是如何讓孩子學會和同類打交道,而我的困惑恰好相反,是人與自然如何成為朋友。而且,蒂皮媽媽的這種困惑也被隨之而來的種種表象給沖淡了,最初他們夫婦無意中拍出的那些照片,已經(jīng)在媒體和各種力量的打造下,使蒂皮幾乎成了一個來自非洲草原的別樣“動物標本”。她作為“環(huán)保小天使”,接下來要周游列國,要拍紀錄片,要為照片談版權……要說的話很多,要見的人很多,要走的路也很遠,他們幾乎來不及思考。我在想,即使當小蒂皮再回到非洲土地上,再和她喜歡的布須曼人一起在火塘邊載歌載舞,但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小蒂皮嗎?
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的話,蒂皮已經(jīng)很累很累了。那不是一個媽媽愿意看到的。
我有點釋然了,忽然覺著,眼前兒子的這種懵懂和快樂也挺好。長大了,選擇和誰做朋友,那本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不是嗎?
編輯 朱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