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
1
抓到那個人,在趙司建看來是他入警以來最不光彩的一次。
雖然那個人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他仍舊心有不甘,總覺得有問題,可自己又像一只無頭蒼蠅,不知從何下手。
每次路過或者坐在李大佬早餐店的時候,趙司建頭腦里就會浮現(xiàn)出那個人吃面的神情。他這輩子還是頭一次碰到把面吃得如此虔誠的家伙。吃面時,那個人神情淡定地盯著眼前的一碗干挑面,不急著動筷,然后從擺放在桌子中央的筷子筒里抽出一雙筷子,一桿子斜插到面中,挑了挑,在張開嘴巴咬面的瞬間,有液滴從臉頰上淌過,在晨光的照射下靜靜流淌。那絕不是汗珠。趙司建頭一個反應就是這樣,不會有那么大的汗珠奪眶而出。這一幕,深深烙在趙司建腦海里,像是一段珍貴的破案視頻,趙司建播放、暫停,一遍又一遍,想從中找出破綻,然而縱使他如何努力也是徒勞。可是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那個吃面條如此虔誠的男人,有些不尋常,指不定還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跟領導提出過他的疑問,并試圖成立專案組重新偵破當年那起案子。領導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過是個蠢賊,沒必要想得那么復雜。案子破了,你就休息幾天,這個功我還是會幫你爭取的。”領導說得沒錯,那個人就是個蠢賊,他就是在自己臉上貼了個“我是賊”的標簽,然后走到警察面前,傻乎乎地被警察抓住了??墒?,趙司建認真觀察過那個人,覺得那人還沒有蠢到那個地步。他始終認為,這一切都只是表象。真相總是掩藏在表象后面??烧嫦嘤质鞘裁??他無從知曉。最終,因為成功偵破這起涉案金額比較大的盜竊案,他榮獲個人三等功。要不是怕別人說他清高,他是拒絕接受這個榮譽的,抓到那個人,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罷了。
十二年前那起難以偵破的殺人案,只有趙司建還沒放棄繼續(xù)偵察,但時間太久,線索幾乎全無,他給折磨得不成人樣,眼眶里布滿血絲,胡楂像野草般在下巴上瘋長。領導知道他的壓力,就讓他先緩一緩,派他去破另外一起棘手的盜竊案。市區(qū)連日來發(fā)生多起攀爬入室盜竊案,案發(fā)時間是凌晨兩點到四點之間,經(jīng)前期摸排以及調(diào)取小區(qū)監(jiān)控來看,基本可以鎖定一名可疑人員,頭戴黑色鴨舌帽,藍色T恤,運動褲,腳上一雙布鞋。在現(xiàn)場勘察中未能收集到任何指紋,只能在小區(qū)監(jiān)控里看見那個人模糊的身影,但也可以通過身型基本判斷是屬于同一個人作案。入室盜竊案,每年夏天是高發(fā)期,對于刑偵出身的趙司建來說并不陌生,偵破這類案件并沒有多大技術含量,鎖定了嫌疑人,就全靠“土辦法”——死蹲。一伙人貓在小區(qū)的角落里,一伙人在市區(qū)街面盤查,只要是凌晨街面上出現(xiàn)的可疑人員一律盤查,運氣好的話,總能抓上一兩個。記得有一回,抓一個“蜘蛛俠”,全局總動員,除了當班的,全部夜間蹲守。凌晨三時收到消息,范德龍小區(qū)發(fā)現(xiàn)嫌疑人,全部警力趕往,只見一個黑影攀在防護網(wǎng)上,上百把強光手電射過去。耀眼的光芒打在那人身上,儼然一個霸氣十足的“蜘蛛俠”。當年抓住這“蜘蛛俠”,靠的全是運氣。
當然,這里面除了運氣,也不能說沒有一點技術含量,如何判斷這個人是不是流竄作案,如何通過肉眼觀察對方的鞋子進而初步判斷出嫌疑人的腳印與勘察是否吻合,如何更為準確地在市區(qū)那么多小區(qū)里大海撈針般撈住這個嫌疑人,這里面的學問就大了,也只有趙司建這種經(jīng)驗豐富的老刑偵才能掌握這里面的學問。
領導之所以將他從十二年前的殺人案里抽出來偵破盜竊案,也是迫不得已。據(jù)說盜竊者特別猖狂,一夜在小區(qū)里偷了好幾戶人家。通常情況下,賊在這個小區(qū)下了手,就會立馬轉(zhuǎn)移陣地,或者偷到一戶金額大的人家,就會立馬收手。可沒想到這個賊不按常規(guī)出牌,殺了個回馬槍,在警察松懈的時候又折回那個小區(qū)繼續(xù)偷。就在警察眼皮底下動手,這不是公然跟公安局叫板?這不,那邊殺人案陷入死胡同,領導立馬將趙司建抽調(diào)過來成立入室盜竊專案組。
趙司建也想趁機讓頭腦放松放松,換種思維去偵破那起擱置十二年的殺人案。在他看來,盜竊案要遠比他碰到的殺人案簡單很多。“一·一二”殺人案已經(jīng)過去十二年了,現(xiàn)場除了調(diào)取一枚煙頭,毫無進展。1月12日凌晨,美樂休閑中心發(fā)生殺人案,一名性工作者在二樓被殺。兇手沉著冷靜,殺完人后,把尸體搬到床上擺放好,擦干凈地板上的血跡和房間里的指紋,并且很勤快地將房間衛(wèi)生打掃干凈,才從陽臺上逃走。從二樓陽臺上跳下去的那個地方是個死角,沒有監(jiān)控。兇手是從休閑中心后門進去的,那里也沒有監(jiān)控。
趙司建沒有抽煙的習慣,可是他愁眉苦臉想著棘手案子得不到解答的時候,就喜歡跟同事討一支煙抽抽,思路就會跟他吐出的煙圈一樣,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慢慢清晰起來。夜間在小區(qū)里蹲守,抽煙是個大忌,所以那天趙司建帶著一伙人貓在小區(qū)里的時候顯得百無聊賴。一邊等著那個小偷落網(wǎng),一邊想著棘手的兇殺案,可是沒有了煙,就沒了靈感,強行去思考,腦瓜子慢慢痛起來。索性不想了,一門心思抓小偷。凌晨三點,一個黑影在離他們五十米遠處出現(xiàn)。借助小區(qū)里微弱的光,趙司建看見那個黑影身手敏捷地從外墻翻了進來,在一棟樓房下躑躅了一會,朝手掌心哈了一口氣,正準備沿著防盜網(wǎng)向上攀爬時,不知誰沒忍住咳嗽了一聲,打草驚蛇,那個黑影“嗖”一聲調(diào)頭就跑。趙司建一伙人立馬追了上去,邊追邊及時聯(lián)系外圍的人一同包抄??赡莻€黑影就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兔子,在黑魆魆的小區(qū)里左竄右竄,一下子就不見了身影。趙司建他們在小區(qū)里搜索到天亮,還是沒能將那個人抓到。
趙司建出馬,很快就立竿見影,只是,雖然憑借他的經(jīng)驗鎖定了目標極有可能出現(xiàn)的小區(qū),也與那個黑影有了照面,但還是讓賊給逃走了。雖然不能夠確定那個黑影就是他們要抓的那個賊,但最起碼是個攀爬入室盜竊的賊,抓住一個,無論對誰來說,都好交差。這下倒好,兩個他經(jīng)手的案子都陷入了死胡同,領導找他談話是在所難免了。
技術科那邊來過電話,又將近期市區(qū)的入室盜竊案進行了串聯(lián),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事實,那個小偷是個慣犯。在高發(fā)案小區(qū)的監(jiān)控里,總能夠看到這個賊的身影,頭戴黑色鴨舌帽,藍色T恤,運動褲,腳上一雙布鞋,但從來沒采集到這個小偷的指紋和腳印。趙司建嘴角一揚,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們遇到了一個“高手”,至少是一個從未失手的賊。這著實夠傷腦筋的。
他準備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主動到領導那里請罪。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吃個早餐的工夫,居然能夠?qū)⒛莻€從未失手的賊抓到。那天他到李大佬早餐店吃干挑面,面上來了,聞著那香味和辣味,饞勁一下子就上來了。吃到一半抬頭一看,一個可疑的人映入眼簾,頭戴黑色鴨舌帽,藍色T恤,運動褲,腳上一雙布鞋。這不正是一張活生生的通緝犯照片嗎?那個戴鴨舌帽的人不正是他們苦苦蹲守了幾個禮拜都沒抓到的賊嗎?趙司建百思不得其解,這賊居然囂張到大白天還穿著這身警察熟悉的裝扮在大街上出現(xiàn)?他給同事發(fā)了條增援信息,自己倒不急著上前抓他,而是饒有興致地邊吃面邊觀察起那人。那人神情淡定,進來的時候沒有東張西望,而是隨意找了張凳子坐下,然后朝店老板嚷了句:“老板,來碗干挑面,不放蔥,免辣!”趙司建暗嘲道,這店的招牌就是干挑面,不放辣椒的話,那就不正宗了。他開始對這位不吃辣的賊有了進一步觀察的濃厚興趣。沒有蔥和辣椒的干挑面很快就上來了,只見那賊含情脈脈地盯著眼前的一碗干挑面,卻不急著動筷,然后淡然從桌上的筷子筒里拿起一雙筷子,一桿子斜插到面中,挑了挑,在張開嘴巴咬面的那一瞬間,有液滴從臉頰上淌過,在晨光的照射下靜靜流淌。
這一刻被趙司建定格了,他想到了香港的警匪片,警察和賊之間總能摩擦出許多精彩的瞬間。一個多次盜竊從未失手的賊,在吃早餐的時候與追了他很久的警察相遇,這種巧合,不正是香港警匪片慣用的橋段嗎?
等援兵一到,趙司建就組織實施抓捕。整個抓捕過程出奇的順利,兵分四路包抄,亮明警察身份掏出手銬時,面條被那人含在嘴巴里鼓鼓的。他特別配合地伸出雙手,沒有反抗,嘴巴仍舊在細嚼慢咽。趙司建還留意到一個細節(jié),手銬銬上雙手的瞬間,他嘆了口舒爽的氣。審訊也很順利,警察掌握的以及沒掌握的,他都很爽快地和盤托出,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趙司建心想,這賊好像故意回避什么,迫不及待要入獄似的。
雖然最終抓到了賊,自己還因此立了三等功,可是在趙司建看來,那不過是運氣,案子也破得不那么光彩。當然,領導只看結(jié)果,至于案子是如何偵破的,倒沒有那么重要。只是,從此在趙司建心里埋下了一個結(jié),揪著那個賊吃面的畫面不放。同事多了句嘴:“不就是一個賊早上起來餓了要吃面,能有什么破綻???”
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有放棄繼續(xù)深挖。憑借職業(yè)敏感,他斷定,他與那賊在吃面的時候遇見,絕對不是個簡單的巧合。然而,那不過是他的猜想,法律面前講究證據(jù)。于是趙司建開始馬不停蹄地忙碌起來,翻案卷,查前科,看視頻,反反復復看,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同事瞧見了,沒忍住多了句嘴:“這案卷都快被你翻破了?!彼尤灰恍?,又繼續(xù)埋頭鉆研起手頭上的資料。那幾個月里,他看了無數(shù)視頻,眼藥水都用了好幾瓶。藥水在臉上流淌,他還是想在視頻監(jiān)控中尋找蛛絲馬跡。好在,有段視頻的一個細節(jié)被趙司建發(fā)現(xiàn)了,而這個畫面,給了趙司建莫大的信心。只是,光有推論還不行,還是無法將一個盜竊案和一個殺人案串聯(lián)起來。動機?作案的動機是什么?還有很多謎題等著他。
他在拜訪退休多年的刑警隊老隊長,也是他的師傅之后,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測。姜不愧是老的辣,趙司建拍門,師母開的門,師傅在屋子里就嗅到了他的氣息?!八窘▉砹税??”還沒坐下,師傅就開口追問,“遇到難題啦?”終究逃不過師傅的“火眼金睛”,他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在師傅面前傾訴了他的苦悶。師傅呷了一口茶,靜靜聽完他的分析,蹙眉,然后笑著對他說:“如果你連自己的感覺都懷疑,那證明你連自己都不信任,那又如何使別人信任你呢?”
他頓時豁然,決定親自去揭開他質(zhì)疑多年的那個謎。
2
趙司建決定去看守所里探望那個賊,是在那個賊被抓的半個月后。他沒有通過正規(guī)程序去看守所里提審那個賊,而是找了個看守所的朋友,以朋友的身份去探望周家龍。是的,那個被趙司建輕而易舉抓到的賊就叫周家龍。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此時的周家龍要比當初趙司建抓他進來的時候還精神些。平頭,下巴蓄了些胡子,囚服很合他的身。在看見趙司建的一瞬間,他顯得有些驚詫。他站著,趙司建伸手示意他坐下?!皠e緊張,我今天沒有穿制服來,就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看看你。”周家龍并沒有放松警惕,坐在凳子上有些拘謹,隔著鐵欄與趙司建對視了一會。
趙司建從口袋里掏出一包軟中華,不緊不慢地撕開煙盒上那層膜。
“很久沒抽了吧?”
周家龍點了點頭,表情有些僵硬:“偶爾還能從牢頭那里混到一根。”
“來,抽一根吧。”趙司建從煙盒里掏出一根,取出打火機給周家龍點上。
周家龍很有禮貌地回了句:“謝謝趙警官。”說完,吧嗒吧嗒地抽煙,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緊緊地夾住煙蒂,煙灰飄落一地。
“煙頭給我吧,我?guī)湍闳??!币娭芗引堈郎蕚溆么竽粗负褪持改笏闊煹伲w司建起身來了那么一句,并順手用一個事先準備好的袋子兜住周家龍遞過來的煙蒂。他沒急著扔到垃圾桶,而是隨手放在桌面上。
煙抽完了,周家龍大概心里也明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煙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夠抽上的。
“趙警官,有什么你就問吧。”他主動說。
“周家龍,我不是跟你說啦,今天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看你的?!?/p>
“得了吧,我可高攀不起你這樣的朋友?!?/p>
“哦?還怪我把你抓了進來?”
“那倒沒有,只能怪自己倒霉,吃個早餐也能碰到警察?!?/p>
“我看你態(tài)度蠻好,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賊。要是換上別人,肯定要死扛,死活也不承認自己偷了東西?!?/p>
“你們警察什么技術沒有?我哪怕一句話不說,你們不也照樣把我關進來?與其這樣,倒不如自己坦白!”
“你倒是蠻識相?!壁w司建挖苦道。
兩人就入室盜竊案胡扯了一陣,眼尖的周家龍發(fā)現(xiàn)趙司建對這些并沒有多大的興致,他一直盯著那只透明袋子里裝著的煙蒂看。
“趙警官,你今天來,大概不是跟我敘舊這么簡單吧?”
薛家義知道,李向西早晚有一天會喜歡上自己,這也是他一開始猶豫著要不要離開的原因。薛家義大李向西八歲,年齡當然不是問題,他只是不想以更深的關系與她相處。倘若能夠像哥哥照顧妹妹那樣生活下去,倒是不錯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他間接地問過她的感情生活,沒想到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然后她依偎在他身旁嬌嗔道:“我不需要找男朋友了?!彼挼阶爝呏缓藐┤欢埂H水吘故怯懈星榈?,相處久了,哪怕是擦不出愛的火花,情還在。他沒想到李向西有一天徑直走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他的手說:“大叔,我們談戀愛吧!”他愣住,還沒等他調(diào)整好呼吸的節(jié)奏,她就把甜蜜的嘴巴湊了過來,和他厚實的雙唇吻在一塊,像兩片緊貼的樹葉。他朝她推搡了一把,從她身邊走過,她以為他又要遠走他鄉(xiāng),眼淚吧嗒吧嗒流了下來。欲與戀總是糾纏不清,藕斷絲連,人往往難以把控,任由自己踏進那糾纏不清的世界里。他以為他的拒絕她能夠明白,夜里她的愛欲卻來得更加兇猛。她直接裸露在他面前,未開墾過的處女地很快就激起了他沉睡很久的欲望,他們就在貨架間的過道上完成了茍且之事。此時,外面狂風暴雨,擊打著屋子,好似要突兀地闖進來偷窺他們的好事。那天天氣涼爽,他的后背卻開始滲汗,大汗淋漓,在接近高潮的那一刻,他看見她愉悅的臉好似看見了她的姐姐。他擔心類似的場景再次發(fā)生,頭痛欲裂,滿手的汗液他以為是鮮血,有些恐慌,整個人癱睡在冰涼的地板上,汗液從他的身上慢慢轉(zhuǎn)移到地上。她靠了過來,整個前身貼在他身上,想再次和他交融在一塊。他明白,剛剛的貪戀過于強烈,還沒消停,新的一輪欲望又席卷而來。這一回,他有意識地控制住了,他用罪孽去抵制誘惑,好讓欲念破天荒地第一次產(chǎn)生抗體。他望著天花板說:“我們結(jié)婚吧?!彼煜蛩教幍氖炙查g停住,既歡喜又詫異。他再次重復了那句話,她滿懷歡喜地點頭,直接坐在他身上擺弄起來。他想到了她的姐姐,眼角含著淚珠。而那個夜晚,她的姐姐真的來了。在下半夜,他們相擁著熟睡的時候,她的姐姐走進了他的夢,從此再也不出來了。
第二天他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一大早就騎著摩托車載著她去鎮(zhèn)上的民政所領證。不過令人尷尬的是,他既沒有戶口簿,也沒有身份證。李向西風趣地說道:“你該不會是通緝犯吧?”他沒有生氣,逗著她說:“是呢,公安部通緝的,你可以舉報,有一大筆錢呢?!彼^續(xù)調(diào)侃:“哇塞,沒想到你那么值錢,這回我可賺發(fā)了?!奔幢闳绱耍龔膩聿粏査倪^去,包括他從哪里來,從前是做什么的,一概不問。他會主動跟她說,不過是隨意編排些內(nèi)容:孤兒,來自一個遙遠的城市,身份證被偷,沒有去處。真實里摻雜點水分,不會被識破,何況面對的還是個不太較真的女孩。她大大咧咧地拍著他的肩膀跟他說:“大叔,不要緊啦,沒有那一紙證明,我們照樣結(jié)婚。”雖然瞧見她樂呵的表情,薛家義還是心有不甘。私底下他開始找人,終于在幾天后通過一些不法渠道弄到了一個全新的身份證。
“周家龍”,沒錯,他需要這個,雖然只是個假的身份,他需要這個來漂白自己的過去。當他拿到身份證的那一刻,他高興地一把將李向西抱了起來,大聲呼喊:“走,我們結(jié)婚去!”
李向西從他手中奪過那張身份證,邊看身份證邊端詳他,然后微笑地說:“沒想到你叫周家龍,名字好土呀,我還是喜歡叫你大叔。”
4
結(jié)婚沒多久,李向西就懷孕了。如果說結(jié)婚使得周家龍的身份步入正軌,那么李向西的懷孕則讓周家龍身上多了份責任,他不敢再魯莽,決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剛到金雞嶺鎮(zhèn)的時候,周家龍手上并不干凈,就像是染上的毒癮,一時不吸精神就萎靡不振。周家龍的偷,算是一絕,是祖?zhèn)鞯募夹g。父親這一輩子只失過一次手,為了救他——在攀爬入室盜竊的時候,為了把技藝不精的他推送到安全的地方,活活把自己摔死。母親生他以后就過世了,他從小跟著父親,父親摔死,他就成了孤兒,所以他跟李向西說自己是孤兒,一點也不假。剛到金雞嶺鎮(zhèn),周家龍會趁著李向西熟睡的時候溜出去,在外頭溜達幾圈,盜幾戶人家,然后在天亮前趕回店里。偷的東西會趁著到外面進貨的時候轉(zhuǎn)賣,他有自己的一套倒賣方法,神不知鬼不覺。直到李向西懷孕了,他才決定洗手不干。
店里不忙的時候,他會出去找些小工來做。搬東西,送快遞,送報紙,他都做過。其實不必那么吃苦,他從那座城市出來的時候帶足了盤纏,足夠吃上好幾年,更何況還經(jīng)營著一家商店。他只是想為出生的孩子做些什么,勞累總是能夠讓他心安。夜里還是會繼續(xù)做噩夢,有一次把李向西嚇壞了,她睡得正香,手一把伸過來摟住周家龍,手里全是液體。打開床燈一看,眼淚從他閉著的眼睛里汩汩直流,他的臉緊繃,一副驚恐狀。她把他從夢中搖醒,幫他擦掉臉頰上的淚水,問他是不是做噩夢了。他點頭,沒敢告訴她,他在夢里看見她姐姐了。懷孕后,李向西更加頻繁地想念她姐姐,甚至幾次三番吵著讓周家龍帶她去找姐姐。他總是溫柔地跟她說:“好,我答應你。不過得等到你生下孩子之后?!彼凸怨缘芈犜捔?。有幾次她在夢里喊著姐姐,把他喊醒,然后一把摟住他,哭得很傷心,說她想姐姐了。這種想念變本加厲,像是被夢魘糾纏,永遠也醒不過來。漸漸地,他開始失眠,坐在門口的馬路邊上抽煙,抽得很兇殘。抽完一根又點上一根,每抽完一根,勢必捻碎煙屁股,這是他的習慣。他望著黑色的蒼穹有些迷茫,不知道這條路走到今天,是否選擇錯了。其實,那天他不應該殺了她……自己承受著噩夢的糾纏,那倒也無妨,只是,李向西頻繁地在他面前提及姐姐,他心里就像是被捅了一刀,又一刀。她拿姐姐的照片給他看,他的眼睛沒敢多停留,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他想過自首,可是父親就他一個兒子,三代單傳,自首就是一個死,他斷然不敢輕易走出這一步。天很快就要亮了,他準備起身進屋。他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都是這樣在店門口坐到天亮。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迫不及待地等待天亮。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他別無選擇,只有好好待她,內(nèi)心懺悔,無怨無悔地守護在她的身邊。
不久之后,李向西順利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為周向陽。這是周家龍的意思,讓孩子與孩子的大姨同名,也有為大姨祈禱的意思。李向西自然沒有反對。生下兒子那天,在母子熟睡后,他又坐在了店門口的公路旁。借著月光,他點燃了三支煙,雙手緊握,朝天拜了三下,再把三支煙插在泥土上,下跪,嘴巴囁嚅著:“爸,我們薛家有后了?!闭f完,又從煙盒里取出三支煙,點上,雙手緊握,跪下,將三支煙插入到泥土里,說了五個字:“謝謝,對不起!”
5
有了兒子后,用“脫胎換骨”去形容周家龍,那是一點也不為過。在他的努力下,向陽小賣部擴大經(jīng)營升級為向陽超市,一百多平方米的場地建成了三層高的樓房,一樓是超市,二樓三樓住人。周家龍很快就成了金雞嶺的名人,“白手起家”的成功典型。當?shù)孛襟w幾次想采訪他,都被他拒絕了。
他開始信佛。二樓的客廳“請”了一尊觀音菩薩,他每天都在菩薩面前燒香朝拜,十分虔誠。每天睡前他會在心中默念觀音菩薩保佑,夜里噩夢醒來仍舊在心里念叨。每逢初一、十五,他會帶上李向西和兒子周向陽到附近的寺廟燒香,大清早去,打坐禱告念經(jīng),中午在那里吃齋,只求心中一靜。一日,他悄然地跑到廟中,求得住持一見,告知其心結(jié)。住持不語,閉目念經(jīng),他也跟著在一旁念。經(jīng)念到一半,他額頭滲汗,念不下去。住持停,他也停。住持睜開眼睛對他說,心結(jié)還得自己解。他懇請住持點明,住持大笑,人本是有罪的,既然犯下,唯有贖罪。他點頭,退出。
這樣平靜的生活持續(xù)了十一年,善待妻子和兒子,善待身邊每一個人,他都能夠做到,唯有靜心做不到??磿床煌暌槐?,念經(jīng)念不完一段。剛開始的那幾年,李向西還是會念叨著找姐姐,他果真帶她四處尋找姐姐,四處發(fā)尋人啟事,直到來到了他最不愿意回到的城市龍歸市。很快李向西就從一個叫趙司建的警察那里得知,幾年前,她姐姐就被人殺害了,兇手至今沒有查到。他當然沒有陪她去公安局,他陪兒子在外面的動漫城玩耍。她魂不守舍地來找他們,披頭散發(fā),像是被凌辱一般,成了個落魄人。他正要問個究竟,她一把上前摟住他,涕淚如雨,歇斯底里。
后來日子平靜了,李向西不再念叨姐姐,日子也過得開心幸福,但他每天都緊繃著神經(jīng)??匆娋?,他會本能地避開;聽見警車聲,會敏感到幾乎精神錯亂。噩夢繼續(xù),一個噩夢持續(xù)十一年,他自嘲,能夠活過來本身就是個奇跡。恍恍惚惚地過著,雖然有妻子和兒子陪伴,他卻早已是半瘋狀態(tài)。知道即將死去,并不是最絕望的,最絕望的是,他不知以何種方式死去。
住持說的贖罪,他想了好多年也無果。直到兒子十二歲,他才做出了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
1
再次看見這個少女,不,應該說是少婦了,長得像少女的臉,趙司建還是一眼認出了她。要不是她指了指旁邊那個比她還高的小男孩,他無法相信她已經(jīng)是一個十二歲小孩的母親了。
他仍舊記得幾年前,他在辦公室里查閱案卷,一個女人沖進來,眼淚和鼻涕掛滿一臉,哭著說:“我要找我姐姐?!蹦菚r候剛剛查明“一·一二”殺人案美樂休閑中心死者的身份。因為死者用“李茉莉”的化名在休閑中心上班,加上其身份證找不到,對于死者的身份確認一直是專案組首要突破的工作。好在經(jīng)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摸排,終于確認死者的身份:李向陽,金雞嶺鎮(zhèn)人。面對一個陌生女人前來說要找她姐姐,趙司建雖然一臉詫異,但憑借他對人臉的識別,他猜出十有八九是李向陽的妹妹。當他告知她姐姐幾年前就被人殺死了,那個叫李向西的女孩號啕大哭起來。那天她好像哭暈過去了,他把她抬到辦公室的椅子上靠著。等她醒過來,她俯身給他鞠躬說了句謝謝,渾渾噩噩地走出了辦公室的門。他不太放心,找來女警一路護送她,直到看見她跟一個男人和孩子在一起,女警才報告安全離開。
她是直接帶著她兒子敲開他辦公室門的。沒想到她還記得他的辦公室,不過這讓他有些慚愧,過去那么多年了,他的辦公室沒變,位置也沒有變。她比幾年前更加穩(wěn)重和干練,敲了門,彬彬有禮地稱他為“趙隊長”。他抬頭,目光與她相對。她仍舊穿一件白色連衣裙,裙子的下擺有一朵蓮花。旁邊的小男孩顯得有些拘謹,大概是第一次到公安局,一直低著頭。趙司建招呼他們坐下,她有意支開兒子,對兒子說:“向陽,你去樓下幫媽媽買瓶水,順便買包中華香煙,軟殼的。”說著,遞給男孩一小沓錢。
“向陽?”趙司建有些疑惑。
李向西面帶微笑地說:“為了紀念我姐姐,叫周向陽?!?/p>
趙司建“哦”一聲,心想,雖然過去了那么久,死去的李向陽還是一直活在妹妹的心里。
李向西等兒子出去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是來找趙隊長幫忙的?!?/p>
趙司建以為她是在說姐姐的事,便說:“你姐姐的案子我一直在跟,從來沒有放棄過?!闭f著,拿起桌面上厚厚一沓卷宗。她盯著那沓卷宗,聽他接著說,“我不能跟你打包票,但我很負責任地告訴你,目前我們警方掌握了關鍵線索,相信案件很快就會有新進展?!?/p>
李向西卻很突兀地轉(zhuǎn)移了話題:“趙隊長,我想你幫我找個人?!?/p>
“哦?”他愣住。
李向西站起來,纖細的手將一張紙遞到他面前。
趙司建展開那張輕薄的紙。
“向西,很抱歉我不辭而別。做出這個選擇,我是經(jīng)過了長久的掙扎。有那么漂亮的妻子和聽話的兒子,誰又舍得離開?我不舍,但我又不能,我是個罪人,我要去遠方贖罪。等我,不必尋找,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相信我,不會太久。——愛你的大叔?!?/p>
生怕錯過關鍵信息,趙司建來回默念了兩遍,然后抬頭瞄了一眼李向西面帶微笑的臉:“你是要我?guī)湍阏夷愕拇笫???/p>
李向西點頭,趙司建有點莫名其妙,險些將“憑什么”脫口而出。
“李向西,你應該明白,我是一名刑警,你們夫妻吵架或者你要找你的大叔,應該找當?shù)叵嚓P部門解決。實在解決不了,就找當?shù)鼐?,你……”他覺得嘴巴有些干澀,頓了下,順手抓起桌上的杯子,呷了一口水。
李向西抿了抿嘴唇,說:“我的大叔叫周家龍,被你們抓了,我應該找你,沒錯吧?”
好在剛剛含在嘴巴里的那口水吞到了肚中,要不然聽到李向西這么一說,趙司建必然會將嘴巴里的水噴出來。
“什么,你要找的人是周家龍?你們結(jié)婚了,還有一個兒子?”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趙司建一時間難以消化。
李向西點頭,她把一個難題拋給了他。太不可思議了,真是天意弄人。他終于明白,那天在看守所他要離開的時候,周家龍的眼睛為什么會在瞬間渾濁起來。
那么,她是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決定試探下她。
“那你知道他的真名叫薛家義嗎?”
她臉上平淡如水,很難從臉部表情去判斷其內(nèi)心。趙司建想,倘若她是個嫌疑人,那將是一場大費精力的審訊。她一只手放在白色的裙面上,另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管他的過去,我只知道他現(xiàn)在是我的男人。”試探失敗,很難從她說的話判斷出她是否知道真相。
他往水下伸進一竹竿,繼續(xù)試探深淺。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瞧見她嘴唇一張一翕,沒敢把“如果”說出來,轉(zhuǎn)而問她,“那你想我怎么幫你?”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夠讓我見見他?!?/p>
“好,我?guī)湍阍囋嚳?,不過前提是他愿意見你。這樣吧,我先去問問他的意思,你有沒有什么話需要我轉(zhuǎn)告他?”
她搖頭,停頓幾秒,嘴巴微張,說:“你幫我問問他,他是否愛過我?”
2
去看守所的路上,趙司建還在想,一會看見周家龍,不,應該是薛家義才對,告訴他,李向西來找他了,不知他的表情如何。此時駕駛室里坐著趙司建的同事,今天他們是來提審周家龍的。
幾天前,技術科那邊傳來消息,在看守所里獲取的那枚煙頭指紋和十二年前“一·一二”美樂休閑中心殺人案提取的指紋吻合,基本上可以確定周家龍就是當年那起兇殺案的嫌疑人,剩下的工作就是慢慢抽絲剝繭梳理審訊了。
十二年的心病得到了治療,可此時的趙司建卻高興不起來,透過真相所看到的不僅僅是事實本身,還有人性的光與暗。這個案子讓他矛盾不已。上一次去看守所,趙司建恨不得一槍斃了周家龍,可這次去看守所,他的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談不上喜歡,至少沒有那么討厭那個犯罪分子。
在李向西走出自己辦公室的那一刻,望著那蕭瑟的背影,趙司建有股難以名狀的思緒。這個弱小的女人內(nèi)心是強大的,她緊繃身子強撐著,一定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辦完相關提審手續(xù)后,趙司建和同事坐到了12號審訊室。應該是種巧合,那個案子剛好過去十二年。趙司建揣摩著周家龍的心理,正是一個又一個機緣巧合造成今天這種他不想碰到的局面。如果可以選擇,相信他一定會選擇在十二年前自首。
鐵門打開的一剎那,兩個人的目光再次撞擊到一塊。從前的撞擊是一種較量,如今的碰撞則是一種交流。他知道他會來,他知道他想他來。
“周家龍,你應該盼著我來吧?”趙司建調(diào)侃道。
“看來趙警官還是喜歡聽我講故事?!彼⒉皇救?,趙司建覺得自己剛剛進門時的判斷失誤了。
他在對面的老虎凳上坐下,手放到桌面上的手銬里。趙司建從口袋里拿出一包事先準備好的軟中華,撕開口子,取出一根遞給周家龍。
“這回你可以放心抽,你媳婦買的?!?/p>
周家龍向前傾的身子瞬間凝固了,他肯定沒想到趙司建手中握著這樣一副好牌。他沒說話,臉色像是沾了淤泥,深灰一片。他抽著煙,抽得很兇,灰燼掉落桌面,形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橢圓。煙很快就抽完一支,他毫無顧忌地在他們面前用手指捻碎煙屁股。他知道,他們在等自己開口,一五一十地把十二年前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沙橥炅艘恢?,他還不打算開口。他相信自己還沒有完全敗下來。這一點,趙司建從他那銳利的眼神可以察覺出。
為了打破僵局,趙司建等他抽完一支煙,望著天花板的時候搶先說:“我是該叫你周家龍,還是薛家義?”沒等他回答,又說,“還是叫你周家龍吧。畢竟你是涉嫌入室盜竊被抓的。”他仍舊不吭聲。“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故意被我們抓的。一個從未失手的老賊,怎么就那么容易被抓?你是在避重就輕,我說得沒錯吧?”他的眼皮眨動了幾下。“你很聰明,試圖用一個半真半假的故事擾亂我的分析。你以為我不信,我還真相信了。小獅子與獵人的故事,我相信了,而且你這只小獅子也那樣做了?!?/p>
周家龍仍舊盯著天花板看,好似在專注于一只織網(wǎng)的蜘蛛。倘若不是在審訊,趙司建會被他專注的目光所迷惑,也會不約而同地朝他盯著的地方看去。他太狡猾了,心理防線固若金湯。
趙司建覺得有點口干舌燥,一個人唱獨角戲,著實耗費口水。他擰開桌面上擺放的礦泉水,深抿了一口,水在喉嚨里發(fā)出“咕咚”的聲音。
周家龍的目光終于平移到同一水平線上。也許是許久沒說話的緣故,他說出的第一句話有些破音:“趙警官,能給我再抽支煙嗎?”
他突然提出的要求讓趙司建半天才反應過來?!班牛梢?,這是你媳婦托我給你帶來的,你抽?!闭f完,趙司建右手托起煙盒在左手掌邊沿頓了頓,一支煙自己跳了出來,他遞給周家龍,并點上了火。
這支煙吸得不太順暢,周家龍被煙霧嗆到了,咳嗽幾下,煙還沒吸完就被他摁在桌上,隨手將煙屁股捻碎。
“你果然是個做事很謹慎的人,難怪偷東西從來沒有失手過?!壁w司建繼續(xù)調(diào)侃,周家龍還是沒說話,只不過,他銳利的眼神有些暗淡。
“對了,你媳婦李向西想見你,托我給你帶句話。”趙司建看見周家龍殷切的眼神,似乎是在等待他說下去。
“她讓我問你,你有愛過她嗎?”
壓抑的感情瞬間噴薄而出,周家龍安詳?shù)哪樷Р患胺赖爻榇て饋?,然后是號啕大哭。同事察覺出異樣,想起來去叫看守所的民警,被趙司建拉住了。“讓他哭吧?!?/p>
他哭得很大聲,好似淚腺出現(xiàn)了一個缺口,淚水如滂沱大雨般狂力掉下來。他邊哭邊雙手作揖,鼻涕掛在嘴唇上,淚眼汪汪地望著趙司建說:“求求你,不要讓向西來看我,求求你,不要告訴她,她和孩子都是無辜的。我說,我全部都跟你們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有罪。我以為我可以用盡我的余生贖罪,我錯了,我……”他泣不成聲。
趙司建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這樣去逼問他,無形中把他推向火坑。
他可以答應他,不讓李向西來看他,不告訴李向西他所知道的一切。只是,即將來臨的對他當年殺死李向西的姐姐李向陽的審判,他將如何在法庭上面對李向西呢?
或許那才是贖罪的真正開始!
責任編輯 劉鵬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