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叢叢
摘要:李煜在后期詞中采取虛實相生的表現(xiàn)手法,巧妙地運用虛境意象,使其詞空間多變,意象豐富,亦真亦幻,隱現(xiàn)飄忽,將其藝術(shù)之美臻于絕妙之境。
關(guān)鍵詞:意象;實境意象;虛境意象
作詩填詞往往是眼前景心中情,而李煜后期由南唐的皇帝淪為北宋的臣虜,被幽禁于汴京的一座小院之中,過著“日夕以用淚洗面”的囚徒生活。他的“眼前景”少得可憐,如果李煜僅是著于眼前的實景再現(xiàn),即便他的文采再高,也無法寫出意境高遠(yuǎn)深廣,內(nèi)容博大豐美的好詞來。因此,運用虛境意象,采取虛實相生的表現(xiàn)手法,便成了李煜后期詞的最為突出的藝術(shù)特色。
李煜后期詞中將虛境意象運用到了絕妙的境界,或夢、或憶、或聯(lián)想、或虛擬,使昔時今日、舊景現(xiàn)情在心底眼前回環(huán)往復(fù),一腔悲愁在字里行間起伏跌宕。這種虛實相生的表現(xiàn)手法使詞的意境變幻多姿,隱現(xiàn)飄忽,具有一種獨特的審美意趣。
筆者認(rèn)為李煜詞中的虛境意象有以下幾種表現(xiàn)形式:
一、夢境意象
以夢境意象來寄托他的悲哀與緬懷。
如《望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fēng)?!?/p>
夢魂中“車水馬龍”“花月春風(fēng)”的宴游景象是何等繁華與歡樂啊!身為臣擄的詞人于睡夢之中又回到了從前繁華歡樂的帝王生活中,盡情的享受著夢境中的歡愉。苦中夢樂,夢醒倍覺其苦。這夢境的繁華歡樂與現(xiàn)實的悲涼凄苦形成了鮮明的比照,使詞人心中的悲哀與悵恨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抒發(fā)與展現(xiàn)。
再如《望江梅》二首:
“閑夢遠(yuǎn),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淥,滿城飛絮滾輕塵,忙殺看花人!”
“閑夢遠(yuǎn),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yuǎn),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p>
這是詞人心中故國春秋夢。一幅幅虛境意象跳躍閃現(xiàn),前一首中的芳春、管弦、淥水江面、滿城飛絮、熙熙攘攘的看花情景和后一首中的清秋、江山、蘆花、孤舟、明月、笛聲、高樓,這些看似零散的意象,真切地體現(xiàn)著詞人對失去的故國的緬懷與留戀,表現(xiàn)出詞人日夜縈懷的故國之思、亡國之恨。
在李煜的后期詞中,“夢”這個意象多次出現(xiàn)。對這位亡國之君而言,他的一切都失去了:他的故國,他的帝位,他的尊嚴(yán),他繁華的享樂生活。要找回失去的這一切也只能是在睡夢中了。從表現(xiàn)手法上來講,夢境意象的創(chuàng)造為其詞開拓了一個全新的抒情空間。同時,夢境和現(xiàn)實之境又形成了鮮明的比對與映襯,強化了作品情感的抒發(fā)。
二、憶境意象
這一類是指詞人回憶中的意象,是借助于對昔日生活舊景的回憶以寄托他的悲哀與緬懷。
如《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樓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這首詞重在表達對故國舊景的回憶,并借助于回憶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的虛境意象?!八氖陙砑覈?,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樓瓊枝作煙蘿”這四句表現(xiàn)記憶中故國的境況,重在表現(xiàn)故國的廣闊與壯美:前兩句極為概括,從時空來形容;三四句重在寫意,從形象上來表現(xiàn)?!凹覈?、“山河”、“鳳閣龍樓”、“玉樓瓊枝”全都是回憶中的意象,寄托著詞人對故國山河的深沉的懷戀。
三、聯(lián)想意象
李煜后期詞篇中,有些虛境意象是詞人聯(lián)想中的情景。
如《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是詞人眼前實景,是實境意象;而“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卻是虛境意象,是詞人對月下故國的聯(lián)想之景。 小樓昨夜的東風(fēng),空中依舊的明月,又勾起了這位亡國之君的家國之情。于是他不由得翹首南向遙望故國,可故國千里不得而見,且早已傾覆,不復(fù)存在,故國的幻影也只能出現(xiàn)在詞人的聯(lián)想之中。
再如《浪淘沙》:
|“金鎖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凈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這里詞人由“晚涼天凈月華開”聯(lián)想到了月下故國?!坝駱乾幍钣?,空照秦淮”又是一幅聯(lián)想中的月下故國圖。
這兩處聯(lián)想中的月下故國的意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皆凄清冷落,令人不勝感傷。但前者滲透的是一種不堪回首的痛楚之情,后者用“空照”二字體現(xiàn)山河易主,物是人非的悲哀之思。這些由聯(lián)想而來的意象表現(xiàn)的正是這位亡國之君眷戀故國獨自傷懷的不勝寥落之情。這類聯(lián)想手法的運用為意象的創(chuàng)造提供了無限的空間。
四、虛擬意象
李煜后期詞中的虛境意象還有一類是詞人虛擬出來的文學(xué)意象。詞人往往運用豐富的想象,化無形為有形,將一些抽象的事物或情感虛擬成象,創(chuàng)造出另一類的虛境意象。
如《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離愁”是無形無象的,這里的“剪不斷,理還亂”,卻虛擬出它的意象,使我們仿佛可以看到甚至可以觸摸到這像細(xì)絲,如亂麻,繚亂糾結(jié),揮不去,理不清,剪不斷的“離愁”。
再如《虞美人》中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p>
“一江春水向東流”亦是虛擬出來“愁”的意象,以虛擬創(chuàng)造意象,無形之“愁”一下幻化成形象的畫面:如大江春水,激蕩奔涌,滔滔東去,愈去愈遠(yuǎn),融入天際!從這博大雄渾的“愁”意象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詞人心中那痛徹心肺的亡國之哀和奔涌流淌滿腔悲愁。
再如《浪淘沙令》中的:“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p>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水之東逝,花之凋落,春之歸去,皆為無可奈何之事。這里借以哀嘆昔日美好的時光一去永不復(fù)返?!疤焐先碎g”是虛擬出來的意象,這一意象極為博大遼遠(yuǎn),而又極為飄渺虛無,詞人借此感嘆春之歸處,是天上?是人間?“天上人間”的虛境意象里包含了詞人的心靈深處對歸去之“春”的留戀、惋惜和無可奈何的哀嘆,同時也包含著對自己故國夢幻以及個人行將隕滅的生命歸處的迷茫與哀嘆。詞人知道自己故國的夢幻將伴著自己消隕的生命,像春之逝去,“天上人間”,而不知歸處。這里的虛境意象的巧妙運用將詞的抒情空間拓展到了無限之大,將個體的情感與生命融入了天地宇宙那無邊的蒼茫。
李煜后期詞中虛境意象的巧妙運用,將其藝術(shù)之美臻于絕妙之境。他的“亡國之音”以凄美的神韻感染者世世代代的華夏子孫,詞中那流光溢彩的虛境意象亦具有著極高的審美價值,值得我們認(rèn)真地咀嚼與品味。
參考文獻:
[1] 王國維.人間詞話[M].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l1月版
[2] 謝世涯.《南唐后主詞研究》[M].學(xué)林出版社.199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