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宦者侯研究

摘要：自秦代始，伴隨著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的建立，作為這一體制衍生物的宦官制度亦得到了逐步完善。漢武帝時期，中書令的設置，從制度上來說，開創(chuàng)了宦官典領中樞的先河，但是宦官尚未封侯。至東漢時，伴隨著皇權的強化，宦官專權，宦者封侯成為慣例，宦者侯勢力強大。東漢之所以較西漢形成宦者侯專權的局面，主要是由于：省中制度的設立；控制禁中的防衛(wèi)力量；皇權的刻意培植；皇權至上理念的盛行。

關鍵詞：宦者侯；專制主義中央集權；漢代

秦王朝建立后，由于社會條件和時代背景的變化，傳統(tǒng)的宦官制度也出現(xiàn)了新的發(fā)展趨勢。自秦代始，伴隨著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的建立，作為這一體制衍生物的宦官制度亦得到了逐步完善，相關宦官機構的設置已日趨體系化與標準化。《冊府元龜·內(nèi)臣部》載：“秦并天下，并建官號，少府之屬有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御府、永巷、官廄、祠祀、食官令長丞，諸官皆屬焉。又有將行，為皇后御及中常侍之職?！盵14]7952秦代宦官制度初具規(guī)模。

一、兩漢宦者侯的政治沿革

西漢王朝完全地繼承了秦王朝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當然也繼承和發(fā)展了專制制度的衍生物秦代的宦官制度。西漢初年，相權獨大，引起皇權的猜忌，宦官勢力乘此初步興起?！稘h書·惠帝紀》載：“宦官尚食比郎中?！盵3]85尚食之宦官在秩等與待遇方面與郎中相同?；抡吆畹姆址饪梢宰匪莸絽魏笾畷r，“建陵侯張澤，以大謁者侯，宦官多奇技。”[2]993“乃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呂榮為祝茲侯，諸中宦者令丞皆為關內(nèi)侯，食邑五百戶?！盵2]405呂后試圖以此培養(yǎng)宮廷勢力對抗以丞相為首的功臣列侯集團。但呂后主觀地分封諸呂為王，宦官為侯，直接損害了劉氏諸侯王和功臣侯集團的利益，打破了自高祖、惠帝以來所形成的皇權、功臣侯集團、同姓諸侯王三者之間的平衡局面，導致了西漢最高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矛盾和危機的加劇，在功臣侯集團的壓力下張釋卿五個月后就奪爵除國了。

武帝時伴隨著皇權的增強，宦官勢力進一步發(fā)展，活躍于內(nèi)朝，武帝設置中書謁者令，以宦官充任，出納詔令及掌管內(nèi)朝機要。中書令的設置，從制度上來說，開創(chuàng)了宦官典領中樞的先河。這是兩漢宦官制度史中的一次極為重要的轉(zhuǎn)折，為后代宦官專權提供了一個極好的范式，元帝時弘恭、石顯以中書令之身份插手朝政，專斷政事。但此時的宦官尚沒有形成集團勢力。

至東漢，光武帝劉秀，“雖置三公，事歸臺閣”[4]1657。大力加強中央集權?！盎鹿傧び瞄幦?，不復雜調(diào)它士”[4]2509。親信宦官，宦官開始參議國政，他們出入宮禁，為日后擅權做了鋪墊。西漢初，中常侍官，“皆銀珰左貂”[4]2508。至東漢，改為“金珰右貂”[4]2509，等級權力提高。中常侍、小黃門、中黃門等職務均由宦官擔任，“兼領卿署之職” [4]2509，江京由小黃門“遷中常侍”，“兼大常秋”，趙忠以中常侍的身份“領大長秋”，他們“非復掖庭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4]2509。

二、宦者侯專權為何出現(xiàn)于東漢而不是西漢

為什么西漢沒有形成宦者侯專權的局面，而東漢卻出現(xiàn)了呢？首先，從制度上說，禁中，亦云省中，為皇帝、皇太后、皇后、妃妾、皇子等等居住之宮殿。顏注引伏儼曰：“蔡邕云：本為禁中，門閣有禁，非侍御之臣不得妄入。行道豹尾中亦為禁中。孝元皇后父名禁，避之，故曰省中?！睅煿旁唬骸笆?，察也，言入此中皆當察視，不可妄也”[3]218?！短接[》卷三三八“鉤鑲”條引《漢名臣奏》記丞相薛宣曰：“漢興以來，深考古義，惟萬變之備，于是制宮室出入之儀，正輕重之冠。故司馬（門）殿省六闥，至五六重，周衛(wèi)擊刁斗，近臣侍側(cè)，尚不著鉤帶入房?！盵13]1137宮禁之設立目的在于保護皇室的安全。西漢時宮內(nèi)近侍之官閹人與士人雜用，《后漢書·朱穆傳》劉昭注引《漢官儀》云：“中常侍，秦官也。漢興，或用士人，銀珰左貂。光武已后，專任宦者，右珰金貂?！盵4]1472“將行，秦官，景帝中六年更名大長秋，或用中人，或用士人?！盵3]734“大長秋一人，二千石。本注曰：承秦將行，宦者。景帝更為大長秋，或用士人?！盵4]3606武帝時，設立中朝制度，文武官員加侍中、中常侍、中大夫、散騎、諸吏、即可出入禁中宮掖，參與決策。而后，外戚以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為中朝首領，進而控制所有朝政，所以皇帝身邊多有士人環(huán)繞，沒有必要完全依賴宦官，宦官未能隔絕皇帝與尚書臺、外朝，從制度上限制了宦官勢力的發(fā)展。

而至東漢初年，為加強中央集權，防止權臣、外戚進入禁中專權，士人逐漸退出禁中，宦官受到重用?！爸信d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diào)它士?！盵4]2509《后漢書·百官三》注引蔡質(zhì)《漢儀》曰：“章帝元和中，侍中郭舉與后宮通，拔佩刀驚上，舉伏誅，侍中由是復出外?！盵4]3593侍中被遷出禁中，其他官員、士人亦不得隨意出入禁中，這為宦官隔絕皇太后、皇帝與外朝士人提供了契機，為宦者侯操縱君主、專擅朝政提供了條件?！俺C詔”與“寢章”則成為他們隔絕君臣而擅權的兩個重要手段。所謂“寢章”，即宦官擅自扣留不利于己的奏章，阻斷了下情的上達；所謂“矯詔”，即宦官私自冒用君主的名義發(fā)布詔令。

和熹鄧太后臨朝，成為宦官勢力崛起的一個重要標志。由于“鄧太后以女主臨政，而萬機殷遠，朝臣國議，無由參斷帷幄，稱制下令，不出房闈之間”[4]2507。不得不任用宦官，溝通外臣，宦官的職權范圍突破了原來的限制，開始在政治舞臺上扮演重要的角色。延平中增中常侍至十人，小黃門至二十人，“改以金珰右貂，兼領卿署之職”[4]2509?；鹿倏梢砸灾谐Ｊ?、小黃門領職宮掖卿署之官，黃門令、黃門署長、畫室署長、玉堂署長、中黃門冗從仆射、中黃門、掖庭令、永巷令、御府令、祠祀令、鉤盾令、中府藏令、內(nèi)者令、尚方令等職務全部任用閹人?；鹿賱萘υ诮写笫?，權力大增，“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掖庭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4]2509

薩孟武認為：“帝制中國中央官制變化的實質(zhì)就在于君主近臣的國家大臣化”[8]107。由內(nèi)到外，不斷的外朝化是皇帝近臣沿革的大體過程，東漢尚書臺的演變體現(xiàn)了這一過程。東漢統(tǒng)治者集權尚書臺，壟斷三公權力，三公備員而已，但是尚書臺亦逐步外朝化，逐步淪為外朝承旨督辦機構，其決策權力逐步喪失。美國著名學者古德諾認為：“同法定的制度一樣，法外的制度也決定政府體制的特點。甚至事實常常是這樣，法外制度比能夠提供政治體制框架的法定制度對政治體制的影響更大”[9]1。作為“法外制度”的宦官此時不斷坐大，侵奪著屬于“法定制度”的朝臣的固有權力，宦官形成了新的“內(nèi)朝”。中常侍、小黃門“受尚書事。上在內(nèi)宮，關通中外，及中宮已下眾事”[4]3594。宦者侯成為新“內(nèi)朝”之領袖，他們處于中樞位置，進一步隔絕了士人與皇太后、皇帝，決策省中，左右中央大權。

并且宦者侯控制了禁中的防衛(wèi)力量，中黃門冗從仆射宿衛(wèi)門戶，“主中黃門冗從。居則宿衛(wèi)，直守門戶；出則騎從，夾乘輿車”[4]3594?！爸悬S門，守禁門黃闥者也”[1]1124。尚方令掌握禁中兵器，“掌上手工作御刀劍諸好器物”[4]3596。士人在宮禁之內(nèi)逐漸減少，宮禁的界限也越來越森嚴?；抡吆顚嘤辛酥贫壬系谋ＷC。一旦有變，即可以派兵隔絕省門，挾持皇太后、皇帝，武力控制尚書臺，然后矯詔尚書臺，使尚書臺發(fā)布詔令，誅滅敵對勢力。

西漢時，雖然豪強勢力逐步發(fā)展，但是屢遭皇權打擊，任用酷吏打擊豪強，遷徙豪強，實行鹽、鐵、酒官營，收回鑄幣權，頒布算緡、告緡令，西漢豪強未能形成與皇權對抗的勢力，所以皇權沒有必要培植宦者侯勢力以對抗豪強勢力。而東漢開國皇帝劉秀本人出身于南陽豪族，云臺二十八將也大都出身于豪強，豪強在東漢一朝無限制的發(fā)展起來了，豪強政治形成了。梁、鄧、竇、馬等軍功豪強通過與皇室聯(lián)姻，轉(zhuǎn)變?yōu)橥馄莺顒萘?，勢力不斷坐大，直接威脅到了皇權?！敖y(tǒng)治者企圖削弱所有可能與之競爭的群體的政治權力，并且對這些潛在競爭者的政治地位和權力施加調(diào)節(jié)?！盵11]147而宦者侯集團便是這個調(diào)節(jié)的砝碼，東漢歷代皇帝急需培植一個忠于自己的宦者侯集團以對抗外戚侯集團。

從思想上說，儒學在兩漢的發(fā)展是有差別的，先秦原始儒家對西漢的影響較大，“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孝之始也。”[15]3注重個人之道德行為規(guī)范，“是以伊尹負鼎，居于有莘之野，修道德于草廬之下，躬執(zhí)農(nóng)夫之作，意懷帝王之道，身在衡門之裹，志圖八極之表，故釋負鼎之志，為天子之佐，尅夏立商，誅逆征暴，除天下之患，辟殘賊之類，然后海內(nèi)治，百姓寧。曾子孝于父母，昏定晨省，調(diào)寒溫，適輕重，勉之于糜粥之間，行之于衽席之上，而德美重于后世。此二者，修之于內(nèi)，著之于外，行之于小，顯之于大?！盵6]89在這種思想氛圍之下，西漢社會整體上是對宦官持鄙夷態(tài)度的，以“刀鋸之余”加以斥責。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說道：“夫中材之人，事關宦豎，莫不傷氣，況慷慨之士乎！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余薦天下豪雋哉？”[3]2727從司馬遷異常悲哀的語氣中可以看出其不可名狀的痛苦。在這種社會輿論與氛圍之下，宦官是難以得到封侯并且形成集團勢力的。

東漢統(tǒng)治者則主要強調(diào)儒學中為大一統(tǒng)專制王權服務的理論，皇權至上成為整個意識形態(tài)的核心?！俺枷轮^之一人何？亦所以尊王者也，以天下之大，四海之內(nèi)，所共尊者一人耳”[12]47?！暗刂刑?，猶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親視事，故自同于一行尊于天也?！盵12]166“謹按：春秋：‘王人之微，處于諸侯之上。坐則專席，止則專館，朱軒駕駟，威烈赫奕。”[7]183宦官侍奉天子，代天子立言、行事，擁有巨大的財富，躋身于官僚貴族行列，社會上對宦官鄙夷的心理有所改觀?；抡吆钆c大量的士人相交結(jié)，費亭侯曹騰交結(jié)與薦舉海內(nèi)名士虞放、邊韶、延固、張溫、張奐、堂溪典，“騰用事省闥三十余年，奉事四帝，未嘗有過。其所進達，皆海內(nèi)名人，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nóng)張奐、潁川堂溪典等?！盵4]2519在這種社會氛圍之下，宦者侯集團得到了順利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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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秦鐵柱（1985—），男，山東濰坊人，山東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發(fā)展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秦漢史。

基金項目：本文為作者主持研究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的階段性成果（17CZS008），山東省社科基金項目（15DLSJ04）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