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陌

好的文字如同恒星，穿越浩渺的空間與無垠的時間，仍能熠熠發(fā)光直至永恒。若你有足夠的感悟力、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熱愛中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這里將是你發(fā)光的舞臺——讓你的小說如銀河星系般鋪展，你會被證明是新生的未來之星。

3

當(dāng)天幕黑得像是冬日里的木炭時，滿天的繁星才會發(fā)出鉆石般奪目的光芒。為什么人們看著滿天的星星會產(chǎn)生幸福的感覺呢？也許是因為看著它們，就能想象出另外一個美好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可以忘記一切的紛擾，忘了要競爭，忘了嫉妒。

楊知在這個班里認(rèn)識的第一個人應(yīng)該是喬方。那天自己躺在宿舍床上，喬方突然推門進來。自己本來準(zhǔn)備起來和她打招呼，睜開眼的一剎那，看到了那個留著齊劉海、面容姣好的女孩。那一瞬間，楊知張開的嘴唇又閉攏了，想好的招呼內(nèi)容沒有說出口。她躺在自己的綠色蚊帳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卑。

楊知是鳳凰鎮(zhèn)中學(xué)里唯一考進省重點高中的人。她考上的那天，附近的鄰居都來了，還有人放鞭炮慶祝。她媽媽殺了家里的一只公雞做湯給大家喝，她姐姐也被媽媽專門從學(xué)校叫回家來。所有人都對她笑臉相迎，說她將來一定有出息，能讓父母享福，祖上也有光。她坐在人群中間，聽到光明的未來在呼喚她，感到自己能做很多事情。她聯(lián)想到了即將到來的高中生活，又有點畏縮。那些城里人會不會瞧不起她，他們肯定都穿著名牌衣服、名牌鞋子，態(tài)度冷漠。她唯一想到的回?fù)艮k法就是冷漠高傲的態(tài)度，多說多錯，干脆就不要說。

而喬方是第一個讓她感到自卑的人。她憑什么能在考進這所重點高中的同時還能長得那么漂亮？為什么她要和自己住在一間宿舍？楊知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卻再也沒有睡著。她聽見喬方和另一個女生高興地說著話，似乎她們初中就認(rèn)識。而自己讀的那個初中。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來到這里，連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她在那種歡樂的談話氣氛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不由得對喬方和鐘雅童產(chǎn)生了強烈的排斥感。

開學(xué)的第一節(jié)課是班主任的語文課。李老師讓全班輪流做自我介紹。喬方本來和朱繁坐在第四大組靠窗的位置，可是班主任后來說要按照學(xué)號坐，她們依依不舍地分開了，現(xiàn)在喬方坐在第一小組第二個位置。很快就輪到她，只見她站起來，用黃鸝般歡快的聲音說道，“我是喬方，喜歡閱讀和寫作，初中一直擔(dān)任心理委員，我能窺視到他人內(nèi)心的想法，不過你們放心，我不會惡意窺探你們，請大家放心和我做朋友！”

她說話時，所有人都禁不住偏著頭去看她，尤其是當(dāng)她說到“窺視”的時候。故棄玄虛干什么？楊知心想。她看著喬方的后腦勺，對方的頭發(fā)很黑，像是上好的木頭燒成的炭，此時秋天的陽光從窗外打進來，照得她的頭發(fā)發(fā)紅，像是隨時都會燒起來一樣。

下一個人是唐君婉，她個子很高，留著利落的短發(fā)，如果不說話，還以為她是一個男生。唐君婉對著剛坐下去的喬方說：“我是唐君婉，我很樂意和你做朋友。”班里的幾個男生先笑了出來，有人在鼓掌，接著全班都跟著鼓起掌來。喬方有些發(fā)愣，但是很快就重新站起來，朝后座的唐君婉伸出手說：“我也很高興和你做朋友！”班主任也跟著笑了。

在全班的見證下，喬方和唐君婉真的成了好朋友。她們每天一起去吃飯，一起去做課間操，甚至一起去廁所。每一次，楊知一個人端著飯盆找座位時都能看見喬方和唐君婉面對面坐在食堂的餐廳里，有說有笑。好多次，她走在路上都看見喬方試圖牽著唐君婉的手一起走，而唐君婉總是一臉嫌棄似的笑著躲開，叫道：“別這樣，會被人誤會的。我留著短發(fā)，別人以為我是男生怎么辦？”后來，喬方也剪了短頭發(fā)，可是仍舊很秀氣，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孩子，居然比長頭發(fā)的時候顯得更加秀氣了。于是唐君婉仍舊不愿意牽著手走路，還是怕人誤會。

楊知進了高中以后更加努力學(xué)習(xí)，每天三點一線，宿舍、教室、食堂來回轉(zhuǎn)。中午的時間也被她加以利用。每天在食堂吃完飯她就回到宿舍小睡半個小時，到中午一點再去教室看書、做題。這些天她和朱繁走得近了些。自從喬方有了唐君婉，朱繁也成了“單飛的烏”。

樹枝上棲息的蟬“吱吱”地叫個不停，似乎要把長埋于地底的苦痛全都發(fā)泄出來。研究表明，180萬年前會不定期地出現(xiàn)冰期，而冰期會造成不規(guī)律的寒冷夏季，如果蟬忍受不了長埋于地底的黑暗和孤寂，在冷夏出土，甚至來不及歌唱，死亡就會把它擁進自己的懷抱。

楊知正趴在課桌上做英語練習(xí)題，幾個男生拍著籃球進了教室。劉梓文開大了電風(fēng)扇，然后一屁股坐在電風(fēng)扇正下方。羅均為和周野也聚了過來。劉梓文擦掉額發(fā)邊成滴的汗水，轉(zhuǎn)臉面向另外幾個男生，悄聲道：“唉，你們說我們班誰長得最漂亮？”盡管他的聲音盡量壓低，可是全教室的人都聽見了。

向俊偉和費存奚他們本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吹風(fēng)，這時候也圍了過來。羅均為說：“應(yīng)該是何毓珊吧?！辟M存奚接口：“她成天躲在書本后頭照鏡子，我是不太喜歡這樣的。石楠長得也不錯啊?！眲㈣魑恼f：“唉唉，別忘了喬方啊。那皮膚，一點印子也沒有，光溜溜的，嘖嘖。”向俊偉道：“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怎么好話從你嘴里說出來就這么惡心呢？”眾人哄笑，劉梓文笑罵：“去去去！怎么惡心了？我還真要試著追追她?！睅讉€男生笑得更歡了，向俊偉用手指點著劉梓文，滿臉的不懷好意，道：“那哥們兒幾個就要等著你的好消息了?！?/p>

這件事情并沒有幾個人知道。說話的男生似乎也自動忽略了坐在角落里的楊知。安靜的少女眼睛里色彩變幻，只不過微微揚起頭幾秒鐘，復(fù)又低頭陷入自己的題海中去了。

上完晚自習(xí)以后，楊知照例在操場上跑了兩圈再回宿舍。朱繁早就躺在床上睡著了；余小萌躺在床上看MP4，估計是最近熱播的韓?。簧墟紳M面笑容地打著電話，聽聲音是和一個男生在通話，也許是男朋友吧；鐘雅童正對著自己的小鏡子抹臉，抹完以后她還要用瘦臉夾在臉頰兩側(cè)滾上幾圈；喬方靠坐在上鋪的墻壁上看書，以前瞥見過，似乎是什么《美學(xué)》。楊知抬起頭，定了兩秒鐘，最終卻什么也沒說，直接走進宿舍的衛(wèi)生間里開始洗漱。

蟬鳴了一個熱烈的夏天，西瓜、楊梅吃了無數(shù)，秋天就接踵而至了。

去往食堂路上的廣玉蘭綻出了美麗的花朵，散發(fā)出馥郁的香氣。楊知卻沒有閑工夫停下來欣賞這秋日的一道美景，即使是教學(xué)樓前那令人懷念的桂花香也不能讓她駐足。因為只有一個禮拜就要進行月考了。她中午連宿舍也不回了，直接去圖書館。如果圖書館沒有開門，她就坐在圖書館門口等著，以便開門后能占到一個好位置。時常流連的地理雜志書架也只能被拋在身后，現(xiàn)在的大頭是數(shù)學(xué)。她習(xí)慣了一個人來回，有時候，想象自己是獨行俠，空懷一身絕技不被世人理解；有時候，自己又變成了小白菜，身世可憐并且飽受欺凌，只能韜光養(yǎng)晦；有時候，自己是滿腹經(jīng)綸的才子，只等待金榜題名、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上課前的教室依舊是鬧哄哄的一片。劉梓文的聲音依舊能擊破長空。他滿臉的愁苦，沖羅均為道：“我感覺無從下手啊，幫她搬書也謝絕了，請她吃東西也不要。哎！”羅均為調(diào)侃道：“小唐那么帥，人家怎么會看得上你呢?！眲㈣魑呐吭谡n桌上嗚咽道：“那我去綁架唐君婉好了，讓她以后和喬方分開走?！饼堅娫娫谝慌陨衩刭赓獾亟涌冢骸拔艺f，該不會她們兩人是拉拉吧？真的，最近好多女生傳出喜歡女生啊，我們初中隔壁班就有，可惡心了！”

一道清冷的女聲插進來說：“不可能的，她們只是正常的朋友關(guān)系。上次我還聽見喬方和一個男生打電話呢。”幾個人回頭一看，原來是平時不怎么說話的楊知，一時間，大家都對她說的話提起了興趣。龍詩詩立馬湊過去問她：“哎哎，你們一個宿舍的，說的絕對靠譜。你知道電話那頭是誰嗎？”楊知回答：“我也不清楚，好像鐘雅童認(rèn)識，是他們一個初中的吧?！绷_均為拍拍劉梓文的肩膀道：“兄弟，你沒戲了，人家是青梅竹馬?！眲㈣魑穆勓圆]有說話，推開羅均為搭在身上的手就回自己座位去了。

臉上長著很多青春痘的短發(fā)少女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她看了看黑板旁的課程表，從抽屜里拿出政治書翻到第四課，開始做課前預(yù)習(xí)。

秋日午后的陽光已經(jīng)沒有那么熱烈了，空氣中高低起伏的灰塵顆粒也能被肉眼看得一清二楚，那么，比灰塵更加細(xì)小的東西是否能被看清呢？人的情感比起空氣中隨風(fēng)流動、任意變換的灰塵更加容易變化，你甚至不知道，它在何時何地，又因為什么而發(fā)生了改變。

4

接近中秋時節(jié)，月球的亮面也越來越大。這個本身不能發(fā)光的球體，因著對太陽光的反射，反而比自身發(fā)光的其他行星更加奪目。多云的天氣，緩慢移動的暗藍(lán)色云朵遮蓋住月球的光輝，人們才發(fā)覺，原來星星的光輝也能在地面上產(chǎn)生暗影。

月考成績出來了，而且成績的排名被張貼在班級的門口。唐君婉擠在一堆人中間，等著前面的人看完成績再慢慢擠過去，從上往下找著自己的名字。排在班級的第十五名，每一科都很平均，沒有特別出色但是也不出格。她繼續(xù)往下找，終于找到另一個名字，排在第二十五個。數(shù)學(xué)，五十九分。

高個子的短發(fā)少女重新擠出人群，走到正趴在座位上的少女身邊，摸了摸她的頭。后者抬起頭來看她，很快又趴下去，一句話也沒有說。唐君婉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出下一節(jié)課的書本。過了一會兒，她還是對著前面那個趴伏著的背影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數(shù)學(xué)可以有很大的提升。你看你的英語、語文都很出色，就只是數(shù)學(xué)拖了后腿。”

長發(fā)少女依舊趴在課桌上。悶悶的聲音從她的雙臂間傳出來：“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從小數(shù)學(xué)就不好，我甚至可以說是討厭它。我上課也不怎么聽得懂，集合的符號我都搞不清楚?！?/p>

唐君婉說：“這個很容易，我來教你啊，交集的開口是向下的，并集的開口向上，就和它們的中文字一樣有規(guī)律。老師都不會講這些東西，班里的男生學(xué)得很快，他講課的速度也都提快了。再說了，元平安老爺爺那個道縣的普通話，平常我也要思考好久才能聽明白，這就是客觀原因。而主觀原因嘛，還需要你自己找。”

一直處于低氣壓狀態(tài)的少女終于立起身子轉(zhuǎn)頭沖向她，深有同感地道：“就是說呀，普通話說成那樣，誰能聽得懂。我們班男生好討厭，還一直要求加快課程進度，都沒有考慮廣大群眾的感受嘛！”唐君婉笑出聲來，對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說的主觀原因嘛。她說：“你以后啊，要多花點時間在數(shù)學(xué)上。以后我們中午早點到教室，一起學(xué)習(xí)?！?/p>

上數(shù)學(xué)課的時候，班里照例是一潭死水，只有羅均為會活躍地回答幾個問題。這一次的數(shù)學(xué)普遍沒有考好，最高分也才八十七分，得到這個分?jǐn)?shù)的是史長青，他是班里的第一名?？墒侨〉眠@個成績的他卻沒有顯得很高興。他拿著發(fā)下來的卷子，緊緊地皺著眉頭。費存奚走過去問他借試卷更正答案，他捂著試卷說：“我考得不好，真的不好?！辟M存奚無奈道：“你覺得自己考得再不好，那也是我們班第一名??！”當(dāng)時看到這一幕的喬方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她沖著唐君婉道：“我怎么突然覺得他好討厭??！”唐君婉愣了一秒，四處張望著，試圖尋找那個讓人討厭的人，卻一無所獲。

低氣壓狀態(tài)的長發(fā)少女將文具袋壓在那個“59”的分?jǐn)?shù)上，在老師講錯題時，用手壓著卷子更正，似乎下一刻。那張薄薄的試卷就會被頭頂?shù)碾婏L(fēng)扇吹走。

快要結(jié)束課堂時，數(shù)學(xué)老師元平安扶了扶鼻梁上架著的厚厚的眼鏡片，用他獨有的鋸木頭般的嗓音說：“這一次，有幾個同學(xué)不及格?！遍L發(fā)少女身子僵直，她還維持著握筆的姿勢。頭頂上的電風(fēng)扇還在“嗡嗡”地旋轉(zhuǎn)著。她背上凝著汗，此刻卻只覺得一層層的寒意從腳底下冒上來，慢慢地沖到腦袋頂，整個人的意識都遠(yuǎn)了。只聽數(shù)學(xué)老師的聲音繼續(xù)在教室上空回蕩：“這些同學(xué)要準(zhǔn)備好補考，下周一第八節(jié)自由活動課，在多媒體教室，記得準(zhǔn)時參加?！彼又鴪蟪隽巳齻€需要補考的名單。一瞬間，周圍的同學(xué)將目光一個個地投到要補考的人身上，那一道道射線如此集中，幾乎都能將人身上燒出兩個大窟窿來。喬方盯著自己的書本，并沒有回應(yīng)這些目光，她感受到了來自側(cè)邊的羅均為尤為強烈的視線。就在昨天，她還和他討論了一道數(shù)學(xué)題的另一種解法，讓他覺得很欽佩，因為她的解法更加簡單迅速，而現(xiàn)在，她居然成了補考人員之一，簡直是滑稽。她又一次感覺到自己臉上發(fā)熱，心下暗惱：“我也不是不會做，肯定是又算錯了很多?！?

然而這世上的許多事情，向來是不看過程，從來只注重結(jié)果。

當(dāng)喬方開始為了數(shù)學(xué)的補考每天利用中午時間來學(xué)習(xí)時，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同宿舍的楊知是如此努力。她決心早起，每天定了六點鐘的振動鬧鐘。她以為自己起得夠早，卻發(fā)現(xiàn)楊知的床上已經(jīng)沒有人了。

第二天，她五點半爬起來，瞥一眼進門那個床位，心中暗喜，她還沒有起來。于是輕手輕腳去刷牙洗臉。盡管刻意放輕了動作，還是驚動了睡中的人。楊知探頭看向陽臺，然后迅速爬起來，三兩下就疊好被子，迅速走到連著陽臺的洗漱間開始刷牙。兩個女生誰也沒有說話。喬方朝楊知投過去一個友善的眼神，對方卻沒有看向自己。到最后，楊知反而比喬方更快結(jié)束了洗漱工作，落腳無聲地疾走出了宿舍?？粗诔筷氐谋§F中慢慢遠(yuǎn)去的纖細(xì)背影，喬方想要小跑著追趕上去，甚至是拍拍對方的肩膀，揚起甜美的微笑，說：“我們以后一起上早自習(xí)吧?！钡呛靡粫?，她還是駐足在原地?？赡苁庆F氣濕重，這副軀殼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綿，鼓脹、沉重，讓人絲毫不能動彈。

課間的時候，第一小組連著坐的兩個少女并沒有離開座位。唐君婉探頭看了看正在做題目的喬方，說：“其實你挺偏心的。”被說到的少女張嘴“啊”了一聲，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短發(fā)女生。唐君婉繼續(xù)說：“你又在做英語，我都觀察你好久了，每次一有空就做英語，怎么沒看你做數(shù)學(xué)呀！就因為你偏心，你才偏科?！眴谭揭荒槼羁?，說：“可是我看見數(shù)學(xué)題就頭疼，還想哭，看見英語才快樂?！碧凭衤勓钥扌Σ坏?，她拍打著前桌的肩膀，恨鐵不成鋼道：“你要多做數(shù)學(xué)?。〔荒苓@么偏。”長發(fā)女生長長地嘆了口氣，結(jié)果又被說：“年紀(jì)輕輕嘆什么氣，多沒朝氣，你的日子還長著呢！”喬方只能答道：“是是是，您說的都對！我怎么感覺你越來越像我外婆了。”后者瞪她一眼，埋下頭去懶得理會她了。

楊知是等到大家下了晚自習(xí)都出教室了以后才去看成績的。在習(xí)習(xí)的夜風(fēng)中，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名第六。排在前面的那個人，叫萬櫻。她走到跑道上，在一片星光下開始跑步。

第二天，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有男生從后面追上來和她打招呼。她第一次聽見“楊知”這個名字從別人的嘴里喊出來，只不知作何回應(yīng)，勉強扯起嘴角，笑了一笑。在這個學(xué)校就是這樣，如果沒有好的相貌，就要有好的成績。即使是家財萬貫、外貌出眾，優(yōu)秀的成績單也能讓這些因素靠后。因為在重點高中，考試成績總是最重要的。這是一個叢林社會，只有優(yōu)秀，才能提升自己在這個社會的地位，才能收獲更多果實。

喬方的排名讓她松了口氣，可是她并不能放松自己，競爭對手還有很多。而現(xiàn)在，同宿舍的那個漂亮女生似乎已經(jīng)不夠格成為她的對手，當(dāng)數(shù)學(xué)老師念到“喬方”這兩個字時，她心里感受到了復(fù)仇勝利般的怏意。后來，那個女生每天都起得很早，可是沒什么用吧。反反復(fù)復(fù)還不是在糾結(jié)幾個數(shù)學(xué)符號。補考，簡直是人生大恥。那個漂亮女生終究和她們這些排名靠前的人不在一個世界里。原來在自己看來光彩奪目的世界，如今不過是褪了色的舊房子，再怎么粉飾也難掩其荒涼。就算她身邊有一個好友又怎樣？孤獨慣了的人，不會需要朋友，一切別的東西都只是累贅。

一個宿舍在一段時間以后總會變得七零八落，這是無可避免的。601宿舍就分成了好幾個小組。喬方單獨地和603宿舍的唐君婉走在一起；鐘雅童和尚婕走得很近，最近還加入了余小萌；朱繁則巴巴地想和楊知靠近。

有一天，朱繁一路小跑追上了走向食堂的楊知，沖她笑道：“楊知，以后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短發(fā)女生也露出了笑容，答：“好呀！”接下來的很多天，朱繁都試圖跟上楊知的腳步，可是她早上起不來，中午必須睡覺，晚間的跑步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到最后，這種追逐就只是變成了一起吃飯而已。

時間就像樟樹葉上跳動的陽光般流淌，數(shù)學(xué)補考的成績也出來了。元老師依舊是當(dāng)眾念分?jǐn)?shù)、發(fā)試卷。當(dāng)念到“喬方，87分”時，少女小跑著上臺領(lǐng)了試卷回來，長長的馬尾在腦后一蕩一蕩的。路過羅均為座位時，少女瞥見他沖著自己笑了一下。一坐下來，身后的唐君婉就說：“恭喜你咯，考了和第一名一樣的分?jǐn)?shù)?！眴谭綁褐蠐P的嘴角，輕聲道：“總歸是考了第二次?！碧凭裾f：“過了就好?。〗K于松了一口氣?！眴谭秸f：“是啊！”

偶爾一陣風(fēng)吹過，樟樹的葉子零零散散地打著旋落下來，像是一只只小小的降落傘。楊知和萬櫻一起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萬櫻問：“你們宿舍有哪些人??？”

楊知回答：“徐小萌啊，鐘雅童、尚婕、朱繁，還有喬方?！?/p>

萬櫻又說：“哦，那個喬方是你們宿舍的?。　?/p>

楊知好奇：“是啊，怎么啦？”

萬櫻說：“開學(xué)的時候我和她打過招呼，看起來很不好相處的樣子，我不太喜歡她。”

那個時候，喬方和朱繁站在一起。萬櫻走過去，猶豫了一下，還是和朱繁先打招呼，然后等著她們介紹自己。那個漂亮的女生站著沒動，嘴角帶著上揚的弧度，像是一朵帶著晨露的薔薇，只微微打開了花瓣。直到朱繁戳了戳她，她才懶洋洋地張口：“你好啊，我是喬方，來自地球。”

楊知說：“我不太清楚，雖然在一個宿舍，可是說話也少?！?/p>

萬櫻說：“一個宿舍都不怎么說話，說明她性格就是那樣吧?！?/p>

食堂的大門開在一個下坡的地方，就像是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默默地趴伏在隱蔽場地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wǎng)。她們走進這猙獰的怪獸口中，看見唐君婉和喬方面對面坐在窗邊，光線太明亮，反而模糊了人的輪廓，光影隨著她們的動作移動，就像在她們身上披上了輕薄透明的紗衣，又像是昆蟲的翅膀。

萬櫻道：“這兩個人倒是感情不錯?！?/p>

楊知沒有回她，只是說：“不知道今天是海帶湯還是紫菜湯?！?/p>

5

當(dāng)太陽直射點在一年之中第二次指向赤道，晝夜等長。在此之后，太陽直射點繼續(xù)南移，北半球晝漸短，夜?jié)u長，來自太陽的溫暖減少，黑暗的力量被彰顯，人體可以感受到切膚的涼意，而蟄居在體內(nèi)的怪獸開始蘇醒。它們“嘶嘶”地吐著信子，在你不經(jīng)意間，占據(jù)你的身體，甚至控制你的肢體。

灰白色的鄉(xiāng)間公路像是一條趴伏著的巨蟒，扭動著自己的身體，走向未知。楊知走在這條移動的巨蟒身上，呼吸著泥土的氣息。秋天的知了聲嘶力竭地鳴叫著，似乎知曉自己的生命將盡，這些嘶叫聲里夾雜著絕望，夾雜著不甘，也裹挾著憤怒。這些叫聲讓楊知產(chǎn)生了秋天比夏天更加熱烈的錯覺。流動的金黃色的風(fēng)鉆進了她的皮膚，并且在她的血液里流竄，她幾乎要將眼睛閉起來，好讓自己跟著這風(fēng)飛起來，一路飛回家去。

等她睜大了雙眼時，她看見一個人，像是春日雨后突然冒出來的一節(jié)竹筍。那個人也是穿著灰褐色的外衣，她拖著那件外衣慢慢地走向楊知。楊知認(rèn)出這個人是自己初中的同班同學(xué)，她的黑眼睛一直望著那個女孩，慢慢地，她們走近了。楊知停了下來，她笑了一下，沖著那個女孩笑了一下，算是一個不期而遇的問候。那個女生卻沒有笑，她的頭也沒有轉(zhuǎn)過來，一雙鐵灰色的眼睛斜斜地轉(zhuǎn)過來，眼窩里氳著冰，那些冰變成一支支小箭，“嗖嗖”地射出來，打在楊知身上，像是冬天里的小雪粒，打得人生生地疼。

那個女生已經(jīng)走出很遠(yuǎn)了，楊知仍舊在原地站著。

回家的時候，父母張羅著所有的好菜。楊文炳還特地從集市上買來了豬肉，和著山里采的寒菌做了道菜，盛出來滿滿的一大盤。還有一盤煎雞蛋，用的都是家里的老母雞產(chǎn)的蛋，比那城里的洋雞蛋不知營養(yǎng)多少倍。楊知卻沒有向這幾樣葷菜伸筷子，只吃了點青菜。父母也才中年，她卻覺得他們擁有老年人才有的滄桑，就像是家門前被余暉照射的水塘，雖然有陽光的溫度，卻是青黑色的一片，顯得陰冷潮濕。面對著父母的絮絮叨叨，她突然生出一股厭惡來。如果說投胎真的是一個技術(shù)活，那她上輩子真是一點聰明勁也沒有。

她走的時候，母親站在門外送她。她一直沒有回頭，不知道母親會不會感覺到失望。

周記的內(nèi)容要求把《孔雀東南飛》改編成現(xiàn)代文，她左思右想，最終也只是把它的譯文加以無數(shù)形容詞。原作者寫的內(nèi)容已經(jīng)足夠感人肺腑，進行改編簡直是畫蛇添足。她知道自己寫得不夠好，可是也不想從班主任口中聽到對那個人的表揚。

班主任抱著一摞作文本走進教室，一小組一小組地發(fā)下來，唯獨留下了一本。他說：“這次你們交上來的作文，寫得都不盡如人意，但是我很高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才。我來念念她寫的文章。”

他的聲音像節(jié)慶時放的禮炮，聲音很大，還帶著回響：“我看到她時，才終于明白哥哥為什么寧愿違抗母親也要娶她。她穿著大紅金織的嫁衣，為這個帶著涼意的春日增添了暖意。小而圓的嫁衣領(lǐng)口，露出玉一般的脖子。她眉眼低垂，面容嫻靜，如同春日里盛開的晚香玉，讓空氣里都流淌著甜美的香氣……”

最后，他總結(jié)道：“這位同學(xué)從劉蘭芝小姑子的角度出發(fā)，作為一個旁觀者描述了整件事情的發(fā)展，很有創(chuàng)意。我看了這么多作文，她是第一個使用這個角度的人。而且，她的描寫很好，擅于使用比喻手法，是不是？”

班里的聲音回應(yīng)：“是?。　?/p>

最后，班主任說：“喬方。”他拿著那個薄薄的作文本，伸出手去，示意喬方上去拿自己的本子。等到少女接過本子，他又說：“現(xiàn)在我相信你說的，你的語文功底不錯?！?/p>

在一片掌聲中，頭發(fā)漆黑的少女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楊知看見好幾個人都沖著那個少女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她感覺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條蛇，就是她在家里后院看見的那種帶著斑紋的菜花蛇，正努力地想要鉆出來。它糾結(jié)的肌肉重重地撞擊在心室的厚壁上，緊緊地牽扯，頓頓地疼。

當(dāng)清晨的陽光開始在窗臺上跳舞時，601宿舍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楊知這一天起得很晚，誰的鬧鐘也沒有突然響起。她將一節(jié)裸露的手臂伸出棉被，像一個洞穴里鉆出一條幼蛇。喬方已經(jīng)梳洗完畢，正蹲在自己的柜子前拿東西。鐘雅童站在喬方身后，探頭往喬方柜子里看了看，以一種輕而綿長的語調(diào)說：“我最討厭某些人用東西還要偷偷摸摸的，用就拿出來啊。”正在往臉上抹蘆薈霜的少女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繼續(xù)沉默著，抹好臉，關(guān)上柜子就走了出去。在宿舍的其他人眼中光影變幻，很快說起另外的話題。

去往食堂的路像是一張女人的臉，失了青春的色彩，還長了斑點。楊知今天是一個人去食堂吃飯，她注意到頭頂?shù)挠裉m樹上掛著氧化變黃的玉蘭花朵，而另一邊，新的嫩白的花已經(jīng)綻開。

食堂仍然很擠，她一個人端著盤子在狹窄的食堂過道里穿梭，差一點撞上一個斜路里插進來的男生。左右掃視，幾乎沒有座位了。平常是萬櫻負(fù)責(zé)占座位。而她負(fù)責(zé)打湯，今天只有一個人，動作果然慢了。她瞥見坐在窗邊的兩個女生，慢慢地挪了過去。坐下之前，她說：“嗨，找不到位子了所以才來坐這里，你們不介意吧？”對方似乎愣了一下，兩個人紛紛抬眼來看她，點了點頭。她坐下后，看見喬方和唐君婉看了彼此一眼，這才驚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三個女生都低著頭，沒有言語，似乎吃飯也是值得比賽的事情。半晌，楊知聽見唐君婉說：“喬方你吃飯好秀氣。”她抬頭去看對面的女生，喬方正面無表情地舉著勺子繼續(xù)吃飯，吃菜少，吃飯卻比較多，看起來確實是斯文秀氣。她下意識地也放慢了吃飯的速度，一口一口地輕聲嚼著。她的背后是鬧哄哄的一片，對面是交情甚好的兩個人，在這一片熱鬧的景象中，她感覺自己煢煢孑立，沒有多余的空間，也沒有任何開口攀談的欲望。她還是第一個吃完，沒有打招呼，轉(zhuǎn)身就走進一片殘陽中。

這一次她并沒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在居民樓拐角的地方轉(zhuǎn)身進了宿舍樓。在一片玫瑰色的殘紅中，她看到了整個宿舍的衰落。宿舍里沒有一個人，只有樟樹的影子打在地上沖她招手。她走到洗漱間里，用冷水打在臉上洗了洗。墻上一溜掛著六條毛巾，她的是一條白的，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她旁邊是朱繁的，很厚的一條，上面印著一只小熊，倒是很符合她的個人形象。再那邊是一條花色的毛巾，它很小，只不過是其他毛巾的一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幕ǘ溟_滿了整條毛巾，叫著喊著宣揚著自己的美麗。她走過去，拿下那條毛巾擦干了臉上的水漬，再照著它原來的樣子，斜著對角掛著。她走到宿舍門前，反鎖了門，又走到喬方的柜子前。心中盤踞的蛇吐著信子鉆了出來，帶著洞穴里的寒濕氣息，她感覺到自己的毛孔像雨后的小蘑菇一般“噌噌”地從皮膚大地上鼓了出來。她蹲下去，拉開了面前的柜子。

回到教室的時候，她看見喬方已經(jīng)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著書，這一回是《沉思錄》，墨綠色的封皮泛著冷冷的油光。她走過去，一直看著她走過去，直到女生抬起頭來看她，她的嘴角扯出一個清淡的笑容，像是此刻正緩緩墜入地平線的太陽，溫和，沒有殺傷力。她得到了對方好奇的眼神，那雙眼睛像小鹿一樣濕潤，它們盯著自己看了會兒，然后她看見對方的紅菱般的嘴上也綻開了花朵。

換座位以后，她坐到了喬方的斜后方。班主任為了公平起見，每一周都要進行座位調(diào)換，每一個座位分別向左向后調(diào)動，每個小組也要在教室來回滾動。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走過去的一瞬間，她輕輕屏住了呼吸。坐好后，她斜過頭問喬方在看什么書?？墒茄劬催^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喬方的一雙眼睛正定定地盯著自己。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喬方的眼睛和她的頭發(fā)一樣漆黑，黑得像是一團冬日里的炭火，隨時都會燃燒。那一對眼睛里早已沒有了先前看到的水潤光澤，它們一團漆黑，就那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你，像是想象中的死靈。那一瞬間，她覺得心驚，有一個念頭閃電般從腦中竄過。她終于動了動嘴唇，說話的音節(jié)像魚吐泡泡一樣被吐到教室的空氣中，那些音節(jié)組合起來是：“你怎么這樣盯著我看？”喬方的眼睛這才轉(zhuǎn)了轉(zhuǎn)。好似才從另一個世界回來，她聽見喬方回答說：“沒什么?！比缓螅瞧岷诘拈L發(fā)一甩，那雙眼睛終于離開了。

這時候，石楠走到喬方桌子前，彎著身子去看她，問：“喬方，你是不是化了妝??？”這一句問話就像是巨石砸入平靜的水面，幾乎整個班的人都轉(zhuǎn)著頭去看被問到的女生?？墒撬€沒來得及開口，已經(jīng)有人替她回答了：“她怎么會化妝，她沒有化妝品。別人是天生麗質(zhì)好嗎？”說這句話的人正是唐君婉。她的眼睛拉著弓，也許下一刻就能射出一支箭來。

鷺鷥股存在著的裴思齊這時候說話了，他也問了喬方一個問題：“喬方，你平常是不是用牛奶洗澡?。俊?/p>

喬方?jīng)]好氣道：“我用白開水。”

裴思齊笑了，他說：“我怎么想起了一句名言，啥啥不怕開水燙來著？”已經(jīng)有幾個男孩子笑出聲來。

喬方低著頭繼續(xù)看書，似乎不打算理人了?？墒驱堅娫娖€要站到她面前去，問她：“喬方，你的臉怎么這么小啊，怎么做到的？”

喬方手上翻書的動作沒停，抬起臉認(rèn)真道：“這個我沒有經(jīng)驗，你應(yīng)該去問我們宿舍的鐘雅童，她平常都用瘦臉儀在瘦臉，你可以問問她哪里買的?！?/p>

龍詩詩恍然大悟道：“她臉是挺小的哦！那我去問問，謝謝你?。　?/p>

等鐘雅童出現(xiàn)在教室的時候，龍詩詩跳著就上去了。她拉著鐘雅童的手臂問她：“我聽喬方說你有瘦臉儀，用了有效嗎？我也想瘦臉呢！”鐘雅童聞言看了看正在看書的長發(fā)少女，勉強笑道：“其實沒什么用。也不是什么瘦臉儀，就是塑料的，特別便宜，幾塊錢，我也就是拿著好玩。”龍詩詩大約是沒聽出這話里的拒絕意味，仍舊說：“那你下次帶到教室來給我用用，說不定我就有用呢！用得好我也去買一個！”

扎著馬尾辮看書的少女終于合上了手中的書本，她把書放進抽屜里，雙臂環(huán)著，把頭枕上去，閉上眼睛?？諝庵腥耘f飄浮著自己的蘆薈面霜獨有的香氣。

6

40多億年來，地球在太陽系沿著固定的軌道環(huán)繞著太陽，成為這個耀眼星球的忠實擁護者；月球圍繞著地球日復(fù)一日地做著圓周運動，就像是形影不離的兄弟姐妹。如果有一天，它們各自脫離既定的軌道，地球和太陽、月球和地球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還會繼續(xù)存在嗎？

秋的涼意慢慢地爬上校園的地磚，未被清掃到的角落里已經(jīng)堆積了許多葉子的尸體。草地上的胖鴿子仍舊悠閑地踱著步子，絲毫沒有體會到高中生活的緊張。但是這緊張的生活并不是一成不變，這所重點高中不只是在升學(xué)率上領(lǐng)先一籌，它的文娛活動也豐富多彩。第一次月考過后，再有一周就是高一年級的合唱比賽。

距離語文課結(jié)束還有五分鐘，李老師已經(jīng)把指定的教學(xué)內(nèi)容完成了。他立定在講臺前，慢慢開口：“這一次的合唱比賽，我想讓你們?nèi)珯?quán)負(fù)責(zé)。包括服裝、歌曲的選擇、排練，都由我們的學(xué)生干部自己安排?，F(xiàn)在，有沒有毛遂自薦的？”他的眼光是黑暗中的蝙蝠，正在教室上空來回掃視著。這時候，一個獵物主動站了起來，只聽她說：“我媽媽和服裝店的阿姨關(guān)系很好，我可以負(fù)責(zé)采購服裝。”那是601宿舍的尚婕。李老師看了她一會兒，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說：“其他事情就交給班長了，其他班干部也要帶頭負(fù)起責(zé)任?！蹦莻€“其他班干部”里也包括了喬方。她在上次班干部競選中競選了心理委員。結(jié)果也是毫無疑問的，因為她初中三年也一直擔(dān)任心理委員。大家對這個職位頗有些好奇，尤其是女孩子，開始借心理咨詢的名義找她說悄悄話。

尚婕很快就運來了演出的服裝。她和鐘雅童提著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進入教室時，教室像加足了柴火的一鍋沸水，熱得滾泡泡。其實也沒有特別出挑，不過是普通的白襯衫和黑褲子，和大家的夏季校服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但不管怎么說，好歹也是“自己的”衣服，沒有帶著任何身份的衣服。每天，甚至是周六日，學(xué)生們都被要求穿著那層“校服殼”，那層殼緊緊地貼在這群年輕生命的肉體上，似乎要將氧氣都榨取干凈。所以，能夠穿上柔軟的、不帶殼的衣服這件事情本身，已經(jīng)足夠點燃他們。

唐君婉和喬方各自領(lǐng)回了自己的衣服。

唐君婉戳了戳喬方的后背，低聲說：“你想不想現(xiàn)在就去換上？”

喬方向后偏了頭，回：“你去我就去?！?/p>

唐君婉笑了，道：“那走！”

于是她倆在大家拆開衣服拿在身上比畫的時候，從后門悄悄走出了教室。穿過整個操場，就是一棟獨立的洗手間。她們快步走在猩紅的跑道上，像是在怪獸的舌尖上跳舞。頭頂?shù)恼翗湟呀?jīng)結(jié)出了黑亮亮的果實。襯衫上帶著新衣服特有的味道。當(dāng)喬方換好衣服重新走回跑道時，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只白鴿，隨時都可能迎著風(fēng)振翅飛去。第一次在正常上課期間走出教室，風(fēng)里都是自由和快樂。她們重新走回教室，引起了男生女生的一齊歡呼：“哇，白衣少女??！”鐘雅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臉上帶著殘陽般的微微笑意。

11班選擇的演唱曲目是《美麗的夢神》，這首曲子是文娛委員易綣拜托音樂老師定下來的。同學(xué)們看到這個樂曲名，大呼：“這不是催眠曲嗎？到時候聽眾們都睡著了怎么辦？”可是他們又沒有更好的推薦，班主任建議唱《星星點燈》，何毓珊想唱《日不落》，甚至有人提出唱《兩只老虎》……爭執(zhí)不下的結(jié)果是，大家還是勉為其難一起歌唱“美麗的夢神，來到身邊，星光和露珠在悄悄綻放……”

比賽的這一天終于到來。他們班前面是10班，他們唱的是《蟲兒飛》。眾人不禁搖頭感嘆：這么傷感的曲子不太適合合唱吧？

報幕員念道：“接下來有請11班給我們帶來另一場聽覺的盛宴?！?1班的學(xué)生陸續(xù)站上木制的高腳長椅，等待熟悉的前奏響起?？墒沁@時龍詩詩突然叫道：“還少了一個人！”眾人回頭一看，龍詩詩旁邊確實有一個空缺。龍詩詩說：“尚婕還沒來！”一股焦灼感在這個團隊中蔓延，易綣只好去請主持人幫他們拖延時間，讓播音人員延遲播放。李老師站在評委席上，連連沖他們使眼色，讓他們立馬就唱。于是大家重新調(diào)整心態(tài)，跟著已經(jīng)響起的伴奏開始合唱。

剛唱完一句，消失的尚婕卻走到了舞臺的正前方，看她的模樣，似乎是在尋找自己的位置。羅均為壓低嗓子喊：“別上來了，就站在原地當(dāng)指揮。”尚婕背著舞臺的燈光，看不清臉上是何表情。她的手臂抬了起來，舞臺燈光打下來，泛出如玉的光澤，她整個人都被燈光鑲上了絨絨的一圈光影，像是柔軟的蒲公英，但是她的指揮手勢打出來卻是簡潔有力。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協(xié)調(diào)。似乎這原本就是11班排練好的。

晚上回到宿舍，601的女孩子們還在熱烈討論著當(dāng)天的合唱比賽。喬方?jīng)]有加入討論，仍舊是捧著綠色封皮的書，靠在豎起的枕頭上看著。尚婕還沒有回宿舍。討論了一會兒，女孩們也就各自回自己的床上。

快要熄燈的時候。尚婕終于推門進來了。她徑直走到鐘雅童床前，冷聲道：“你給我起來。”

鐘雅童莫名道：“怎么啦？”

尚婕說：“你先站起來?！?/p>

鐘雅童站了起來，楊知她們都偏著腦袋看她倆，卻也沒有從床上下來。

尚婕說：“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今天必須給我道歉！”

鐘雅童說：“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尚婕提高了聲音，指著鐘雅童的鼻子說：“今天傍晚我在廁所！我聽見了你和石楠的所有對話。”

鐘雅童沒有說話。尚婕顯得更加憤怒，她逼近了鐘雅童，恨聲說：“我這么信任你，你卻出賣我。你現(xiàn)在夾著坐在羅均為和向野中間，還不知道說了我多少壞話吧！你今天必須給我道歉！”她說著還推了鐘雅童的肩膀，鐘雅童被推得抵在了墻上。

鐘雅童定了定身子，終于細(xì)聲說道：“是你誤會了吧？我根本沒有說你什么?，F(xiàn)在應(yīng)該是你和我道歉才對。你不該推我?！?/p>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楊知和朱繁都圍了過來，余小萌也從她的上鋪爬下來，而喬方仍舊坐在自己的床上，如同入定的老僧。

尚婕發(fā)出一聲尖叫，一揚手，只聽“啪”的一聲亮響，鐘雅童已經(jīng)用手捂著自己的一邊臉了。

鐘雅童硬聲道：“我爸媽都沒打過我，你居然敢打我！”

尚婕仍舊在罵：“你這個死狐貍精，長著一臉狐媚相，還想到處勾引男人！告訴你，向野和我從小是一起長大的，只要我說一聲他就不會再搭理你！你就做夢去吧！”推搡中，她也挨了鐘雅童揮過來的一巴掌。她披散著頭發(fā)，大喊著就要沖過去，嚷道：“你還敢還手！”圍在周邊的人早就一把抱住了她，把她拉著往后拖。她掙扎中踢出一腳，也剛剛是挨到了鐘雅童的衣角。

被拉住的尚婕無法再近鐘雅童的身，她高聲叫罵了幾句，最后也覺得疲倦，對著拉著自己的楊知她們說：“你們放開我吧。”等她們松開手，她沖坐到床沿上去的鐘雅童道：“你有種就去告訴石楠?。∷皇怯腥寺?。你看她會不會保護你！”她喘了口氣，抬頭看著手里仍舊拿著書的喬方，輕蔑道：“全宿舍就你喬方一個人沒有下床，光看熱鬧吶！”

被指名道姓的少女直起了身子，動了動嘴角，輕聲說：“也許是你誤會了，她不一定是故意的。她和石楠的關(guān)系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也不會去把這件事情告訴石楠?！?/p>

尚婕似乎冷靜了下來，挑著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那我們明天看看?！?/p>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