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揚曲庸
不知道從何時起,老爸的淚點變低了??措娨暪?jié)目,童言無忌,我笑得花枝亂顫,老爸卻神情肅穆、嘴角微抿。我急急地問道:“老爸,你咋了?”他眨了眨眼睛,恍然回神,輕輕吸了吸鼻子:“哦,沒什么,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的。”
有時候好好說著話他也會哭:“你徐大伯啊,和他閨女可好了。下午我去畫室,人家倆人一起在案板上畫畫,哎呀,可好了。”眼看著又要紅眼,我趕緊補上一句:“老爸,我重拾畫筆怎么樣?”老爸收了收情緒,說:“哦,可以啊,你想畫什么?”“嗯,工作太忙,想先畫畫水彩過渡下,有空再研習(xí)別的?!?/p>
“可以,畫水彩的話,××和××都畫得很好,你好好練練也是不錯的?!崩习殖练€(wěn)地說道,“但是,不管做什么,都要努力呀!”我點點頭,正暗自竊喜把這段傷春悲秋給截了,老爸忽然又幽幽地小聲嘟囔一句:“還是畫畫好,不然我老了以后,家里那些畫你都不懂,多可惜……”我瞬間怔住了。
老爸是個畫家,雖然我從小耳濡目染,也很喜歡畫畫,但到了該做選擇的時候,我還是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畫畫這個行當(dāng)。所以,每次老爸提到他同事跟女兒一起寫生作畫、快意人生的時候,我都會覺得一萬個對不起他。
從小到大,老爸都沒有勉強過我。我說:“爸,寫字是干什么用的?畫畫是干什么用的?你為什么總在練習(xí)?我和你一起好嗎?”“爸,課業(yè)太緊張了,我不想練字了,只學(xué)畫畫好嗎?”“爸,我不想考美院,把畫畫當(dāng)愛好好嗎?”老爸總是說:“好的。寶貝,你想好了嗎?”“我想好了?!泵棵柯牭竭@句話,老爸就會默默地走開,并幫我準(zhǔn)備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有時候我也會疑惑:“爸,你總是答應(yīng)我的要求,不怕寵壞我嗎?”
老爸笑瞇瞇地說:“哦,因為我相信我閨女呀!你雖然看著柔弱,主意向來是很正的。路是自己走的,我不能幫你做決定,但只要你想好要怎樣走下去,爸爸一定會全力支持你。再說了,寫字和畫畫都是很神圣的事情,勉強為之,倒不如不去碰它,否則就是玷污了這份神圣?。 ?/p>
我曾經(jīng)離他那么近,近到只要他稍稍壓迫一下,就可以很順利地讓我和他經(jīng)營同一份事業(yè),可是他沒有。他就靜靜地看著我離開了生我養(yǎng)我的小城,看著我選擇了一份與他的事業(yè)毫不相干的工作,看著我嫁給了一個遙遠(yuǎn)地方的愛人,看著我離他越來越遠(yuǎn)。
世人常說,時光啊,你慢點兒走,讓我的父母老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吧,可實際上,主動逃離他們的,正是我們自己。父母在我們的一次次遠(yuǎn)離中白了頭發(fā),遠(yuǎn)了繁華,而我們,往往后知后覺。
我生日那天,自己做了一本小集送給老爸,里面集結(jié)了我從小到大寫他的文章和一些普通的生活照片,書的扉頁,我鄭重其事地寫了一篇序言:
我不擅長收納,這你知道的,當(dāng)然,嫁人之后有所好轉(zhuǎn),雖然效果也不甚明顯。因而此刻,想要梳理曾經(jīng)對你說過的話,顯得尤為困難,就像小時候,你總讓我在各種場合給你寫序,我便完成作業(yè)一般的,總想要交一份自認(rèn)為不錯的答卷給你,于是便有了那些貌似華麗的辭藻、自以為高端的對仗和不知道哪里看來的引經(jīng)據(jù)典。即便如此,我還以為我寫過很多,然而我沒有。我總以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卻發(fā)現(xiàn),遠(yuǎn)沒有你為我做的萬分之一多。
媽媽說,你爸看完,又哭了。
(祝平安薦自《時代青年》)
責(zé)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