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彎彎的月亮

      2018-03-29 08:48萬德志
      安徽文學(xué)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建興小剛

      萬德志

      1

      旺根坐在田埂上,兩只腳踩在田里,他把褲腳卷到膝蓋處,露出靜脈曲張嚴(yán)重的小腿。背后二畝田外便是灌渠和出村的馬路,渠里的水嘩啦啦地流。旺根喜歡這聲音,每次聽見總想起那歌兒,怎么唱來著?“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響……”這聲音聽了差不多一輩子,就是聽不厭,倒是偶爾因?yàn)槁牪坏竭@聲音,他和全村人都急得做噩夢。

      嘩啦啦,嘩啦啦,聽著聽著就好像那些清澈冰涼的水流進(jìn)了莊稼人的心里,讓人踏實(shí)又痛快。太陽已經(jīng)悄悄地躍到頭頂上去了,旺根抬頭看了一眼,心里罵道,狡猾,真狡猾,像個泥鰍一樣,稍不留神就日上三竿,再一個不留神就西沉山坳,人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再回不來嘍。

      眼瞅著自家田里的紅花草已經(jīng)被水淹了,旺根把缺口堵住,將掛在小樹苗上舊得褪了色的黃色軍衣披上,扛起鍬,扯開他那粗嗓門叫了一聲“黑風(fēng)”,一條毛發(fā)烏黑锃亮的土狗如一道黑影般竄了出來。

      旺根上了馬路,很快就到了新村。醫(yī)生順國的女人桂欄在水井旁洗衣服,老遠(yuǎn)便看見旺根扛著鍬走來,以為是眼花了,丟了棒槌,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果然就是老頭么,待他走近了便尖著嗓子說:“太公,這怎么說的,打我們家順國在村里當(dāng)醫(yī)生起,您就沒下過田,家里子強(qiáng)孫壯的,還能讓您這眉白鬢霜的老人干這個?”

      旺根站住了,勾起一只腳,在鞋底上敲煙鍋?zhàn)?,說:“家家戶戶都漚了田,我家倒好,年輕的一個個沒了影,都往外跑,去給人家打雜做短工,丟了自個兒的營生,這不是本末倒置么?”

      桂欄笑了起來,說:“太公,時代不一樣了,如今種田賺不了錢,你家志榮在外面做水電工,那一天就好幾百呢?!蓖吡艘宦暎f:“放屁,他那么有錢,我這當(dāng)老子的怎不曉得,說穿了,這都是一幫好吃懶做的人。你看咱村多少好田地都被糟蹋了,包括你家的,當(dāng)初你過門時,順國管衛(wèi)生所里的事,你管田里的事,現(xiàn)在倒好,那么點(diǎn)地你也給荒廢了,我看就是你這敗家的娘們懶慣了,不愿下地?!惫饳诘哪槺銦似饋恚s緊端了木盤轉(zhuǎn)身就走。旺根見她被罵得一聲不吭,倒有些不好意思,想沖她說兩句好話,但她已經(jīng)消失在巷子里。

      炊煙裊裊,雞鳴四起,旺根的肚子也叫了起來,便往坡上走去。過了坡是一條曲折的水泥小路,迎面駛來一輛摩托車,“轟隆隆”地眨眼就到了跟前,把旺根嚇得直往路旁的泥坑里踩。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孫子,旺根啐了一口唾沫道:“你個狗埋的東西,摩托車開得像飛機(jī)一樣,你趕著去投胎?”道平停了車趕緊來扶爺爺:“爹爹,我真沒看清是你?!蓖话淹崎_他說:“是別人你就不顧人家死活了?”道平又上了車,發(fā)動了摩托車,說:“你也是,一把年紀(jì)了,不在家好好待著,非扛把鍬下田,婆婆在家說心窩子疼,要你照應(yīng)也見不到人影,她叫小剛?cè)グ秧槆垇?,小屁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去了兩回順國都沒理他,婆婆疼得厲害,小剛就來找我,我正急著要去市里的醫(yī)院接衛(wèi)紅,沒辦法只好先去請順國,這一趟下來就耽擱到這么晚了?!?/p>

      旺根聽出了道平的腔調(diào)里滿是埋怨牢騷,剛要開口罵,不料他發(fā)動車子駛遠(yuǎn)了。旺根搖了搖頭,又反著手往前走。旁邊是一幢廢棄的倉庫,墻面上還殘留著斑駁的字跡“學(xué)大寨、趕大寨、做大寨人”。過了倉庫就是大兒子志榮的家,三層高的樓房,外壁貼了潔白的瓷磚。旺根才走到門口,便見兒媳婦德香掩了大門出來,正氣不打一處來:“你養(yǎng)的好兒子,趕著去做縣官,剛才在路上差點(diǎn)就把我撞倒?!钡孪銍樀泌s緊來攙他:“爺,那胡包子從小就偷天賣日頭,無法無天,等志榮回來我跟他說,讓他罵道平一頓,這都結(jié)了婚的人了,還一點(diǎn)不懂事?!彼匆娡砩系哪喟秃褪掷锏逆@,又說:“爺,志榮早說了,那田不要了,只等著租給別人去種,你怎么又去漚田了?”旺根一擺手:“我的事少管,這田你們不種,我來種?!闭f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德香急得直跺腳,說:“爺,吃了中飯走,娘肯定沒做飯,你帶些給她吃。”旺根邊走邊說:“下了田,一腳的泥,別把你家漂亮的地板弄臟了。”

      2

      新村的西邊是老村,在新村,幾乎清一色的都是樓房,地面是水泥鋪的,花草樹木井然有序,大伙用的是自來水,晚上還會開路燈,一切都在詮釋著什么叫新農(nóng)村;在老村,大多是青磚黑瓦的老房子,偶爾夾雜著一兩棟樓房,顯得不倫不類,好的地方是青石鋪的路,差的地方便是泥土地,或三四家,或五六家共用一口水井。

      旺根走到隔壁老六家的門口,站住了,朝里看去空無一物,正好老六駝著背從里間房出來,手上拿了一包衣服,笑著對旺根說:“老哥哥,以后這老屋還望你多照應(yīng)著,老嫂子掃地時也讓她幫著把這門口的落葉灰塵掃了,總念著你倆的好?!蓖鶒炛帕艘宦曊f:“趕死落魂,在自己家里住不好,跑去城里跟兒子媳婦住,招后生們的嫌?!崩狭f:“他們說了,不嫌我,栓兒小小年紀(jì)就懂得孝敬我,他對他媽說,婆婆住到土里去了,再沒人做飯給爹爹吃,你們不接他來他就要餓死了?!崩狭f完咧著嘴笑了起來,又說,“還是我栓兒有良心,我和他婆婆沒白帶他。唉,海濤他娘一走,我身子就越來越差,得有后生的照應(yīng)。”旺根不再說什么,往自個家去了,身后的黑風(fēng)一見門口盛著狗食的鐵盤,忙跑過去吃了起來,看來是餓著了。

      小剛一蹦一跳地從外面回來,被旺根喝住,嚇得直吐舌頭。旺根問:“哪兒來?”便跨過門檻進(jìn)了堂屋,把身上披著的黃軍裝掛在了壁上,只穿一件黑色的開司米毛衣,走到廚房。小剛忙跟了進(jìn)去說:“婆婆說好難過,讓我再去請順國來開藥?!蓖彦伾w一揭,鍋里黑漆漆的空無一物,說:“這老太婆越來越不像話了?!庇谑恰斑郛?dāng)”一聲把鍋蓋扔了,問:“吃飯了嗎?”小剛說在大娘家吃了。旺根出了廚房,往堂屋左側(cè)的房間走去,才跨過門檻便咆哮了起來:“冷鍋涼灶的,我起早在田里累得要死,回家還要挨餓,你一天到晚叫順國來開藥,人家來了又說不清哪里的病,唬得人家一天往返跑幾趟。”

      桂英本歪在床上小憩,打旺根進(jìn)大門時便聽見動靜了,只是渾身乏力,懶得動,不料旺根罵了進(jìn)來,滿腔怒火便蹭地往上竄,哭著說:“你個狠心的老棺材,我十六歲就嫁到你家來,一輩子當(dāng)牛作馬,服侍你家的老老小小,現(xiàn)在動不得了,身子骨累壞了,你這老棺材就卸磨殺驢,巴不得我早日入土……”說著又捶著床,嚶嚶地哭了起來。

      小剛看見婆婆哭,也被嚇哭了,這七歲的孩子是桂英一手帶大的,桂英在他的心里親過那在沿海城市打工的父母。他看見婆婆泣不成聲,趕緊爬上床去,哭著撫摸著桂英的背。

      “哎喲喂,這是做什么?老的小的哭成一片?!钡孪闳宋吹铰曄鹊?,走進(jìn)來一看,對旺根說,“爺呀,論理不敢輪到我來說你,您老兩口子一輩子相敬如賓,沒怎么紅過臉,現(xiàn)在上了年紀(jì),動不動就拌嘴斗氣,怕是我們做晚輩的沒服侍好你們,您也只管把氣往我們身上撒。我們對您二老也確實(shí)有愧于心,總想把你們接到那邊去照應(yīng),一來屋大,環(huán)境好,不像這兒,潮;二來有我們在你們身邊,端茶倒水總得個方便。就為這事,志榮來了幾趟?您想一想,不止五六趟了吧?可您呢,哪回不是一口就把他罵回去了,還說就是死在這老屋里,也不去礙我們的眼。唉,我當(dāng)時就勸志榮說算了,我們兩口子笨手笨腳,服侍不好爺和娘,比不得老三,他三年沒回家一趟,您老兩口沒埋怨他一句,硬是任勞任怨地幫他把小剛帶得這么好,您瞧小剛,這身上穿戴的,模樣清秀的,哪個不說是城里來的孩子?”

      桂英聽不下去了,順手拿了一件衣服把淚水擦干,吸著鼻子說:“說的比唱的好聽,你德香哪是省油的燈,我那志榮來這里看父母還要經(jīng)過你的同意,送兩個梨來還要讓你挑到剩下,他老子扔去豬圈里,豬都不吃,里面全爛了……”

      旺根連忙喝了一聲:“行了,你沒病就給我起來,別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瞎嚼蛆。”又看了一眼德香,見她被桂英噎得半天說不出話,漲紅了臉。

      3

      傍晚,旺根提了一籃菜,從后門出去。過了兩戶人家和一個菜園子,便是一個土坡,鄰居的兒子是開農(nóng)用車的,又逢雨季,就把這坡碾得稀巴爛,以前大伙都住在老村的時候,還會有女人灑上草灰來整理。旺根看了一眼泥濘不堪的道路,真不知道從哪里下腳,便把鞋脫了,扔在旁邊,赤著腳往坡上走去。到了塘上,已經(jīng)滿腳是泥了,重得抬都抬不起,便在草上蹭。一旁的黑風(fēng)不安地吠了起來,旺根抬起頭一看,是戴著墨鏡的志榮騎著摩托車駛了過來,往他的菜籃子里丟下一條魚,撂下一句“晚上我過來吃飯”,便走了。

      黑風(fēng)去聞了聞菜籃子里的魚,被旺根一腳踹跑了,旺根提上籃子往堤壩另一側(cè)的河邊走去,撞見天狗的老婆九兒。九兒將鬢發(fā)勾到耳后,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雪白的牙齒與黝黑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太公,您怎么跑到河邊來洗菜啦,不在井邊洗?”旺根的年紀(jì)雖然在村子里算不上最大,可輩分卻是最大的,很多小輩理不清頭緒,便都叫他太公。

      旺根說:“河里洗得快,井邊洗,費(fèi)力。”

      九兒笑道:“您給我吧,我去洗,下去的路上長滿了草,虛虛實(shí)實(shí),您沒準(zhǔn)踩坑里摔一跤?!闭f完便來拿旺根手里的籃子,旺根推掉她的手說:“外面冷,快回去吧,穿這么點(diǎn),你生崽才多久?也不顧著點(diǎn)身子,天狗那小子娶到你,那是他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本艃罕煌囊幌捳f得紅了臉,見他執(zhí)意要自己去,便沒再堅(jiān)持了。

      飯桌上的收音機(jī)發(fā)出的唱戲聲開始變得沙啞。“又沒有電了?!蓖餍詫⑺P(guān)了。大門外已經(jīng)漆黑一團(tuán)了,有腳步聲傳過來,旺根伸長了脖子看,一個打著赤膊的漢子走了過去,卻不是志榮。桌上的菜已經(jīng)不再冒熱氣,有紅燒魚、米粉臘肉、蛋湯、韭菜、花生米、咸菜,坐在桌子下方的小剛又咽了一下口水,便悄悄地伸手去夠花生米,旺根咳了一聲,小剛嚇得手又縮了回去。旺根嘆了一口氣說:“去添飯來吃,不等了?!毙傁残︻侀_,像個泥鰍一樣從齊他胸口的高凳上鉆了下去,跑進(jìn)了廚房,不一會兒端了滿滿一碗飯出來。這小子先是將飯放在桌子上,接著又吃力地爬上了凳子,當(dāng)他坐上桌時,發(fā)現(xiàn)爹爹已經(jīng)開了啤酒,吃了起來。

      志榮跨過門檻時,父親正在倒第二碗啤酒,他扭頭踅進(jìn)了母親的房間,發(fā)現(xiàn)母親已睡,又回到堂屋,看見小剛臥在角落寫作業(yè),走過去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說:“吃飯了沒?”小剛說吃過了,志榮便從西服內(nèi)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高高舉起,小剛?cè)恿斯P便來搶。志榮說:“讓大伯摸下你的小蛋蛋,看那第三只蛋有沒有長出來?!毙偖吘棺x了一年書,較之原來略顯羞澀,不肯讓志榮摸,卻又舍不得那糖,便一個勁地笑著去搶糖。

      志榮和他鬧了一陣,把糖給他了,又坐上桌,把草綁的一小塊精肉放在了桌上,對父親說:“娘吃了?怎么這會就睡了?”旺根說:“吃不下,喝了點(diǎn)紅糖水,一天到晚嚷不舒服,磨得別人活不下去,倒不如死了干凈?!敝緲s聽出了父親的話里夾著味兒,趕緊說:“順國本來就是衛(wèi)生所里的醫(yī)生,讓他多跑幾趟也是應(yīng)該的。德香和道平,一個是你們的兒媳婦,一個是孫子,服侍你們更是天經(jīng)地義?!?/p>

      “我們是享不了這福了,連兒子都指望不上,還祈盼著兒媳婦和孫子?這一個星期才見你一回,你那媳婦就把你頸上抓撓得都是痕,以后你還是少來,忘了爺娘,做老婆的崽去?!蓖闷鹜?,一仰脖又把一碗酒吃了下去。志榮這才知道來時在家被德香撓出了痕,還被旺根看見,便悄悄地將領(lǐng)子豎了起來。又為父親倒了一碗酒,拿了小剛吃過飯的碗過來,給自己也倒了一碗。父子倆就這樣悶著喝了一通酒,志榮才說:“方才從鎮(zhèn)上回來,碰到吳老師,她說小剛的成績總是起不來,上課睡覺,作業(yè)質(zhì)量差,說不定要留級。話說回來也怨不得他,他爺娘不在身邊,你二老照顧自己都難,更別說輔導(dǎo)他的功課,這老屋環(huán)境又差,你瞧那頭頂?shù)臒?,暗得連人臉都看不清,他像條小狗一樣蜷在角落里寫功課,別說功課寫不好,就是眼睛也早晚弄壞了?!?/p>

      旺根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把假牙吐了出來,扔進(jìn)了一只盛水的杯子里,說:“你有什么就直說,別拿細(xì)伢子當(dāng)話引子,我腦子不糊涂?!敝緲s笑道:“還有什么可說的,這話我都說過八百多回了,讓你老兩口和小剛都搬到我那去,一來我們服侍你二老,二來道平國平有空也可以教教小剛的功課,那邊敞亮、干凈,對小剛的成長只有好處沒有壞處?!?/p>

      “放屁!”旺根拍桌子說,“說的比唱的好聽,你志榮一撅屁股拉什么屎,我不知道?如今你第二個兒子要娶老婆啦,那么大的房子嫌不夠住就要蓋新房,村里不給你們批地,你兩口子就打起了這老房子的主意,老子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了,你把腿跑折了也好,把嘴皮子磨破了也罷,休想拆了我這房子蓋新房。我和你娘是對得住你們?nèi)置玫?,你們結(jié)婚,在家的蓋房,在外的買房,哪一個沒有從我這拿錢去?老三在外面打工,生活不易,我和你娘為他帶孩子,就這樣,你那了不得的老婆見人就數(shù)落我們偏心,說我們向著老三?!?/p>

      旺根說完拿起桌上的旱煙,拂袖下桌,回房去了。

      志榮呆呆地吃著菜,嘴里卻越來越?jīng)]有滋味,把筷子一扔,抱了碗進(jìn)廚房里,對小剛喊了一句:“來,給大伯生火?!?/p>

      小剛坐在灶前,不時用火鉗挑動著灶里燃燒的草,灶里跳動的火苗映在他那粗糙干裂的臉上,一片通紅。志榮坐在旁邊的草堆里,抽著煙,摸了摸小剛的腦袋說:“想爸爸嗎?”小剛說:“我想媽媽。”志榮說:“老師說你成績很差,上課總打瞌睡?!毙傄宦牐瑵q紅了臉,轉(zhuǎn)過頭來對志榮說:“我是……我是……”他急得結(jié)巴了起來。志榮說:“慢慢說。”小剛又低下了頭,輕聲道:“婆婆晚上總是咳嗽,我要倒水給她喝,白天就好困……”

      志榮扔了煙屁股,又站了起來,發(fā)現(xiàn)鍋里的水已經(jīng)在冒熱氣了,便開始洗碗。

      4

      老六五點(diǎn)半就睜開了眼睛,便一個勁地咳嗽著,那聲音好似震得整棟樓都在顫抖。隔壁房間的媳婦福花立馬就被這聲音吵醒了,她那眉頭蹙得好似要連在一起,便伸手過去在丈夫海濤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下,海濤當(dāng)即被弄醒,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福花說:“天都沒亮,他就咳個不停,穿著個拖鞋到處走,一會兒開關(guān)門,一會兒拖椅子,打他來了以后,我就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你再不管管他,我跟小栓走,你跟他過。”海濤怒瞪著兩眼道:“我爺才來幾天,他不是在習(xí)慣這里的生活嗎?他鬧騰,還不是在為全家做早餐,你吃的時候怎么不嫌他吵?”?;ɡ湫Φ溃骸鞍押牵麤]來的時候我就不吃早餐?”

      老六似乎聽見了隔壁的爭吵聲,卻聽不清具體講些什么,因?yàn)樗目人月暢蔀榱俗璧K,他就這樣咳了幾分鐘了,還是停不下來,便穿好了衣服。天氣依舊有些冷,他穿了一套保暖內(nèi)衣后,又穿了一件從鄉(xiāng)下帶來的藍(lán)布斜襟外套,下身套上一條掉了色的粗布褲。他打開房門,到客廳里坐著??蛷d里的空氣很好,不像房間里,充滿裝修時留下的味道。

      接著,他去廚房淘了米放在電飯煲里煮稀飯,隨后出門去買包子、油條。小區(qū)的花園里有許多老人在晨練,一位身形高大謝了頂?shù)睦蠞h提了劍迎面走來,老六與他相視而笑,這是一位來自北方的老人,隨著女兒來到這里。他好舞劍,老六與他見過兩三次,但一直存在著溝通上的困難,兩人的老家差著十萬八千里,彼此又不會說普通話,便“咿咿呀呀”的輔以手語交流。老六一邊說一邊比劃買早點(diǎn),他也亮了亮手里的劍,兩人會意后便分別了。

      賣油條的胖姐兒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了老六,趕緊下了幾根油條,她曉得老六要揀剛出鍋的油條:“老爺子!您在后頭等會,剛下鍋。”老六等前面的客人都拿了油條走了,這時自己的油條也炸好了,胖姐兒在鍋里揀了八根,遞給了老六。老六顫抖著拿出一個塑料袋,一層層地揭開,從里面掏了一些零錢數(shù)著,胖姐兒沒工夫等他,只管翻動著鍋里的油條。過了一會老六才把錢遞過去,是一把零碎的硬幣。胖姐兒數(shù)了一下說:“老爺子,還差五毛。你把那張大錢給我,我給你換。”老六想了一想說:“不了,明天我把欠你的錢補(bǔ)上,這整錢一拆開,立馬就花光?!迸纸銉盒χf:“好吧?!北阋话褜⑹掷锏挠矌湃舆M(jìn)了鐵桶里。

      栓兒還剩半碗稀飯沒吃完便放下筷子跑了,老六拿過孫子的碗,把剩下的稀飯倒進(jìn)了自己的碗里說:“你們要好好教教細(xì)伢子,吃不了這么多就不要添,那三年經(jīng)濟(jì)困難時期……”?;ú坏人f完便插嘴道:“吃不下就是吃不下,硬撐反而撐出病來,啰里啰嗦什么呀!”老六不敢再多說,低頭喝粥。

      吃過早飯,老六去廚房里洗碗,聽見外面?zhèn)鱽韮鹤酉眿D出門的聲音,他趕緊走出去,海濤正在門口穿皮鞋,抬頭看到老六,說:“中午把昨天的飯菜熱一下吃,別用煤氣,用電飯煲,你這么糊涂,別到時忘記關(guān)煤氣?!?/p>

      老六聽到兒子罵自己“糊涂”,又想起前不久他出門時忘記關(guān)門,就那樣讓家里的大門敞開著,后來隔壁的鄰居發(fā)現(xiàn)了,打電話給正在上班的兒媳婦。兒媳婦回來一瞧,肺都?xì)庹?,守著他回來,把他好一頓罵。從那天起他的鑰匙就被繳了去,也是從那天起他對兒媳婦產(chǎn)生了恐懼,他發(fā)現(xiàn)兒媳婦好像變了一個人,以前逢年過節(jié)她和海濤回老家看他和老伴時,溫柔又體貼。

      ?;ㄟB看都不愿多看老六一眼,便下樓去了,那高跟鞋的響聲漸漸變?nèi)趿?。海濤走出門口,將外面的鐵門關(guān)上,又反鎖了起來。老六趕緊走上去,隔著鐵門望著兒子說:“崽呀,下班早些回來,少喝酒,喝酒傷身。”海濤沒有言語,下樓去了。老六又踮起腳,伸長脖子去看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方轉(zhuǎn)身回去洗碗。

      老六一會兒看電視,一會兒做家務(wù)活,一上午的時光就這么隨著壁上走動的掛鐘艱難地消磨著。突然,樓下傳來一陣腰鼓聲,他跑到陽臺上,發(fā)現(xiàn)樓下有一些老太太正在為一家剛開張的超市表演,外面圍滿了觀眾。老六趕緊轉(zhuǎn)身往大門口走去,換了鞋,把門一打開,卻被那扇鐵門怔住了,緩過勁來又脫了鞋,返回陽臺,看著下面的熱鬧情形發(fā)起了呆。

      快到吃午飯的時候,老六醒了,揉了揉眼睛,旁邊的收音機(jī)里還在播放著采茶戲。他從躺椅上起來,看了一眼墻壁上的掛歷,自言自語道:“快清明了,家里要種早稻了,我也要回去燒紙了?!崩狭f著說著,嘴角就露出了笑。

      5

      高速轉(zhuǎn)動的車輪與鐵軌接觸發(fā)出富有節(jié)奏的聲音,建興睜開眼睛,天已經(jīng)亮了。車廂里原本散坐著的一群來南方旅游的北方人聚攏在一起打牌。建興站起來,在行李架上的包里翻出毛巾和牙刷,洗漱完后又泡了一桶面吃,太陽便刺眼起來,照的遠(yuǎn)山一片姹紫嫣紅,好似一幅水彩畫。

      時間尚早,建興從包里把西服拿出來,這西服質(zhì)地優(yōu)良,頗上檔次,昨晚睡覺時被他脫下來折好放進(jìn)了包里,雖然半夜他曾被凍醒過,但還是沒有翻出西服來穿,怕弄皺。穿好了衣服,他又拍了拍身上的灰,撫順了褲子,低頭發(fā)現(xiàn)皮鞋好像被誰踩過,滿是灰塵,干癟不成形,他立馬沒了心情,坐下來用紙巾擦鞋,到站的聲音就響起了。

      出站時,建興大老遠(yuǎn)就看見道平坐在欄桿上,他穿著緊身的黑色皮衣和牛仔褲,那金黃的頭發(fā)異常醒目,正若有所思。建興過去拍了他一下,他才反應(yīng)過來,建興說:“想什么?像個木頭樁子一樣,幾年不見你,穿得還像個小老短,你都結(jié)了婚的人了,應(yīng)該以成熟穩(wěn)重示人?!钡榔叫Φ溃骸笆?,你離開農(nóng)村這么多年了,不知道今天農(nóng)村人的風(fēng)格,瞧你,西裝筆挺、皮鞋锃亮,那是在大城市里,這趟回來多待幾天,污了你這身行頭,不心疼死你才怪。”建興掐著道平的脖子,罵道:“狗埋的,叔在農(nóng)村摸爬滾打時世上還沒你呢,且輪不到你拿話刺我。”道平笑著拿過了建興的行李,說:“我嬸咋就不回來,一晃你們有三年沒回家了吧?”說著便領(lǐng)著建興往外面的停車場走。

      建興說:“我從公司里出來了,這十幾年下來,雖沒發(fā)大財,好歹也打下了創(chuàng)業(yè)的基礎(chǔ),這趟回來瞄準(zhǔn)了這邊的商機(jī),來尋思著能否做點(diǎn)什么,畢竟打工不是一輩子的事。你嬸子婦人之見,怕我這邊西瓜沒撿著倒把她的芝麻給丟了,就沒跟我回來?!钡榔礁吲d得眉飛色舞:“噫,叔要開公司做董事長了,日后我就是總經(jīng)理啦!”建興也笑了:“猴崽子,頭上的毛都是黃的,要跟我去當(dāng)總經(jīng)理,第一個把你這黃毛拔了?!钡榔节s緊說:“村里的鐵拐李開了個剃頭鋪,玩得好的都去染了發(fā),叔不喜歡的話我今天回去就染回來?!庇终f:“對了,小剛在車?yán)锏任覀兡亍!苯ㄅd問:“買車了?”道平說:“鐵拐李的車……唉,你就別提買車了,娶了個不下蛋的母雞,真晦氣,氣死人?!苯ㄅd說:“急什么,輸卵管堵塞很普遍,現(xiàn)在的醫(yī)療水平發(fā)達(dá)得很?!钡榔街睋u頭:“叔是不知道,為這事家里都翻了天,我爺娘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難看,這治療不是一回兩回了,砸到醫(yī)院里的錢早就夠買一輛轎車回來了,說她兩句呢,一氣之下跑回娘家。國平那小子又找了對象,說爺娘偏心,把家里的錢都墊給我老婆看病了。”

      說話間兩人就走到了汽車旁,小剛正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開車門建興就迫不及待地抱起小剛,親了一下。小剛卻顯得有些扭捏?!按蟾攀欠謩e太久了,認(rèn)生?!钡榔秸f完發(fā)動了汽車。小剛在父親的懷里低著頭小聲說:“媽媽怎么沒回來?”建興說:“媽媽懷了小弟弟了,現(xiàn)在不能亂走動,否則會傷著肚子里的小弟弟。”道平插嘴道:“又懷上了?”建興說:“快三個月了?!钡榔秸f:“同樣是女人,這人比人就是氣死人?!苯ㄅd知道他又想到自己媳婦了,不好多說,發(fā)現(xiàn)小剛在他的懷里竟暗暗地流起了眼淚,還把他的襯衣給弄濕了,他想著有三年沒見這孩子了,于是自己的鼻子也酸了。

      6

      面包車駛進(jìn)了通往村子的小路,一條只夠兩車并行的路,還是幾年前村里集資修的。兩旁是廣袤的田野,建興搖下車窗,一股熟悉的味道灌進(jìn)來,說:“還是家里好,這田里散發(fā)出的氣息永遠(yuǎn)是這么芬芳怡人。”道平說:“呵呵,叔就是叔,讀的書多,又在城里受文化熏陶了這么多年,說的話都文縐縐的。你不知道,我看到田就反感,多少年了,每到暑假,就要和它們打交道,國平命好,比我晚生三年,一直到他去外地讀完大學(xué),泥巴什么樣兒都不曉得。”

      建興沒興趣理會道平的怨言,指著一片草莓棚說:“這片田何時改的草莓棚?”道平說:“別人就是腦子靈。前年鎮(zhèn)上辦了一個生態(tài)園,引得城里好多人來吃喝玩樂,村里好幾戶人家就把田改種草莓了,大馬路上掛幾個牌子,‘綠色天然草莓,現(xiàn)摘現(xiàn)吃。每個周末來采摘草莓的人一茬接一茬的,有時把道占了,村里的人都出不去,賺了好多錢呢?!苯ㄅd笑道:“這是個充滿機(jī)遇的好時代啊,敢邁出第一步去嘗試改變的人,必將收獲豐厚?!钡榔嚼湫Φ溃骸罢l說不是呢,可偏偏咱家的老爺子不懂這個道理,嚷著什么‘莊稼人不種地對不起全國人民,會天打雷劈的,家里那三畝田我爺本打算明年租出去或自個種草莓,誰知老爺子愣是瞞著我們漚了田,請人家用機(jī)子耕了,又撒了種谷,真是越老越糊涂,你看吧,到時收稻子,他老人家叼著煙斗聽著收音機(jī)瞎轉(zhuǎn)悠,忙碌的還是我們?!?/p>

      車到放著旋轉(zhuǎn)燈的理發(fā)店門口停了,建興抱著小剛下了車,道平走進(jìn)理發(fā)店把鑰匙扔在了桌上。正在給客人理發(fā)的鐵拐李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建興在外面,笑著喊:“建興叔回來啦,來坐坐,我給你弄個時髦的發(fā)型。”建興笑著說:“不了大侄子,你忙著?!钡榔秸f:“嗨,這老短,開口就叫人家剃頭,上回梁老師來他店里,人家一開門他也叫人家剃頭,梁老師隨即把假發(fā)一摘,露出個大葫蘆腦袋說‘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給老師剃頭?!?/p>

      建興笑出了眼淚。接著從車?yán)锬昧吮嘲?,牽著小剛的手和道平上了坡,進(jìn)了新村。他問道平:“說起梁老師,不知他女兒梁小九怎樣了,這幾年天狗有沒有欺負(fù)她?”道平說:“天狗不欺負(fù)她那還是天狗么?現(xiàn)在她日子好過一些,剛生下了一個帶把的胖小子,前兩年她過的什么日子?說句不好聽的話那是舊社會都不如,天狗老娘罵她是掃帚星,害得她家三代單傳斷香火。天狗他爺更是嚇人,梁小九剛生第三個女兒時,他就把孩子搶了過去,放在門口,尋了一把鍬,舉起來便要剁,幸好被鄰居攔了下來。天狗這混蛋呢,吃喝嫖賭樣樣全,三天兩頭打她。梁老師夫婦倆去他家理論,那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只當(dāng)是打落牙齒肚里吞,后悔將女兒嫁到了這么一家子吧?!?/p>

      建興聽著心里不是滋味,突然發(fā)現(xiàn)道平說停了。道平說:“說曹操曹操到,喏?!苯ㄅd往前看去,只見前面走著兩個婦女,其中有一個扎著馬尾辮,那是再熟悉不過的背影,建興喊了一句“小九”。前面兩個婦女轉(zhuǎn)過頭來,小九怔了一下,又笑了起來,說:“建興哥什么時候回來的?”建興說:“才回來,道平開車去火車站接的我?!毙【虐咽掷锏牟嘶@子提了提,說:“方才去了趟菜園子,不嫌棄的話去屋里吃一口粗茶淡飯吧!”又踮起腳朝后看了看說:“怎不見嫂子?”建興從包里拿出兩包特產(chǎn),硬是塞給了小九,說:“才回來,事多,等哪天有空去你家串門,你嫂子又懷上了,不方便回來,這點(diǎn)東西你幫我捎給梁老師,他教我時把我當(dāng)自己孩子一樣,我也沒怎么孝敬過他,慚愧得很?!?/p>

      小九接了東西,又寒暄了幾句便先走了。

      很快就到了志榮家,一路上遇到的鄉(xiāng)親都熱情地和建興打著招呼,這讓他心底產(chǎn)生了一股暖意。道平說他父親去工地上干活去了,建興進(jìn)了客廳,看見德香坐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電視還開著,便把她搖醒,德香笑得像盛開的桃花似的拉住了他,說:“嫂子做了一桌的好菜,等你等得乏了,睡了一會,來,快洗洗手吃飯?!苯ㄅd說:“嫂子還是睡去吧,下午還要上班?!钡孪阏f:“怕什么,當(dāng)個芝麻綠豆大的婦女主任,說的好聽是個官,說的不好聽背地里被千人指萬人罵,年前天狗生下第四個娃,我去催罰款,哎呀呀,沖到廚房里拿了刀出來要?dú)⑽?,一家子都兇得像要剮了我,受這委屈我跟誰說去?我家道平、國平聽了,要過去跟他們理論,被我攔住了。我說兒呀,你們這一去只有火上澆油的份,你娘既然吃了這口飯就得受這份氣,沒有辦法。”建興說:“嫂子確實(shí)不容易?!庇謴陌锬贸鲆恍┨禺a(chǎn)來,塞到德香手上,便要回家,德香和道平哪里肯放他走。建興說:“聽說我回來,娘必定在家張望,前些日子聽說她病了,我此番回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因?yàn)樗瑳]看到她之前,嫂子就是做了稀世珍饈給我吃,我也是沒有胃口的?!庇谑潜称鸢鼱恐偱芰?。

      過了慶利家的魚塘,便是老村了,又折過兩條巷子,便可以看見自個家,門前那棵梧桐樹下是正在劈柴的父親。

      桂英老太這兩天身子骨舒服了許多,女兒賽琴回來看她時捎了一些補(bǔ)品來,吃了立竿見影,加上聽說老三建興就要回來,勁頭更是一天比一天足。這天也是早早地就起了,做了一桌子老三喜歡吃的菜,又足足等了大半天,才看見遠(yuǎn)處好像是老三回來了,她眼睛不好使,看什么都不利索,便站起來對旺根說:“老棺材,你看那是不是建興?”旺根正抽著旱煙,一看,果然是兒子回來了。

      建興走到父母面前,桂英趕緊上去拉兒子的手,用那開裂得像樹皮的手撫摸著兒子的臉說:“崽呀,娘的命根子喲,三年都不回來看娘,你再不回來,娘還真怕見不到你了?!闭f完便流下了兩行濁淚。建興取下了包,小剛迫不及待地接了過去,抱著那個大背包跑進(jìn)屋里翻零食吃去了。建興問了母親身體的情況,又過去要搶父親的斧子,被旺根攔住了。旺根說:“吃了沒有?”建興回還沒吃,桂英便拉著他進(jìn)堂屋吃飯去了。

      7

      頭頂似一張漆黑的穹廬,沒有星星和月亮,遠(yuǎn)方大馬路上不時亮起經(jīng)過的車燈,像稍縱即逝的流星。雨已經(jīng)停了,陣陣微風(fēng)吹來,使人略感寒意。晚上十點(diǎn)的光景,建興和志榮在房頂設(shè)案吃酒。建興的電話響了,是妻子的來電,他沒有接。志榮嚼著花生米,又喝了一口啤酒,說:“鬧矛盾了?”建興說:“打我從公司辭職,她就吹胡子瞪眼,說我作死,邪氣蒙了心,她哪里知道我一肚子的委屈?!苯ㄅd說著喝了一杯,又松開了白襯衣最上端的扣子,說:“辛辛苦苦為公司打拼了十年,鞋子跑爛了一雙又一雙,什么厚臉皮的事沒干過?就因?yàn)檎劚懒艘还P業(yè)務(wù),被老板罵著滾出去?!苯ㄅd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恰逢同學(xué)為我指了條道,勸我和他一起加盟代理一個新型建材產(chǎn)品,我跟她說這事,她指著我鼻子罵,說連一個小公司都無法立足,還癡心妄想做老板?讓我趁早死了這份心,安安穩(wěn)穩(wěn)謀份工作。哎,你沒見她當(dāng)時的嘴臉,我都想抽她。”

      志榮為建興滿上一杯,說:“可不能打人,打人是不對的,兩口子有什么都可以好好說嘛。”

      建興耷拉著腦袋,搖搖頭說:“可恨我不該聽她的主意,把所有的積蓄都砸進(jìn)房子里,不僅如此,還欠了她娘家一屁股債,讓她騎到我的頭上。如今我手里拽的這么點(diǎn)錢,做什么也不夠用?!?/p>

      志榮說:“何不去找村里的趙金貴合伙,我記得你和他是同學(xué),如今他在鎮(zhèn)上的工業(yè)園里辦了一個蠶絲被廠,生意好得很,他在村里的老屋廢了,卻到鎮(zhèn)上蓋了一棟好氣派的洋房,全家都搬到鎮(zhèn)上住去了。”建興搖頭道:“你當(dāng)我這幾天東奔西跑的干嘛去了?前天就去找過他了,所有混得好的同學(xué)、朋友,見面時熱情得像親人,一說到找投資伙伴要出錢,個個面露難色,婉言拒絕?!?/p>

      志榮說:“哥想幫你,可惜愛莫能助,如今國平這小子在外頭也找了對象,眨眼的工夫就要結(jié)婚。道平他老婆雖說還沒懷孕,只要積極配合醫(yī)院的治療,懷孕是遲早的事,到時家里就多出幾口人,這幢前幾年做的樓房就不夠住了。現(xiàn)在村里對宅基地的管理越來越嚴(yán)格,去年有幾戶人家打算在田里建房,地基都打了,硬是被制止了。我跟你嫂子本打算拆了爺娘的老屋建新房,將來爺娘跟我們在這過,那邊做的新房子讓道平和國平分去,爺是死活不肯,我算是沒轍了。聽說三柱的老房子要賣,我跟他商量了下,開價高得嚇人,但也只有這個法子了,正和你嫂子商量著要不要買呢!若是拆了爺?shù)睦衔萆w新房,倒是湊得出一些錢來借給你。唉!”

      建興為志榮斟上一杯酒,說:“這事我也聽嫂子說了,昨天晚飯時試探性地跟老爺子提了一下,他也把我罵得一愣一愣的,他年紀(jì)大了,那臭脾氣還是改不了?!敝緲s說:“你再去說說么,你是最小的崽,爺娘疼你,聽你的話,你跟他們軟磨硬泡的,自然會答應(yīng)的,到時我手頭余下錢,自然與你做生意?!?/p>

      建興也不回答,把最后一杯酒喝光了,扔下一句“回了”,便下樓而去。

      8

      進(jìn)入老村,便沒有路燈了,腳下是泥濘的道路,建興用手機(jī)的光照著哪里會反光,哪里便是水坑。到家門口時,黑風(fēng)從窩里探出腦袋來瞧了一下,又縮了回去。大門虛掩著,建興推門而入,兩邊房都亮著燈,看來二老都沒睡,建興先進(jìn)了母親的房里,桂英坐在床上為小剛縫補(bǔ)衣服,看見他回來便要下床。建興示意她不要下床,說:“我去爺那坐一坐,有些話跟他說,一會就過來?!惫鹩⒙愿惺攸c(diǎn)了點(diǎn)頭,又坐回了床上。

      建興走進(jìn)父親的房間,五斗柜上擺著巨大的全家福,那是在他念小學(xué)時請下放到村里建鐵塔的叔叔拍的。哥哥志榮和姐姐賽琴站在后面,父親抱著他和母親坐在前面,一家五口留下了這么一張珍貴的黑白照。相框外的玻璃一塵不染,看得出父親經(jīng)常擦拭它。

      旺根坐在床邊那張塌陷下去的沙發(fā)上,正低頭鉗螺螄屁股,他沒有發(fā)現(xiàn)兒子進(jìn)來,房里懸著一盞低功率的燈。建興說:“明天我把家里的燈都換亮一些,省也不是這么個省法?!蓖f:“我和你娘老了,再也賺不到錢了,過日子就要省,才能細(xì)水長流。”建興蹲下來,在桶里抓了一把螺螄說:“好大的個兒?!蓖f:“這還是你回來那天我托前面的大外甥到鎮(zhèn)上趕集時帶的,早就打算炒給你吃,哪知道你回來這幾天都不在屋落腳,東奔西跑的。方才我一看,死了好些,再不炒就壞了?!苯ㄅd說:“這么晚了,明天做吧?!蓖f:“等不到明天,壞了怪可惜,炒螺螄是你最喜歡吃的,怎么?你娘病了做不了,就怕老子做得不好吃?”

      建興沉默了一會說:“我好多年沒吃過這個了,在外面都是吃海鮮?!蓖行┎桓吲d:“不想吃?你說這話該打嘴,出去了就忘本,你是吃那海水長大的還是吃咱家后頭的河水長大的?”建興知道說錯了話:“爺,咱不說這個了,跟你商量點(diǎn)事,這次回家,我想做點(diǎn)生意,手上的本錢不足,這兩天正為這事奔走。”旺根說:“我和你娘有多少錢你不知道?手頭除了一點(diǎn)棺材本,沒有一分錢了,你要不嫌少,不怕我們死后沒錢料理后事,你就拿去?!苯ㄅd說:“我哥說了,他手頭上有一點(diǎn),只是要買地做房子,如果爺把這老屋拆了讓他蓋新房,他可以借給我?!?/p>

      旺根聽了雙眼一瞪,青筋暴起,把手里的老虎鉗子一下扔進(jìn)了桶里,水也濺到了自己的臉上,對建興大喝道:“你去告訴那狗埋的,要惦記我這老屋,叫他死了這心,他一家子有好事從不想起這邊,要做房子沒地了就隔三差五的往這跑?!苯ㄅd說:“有話你好說嘛,總是這樣發(fā)脾氣,他要拆這老屋做新房子有什么不對?到時把你和娘接去那邊住,也好照顧你們。可惜我這做兒子的沒本事,沒辦法接你們?nèi)ド磉叿獭!蓖S刺地笑道:“哎喲喂,謝天謝地,我和老太婆還有那么好的命,去大城市享你的福!”建興也惱了:“你都七十多的人了,為什么還這么固執(zhí)呢?”

      “老子就固執(zhí)了,你給我出去,出去!”旺根指著門。桂英進(jìn)了屋,對丈夫說:“你這老棺材,他才回來幾天,就罵他,大半夜的吵得人睡不著,把小剛也吵醒了,他明天還要上學(xué)。”旺根便對著他們娘倆罵罵咧咧起來,桂英也不理會,拉著兒子便走,剛到自己的房門口便聽見身后傳來“咣”的關(guān)門聲。

      小剛又睡著了,躺在床里角,發(fā)出微微的鼻息聲。怕把他吵醒,建興和母親用盡可能低的聲音聊著,桂英指了指旺根那邊說:“人老了,腦子就轉(zhuǎn)不過彎來。”建興說:“我真不明白,守著這么一幢破舊的老房子,有什么意義?!惫鹩⒄f:“你們也不能一味的怨他,他和我自在慣了,怕去了你哥那會不習(xí)慣。現(xiàn)在我也想通了,我是女人,又比他年紀(jì)大,往后身子骨只會一天比一天壞,靠他一個老頭子也是照應(yīng)不過來的,他身上的毛病也不少,能自保就不錯了。拆老屋蓋新房子的事,我去跟他說。還有一事,小剛這孩子一天天大了,跟著我們兩個老東西,沒吃過好的沒穿過好的,倒還經(jīng)常照顧我,這孩子懂事孝順。你這趟回來,就把他帶到身邊去吧,孩子就是這樣,越大就越帶不親,馬上你媳婦又要生了,他不在身邊的話,你們就喜歡那個小的去了,這不好?!苯ㄅd聽了默默點(diǎn)頭,發(fā)現(xiàn)夜已經(jīng)深了,便告辭母親回房去了。

      桂英沒有食言,一連幾天抓住時機(jī)便對丈夫做思想工作,起初旺根對她發(fā)脾氣,罵她立場不堅(jiān)定,屬于投降派,桂英也不急,也不怒。又過了幾天,旺根便受不了桂英的念叨,才答應(yīng)拆老屋,又召集全家商量了一番,定下了動工的日子,志榮和建興都為父親的改變感到高興。

      那幾天旺根食欲大減、精神萎靡,固定的生活節(jié)奏也亂了,不再帶著黑風(fēng)去走家串戶。建興從志榮那里借得一筆錢,每天都往市里跑,為開店的事忙得不亦樂乎。他不清楚父親的變化,桂英卻看得一清二楚,問旺根哪不舒服,旺根只說沒事,潮濕的季節(jié),頸椎病又犯了。

      9

      清明節(jié)這天,老六四點(diǎn)鐘就起了。一宿沒睡的他拉開窗簾,外面還是一團(tuán)濃墨,于是開始翻箱子找衣服,在箱底翻出了那身過年時兒子為他買的紅色大銅錢圖案的唐裝穿上,又去衛(wèi)生間照了鏡子,自我感覺很好,便開始洗漱,接著又去客廳泡了一壺茶,邊喝邊看壁上的掛鐘慢慢地走,它是那么的慢,每一秒鐘都像一年似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五點(diǎn)半,他再也坐不住了,關(guān)門下樓去為全家買早點(diǎn),小區(qū)里行人寥寥,不時能看到打著哈欠的值班保安。老六來到小區(qū)外面,胖姐炸出的第一鍋油條還沒涼,老六就到了她的攤子上。胖姐驚道:“大爺,今天什么日子,起這么早,還穿得這么好看,是不是有喜事呀?!崩狭呛堑匦α似饋恚f:“今天清明,我要回家燒紙,這一輩子了,第一次離家這么長的時間,怪想家的,衣服是我兒子買的,好看嗎?”胖姐說:“好看!精神!我呀,清明是哪天都不知道,和丈夫來南方這幾年一回清明也沒回家燒過紙。”

      老六買了早點(diǎn)回來,發(fā)現(xiàn)稀飯?jiān)诜序v,便揭開一點(diǎn)蓋子,省得米湯溢出來,招兒媳婦數(shù)落。他到客廳坐了一會,天就慢慢亮了,可兩間房依舊沒有動靜,栓兒今天不用上學(xué),像平常的周末一樣,他們仨要享受一個懶覺。但這可不是平常的周末呀,今兒可是清明節(jié),可不許睡懶覺,誤了回去祭祖的時間,祖宗會怪罪的。老六這么一想便又站了起來,剛想去敲兒子的房門,卻又愣住了,兒子媳婦平時上班辛苦,對他們而言這可是難得的一個懶覺,于是又坐回到客廳的椅子上。茶已涼,便再去燒了一壺,回來一瞧,時鐘依舊慢得令人惱火。老六想起了家,好似元神出竅,對他而言,這是老太婆走后的第一個清明,他要去她的墳上燒些紙錢,好好說一說肚子里的話。

      小剛牽著賽琴的手扯開嘹亮的喉嚨叫了一聲“姑姑來啦”。正在把紙錢卷成元寶狀的桂英和建興扔了紙錢,迎了出來,賽琴正牽著小剛往家里來,她的身后是一輛迷你型的小轎車。拿著鍋鏟的德香和原本在灶前生火的道平兩口子也迎了出去,大家彼此噓寒問暖。打扮得像摩登女郎的賽琴摘掉了墨鏡,不見父親,問他去哪了,德香笑道:“老爺子算是和那只母雞杠上了,抓了半天也沒抓著,怕是被母雞斗倒了?!贝蠹乙宦犘α?,卻不料旺根從廚房里到了客廳,嗓音低沉:“哪個嚼舌根說老子斗不贏雞?”大家嚇得不敢作聲,一看他手里果然抓了只老母雞,雞脖子還在滴血,他正找盆燙雞。賽琴也不顧流著血的雞臟了身上的漂亮衣服,擼起袖子便過去接過了父親手里的雞,說:“爺,嫂子這是在夸你呢!說你養(yǎng)什么什么就成精,你看黑風(fēng),再看這雞,一個個都被你養(yǎng)出了靈性?!蓖f:“它們都成精了,那養(yǎng)它們的我成什么啦?”小剛尖著嗓子說道:“爹爹就是老妖精啦!”這一句話說得大伙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桂英也笑出了眼淚。旺根瞪了大伙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便披了外衣,喚了黑風(fēng),嘴里咬著旱煙走了。

      快到中午,在市里工作的國平帶著女友回來了,志榮也從工地上騎著摩托車趕了回來,堂屋的小八仙桌就坐不下了。建興和道平去倉庫把落滿灰塵的大圓桌面拿了出來,國平的女友和道平的老婆趕緊擦拭了一番,便擺在了八仙桌上,又陸續(xù)將菜堆放了上去。村里迎親接客的人家開始熱鬧起來了。旺根踱回了家,看見家里人都到齊了,便二話不說地坐在了上位。接著大家就席,篩上自家釀的米酒,每人舀一碗金黃色的土雞湯。旺根說:“老太婆一輩子沒做過什么好事,獨(dú)這酒釀得香甜可口?!惫鹩⒉桓吲d了,嘟噥道:“這老棺材真是前世喝多了馬尿,總不會說句人話。”大家又笑了起來。

      吃了飯,稍作休息,大家便一同去祖墳山上燒紙。只有旺根沒有去,他從大門背后拿出折疊竹椅來,擺放在門口的梧桐樹下,泡了一杯茶,閉眼小憩,黑風(fēng)在一旁啃著豐盛的午餐。

      建興提著一籮紙?jiān)獙?,走在通往祖墳山的小道上。從外面趕回村的人越來越多了,空中彌漫著燒紙味,爆竹聲不絕于耳,遠(yuǎn)眺墳堆,遍插了五顏六色的假花。賽琴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對桂英說:“娘,老六叔往這邊來了,還在叫你呢!”桂英趕緊上前,老六步履蹣跚地過來了,眼睛有些腫,對桂英說:“老嫂子,旺根哥在家嗎?”桂英端詳了老六一會說:“你怎么這么晚來,那老棺材昨天還念叨著讓你回來了在我家吃飯。幾個月不見,你瘦了,怎么,跟兒子在城里住不慣嗎?”老六說:“都怨海濤這孩子,一覺睡到太陽照屁股,后來開車過橋時,又堵住了,哎呀呀,你可不曉得,那車排了好長的隊(duì)呀,動都動不得。老嫂子,你過去吧,我去看看老屋,再找旺根哥聊聊?!惫鹩⒄f:“去吧,你不在的日子里,只要掃地時我就會掃到你那邊去,現(xiàn)在那門口還和你在家時一樣干凈?!?/p>

      老六辭了桂英,往村里去,村里的人見他回來,都拉著他噓寒問暖。去老屋時,他老遠(yuǎn)就看見旺根在躺椅上閉眼休息,就沒叫他,往自家去了。門口果真如桂英所說,干凈得很,竹掃把的痕跡還看得出。老六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一股刺鼻的霉味沖了出來,屋里的角落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應(yīng)該是耗子。老六跨過門檻,一束陽光照射進(jìn)屋里,揚(yáng)起的灰塵在這束光線里飛舞著,地面是泥土地,有些低洼的角落積了水。走過去,抬頭往屋頂看,果然看見了漏眼。老六還想往里間房走,身后傳來旺根的聲音:“來了也不到屋里吃飯,我以為你跟兒子享福去了,不再回來了?!崩狭χ鰜?,又隨著旺根去了他家。旺根把鍋里一直熱著的米粉肉端到了桌上,又去菜架上端了幾個菜出來,開上一瓶白酒,給老六和自己斟上,他們碰了一杯,“滋溜”一聲酒下肚。老六笑了,抹了一把沾在花白胡茬上的酒,又吃了幾口菜說:“還是老嫂子的手藝好,我那老婆子在世時,我總說,你要有桂英嫂子的手藝就好嘍!”旺根笑著說:“她前些日子身子糟糕,地都下不得,我就天天粗茶淡飯地湊合著。我那傻孫子有一天跟我說,爹爹,婆婆病了我好難過。我以為他是惦記著那老太婆,誰知他又說,每天吃著爹爹做的飯,難吃的要死?!崩狭宦?,笑得嘴里的菜都噴了出來。

      海濤把車停在家門口,進(jìn)去找了一圈沒看見父親的影子,料想他去了旺根家,便往隔壁走來。旺根一抬頭便看見了海濤,說:“快來吃兩口,今天清明,你也不早些回來,看把你爺餓的。”海濤坐上了桌,自己篩了酒,喝了一杯。旺根問:“你老婆和小栓咋沒回來?”海濤乜了一眼父親,笑著對旺根說:“大伯,栓兒他娘帶他去游樂園玩,有我和爺回來燒紙就行了?!蓖鹊溃骸罢f的什么話,是祖宗重要還是去玩重要?你爺怕你老婆,你那老婆怎么對他的,他剛才跟我說得一清二楚,難過得抹眼淚。你回去告訴你那老婆,為人兒媳要盡孝道,她若還是這樣,當(dāng)心我去了給她兩耳刮子,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p>

      海濤不敢吱聲,只皺著眉偷偷地看了一眼父親,老六嚇得只管低下頭吃菜。旺根又拍了一下桌子,把海濤嚇得一顫,旺根說:“你看他作什么?你不要以為自己在城里賺了兩個錢,就誰也瞧不起,他是你老子,他挑著擔(dān)子賣了一輩子的雜貨,近四十歲討了一個老婆,生了你這么個寶貝兒子,省吃儉用供你讀書,念大學(xué),拿積蓄出來給你娶老婆、買房子。你現(xiàn)在好了,一家子合起伙來嫌棄他,你只聽你老婆的話,每天把他鎖在家里,他哪里是犯人?就是犯人也得有個罪吧,你給老子說他犯了什么罪?”

      海濤低頭不語,老六怕旺根的話傷了兒子,趕緊拉了拉旺根的手,道:“不說了老哥,喝酒?!蓖@才放過海濤。

      10

      轉(zhuǎn)眼五月就要到了,天氣變得暖和起來。這天,旺根背了藥箱,正準(zhǔn)備去田里打藥,才走到村口,德香就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一把搶走了他背上的藥箱,尖著嗓門說:“爺真不曉得事理,背個藥箱從老村走到新村,招搖過市的,好讓大家都來看你后代的笑話?”旺根說:“自家的事都忙不過來,哪個會來管我這老頭子怎樣?”德香說:“爺越說越?jīng)]譜了,你只管聽你的小曲,溜你的黑風(fēng),這打藥放水和以后收割的事,甭管了,就等著谷進(jìn)倉吧?!蓖f:“你們不種田,就是錯誤的,這三畝地雖小,我和你娘一年的飯是不愁了?!薄笆鞘鞘??!钡孪阈Φ妹济紡澚?,說,“爺總是沒錯的,是我們不懂事?!?/p>

      旺根便背了手往家里去,才走到家門口,黑風(fēng)卻不安地叫了起來,又朝著西邊那幾戶人家跑去。旺根在身后使勁叫,它也不理,旺根便跟了過去,那邊卻發(fā)出爭吵的聲音,是天狗家傳出的。旺根正要回,便看見九兒從家里跑了出來,緊接著天狗也跑了出來,天狗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將她扯倒在地。九兒捂著自己的臉,天狗坐在她身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打著。這時天狗的母親跑出來,指著地上的九兒道:“打死這不要臉的女人,男人在外頭累死累活,她在家好吃懶做不說,倒吵著要家里拿錢給她去做什么投資,她以為別人看不出,她就是想拿錢跟別的男人跑了?!?/p>

      這時,圍攏了好些人,有兩個男人過去拉天狗,天狗還是不起來,他早發(fā)現(xiàn)了旺根就在旁邊,一邊打著老婆一邊說:“打死你這個賣肉倒貼的女人,想要老子的錢,門兒都沒有。他有本事,就不會連孩子都要父母幫他養(yǎng),就不會來詐女人的錢?!碧旃凡粫r看一眼旺根,又罵九兒:“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當(dāng)初他要是男人,就應(yīng)該娶你,他不娶你就是看不上你,偏偏你這么賤,對他念念不忘,有本事你讓他現(xiàn)在過來,看我不摳了他的眼珠子,他若真有膽子來,我把你拱手讓給他如何。”旺根發(fā)現(xiàn)圍觀的人有些正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他的臉便漲得通紅,趕緊扭頭走,黑風(fēng)本來在一個勁地吠著,看見老頭走了,自己也跟了過去。

      雞上籠時,建興垂頭喪氣地推開大門,跨過門檻,發(fā)現(xiàn)父親正坐在堂屋之上,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建興忙說:“爺怎么還沒睡?”旺根劈頭蓋臉地朝兒子罵去:“你這狗埋的,天天不落魂,你哥借了本錢給你,怎又去找人家九兒?惹出是非來,把我的老臉都丟盡了,你給我滾出去,別回這個家了,你不是要去市里當(dāng)大老板么,還回來干嘛?”建興聽了這話,明白了八九分,說:“我不過是剛回來那兩日在麻子家打牌時碰到她,跟她提了一下,那時候不是沒借到志榮的錢嘛!”旺根愈發(fā)惱怒:“你既得了你哥的錢,為何不告訴人家?你仗著人家對你好,三番兩次地坑人家、戲弄人家。九兒多好的姑娘,全村沒有一個不夸的,偏偏入不得你的法眼,當(dāng)初我和你娘逼著你倆結(jié)婚,你大半夜的跑了,害得人家大半年不敢出家門。現(xiàn)在人家日子過得安安穩(wěn)穩(wěn)的,你又去招惹人家,害得人家挨打,你于心何忍?!苯ㄅd一聽,額上暴起青筋,問:“那狗崽子打了她?我找他理論去?!闭f完便要走。旺根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罵道:“你這狗埋的,渾勁又上來了,如今都這樣了哪還能理論得清楚,你這一去兩家子非打起來不可。”

      建興不聽,像頭倔牛,伸長脖子說:“打起來又如何,他天狗從小就是我的下飯菜,我?guī)讜r怕過他?正愁這些日子煩躁憋屈,打他個半死不活再說。”眼見著他就要掙脫出去,桂英趕緊出來挽住了他的一只手,小剛也被吵醒了,正揉著眼在房門口看著抱作一團(tuán)的三個人。旺根惱了,掄起拳在兒子的臉上打下去。建興捂著臉怔怔地看著父親,旺根說:“你這個禍根子,已經(jīng)四十多歲,生兒育女的人了,怎么還沒有頭腦,你這一鬧是過癮了,人家九兒呢,你讓她往后的日子還怎么過?”

      建興呆呆地望著父親,一時間,家里靜到了極點(diǎn),黑風(fēng)在窩里朝著大門里看了看,嗚咽了一聲又夾著尾巴回窩了……

      建興不知在堂屋里的杌子上坐了多久,發(fā)現(xiàn)爺娘已經(jīng)不在身旁了,頭頂那盞說了這么多天要換的低瓦數(shù)燈泡還在發(fā)著微弱的光,建興仰著頭看它,真像是一輪月亮,一輪彎彎的月亮,一輪二十年前的月亮。

      11

      悶熱的晚上沒有一絲風(fēng),梁老師的愛人淑珍趕著一群鴨子往村小學(xué)來,她家住在學(xué)校旁邊的一排房子里,這些房子屬于大隊(duì)所有,住了五六戶人家。房子旁邊便是一條通向田里的渠,時值七月上旬,晚稻已插上了,這渠也成了樂器,“嘩啦啦”地終日流著白花花的水。

      鴨子“嘎嘎嘎”地?fù)u擺著競相往家里走,淑珍把鴨子趕進(jìn)了家后頭的鴨圈,又轉(zhuǎn)到門前,開了紗門,去屋里拿了一桶衣服去渠里洗。梁老師正光著膀子蹲在家門口的歪脖子柳樹上吃面條,旁邊還坐著幾個鄰居,他們有的拿著蒲扇扇風(fēng),有的拍著蚊子噼里啪啦地響,即便是這樣,也沒有任何人愿意先回家,起早摸黑了一天的他們,更愿意享受這份飯后慵懶的時光。

      梁老師咳了一聲,粗聲粗氣,加上光著膀子,這副模樣平日里是不可能出現(xiàn)在他學(xué)生的面前的。淑珍便站住了,不明白地望著他。梁老師說:“家里遭賊了,我那廬山牌的手表不見了?!笔缯鋼溥暌宦曅α顺鰜?,說:“被九兒拿去了?!绷豪蠋熣f:“鬼丫頭,拿我的手表作甚,那可是我下放前爺娘送我的。”淑珍說:“我讓她拿的,送人了?!薄八驼l?”“送你未來的女婿,建興。”淑珍說完走了。梁老師剛要發(fā)火,一聽是建興,便呵呵地笑了起來。鄰居們來取笑他,討酒吃。梁老師只是一個勁地說:“丫頭大了便是賊啦,留不住啦,留不住啦?!闭f著便溜回自個家里去了。

      在村南邊,有一個荷花蕩,里面長了大片大片高出水面的荷花。黑暗中,水面上飄來一只木船,船上坐著建興和九兒。建興穿著軍綠色的背心,雙手握槳,一劃,兩條粗壯的胳膊在皎潔的月光下變的滾圓。九兒就坐在他對面,不時偷瞄一眼,她的心像周圍的青蛙一樣亂跳,臉燒得手都不敢去摸,好在不是白天,建興也看不清她的模樣。

      這只散發(fā)著濃重桐油味的小木船穿梭在荷花叢中,慢慢地向蕩中間游去,建興很小心,盡量使槳不打到荷花。待船在中央停妥了,建興放好槳,慢慢地朝著九兒爬去,船便往一側(cè)沉,九兒看見建興的黑影往這邊來,又喜又怕,便往后傾。建興坐在了九兒面前,和她促膝相望,九兒六神無主,趕緊從懷里掏出了那只手表,說:“我娘說,你要去讀大學(xué)了,把這表給你,大學(xué)生沒有表不像個樣兒。”建興接過表,在褲子上擦了一擦,表像一面小圓鏡,刺眼。建興趕緊把它戴在了手腕上,問:“好看嗎?”九兒看了一眼,又低下頭,說:“好看?!苯ㄅd說:“哥去北京讀大學(xué),明年暑假你也去北京,哥帶你去看天安門好不好?”九兒說:“暑假你不回來嗎,雙搶的日子哪有那閑工夫?!苯ㄅd說:“往后的暑假,我都不會回來了,我可以去打工賺錢,比種田賺的錢多多了。”九兒沉默了起來。

      建興又說:“你聽過交響曲嗎?”九兒說:“沒?!苯ㄅd說:“哥在市里的藝術(shù)劇院里聽過一回,是學(xué)校組織的,俄羅斯藝術(shù)團(tuán)來訪,好多人演奏呢,大概有六十多個人,有拿小提琴的、敲大鼓的、吹笛子的、吹喇叭的,還有一個拿著一根織毛衣的針在那瞎比劃的,叫指揮,就像這樣?!苯ㄅd說著,兩只手不停地比劃著。九兒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說:“我在電視上看過,人家才不跟你一樣?!?/p>

      建興不理會她,依然比劃著,說:“小姐,請為我和我的交響樂團(tuán)鼓掌?!本艃号牧税驼?,又歪著頭說:“你的樂團(tuán)在哪呢?指揮大人?!苯ㄅd把手指湊到嘴邊,噓了一聲,說:“你聽,這蕩里魚兒的戲水聲,青蛙的跳水聲,四周昆蟲的鳴叫聲,便是我的樂團(tuán)演奏的交響曲?!本艃河中α耍恋溃骸熬蛺酆[?!苯ㄅd抬頭看了一眼彎彎的月亮。

      建興對九兒說:“九兒,哥再為你唱一首歌兒吧?!本艃狐c(diǎn)頭,建興便唱了起來:“遙遠(yuǎn)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的小橋。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彎彎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嬌……”

      12

      建興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杌子上靠著壁睡著了,身上披著母親的外套。他伸了個懶腰,發(fā)現(xiàn)精力又恢復(fù)了過來,看來自己真是太疲倦了,坐著也能睡著。他看了一眼壁上的鐘,已經(jīng)凌晨,便拿起外套躡手躡腳地進(jìn)了母親的房里,房里關(guān)了燈,漆黑一片,建興放下外套又打算出去。

      黑暗中傳來桂英的細(xì)聲細(xì)語:“那店鋪找得如何了?”建興見母親還沒睡著,便摸著黑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說:“我琢磨著開店終究有風(fēng)險,一旦虧損,到時連還房貸都是個麻煩,她每天打電話來,不是催我回去就是罵我,前公司老板也打電話給我,有意讓我重新上崗?!惫鹩⒄f:“崽呀,那你就回吧,只是有一點(diǎn),把小剛帶回去吧?!?/p>

      風(fēng)吹著門前的梧桐樹,把最后一些枯葉吹了下來。小剛拿著變形金剛的玩具,正蹲在那和黑風(fēng)玩耍,桂英在堂屋的飯桌上叫了幾次讓他來吃飯,他都說不吃。他很激動,因?yàn)橐赣H踏上一段新的旅程了,要見到日思夜想的母親,他就安靜不下來,心兒早就飛到遙遠(yuǎn)的母親那兒去了。今兒這頓飯很熱鬧,志榮一家子都來了,他們要給建興送行。

      旺根卻沒有出席這頓飯,自從九兒挨打后,他就不想看到建興,也沒理過他,這天一大早就不知到哪溜達(dá)去了,聽撞見他的村里人說,他坐渡船去河對面的小鎮(zhèn)上聽?wèi)蛉チ恕?/p>

      酒足飯飽,建興拿好了行李,在一家人的簇?fù)硐鲁隽思议T。遠(yuǎn)處九兒正擔(dān)了一對水桶往這來,呆呆地看著這邊的建興。建興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她,便擠過人群往她那去,九兒慌了,扭過頭便走,建興望著她的背影漸漸模糊,再消失在巷子的拐角處,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模糊了。

      建興上了車,抱著小剛坐在了副駕駛上,依然是道平送他們,桂英見道平發(fā)動了汽車,趕緊走上前握住了建興的手,眼圈就紅了。小剛在車?yán)锾匠錾碜觼?,摸著婆婆那滿是皺紋的臉龐,說:“婆婆,我去玩幾天就回來,到時帶好吃的給你?!惫鹩⑿α耍f:“你這么淘氣,不許再回來了,婆婆不想見到你,被你氣壞了?!毙傂唪龅劂@進(jìn)了建興的懷里,道平就把車開走了。車很快就駛出了村子,在出村的路上,建興看見了父親正在遠(yuǎn)處的田里打藥,道平把車速放慢了,說:“跟老爺子打個招呼嗎?”建興說:“不了,瞧他在田里多快樂,何必讓我去給他添堵?!?h3>13

      離德香選好的拆房的黃道吉日越來越近,旺根卻感到不安起來,他看著漸漸變得空蕩蕩的老屋,動不動就對著桂英發(fā)脾氣。桂英告訴了德香,德香又打電話給城里的小姑子賽琴,他們便決定把旺根和桂英接到賽琴那兒去住一段時間,一來父母年紀(jì)大了,沒怎么出過家門,去市里轉(zhuǎn)轉(zhuǎn),散散心;二來他們不必因目睹老屋的拆毀而傷心。

      旺根起初死活不肯,桂英便做工作,說:“老棺材,我跟你過了一輩子,現(xiàn)在老了,快動不得了,你也不帶我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賽琴過得好,又買了房,孩子有這孝心,何必掃她的興?”旺根受不了她嘮叨,便答應(yīng)了。賽琴很快就開了車來,把二位老人接走了。

      賽琴的丈夫許平貴曾是某國營玻璃廠的職工,十年前廠子倒閉,許平貴因買斷工齡得到了一筆錢。他們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嫁去外省了,兒子在軍校讀書,三年前他們又因單位的老房子拆遷而分得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如今剛住進(jìn)去,小日子才過出些滋味來。

      出了電梯,許平貴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走在最前面,旺根跟著他,賽琴攙著母親走在最后。桂英摸著腦袋,二十層一分鐘都不用便上來了,像宇航員坐火箭一樣,桂英的腦袋瓜還有些接受不了。賽琴攙著母親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拍打起了門,前面的旺根以為到家了,便狐疑地看了一眼許平貴,平貴說:“爺,這不是我們家,還在前面?!?/p>

      那扇門便開了,走出一個體態(tài)豐腴的婦女,賽琴趕緊從包里拿出一袋干豆角,笑著對那婦女說:“胖子,這是我娘,帶她和我爺來城里玩一玩,鄉(xiāng)下沒什么東西,這包豆角拿去燒肉吃,香著呢?!蹦菋D女便拉著桂英噓寒問暖,又要請他們進(jìn)去吃晚飯,賽琴婉拒了一陣,她才把門關(guān)上了。

      大家脫了鞋進(jìn)了家,許平貴關(guān)上了門,埋怨妻子:“爺娘來了,何必去告訴人家,到時人家又送些東西來給老人家吃,弄得好像是去討東西一樣。”賽琴瞪著他:“你真是一張臭嘴,誰要去討她的東西吃?她娘來這里,我不照樣送了一托蛋過去?”許平貴不想當(dāng)著岳父岳母的面和她吵,便趕緊過去,帶他們參觀這新房子,桂英看著寬敞明亮的現(xiàn)代豪宅,不住地稱贊著。

      旺根看了一陣子,早已餓得撐不住了,便說要吃飯,許平貴揭開菜罩,原來他早就做好了一桌子菜,于是大伙入席吃飯。這天晚上,旺根和桂英都失眠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賽琴每天下班回來都要拉著母親去小區(qū)里走一走,或買菜,或乘涼。每個周末她都會開車帶父母去市里的景區(qū)看一看。她們經(jīng)常在小區(qū)里碰到以前老房子里的鄰居。這時,賽琴便撇下桂英和旺根跟老鄰居聊天,不外乎兩個內(nèi)容:一是介紹自己的父母,鄰居說以前怎么沒見她接父母來市里,她便說以前家里小,放個屁都消不了味道,故而沒辦法接父母來,同事便說她有孝心,這回算是帶父母享福來了;二是聊父母以外的話題,似乎離開了父母的話題是無限多的,每當(dāng)此時,賽琴總是會忘了父母的存在,與鄰居時而竊竊私語,時而拍著巴掌大笑,直到旺根再也忍受不了,大咳一聲,她才會停止聊天。

      后來旺根便不跟著她們娘倆行動了,他向來自由自在慣了。他總是去那個八角亭,八角亭矗立在一個小魚塘中央,接著三個方向的走廊。到了這兒,旺根便背著手在亭子里來回踱著,亭子的石桌上放著他從鄉(xiāng)下帶來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里面播放著京劇。在村子里,他總喜歡背著手去串門,但凡是看見了他的,都要上來叫一聲“太公”;在這里,他即便把這八角亭踩垮了,也沒人上來與他打招呼,他覺得自己比“孫子”還不起眼。

      有時候旺根想單獨(dú)出小區(qū)轉(zhuǎn)悠轉(zhuǎn)悠,當(dāng)他來到小區(qū)大門口,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他又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于是便返回。

      就在旺根的煎熬當(dāng)中,三伏天便悄悄地來了,然而,桂英卻病倒了。由于天氣過于炎熱,夜晚睡覺時賽琴便為母親開了空調(diào),誰知桂英的底子薄,一下就給吹倒了,便上吐下瀉起來。到了第四日,桂英依然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眼窩子深陷下去,臉頰消瘦得沒有一點(diǎn)肉,躺在床上只是不停地哼唧著,什么也不想吃,只能勉強(qiáng)喂一點(diǎn)稀粥。旺根看著老太婆的樣子,找到女兒說:“你娘怕是熬不過去了,趕緊打電話給志榮,讓他過來。”賽琴一聽,趕緊去照做了。

      到了晚上,桂英的情況愈發(fā)的糟糕,氣息開始變得微弱,神志也不清楚,臉上沒有一點(diǎn)血色,額頭上總是滲出一些汗。賽琴哭著去房間叫醒了父親,旺根這幾天也疲了,睡得沉,見女兒抹著淚水,披了衣服便去了桂英的房里。

      許平貴見大事不妙,要打電話去叫救護(hù)車,賽琴跑了出去按掉了他的電話,說不能送母親去醫(yī)院,她現(xiàn)在只有一口氣,一動的話就沒命。評平貴又急得跺腳吼道:“都說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你倒好,偏接他們來家里住這么久,要是死在了我家,帶來了不吉利的事情,我是不會原諒你的?!?/p>

      他們就這么吵了起來。

      旺根聽得一清二楚,怕他們吵到了桂英,便過去把門關(guān)上了,又坐在了床旁。他望著床上奄奄一息的桂英,握著她的手,說:“老太婆,你躺在這兒是做甚?這是女兒家呀,咱們不能在這里走哇?!闭f著一行濁淚便流了下來。

      14

      桂英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旺根趴在她的床旁邊睡著了,她叫了兩聲“老棺材”。旺根一看,站了起來,嗔道:“你這老太婆,要死又不死,磨死人?!闭f著便出去了,趴在桂英腳旁的賽琴也醒了,發(fā)現(xiàn)母親又清醒了過來,便哭著笑了起來。

      很快志榮和道平便驅(qū)車來了,又過了兩三日,桂英的身體便穩(wěn)定了下來,旺根和桂英便要坐道平的車回去。賽琴和許平貴堅(jiān)持要送父母,也一起上了道平借來的那輛面包車。

      車子發(fā)動了,離開了賽琴住的這個小區(qū),然而旺根卻沒有回頭看它一眼,他的眼睛里,全是遠(yuǎn)方故鄉(xiāng)的影子。車子駛進(jìn)了進(jìn)村的那條馬路,旺根打開了車窗,灌進(jìn)來的是一股聞了一輩子的泥土芬芳,他看到田里已經(jīng)種上了晚稻,問志榮:“你那好吃懶做的女人有沒有種稻子?”志榮笑著說:“爺,那三畝田是我全家總動員去種的,不信你看?!彼钢h(yuǎn)方。

      旺根看著遠(yuǎn)方自家的田,果然種了稻子,口中喃喃道:“要的……”一旁的桂英偷偷瞄了他一眼,依舊是那一副板著的面孔。

      責(zé)任編輯 夏 群

      猜你喜歡
      建興小剛
      龜兔賽跑
      塔式太陽能電站定日鏡場布局研究
      搭建繽紛舞臺 提高學(xué)生素養(yǎng)
      ——河北省滄州市建興小學(xué)校園上創(chuàng)客活動
      馴 狗
      不足為奇
      小剛的理想
      Numerical simulation of flow characteristics for a labyrinth passage in a pressure valve*
      為什么每月的天數(shù)不一樣
      5 Infectious Disease
      东乡| 十堰市| 上林县| 醴陵市| 台安县| 祁门县| 固阳县| 南木林县| 衡山县| 吉木乃县| 崇信县| 大新县| 张家港市| 延寿县| 门源| 娄烦县| 武汉市| 台江县| 舟曲县| 普格县| 天峻县| 临清市| 娄底市| 建始县| 元阳县| 剑川县| 万全县| 乐东| 饶平县| 北宁市| 库尔勒市| 双柏县| 莫力| 彭阳县| 商城县| 阿拉善右旗| 株洲县| 甘肃省| 延寿县| 麻阳| 万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