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大學 古籍研究所,長春 130012)
中國古人常用“膏腴”一詞形容華美高貴的家族門第。如《晉書》卷七五《王湛附王國寶傳》:“除尚書郎。國寶以中興膏腴之族,惟作吏部,不為余曹郎,甚怨望,固辭不拜?!盵1]1970出身膏腴的王國寶挑剔職位,說明家門勢力的尊顯。少數(shù)民族王朝北魏沿襲魏晉慣例,特別是在士族化風潮狂飆疾進的洛陽時代(公元494至534年),膏腴由約定俗成的習語變成閥閱等級制度中固定的一級,這是中古士族制發(fā)展歷程中的大事。已公布的出土墓志資料頻見該詞。例如《楊穎墓志》:“君籍胄膏腴,朱組重映?!盵2]61《楊泰墓志》:“君負潤膏腴,承華慶緒?!盵2]101《元洛神墓志》:“雖復生自膏腴,故亦宿閑顏訓?!盵2]219《陸紹墓志》:“君承膏腴于北都,聯(lián)綴葩于南京?!盵2]235《穆紹墓志》:“東夏膏腴,北蕃殷阜?!盵2]284《王令媛墓志》:“藉此膏腴,挺茲窈窕?!盵2]358《鄭夫人墓志》:“世擅膏腴,家傳冠蓋。”[2]377《蕭正表墓志》:“王以天下膏腴,莫尚京邑。”[2]379傳世正史亦載,廣平郡望宋弁“性好矜伐,自許膏腴”[3]卷六三,1416??梢?,膏腴也是北方名流睥睨群倫的資本。那么,北魏謂之“膏腴”的群體究竟是何種身份,在上流社會處于哪個位置,到底享受什么權(quán)利,在政壇扮演怎樣的角色,這些都是亟待解決的問題。據(jù)此便可透視北魏統(tǒng)治集團的構(gòu)造和士族門閥體制的機理,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意義。唐長孺先生的《論北魏孝文帝定姓族》[4]79和??偙笙壬摹对囌撐簳x南北朝的門閥制度》[5]155兩文對此皆有所涉及。筆者試在此基礎(chǔ)上,借助翔實記錄時人門閥觀念與家世履歷的墓志資料,繼續(xù)探索膏腴群體的身份特質(zhì)。
把握中古史上某個特定人群的性格,通常要從政治、經(jīng)濟、法律、文化和社會各層面進行全方位的系統(tǒng)掃描,以期獲得相對客觀、準確的定位。實際上,在嚴格貫徹流品信條,即根據(jù)家世背景攫取相應(yīng)資源并由此構(gòu)筑身份壁壘的六朝時代,融匯體制內(nèi)外諸多元素而產(chǎn)生的出身等第集中反映在仕途起點——釋褐或起家問題上。日本學者宮崎市定對此早有明論,氏著《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中有三處表述值得高度重視,即:“連接九品官制和中正鄉(xiāng)品的是起家之制。在現(xiàn)實中規(guī)定貴族門第高下的,除此起家之制外,別無其他。這在當時的社會里,大概是大家都十分清楚而無需特別指出的情況。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它變得最為模糊不清?!薄按蠓操F族主義的想法是誕生決定一切。出生于名門之子,不管他的相貌和體重如何,光是出生于名門這一事實,就決定了他是貴公子。起家是一種誕生。起家官如何決定了在貴族官僚社會中貴族性的高低。上述肉體的誕生于此方獲得社會的承認。因此,自流內(nèi)起家或者從流外起家,成為大問題。劃分流內(nèi)和流外界線的作用,便在于起家之際給他打上是否出生于門地二品的烙印?!薄皩τ谫F族而言,起家具有重要的意義,它不啻于在貴族官場的誕生。貴族因為出身在貴族之家所以是貴族,但是,實際獲得官場承認便是起家了。不可思議的是,起家的重要意義一直被內(nèi)外學界所忽視。貴族要通過起家,才在官場被承認為貴族。而且,是什么等級的貴族,也是由起家官職決定的,其意義重大?!盵6]3,202,346-347概括得知,起家既是朝廷甄別士庶流品的憑證,也是衡量家格門第的準星,在閥閱社會極具體制標識意義,無視起家之制,便難以理解中古士族制的層次框架。鑒于此,筆者著眼于膏腴子弟的釋褐起家,背襯北魏士人登仕之整體梯次①,以期清晰展現(xiàn)該群體的階級屬性和時代風貌。
如上所述,膏腴是六朝名門望族的代稱,但能否涵蓋士族全體呢?就北魏現(xiàn)有資料來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前引八位墓志志主中,皇室成員元洛神,勛臣八姓陸紹、穆紹,領(lǐng)銜代北虜姓;滎陽鄭夫人出自山東四姓;瑯琊王令媛是江左僑姓冠首;蘭陵蕭正表為梁朝宗室;恒農(nóng)楊穎、楊泰乃漢魏舊族。他們無疑都代表胡漢頭等門第,恰如《王令媛墓志》所說:“既望冠海內(nèi),為天下盛門?!背酥?,廣平宋弁曾自詡膏腴,遭到孝文帝的質(zhì)疑和譏諷:“卿自漢魏以來,既無高官,又無俊秀……人身良自不惡,乃復欲以門戶自矜,殊為可怪。”[3]卷六三,1416充分說明底蘊稍遜的次等門第難入膏腴行列。宮崎市定評說六朝士族結(jié)構(gòu):“大凡階級制度,向上有數(shù)不盡的階層,往下也望不見盡頭。”[6]147設(shè)置膏腴層位就體現(xiàn)了這種等級性,只是尚需了解具體量化操作的原則。
眾所周知,一流的家門必需頂級仕宦的支撐,膏腴的門第基礎(chǔ)自然就轉(zhuǎn)化為官階數(shù)值的累積計算。唐代譜學大師柳芳持相同的觀點:“以中國士人差第閥閱為之制,凡三世有三公者曰‘膏粱’,有令、仆者曰‘華腴’,尚書、領(lǐng)、護而上者為‘甲姓’,九卿若方伯者為‘乙姓’,散騎常侍、太中大夫者為‘丙姓’,吏部正員郎為‘丁姓’。凡得入者,謂之‘四姓’?!盵7]卷一九九,5678膏腴即涵蓋膏粱、華腴之統(tǒng)稱,其入圍的資格底線是曾祖、祖父和父親三輩皆任堪稱正、副宰相的尚書令、仆射。這應(yīng)是西晉以來習以為常的慣例,北魏亦援引類似標準。北魏孝文帝與著作佐郎韓顯宗曾在朝堂上辯論,顯宗進曰:“陛下光宅洛邑,百禮唯新,國之興否,指此一選。臣既學識浮淺,不能援引古今,以證此議,且以國事論之。不審中、秘書監(jiān)令之子,必為秘書郎,頃來為監(jiān)、令者,子皆可為不?”帝反駁道:“卿何不論當世膏腴為監(jiān)、令者?”[3]卷六○,1343意即膏腴的家世至少應(yīng)有準宰相地位的中書監(jiān)、令。讀者或許會問,尚書令、仆和中書監(jiān)、令的員額不過一、二席,且三代俱任實屬罕見,膏腴之家形成的概率豈不極低?筆者卻認為,只要達到尚書令、仆或中書監(jiān)、令所在的品階班位即可,未必一定拘泥于這些職務(wù)。
案:晉官品令,尚書令、仆和中書監(jiān)、令均位列三品前班[8]卷三七,1003。北魏太和十七年(493)前《職員令》規(guī)定:尚書令為從一品上階,尚書仆射、中書監(jiān)為從一品中階,中書令為正二品中階;太和廿三年(499)后《職員令》規(guī)定:尚書令為正二品,尚書仆射、中書監(jiān)為從二品,中書令為正三品[3]卷一一三,2977-2978,2994-2995。據(jù)學者研究,北魏太和前令是在晉令基礎(chǔ)上細分正從九品和上中下三階的產(chǎn)物,后令則是沿六品貴族線剪裁前令、再重劃流內(nèi)正從九品和上下二階的結(jié)果[6]241,245。但無論品令如何調(diào)整,膏腴達標線的絕對值都鎖定為三品。朝廷這樣規(guī)劃布局,有著深刻的理念和現(xiàn)實背景。首先,它幾乎覆蓋所有實權(quán)機關(guān)(三臺五省、九寺、禁軍、東宮、王府、司州)的行政首腦;其次,在位階上包含太中大夫、光祿大夫以上的高級文散官和龍驤將軍以上的重號武散官;再次,在爵位上囊括伯爵以上的高爵;復次,仕宦峰值跨越三品乃頂級閥閱仕進獨享的禁臠[9];最后,漢代祿秩轉(zhuǎn)換魏晉官品,三品恰好對應(yīng)中二千石的九卿,是中央最高權(quán)力層的標志[6]62,其地位之尊崇可想而知。
另外,史籍不乏北朝三品官員備享殊禮之事例。一是喪禮。北魏文明馮太后國喪,“三品已上衰服者至夕復臨,其余,唯旦臨而已”[3]卷七,167;河陰之變殉難者的追贈,“三品者令仆,五品者刺史”[3]卷一○,256;北齊葬儀,“親王、公主、太妃、妃及從三品已上喪者,借白鼓一面,喪畢進輸。王、郡公主、太妃、儀同三司已上及令仆,皆聽立兇門柏歷。三品已上及五等開國,通用方相。四品已下,達于庶人,以魌頭”[10]卷八,155。二是吉禮。北齊河清定令,“王及五等開國,執(zhí)事官、散官從三品已上,皆祀五世。五等散品及執(zhí)事官、散官正三品已下從五品已上,祭三世。三品已上,牲用一太牢,五品已下,少牢”,這就是說,惟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陪同皇帝參加藉田禮[10]卷七,135,144。三是嘉禮。北齊冊封皇儲,“明日,三品以上箋賀”;婚姻聘禮,“第一品已下至從三品,用璧玉,四品已下皆無”[10]卷九,175,179。四是乘輿傘蓋。北齊“皇宗及三品已上官,青傘朱里。其青傘碧里,達于士人,不禁。正從第一品執(zhí)事官、散官及儀同三司、諸公主,得乘油色朱絡(luò)網(wǎng)車,車牛飾得用金涂及純銀。二品、三品得乘卷通幰車,車牛飾用金涂。四品已下,七品已上,得乘偏幰車,車牛飾用銅”[10]卷一○,195-196。五是表彰功勛。北魏討伐葛榮叛軍,“詔從四品以上從征者不得優(yōu)階,正四品者優(yōu)一階。軍級從三品以上從征者優(yōu)一大階。正五品以下,還依前格。”[3]卷一○,259六是衛(wèi)戍京師洛陽周邊四中郎將的選拔?!皷|中帶滎陽郡,南中帶魯陽郡,西中帶恒農(nóng)郡,北中帶河內(nèi)郡,選二品、三品親賢兼稱者居之”[3]卷一九,475。七是貴胄的入學受教資格。北魏“神龜中,將立國學,詔以三品已上及五品清官之子以充生選”[3]卷八四,1842。八是婦人服飾印綬。北齊河清定制,皇帝嬪妃視三品以上,官員命婦視四品以下,以示君臣之別[10]卷一一,243。九是門第形成。日本學者野田俊昭認為,即便為次門,若就任三品以上官職,一律給予甲族的家世[11]5。降至后世唐宋明清,美籍華裔史學家何炳棣指出:“官僚體系本身可分為三階層。上層包括一至三品的大官,有推薦屬官與蔭子之權(quán)?!盵12]27根據(jù)官僚三品上下待遇迥然有別的諸多事實判斷,三品以上處于官僚金字塔的尖端,是統(tǒng)治集團的核心和掌握統(tǒng)治權(quán)益的絕對主體,故而要把象征天下首望的膏腴的世資基線定位在三品。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當時評定士族的一般標準僅為累代五品[13]148。這印證了膏腴確是士族階級上層的論斷。
需要說明的是,這種作法絕非北朝獨創(chuàng),而是東晉、南朝以來的通例。??偙笙壬翡J地指出:“同是第一流高門,由于達到三品以上特別一品官品時間有早晚,門閥形成時間也就不同?!笕嗽谀铣傥惠^低,很少取得三品官品,無一升至一品,所以盡管仍是高門,已從第一流寶座上跌了下來??傊?,在東晉君弱臣強的特殊環(huán)境里,以上幾個‘勢族’,由于種種機緣,幾代人中反復取得人品二品和五品以上官品,于是逐漸形成、固定為高門甲族。其中較多取得三品以上,特別一品官品的‘勢族’,又形成、固定為第一流高門?!盵5]173-174由此看出,家世累積三品歷來是區(qū)分第一流高門與一般高門的界線。士族門第等級制是一個連續(xù)發(fā)展的過程,北魏作為其中特定的一環(huán),當然不能孤立地對待,而應(yīng)對照傳統(tǒng)加以全面、細致的比較。
不過,以上只是理論的簡單推演,現(xiàn)實里宦海沉浮、命運無常,充滿了機緣巧合,能夠長久穩(wěn)坐權(quán)力巔峰且世代未降官序的難度極高。北魏朝廷評選膏腴之門,或許采取了折衷的辦法,適度放寬準入門檻,三代官資依舊品令標準下的平均值(忽略正從上下的細微差距)越線即可,個別一代的沉淪不會太過妨礙整體檔次。前引八方墓志中,楊穎曾祖五品上谷太守楊珍,祖五品清河太守楊真,父一品弘農(nóng)公、洛州刺史楊懿②,世資均值三品;楊泰曾祖一品弘農(nóng)公楊懿,祖二品平北將軍、并州刺史楊津,父二品平西將軍、南秦州刺史楊逸,世資均值一品③;元洛神曾祖景穆皇太子,祖一品汝陰王元天賜,父一品司空元脩義,世資均值一品④;陸紹曾祖一品酒泉公,祖三品冠軍將軍,父二品安西將軍,世資均值二品;穆紹曾祖一品宜都公穆壽,祖一品宜都公穆平國,父一品頓丘郡開國公穆亮,世資均值一品⑤;王令媛曾祖一品尚書仆射王奐,祖五品司徒從事中郎王琛,父一品司空王翊,世資均值二品;鄭夫人祖三品輔國將軍、濟州刺史鄭尚,父三品征虜將軍、荊州刺史鄭貴賓,世資均值三品⑥;蕭正表祖梁太祖蕭順之,父一品臨川王蕭宏,梁武帝蕭衍皇侄,世資均值一品。這些典型事例證明,北魏士人的世資三狀整體攀至三品就能躋身膏腴,生成甲第冠族之門等。當然,這或許只是朝廷總體參考的概略值,未必處處苛求,像楊穎、王令媛先人偶有跌出三品范圍者亦不刁難,往往含糊地通統(tǒng)算入。
既已弄清北魏膏腴群體的家世標準,便可據(jù)此篩選同類材料進行釋褐等級分析。必須強調(diào)的是,孝文帝太和改制,特別是配合太和十九年(495)啟動的士族化運動,為士人起家制定了細致周詳?shù)挠残哉鲁?。孝明帝宰輔清河王元懌明言:“孝文帝制,出身之人,本以門品高下有恒,若準資蔭,自公卿令仆之子,甲乙丙丁之族,上則散騎秘著,下逮御史長兼,皆條例昭然,文無虧沒?!盵8]卷一六,390所謂“公卿令仆之子”,即柳芳所說的膏腴,國家從制度上規(guī)定了他們專享的釋褐層位和典型職務(wù),使探究其內(nèi)在規(guī)律成為可能。
遍檢北魏墓志保存的門閥化時期的釋褐資料,家世超過舊官品令三品的膏腴士人共53人。其中,均值一品的有:元珍(祖、父一品公爵),元暉(祖一品征西將軍、父一品公爵),元愔(曾祖一品公爵、祖一品司空、父一品衛(wèi)將軍),元賢(祖一品征南將軍、父一品撫軍將軍),寇演(曾祖、祖、父一品公爵),于景(祖、父一品公爵),于纂(曾祖、祖一品公爵,父二品散騎常侍),寇慰(曾祖、祖、父一品公爵),穆紹(曾祖、祖、父一品公爵),長孫子澤(曾祖、祖一品王爵,父二品左將軍),張滿(祖一品特進、父一品中軍將軍),高湛(祖一品公爵、父一品司徒),李挺(曾祖、祖一品公爵,父二品侯爵),叔孫固(祖一品尚書令、父一品司空),穆子巖(祖、父一品王爵),楊昱(祖一品公爵、父一品太師),楊仲宣(祖一品公爵、父一品太尉),羅宗(曾祖一品公爵,祖、父一品王爵),長孫忻(曾祖一品王爵、祖二品侯爵、父一品征東大將軍),源延伯(曾祖一品王爵、祖一品司徒、父一品儀同三司),源模(祖一品司徒、父一品儀同三司),穆景相(曾祖一品王爵、祖一品公爵、父二品侯爵)⑦。均值二品的有:元鷙(祖二品散騎常侍、父一品撫軍將軍),元孟輝(祖三品輔國將軍、父一品驃騎大將軍),元弼(曾祖一品王爵、祖四品刺史、父一品公爵),元天穆(曾祖、祖二品侯爵,父一品司空),鄯乾(祖一品王爵、父二品侯爵),叔孫協(xié)(祖一品王爵、父二品侯爵),司馬昞(曾祖一品王爵、父二品平北將軍),穆纂(曾祖一品司徒、祖二品散騎常侍、父四品司徒左長史),李超(祖一品公爵、父三品鎮(zhèn)遠將軍),李遵(曾祖三品驍騎將軍、祖一品公爵、父二品侯爵),李頤(曾祖四品刺史、祖一品驃騎將軍、父一品征北將軍),陸紹(曾祖一品公爵、祖三品冠軍將軍、父二品安西將軍),王誦(祖一品鎮(zhèn)北將軍、父三品給事黃門侍郎),張寧(祖二品安東將軍、父一品鎮(zhèn)軍將軍),司馬昇(曾祖、祖一品王爵,父四品刺史),閭伯昇(曾祖一品王爵、祖四品刺史、父一品儀同三司),王偃(祖、父二品侯爵),楊遁(曾祖五品太守、祖一品公爵、父一品太傅),穆景胄(祖一品王爵、父三品通直散騎常侍),長孫盛(祖二品侯爵、父一品公爵)⑧。均值三品的有:楊穎(曾祖、祖五品太守,父一品公爵),楊舒(祖五品太守、父一品公爵),王翊(祖一品鎮(zhèn)北將軍、父五品司徒從事中郎),穆彥(曾祖一品王爵、祖四品刺史、父五品太守),赫連悅(曾祖四品刺史、祖五品尚書郎中、父一品撫軍將軍),封延之(祖四品刺史、父一品司空),韋彧(曾祖五品尚書郎中,祖、父二品侯爵),王溫(祖三品征虜將軍、父三品龍驤將軍),緱靜(祖二品尚書、父三品鎮(zhèn)遠將軍),寇永(曾祖、祖四品刺史,父二品安南將軍),劉悅(祖四品振威將軍、父二品平北將軍)⑨。這里選取的樣本家世三狀至少要有兩代清晰明確,世資均值的計算相應(yīng)地以可查的世代為基數(shù),結(jié)果若非整數(shù)則作四舍五入處理。
需要強調(diào)的是,上述人物按所出郡望分類,代人冠首帝室十族元氏、源氏、長孫氏、叔孫氏15人,勛臣八姓于氏、穆氏、陸氏9人,異國王室及外戚鄯氏、閭氏、赫連氏、司馬氏、羅氏6人;漢人翹楚北方四姓隴西李氏、太原王氏5人,江左僑姓之首瑯琊王氏2人,漢魏舊族恒農(nóng)楊氏、上谷寇氏8人,以上胡、漢頭等高門的比率高達85%;余下勃海高氏、封氏,京兆韋氏,南陽張氏、李氏,洛陽緱氏,河間劉氏7人介于四海大姓與州郡著姓之間,地位亦非比尋常。這些數(shù)據(jù)或可佐證前述膏腴為一流高門代名詞的論斷。
這些人的先輩大多供職于北魏中前期,那時衡量官秩高低尚用晉令或稍加整合的太和前令,太和十九年(495)雖已試行后令之草案,但厘定姓族門第援引前令才公允合理⑩。他們自己按業(yè)已執(zhí)行的新令釋褐則是毫無疑問的,具體品級有:叔孫協(xié)正三品,羅宗正四品,楊舒正五品,元珍正六品,穆紹、穆子巖、元鷙、元孟輝從六品,元暉、元愔、于景、于纂、寇慰、高湛、長孫忻、源延伯、源模、穆景相、元天穆、鄯乾、李頤、陸紹、王誦、閭伯昇、楊遁、穆景胄、楊穎、王翊、穆彥、封延之、王溫正七品,元賢、寇演、長孫子澤、張滿、李挺、叔孫固、楊昱、楊仲宣、元弼、司馬昞、穆纂、李超、李遵、司馬昇、王偃、赫連悅、韋彧、寇永從七品,張寧、長孫盛、緱靜、劉悅正八品??梢?,膏腴子弟的釋褐層位分布在新令正三品到正八品之間,這與前引清河王元懌奏表提到的、與“公卿令仆之子”起家搭配的“散騎秘著”截取的品級范圍大體相當,證明所言不虛。該結(jié)論乍看起來似無規(guī)律可循,但若將其按一定比例換算為魏晉舊令,考察其實際效力值,則顯現(xiàn)出問題的端倪。
這還要從六朝新、舊品令的關(guān)系說起。以北魏孝文帝廿三年(499)后《職員令》和梁武帝天監(jiān)七年(508)十八班制為代表的新令體系,是在魏晉舊令基礎(chǔ)上,以與二品士族對應(yīng)的六品起家界線切割士族流內(nèi)與寒素流外的結(jié)果,人為制造士庶天隔的格局。舊令六品以上區(qū)域在新令流內(nèi)正從九品框架內(nèi)均勻攤開:一品對應(yīng)正一、從一、正二品,二品對應(yīng)從二、正三、從三品,三品對應(yīng)正四、從四、正五品,四品對應(yīng)從五、正六、從六品,五品對應(yīng)正七、從七、正八品,六品對應(yīng)從八、正九、從九品[6]193。據(jù)此,北魏膏腴子弟的釋褐等級依舊令標尺分成四品以上和五品兩大層位。在魏晉傳統(tǒng)的九品官人法機制下,士人的入仕官品與象征門第的仕宦資格鄉(xiāng)品大致保持四級間距:六品起家匹配二品鄉(xiāng)品,五品起家匹配一品鄉(xiāng)品,四品以上起家匹配超品鄉(xiāng)品,中正實際只能左右二品以下鄉(xiāng)品[6]66,105。換言之,鄉(xiāng)品一品以上、舊令五品以上起家是超越中正職權(quán)的特殊層位,北魏膏腴指代的無疑就是這個高端群體。
從北魏起家制度整體上看,膏腴冠絕士族,向上與三代中至少兩代為帝或王的皇宗近支比肩銜接,向下凌駕世資均值四、五品的二品士族。筆者的前期研究發(fā)現(xiàn),前者普遍以舊令三至五品、新令正五至從七品釋褐,后者多以舊令六品、新令從八至從九品釋褐[14]。還有條輔助資料足資利用,宣武帝永平二年(509)重劃封君起家標準:“五等諸侯,比無選式。其同姓者出身:公正六下,侯從六上,伯從六下,子正七上,男正七下。異族出身:公從七上,侯從七下,伯正八上,子正八下,男從八上。清修出身:公從八下,侯正九上,伯正九下,子從九上,男從九下。”[3]卷八,209實際就是在既定的起家序列中額外安插五等封君的位置,詔令實施與否另當別論[15],但折射出士族起家的等級梯次:相當于舊令四品位的從六品以上,五品位的正七至正八品,六品位的從八至從九品,膏腴在五品位以上釋褐,謂之領(lǐng)袖冠族毫不為過。
若具體拆分北魏膏腴群體的內(nèi)部構(gòu)造,應(yīng)首先關(guān)注鄉(xiāng)品超品、舊令四品以上起家的部分。宮崎市定論述晉代的“宗室選”說:“宗室的起家官職多為散騎常侍(三品),或者是各種校尉(四品),它是根據(jù)什么標準規(guī)定的,不得而知。不管哪一種,四品以上的官職是臣下絕對不可能獲得的起家官?!盵6]103北魏摹仿晉制,也把舊令四品、新令從五至從六品以上作為特殊的起家層級,專供皇室至親、異姓元勛后裔和五等封君享用,朝廷的組織人事嚴守這條界線,絕不容許卑者僭越[16]。前文提及在此層位釋褐的元珍、元鷙、元孟輝系出宗室高涼王,先祖拓跋孤既有讓位于昭成帝什翼犍之德,本人又仰賴宣武帝的格外寵信;叔孫協(xié)屬帝室十族,族祖叔孫建有擁戴明元帝復位之功;穆紹和穆子巖乃勛臣八姓,前者尚公主為駙馬,后者深得胡太后器重;羅宗和楊舒都是深蒙“上客”禮遇的勛望之胄。他們在膏腴中獨占鰲頭,靠的是與皇室的緊密關(guān)聯(lián)。膏腴的主體是鄉(xiāng)品一品、舊令五品起家的部分,盡管在舊令中處于同一效力區(qū)間,但新令畢竟產(chǎn)生正七、從七、正八品三階差距,對日后升遷頗多影響。如何配置,其實大有講究。其一,與世資量級有關(guān),三項之比均值:一品為10:8:0,均值二品為8:7:2,均值三品為5:3:2,可知家世越高獲得高階的概率越大;其二,與族屬成分有關(guān),胡人與漢人之比:正七品為14:10,從七品為6:11,正八品為1:3,前者作為征服民族更多占據(jù)高階;其三,與政治歸屬有關(guān),代人與非代人之比:正七品為18:5,從七品為14:4,正八品為1:3,前者身為政權(quán)基石更易獲得高階[17]35。這種偏袒高第、代人、胡族的選官傾向充分體現(xiàn)北魏士族制國家的性質(zhì)。
還有一個問題需要澄清,即前文提到的北魏膏腴的鄉(xiāng)品包含超品和一品。常識告訴我們二品乃六朝士族的最高鄉(xiāng)品,就連一品都是望不可即的虛設(shè),更遑論所謂“超品”了。事實上,分別對應(yīng)舊令四品以上和五品起家官的超品、一品鄉(xiāng)品都是客觀存在的,只不過時人為表謙遜,怯于承認這個名號罷了[18]。北魏孝文帝把士族社會默契許久的游戲規(guī)則公開量化、條文化、固定化,使這些原本常事不書的潛性詞匯直接或間接地在文獻中浮現(xiàn)出來。超品一詞見《元瞻墓志》:“切瑳為寶,佩瑜象德,游演應(yīng)頑,相羊適度,架群輦而崚嶒,超流品而苕蒂?!盵2]227超流品即超品的全稱,意味志主身世超凡脫俗,足以擺脫世間鄉(xiāng)邑評議。其下復置九等,《魏書》卷五九《劉昶傳》載孝文帝語:“故令班鏡九流,清一朝軌?!盵3]1311同書卷六四《郭祚傳》:“高祖銳意典禮,兼銓鏡九流?!盵3]1422《司馬悅墓志》:“皇輦遷洛,肇建畿域,澄簡九流。”[2]58《高道悅墓志》:“從縣洛中,更新朝典,銓品九流,革易官第?!盵2]104《楊暐墓志》:“太和中解褐奉朝請,于時九流初判,五教攸始。”[19]141九流囊括所有士庶的鄉(xiāng)品,其數(shù)既有九,首位自然就是一品,這是再簡單不過的算術(shù)問題。至于尋常的二品,《楊遁墓志》:“因忠見重,論功陟位,除尚書左丞、平南將軍,銀青光祿大夫,掌萬機之總會,居六品之清美,振綱理目,秉正肅僚?!盵19]154按魏晉典章故事,鄉(xiāng)品與對應(yīng)的起家官品之間可通過相互加減四等的方式標示,這里的“六品”特指士族底限的二品鄉(xiāng)品。換個角度說,鄉(xiāng)品序列中既有超品和二品,夾在中間的順理成章就是一品,北人既然連超品都敢標榜,一品又有何忌諱?總之,北魏膏腴稱號所代表的超品、一品鄉(xiāng)品是有制度基礎(chǔ)和常識依據(jù)的,絕非筆者出于研究便利隨意杜撰的名詞。
六朝時期,入仕年齡也是判定身份等級的有效參照。弱冠起家乃士族常態(tài),且歲數(shù)越小越尊貴。筆者統(tǒng)計北魏士族釋褐的平均年齡:宗室18歲,異姓21歲[14]。本文采集膏腴樣本釋褐年齡可知者有29例:元孟輝8歲,穆紹9歲,穆子巖11歲,源模、王誦、穆景胄12歲,楊舒13歲,源延伯15歲,楊昱、穆纂16歲,于景、李頤、赫連悅18歲,元珍、寇慰、李超、寇永20歲,高湛、叔孫固、韋彧21歲,穆彥22歲,元鷙23歲,長孫子澤24歲,緱靜25歲,羅宗、楊遁30歲,司馬昇32歲,封延之39歲,張寧40歲。由于官場形勢、職務(wù)供求關(guān)系、獵官力度和個人境遇的差異,其中難免出現(xiàn)而立、不惑的特例,但總均值僅為20歲,恰為加冠之年,整體水平介于宗室與異姓之間,與膏腴稍遜的至親皇族但領(lǐng)先異姓的地位完全合拍,這恐怕不能用巧合來解釋,定是朝廷銓敘斟酌把握的基準。
起家官的清濁度同為評估等第的重要指標。不過,必須指出的是,北朝官場的清濁觀更注重日后的利益回報率和交換比,這與魏晉南朝的情況大相徑庭。除秘書著作、黃門散騎、東宮及王國屬員等強調(diào)文翰性、安逸性和顯要性的典型清官外,原本難預清官的流內(nèi)武官軍號、幕府僚佐、尚書郎(吏部以外)、監(jiān)察御史、郡縣守令等事務(wù)官也升格為準清官,彰顯北方務(wù)實進取的政治風尚[20],但聲譽和效力仍以前者為重。就現(xiàn)有資料來看,北魏膏腴釋褐以久負盛名的傳統(tǒng)清職為主,有29例:于纂、穆景相、李頤、穆景胄、王翊秘書郎;穆子巖、元鷙、元孟輝給事中,李挺、叔孫固、楊仲宣、司馬昞、李超、王偃、赫連悅、寇永奉朝請,楊舒散騎侍郎,元天穆、鄯乾、王誦、閭伯昇、穆彥、封延之員外散騎侍郎;穆紹太子舍人,楊昱廣平王左常侍,陸紹勃海公國郎中令,王溫平原公國郎中令;楊穎大司農(nóng)丞,張寧殿中內(nèi)監(jiān)。余下24例是獨具北朝特色的準清職:長孫子澤、穆纂、司馬昇太尉正、行參軍,元暉、元賢司徒正、行參軍,元愔、高湛、源延伯、源模、李遵司空正、行參軍,張滿驃騎大將軍府行參軍,寇演征虜府參軍,元弼荊州中兵參軍,楊遁鎮(zhèn)西將軍府主簿,韋彧廣陽王騎兵參軍;長孫盛侍御史;元珍武騎侍郎,于景、長孫忻積射將軍,羅宗建節(jié)將軍,叔孫協(xié)平北將軍,緱靜、劉悅殿中將軍;寇慰牂牁令。以上數(shù)據(jù)顯示,貨真價實的正宗清官占膏腴釋褐55%的份額,超過同期士族全體50%的均值[14];在歷史底蘊和社會認可度略遜一籌的釋褐準清官里,多數(shù)是有緣攀附權(quán)貴、能為升晉助推、性價比遠勝聲望的公府正佐、上宰行僚[21]。史載:“參軍事專非出身之職,今必釋褐而居?!盵8]卷一六,391說明其在官場日漸搶手的趨勢。凡此種種,都證明北魏膏腴是政治資源配置的重心,乃朝廷青睞有加、傾力提攜的既得利益群體。這與前述膏腴釋褐層級高高在上的結(jié)論相輔相成,算是比較貼近事實的定位。
我們初步弄清了北魏膏腴群體的界定標準,即曾祖、祖父、父親三世中至少兩世官爵三品以上(或世資均值在三品以上),入圍者皆胡漢頂級貴胄。通過對墓志所載膏腴子弟釋褐品級、年齡和起家官清濁類型的綜合分析,進一步明確其在整個門閥序列乃至統(tǒng)治集團中的位置:介于皇室宗親與鄉(xiāng)品二品士族之間,覆蓋鄉(xiāng)品超品、一品的部分,系士族階級的上層和國家的領(lǐng)導團隊。北魏膏腴的相關(guān)制度設(shè)定并非憑空臆想,而是在魏晉慣例基礎(chǔ)上完善得來。那時,三品以上官之子多為一品鄉(xiāng)品、五品起家。宮崎市定對此評論道:“如果父親獲得的地位以某種形式傳給子弟是任子制的精神,那么九品官人法恐怕從成立之初起,就是以這種任子精神進行運作的。換言之,九品官人法內(nèi)部保存著漢代的任子制度。但是,漢制是以秩二千石以上為界,而九品官人法則如前所述,二千石以上者細分為五品,主要關(guān)注三品以上官員之子,至于第四、五品官員之子,在任子上不大被當成問題。任子之制反復實行,與貴族制度就完全沒有差別了?!盵6]72如果說基于一代任子原則的魏晉膏腴尚屬官僚制的范疇,北魏膏腴則是累積三代的貴族制的產(chǎn)物。從這個意義上講,北魏雖為異族政權(quán),卻是六朝士族制發(fā)展鏈條上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絕非置身其外的另類。
北魏膏腴制度所植根的中古“貴族主義”是舶自日本東洋史學界的專有語詞,特指資源分配唯家格門第是從、身份權(quán)利世襲壟斷之秩序機制。在統(tǒng)治集團中導引貴族主義,以門閥競逐混淆華夷之辨乃孝文帝漢化改革的必然舉措。李沖曾問孝文帝:“若欲為治,陛下今日何為專崇門品,不有拔才之詔?”[3]卷六○,1343就是該事實的真切反映。貴族主義運作的要旨與內(nèi)核是所謂“流品”原則,它本指事物的等級類別或官階地位的高低,引申為按照家世背景占據(jù)特定職務(wù)層位、把持固有晉升通道、享受相應(yīng)權(quán)益待遇、壟斷豐富社會資源,形成各居其位、各司其職,各安其命、各得其所,彼此隔絕、互不干擾的人事格局,士庶之間橫亙難以逾越的鴻溝,即便士族內(nèi)部同樣界限森嚴?!对獕郯材怪尽罚骸?吏部尚書)既任當流品,手持衡石,德輶必舉,功細罔遺,涇渭殊流,蘭艾自別,小大咸得其宜,親疏莫失其所?!盵2]191《穆紹墓志》:“領(lǐng)河南邑中正,獻納帷扆,懸衡邦族,流品既清,喉唇式敘?!盵2]283《皮演墓志》:“高祖首創(chuàng)流品,位置庶官,親御寶軒,妙選英彥?!盵19]83這些流品用例的道理即是如此。北魏膏腴身份特質(zhì)的塑造,歸根結(jié)底要靠卓爾不群的家格,其釋褐的優(yōu)越性已不言而喻,若全面考查其日后遷轉(zhuǎn)的速度、幅度、階梯、峰值、權(quán)勢,這種優(yōu)越性的生動表現(xiàn)也許還將大大擴展。總之,蘊含流品理念的膏腴層位作為士族等級架構(gòu)的關(guān)鍵組件,乃中古北方門閥化變革的重要成果,在那段特殊歷史上留下了鮮明的時代烙印。
注釋:
①北魏士族起家概況參見劉軍《邙山墓志所見元魏宗室起家制度初探》(《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15年第4期)、《北魏庶姓勛貴起家制度探研——以墓志所見為基礎(chǔ)》(《人文雜志》2016年第4期)、《齊運通〈洛陽新獲七朝墓志〉所見北魏起家制度舉證》(《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6年第2期)等文,本文所用起家資料和個案均源于此。
②《楊穎墓志》載其父楊懿為洛州刺史,《魏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279頁)卷五八《楊播傳》載楊懿追贈弘農(nóng)簡公。
③《楊泰墓志》載其祖為并州刺史,父為秦州刺史。據(jù)此查閱《魏書》(第1279、1297、1300頁)卷五八《楊播傳》找尋其符合條件的先世,并補全職階。
④《元洛神墓志》載其父履歷西道行臺、尚書仆射、行秦州事、雍州刺史、司空諸節(jié)點,與《魏書》(第451頁)卷一九《景穆十二王上·汝陰王天賜傳》所載第五子元脩義最為接近,疑志主即其女。
⑤《穆紹墓志》對世系語焉不詳,現(xiàn)據(jù)《魏書》(第665、666、671頁)卷二七《穆崇傳》予以補充還原。
⑥《鄭夫人墓志》載其祖為濟州刺史,父為荊州刺史?,F(xiàn)據(jù)《魏書》(第1248頁)卷五六《鄭羲傳》補齊相應(yīng)軍號,但其曾祖史、志皆缺。
⑦諸人墓志分見: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76、110、232、386、106、196、200、213、282、312、324、332、350、365、381頁;羅新、葉煒《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中華書局2005年,第147、152頁;齊運通《洛陽新獲七朝墓志》,中華書局2012年,第14、15、28、29、38頁。
⑧諸人墓志分見: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第342、116、37、276、66、117、117、121、160、164、179、235、241、305、316、337、354頁;羅新、葉煒《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第154頁;齊運通《洛陽新獲七朝墓志》,第25、32頁。
⑨諸人墓志分見: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第61、94、253、267、275、344頁;羅新、葉煒《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第128、134頁;齊運通《洛陽新獲七朝墓志》,第31、36、39頁。
⑩日本學者宮崎市定推測,孝文帝太和十九年(495)頒行了與后令相差無幾的“中令”。也就是說,《魏書》卷一一三《官氏志》收錄的太和廿三年(499)后《職員令》其實早在四年前就已開始實施了(參見:宮崎市定著《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243-244頁)。該觀點得到《皮演墓志》的證實:“(太和)十有九年,改創(chuàng)百官,仍除奉車,從新令也?!?羅新、葉煒《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第83頁)。但宮崎市定認為,定姓族采用中令或后令計算候選者的閥閱世資(見氏著《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第267頁)。這種見解就未必合理了。因為律令的溯及力一般遵循從舊、從寬的原則,把作為士族制度產(chǎn)物的新令生搬硬套在前士族時代的資歷上無疑是錯誤的,后世評估先輩的資績待遇也應(yīng)以彼時更加寬容的品令為準,否則就會產(chǎn)生偏差,引起無盡的利益糾葛。但此后再定姓族,恐怕就要全盤遵循苛刻異常的新令了,相同量級標準(五品)覆蓋官職的范圍照比舊令大為收縮,變相地提升了新貴入圍的難度,進而阻塞其晉升之路,以穩(wěn)固舊門的勢力根基,這是由士族階級自利、世襲、封閉、壟斷的排他性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