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珺萌

北京以常住人口超過2000萬而成為中國首屈一指的超大城市。在這個名頭背后的數字是，北京容納了約6000萬的流動人口。春節(jié)這個返鄉(xiāng)大潮的來臨即意味著北京將迎來一年之中實際人口的最低點。

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我時時切身體會著北京的變化。春節(jié)期間，隨著大量人群以北京為圓心向四周輻射般“遷徙”，北京開始“蕭條”起來：路面不再堵成長龍，公交地鐵也不再擁擠不堪，雖然熱門商圈的客流量沒有太明顯的下降，但不少街邊小館已經隨著老板的暫時返鄉(xiāng)而歇業(yè)。

網吧是服務行業(yè)中相對特殊的存在。除了7*24小時不間斷營業(yè)以外，熱門商圈對于網吧的客流量加成并不大，相反的，相對偏僻、貼近生活區(qū)的網吧卻成為了玩家們更加熱衷的選擇。春節(jié)期間，有小部分的外來人口不回家過年，對于年輕人來說，難得的假期加上過年不少平時一起玩的朋友返回家鄉(xiāng)，所以“相會在網絡”成為了過年娛樂生活的重要選擇之一。

網吧主：過年仍能看到許多相熟的客人

筆者走訪的一家網吧位于四環(huán)外的某地鐵站附近。發(fā)現這家網吧的蹤跡并不容易：開在一家修車行的院內二層，白天的時候很難看到明顯的標志，到了晚上院門口會亮起寫有“網吧”二字的霓虹燈，如果不是仔細尋找，很難找到這家網吧的名字。

一個半室外的鐵質樓梯通向網吧入口，樓梯的寬度很難讓兩人同時通過。拾級而上，鞋子和樓梯接觸發(fā)出低沉的腳步聲。爆竹禁放令讓春節(jié)期間的北京異常安靜，突兀的腳步聲則顯得有些瘆人。推門而入，收銀臺里電磁爐上水餃正在沸水里跳動，一邊的網管顯然聽到了我的腳步，正在辦公椅上坐著挪向門口。

不同于周邊閉門黑燈的商戶，這家網吧里燈火通明，撲面而來的熱氣立刻讓我的眼鏡上泛起一層白霜。時不時有些激烈的喊聲沖破鼓膜，提示著“戰(zhàn)斗”發(fā)生的方位。挪到我面前的網管一件短袖T恤外套著一件兩側蹭得有些發(fā)亮的黑色羽絨背心，一句帶著一些口音的“過年好啊”和他冬天穿短袖的著裝習慣暴露了自己東北人的身份。他仰頭看著我，等我遞給他我的證件。

我向他說明來意，他沖我大手一揮：“隨便看?！比缓笥肿谝巫由吓不仉姶艩t旁。幾分鐘后，隨著電磁爐“嘀——”的一聲，網管端著裝在白瓷盤里還冒著熱氣的餃子走出收銀臺。

正值破五，吃餃子是北方的習俗。網吧里一百臺左右數量的機器，上座率大約有五分之一。網管送餃子的一來一回，又有兩個小伙子點了店里的速凍水餃?！熬W管，一會兒給你錢啊?！薄昂绵?，等會兒啊，一會兒給你送來?！?/p>

這位老網管介紹說，這家網吧是老板和幾個朋友一起投資開的，已經開了三四年，前不久剛剛完成一次裝修和機器更新?！皺C器更新是因為原來的機器有的帶吃雞（《絕地求生：大逃殺》）帶著不給勁兒?！崩暇W管一口東北腔對我講，“現在來網吧的估計得有80%的人都是沖著吃雞來的，不更新不行啊?！?/p>

據他講述，周邊雖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居民區(qū)，有不少都是具有上網需求的年輕人，但是附近也有不少其他網吧，自己家如果不能提升服務體驗就很容易損失客戶。收銀臺的旁邊，貼著幾張紙，分別寫著網吧不同區(qū)域的收費標準、充值優(yōu)惠和菜單，最上面的一張則寫著在網吧吃到雞（玩《絕地求生》獲得第一名）獎勵網費的促銷活動。

聊天間，另一位瘦高的工作人員走到收銀臺邊上的冰箱前拿了一瓶飲料，并給剛回到收銀臺前的網管遞進去了幾張現金。這時，門外腳步聲又咚咚地響起，一個個子不高的年輕人沖了進來，從后面一把抱住了冰箱邊上的工作人員。幾句寒暄之后，年輕人掏出了身份證，手里拿著從其他超市買的杯裝奶茶對又開始煮餃子的網管說：“順便幫我沖一下”，一看就是這家網吧的常客。

隨著我們聊天，陸續(xù)有一些年輕人走進來，開機器，買飲料，然后就沉浸在屏幕前的世界中。偶爾進來一個姑娘，抱著一包零食坐在了一個男生旁邊，自己并沒有開機器?！斑^年期間人肯定會少，尤其初一，但是經常有熟客過來包夜?，F在都初五了，人已經開始多了。有的提前回來的都挺愿意來上上網?？赡苓^年越來越無聊了吧，這不，北京連炮也不讓放了。大家還是愿意來玩玩游戲，挺刺激?！闭f罷，老網管哈哈笑了起來。

我問網管為什么沒回家過年，這時，從里屋走出來一個睡眼惺忪的小伙，老網管向他打招呼：“喲，今天怎么這么早就起來值班了。”小伙子沒說話，老網管又把頭轉向我，說：“我們都分開回。我是年前回家待著一陣子，這幾個小孩是過年之后再回去。大家就是輪流值班?！闭f著，網管回頭關掉了電磁爐，“管吃管住，也挺好。我去給顧客送餃子?！?/p>

裝修之后，網吧多出來一個VIP區(qū)。所謂的VIP區(qū)只是用花架隔出了兩排機器的小型區(qū)域，27英寸的曲面顯示器整齊地排在桌面上?！霸赩IP區(qū)吃雞可以開到全高特效?！闭f這話的時候，網管顯得很自信，“有的人來了就是買體驗，也有的年輕人想玩得實惠點，大家各取所需?！?/p>

“去年過年我記得人沒這么多?！本W管回憶起去年網吧的情形，對我說，“去年值班的也沒這么多。就剛睡醒那孩子，去年守著這么多電腦還‘農藥呢，這起床就吃雞去了。”網管指指那個睡眼惺忪的小伙，他已經坐在電腦前，磕了磕鍵盤里殘留的煙灰，熟練地登上了自己的賬號，腳邊剛踩滅的煙頭還冒著一縷青煙。

“我還是玩LOL多點。玩吃雞，有時候看不見人，跟不上趟兒。不過有時候看他們玩，是挺有意思?！蔽姨嶙h網管試試手機吃雞，他卻說：“放著電腦玩手機啊？多費勁?！?/p>

玩家：韓國網吧服務更好且收費更低

在另一家網吧遇到小金的時候，他正準備下機回家。身邊擺著幾個脈動空瓶，桌上一個透明煙灰缸里橫豎布滿了煙灰和煙蒂。眼前男孩蓬亂的頭發(fā)和有些發(fā)黃的臉提示著他是過年在網吧刷夜大軍中的一員。

他告訴我在大年二十九晚上8點開始，他和朋友在網吧玩了超過12個小時?！拔胰畠和砩线€準備繼續(xù)約朋友，但是沒找到人陪我一起去玩。不然在家過年實在是挺無聊的，吃完年夜飯就沒什么事兒了。幾個長輩聚在一起打麻將，我的同齡人又沒幾個，還不如約朋友出去玩游戲。”

剛剛結束游戲的小金眼神有些發(fā)愣，聽到我的來意他又顯得有點興奮，“我不是過年去網吧，我是有空就去網吧。我跟你說說我去了這么多年網吧的體會吧?！闭f著，小金點燃了煙盒里的最后一根煙。

小金是一家披薩店的老板，一年前從韓國留學回來，便幫助母親打理自家生意。雖然已經算是開始工作，但小金是個不折不扣的游戲愛好者，從上初中開始就喜歡去網吧玩游戲?！霸瓉砑依锏碾娔X配置不好，而且家里人會管，所以喜歡去網吧玩。”小金說，現在雖然家里的PC配置比一些網吧還好，但是因為更享受和朋友坐在一起開黑的樂趣，所以還是會經常光顧網吧。

在韓國讀書期間，由于下午2、3點就下課，小金和幾個同樣喜歡打游戲的朋友就在課余相約去網吧開黑。在小金的描述里，兩國的網吧配置差距不大，但不論是服務還是體驗，韓國網吧都要優(yōu)于國內的網吧。

為了方便玩家游戲，在韓國的網吧里，只要上機，玩任何游戲都是免費的。“包括像《守望先鋒》、吃雞這樣的買斷制游戲，還有像《魔獸世界》那種花點卡的游戲，還有一些其他需要購買的單機游戲，在韓國網吧都可以免費玩，只要注冊一個自己的賬號就可以了，而且都是正版的?！彪m然小金在經濟上比較寬裕，但是與他一同去開黑的同學則經濟狀況不一，對于零花錢并不多的學生來說，這無疑放低了他們進入網吧的門檻?！啊妒赝钒l(fā)售之后，我們第一時間就來體驗了。”小金認為，應該是韓國的網吧組織和游戲廠商有合作協議。但無論怎樣，這對于游戲玩家來說都是吸引他們去網吧的一個重要理由，玩游戲的成本很低，“不買游戲也行，甚至不太玩游戲的人也行，注冊賬號又不花錢。偶爾帶上女朋友，只要不嫌她菜，就一起玩唄。這在國內，還得借個號?！?/p>

“然后”，小金深吸了一口煙，然后輕輕地吐出一個煙圈，“像在韓國，我根本是不可能在室內吸煙的，吸煙必須要出去。所以韓國網吧整體環(huán)境要比國內好，衛(wèi)生也好?！眹鴥鹊木W吧，哪怕在“禁止吸煙”的牌子旁邊，吸煙的人也比比皆是，鍵盤縫中的煙灰很容易弄臟衣袖。在小金的描述中，韓國網吧是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的?！岸以陧n國，走了一個客人之后，馬上就會有網管來徹底清潔那片區(qū)域，清潔得非常仔細，擦完鍵盤鼠標什么的還會擦桌子擦地。像我稍微有點潔癖，在國內有時候我去了都會先擦鍵盤和鼠標，在韓國就完全不需要?！?說著，小金將手中的煙頭扔到地上，再用腳踩滅。煙頭扁平地躺在地上，剛剛還在燃燒的煙草在地上被踩成了一個黑點。這樣的黑點，在我之前走訪的那家網吧也有很多。

小金說，除了環(huán)境，韓國網吧對于設備保護也非常注重?！霸趪鴥?，耳機通常都像這樣掛在顯示器上?！毙〗鹬钢肝易幻媲暗亩鷻C，然后又指指他自己剛剛放在桌上的耳機，“或者像我這種，玩完了就往桌上一放，還有我朋友，玩生氣了就把耳機往邊上一摔，就抽煙去了，這樣其實都挺毀設備的。但是在韓國，開始你的座位上是不會配備耳機的，你要使用耳機需要去前臺拿。這樣耳機不會放在外面，他們會很好地保護起來。這樣設備損耗低一些，有的不用耳機的也不會往邊上一扔。而且也會干凈很多?！痹趪鴥?，耳機掛在顯示器上已經成為網吧默契的服務。來上網的人如果沒看到耳機，忙碌的也只能是網管。

“哦對了，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毙〗鹨慌拇笸?，“就是韓國網吧是不限制未成年人入內的?！标P注電競比賽的小金認為，這對于韓國發(fā)展為電競強國是非?；A的助力，當然這需要建立在整個國家的人對于電競有一個正確的認識的基礎上，“當然也不是沒有限度。晚上十點未成年人需要準時離開網吧。韓國的網吧會在十點整體查一下身份證。其實就像你去一個足球場踢球一樣，晚上十點足球場就關門了?！?/p>

在我的要求之下，小金算了一筆賬。“韓國網吧一小時1000韓幣吧，大約合人民幣6塊錢左右。在我出國讀書之前，也就是08、09年的時候，那時候國內差不多4、5塊錢，比韓國便宜?，F在國內普遍要比韓國貴一點。而且韓國會員很便宜，一萬塊錢20小時，合人民幣3塊錢一個小時。而且韓國網吧是有飲水機的，邊上還有一次性紙杯，就是如果你不喝飲料的話，韓國網吧提供免費的飲用水。所以總體來看，韓國網吧更加實惠?！蓖瑫r，小金感覺韓國網吧的周邊服務更完善?！氨热缒戕k一張會員卡，在網吧里所有的消費用這張卡就解決了，而且那邊所有網吧都可以直接在電腦上操作購買零食飲料。在國內，你買個泡面還需要去前臺拿現金買，極少地方可以在電腦上直接操作，大家也很少用?！?/p>

韓國網吧幾乎能代表電競游戲的潮流。08、09年小金剛到韓國，在網吧看到的人大多數都在打《星際爭霸》；到了10、11年，玩得最多的游戲變成了《英雄聯盟》；2016年小金明顯會發(fā)現《守望先鋒》在韓國網吧占據了很大份額。到現在，小金最后一次去韓國的網吧是2017年10月，那時候小金去學校取他的畢業(yè)證，“那時候韓國的網吧大概一半在吃雞，剩下的LOL和OW各占一半吧，其他游戲都是很少的份額了?！比绻姼傇谝粋€國度里能夠自下而上地發(fā)展，那么這個國家一定是個電競強國。

聊了大約半小時時間，小金準備離開網吧回家休息，于是我同他一起起身離開。在等電梯的空閑，我同小金聊起自己去網魚網咖的經歷。經常出入網吧的小金表示自己只去過一次網魚，但是體驗并不能讓他滿意。在小金看來，網魚最大的缺點在于設備碼放非常不利于朋友間的交流，“可能他們的設計初衷是新穎一點或者方便比賽，但是那種螺旋式碼放的結構讓朋友間的交流非常不方便。如果去開黑我會覺得非常拘謹，沒有娛樂的感覺?！?/p>

春節(jié)的尾聲，電競的新起點

北京城又度過了一個異常安靜的春節(jié)?，F實中不再有鞭炮的巨響，而虛擬世界中的槍聲卻持續(xù)轟鳴。我離開的時候，網管在滿網吧的“槍炮聲”中笑吟吟地扒拉著抽屜里的現金，抱著零食來的姑娘已經在和人剛槍的男朋友身邊昏昏欲睡，剛睡醒的小伙子則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屏幕中的世界。而同我告別之前，小金說過完年自己的店就要忙了，在網吧吃到雞獲得的網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機會去充。

隕落的項目也好，煥新的網吧也罷，起承轉合之間，新的一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