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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婚記(中篇小說)

      2018-04-13 07:14吳君
      北京文學(xué)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雷大款表姐

      1

      方小紅結(jié)婚之后,一直住在深圳關(guān)外。有一天她接到劉耀東表姐的電話,要她快點(diǎn)兒回家吃飯,說用的是老家捎過來的特產(chǎn),已經(jīng)煲好了湯,光是菜就準(zhǔn)備了一下午,馬上開始蒸魚了,總之她希望方小紅早點(diǎn)回來。也就是這一次,方小紅才知道這個所謂表姐其實(shí)是劉耀東的前妻,她被自己的后知后覺嚇得魂都沒了,回想起自己跟對方閨蜜般說著各種事,腸子都悔青了。當(dāng)然,有一點(diǎn)劉耀東沒有騙她,這個前妻的確也是劉耀東的遠(yuǎn)房親戚,從小到大劉耀東都表姐表姐這么叫的,包括她來到深圳并住進(jìn)家里,劉耀東也是這么介紹的。

      方小紅質(zhì)問劉耀東的時候,劉耀東好像有理似的,你好好看看,她天生就長了一副表姐樣兒,我從來就沒有把她當(dāng)過老婆,我跟她從來沒有感覺。再說了,她能住這么久也是你留的呀。

      感覺?方小紅在心里重復(fù)了一遍,聽了想笑,覺得劉耀東缺德,沒感覺,那孩子是怎么回事?看著這位表姐眉毛中間凸出來的川字,還有稀疏見皮的頭頂,心里免不了生出同情。與此同時,方小紅知道接下來自己要做什么了,首先要抓緊時間止損,想辦法不動聲色讓這位表姐離開這里。她心想看起來免費(fèi)午餐是沒有的,保姆更沒有,怪只怪自己當(dāng)初多話,熱情萬丈地挽留了這位表姐的確出自方小紅,當(dāng)時方小紅除了客氣,總想給對方留個好印象,想著有個人免費(fèi)幫著做家務(wù),其他時間還可以陪她說說話,幫她出出主意,根本沒有考慮到對方與劉耀東的這層關(guān)系。沒想到這期間因?yàn)榕逝实氖拢叫〖t和劉耀東辦了離婚。為了這個,表姐還表現(xiàn)出內(nèi)疚,反復(fù)解釋,說只要不是她的到來影響的就好,她信誓旦旦地說,我每天都在祈禱你們好起來。而方小紅為了讓對方打消顧慮,留下來,也把攀攀破壞自己家庭,然后讓自己在單位丟了面子的事告訴了表姐。這么一來,表姐就顯得沒有那么不好意思了,抱歉的話也就不說了。

      早在半年前,劉耀東的這個前妻兼表姐便辦好了退休手續(xù),來到深圳,借住在劉耀東和方小紅家里,美其名曰為方小紅干一番事業(yè)做好后勤保障,私下卻說,無論如何都算是親戚,我臨時住下,處理完家里的事兒就回去,絕不打擾你們的甜蜜生活。方小紅很奇怪這個前妻是怎么跟劉耀東達(dá)成的協(xié)議,竟能修煉成這樣,有時看著劉耀東跟自己動手動腳,好像自己不是女人,壓根兒心里不難過似的。于是她不得不佩服對方的臉皮了。

      這位表姐嘴里的家事兒就是兒子小雷找對象的事,而小雷便是劉耀東和這位表姐沒有感情的產(chǎn)物。有好幾次方小紅忍不住好奇,說,我怎么想認(rèn)識一下你這個兒子呢?

      算了,我都不想認(rèn)識。

      表姐說,你聽聽這個男人怎么介紹自己孩子,就知道他是個什么人了,完全不負(fù)責(zé),真是畜生不如,所以我對兒子說,你根本沒有爹,你爹早死了。表姐咬著牙說這些話的時候,方小紅才覺得對方與劉耀東做過夫妻是真的。

      方小紅也恨劉耀東,可是突然來了一位比她更恨的所謂表姐,情況就有些變化了,尤其是最近,這位表姐把劉耀東撇到一邊,倒好像成了方小紅的親戚,任何事都要跟方小紅商量,每次說話的時候,眼睛還向后面看一眼,似乎擔(dān)心劉耀東偷聽。

      方小紅經(jīng)常聽她說,老家實(shí)在沒法待了,人口越來越少,每年走一百萬什么概念,除了實(shí)在沒辦法離開的老人和孩子,全跑了。方小紅聽了確實(shí)覺得有點(diǎn)夸張,但想想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東北人也只能信了。表姐說有個大師預(yù)測,接下來那場霧霾將在半年后殺到東北,屆時天空和水將會變成深黃色,人們的基本生活都會成為大問題。表姐說這些的時候,眼神極度緊張,像是眼眶里裝了兩只要逃跑的金魚,只要用力,隨時會跳出來。

      方小紅此時還在上班,剩下幾個孩子沒有被接走,有個老師正在與家長打電話說,您孩子哭了,喊著要找媽媽。方小紅聽進(jìn)耳朵,腦子卻浮現(xiàn)出表姐學(xué)著廣東人蒸魚、炒青菜的樣子,冷笑了兩聲,收回剛剛撇出去的嘴角,看了眼正瞎跑的幾個孩子,心里笑,無師自通啊,她過去也這樣,目的就是希望家長早點(diǎn)過來接走孩子,自己便可以下班回家了。方小紅現(xiàn)在的身份是小博士幼兒園的副園長,工資每個月比其他老師多了幾百塊。和方小紅一樣,園里有幾個老師的脾氣都不太好,方小紅仔細(xì)打量過,多數(shù)內(nèi)分泌失調(diào),臉上厚厚的粉底遮不住倒霉的暗黃。這樣看的時候,方小紅會想到自己的日子,每天洗了澡坐在床邊焦心地等,終于盼回醉得站不穩(wěn)的劉耀東,看也不看她一眼,倒頭大睡,把欲火正旺的方小紅扔在一旁不理。方小紅盯著劉耀東的臉想去看他不遠(yuǎn)處的手機(jī)。方小紅猜測劉耀東手機(jī)那個叫攀攀的妖精,前不久正發(fā)來撩撥男人的話。方小紅恨自己沒有早點(diǎn)離開,耽誤了大好時光。一直拖著沒離,主要是發(fā)現(xiàn)這年頭離異女人不僅會貶值,煩惱也還一樣不少。街道有理由安排你值班,或是替公務(wù)員到地鐵里當(dāng)義工或是擦皮鞋,再或是吩咐你不擇手段動員附近的孩子過來上幼兒園。方小紅之前不敢單著,原因是看多了離異女性的境遇,如昔日的同性朋友常常有意無意曬恩愛圖片來刺激她,就連那些從前還正常的異性,關(guān)系也變得怪了起來,要么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要么直接約她去開房,似乎女人只要孤身一人,便隨時等著男人臨幸似的。方小紅感慨,男人去哪兒找呢,園里還有幾個比她年輕的大齡女,至今沒有著落,如果這樣,離不離有什么意義呢?深圳男女比例失調(diào)得嚴(yán)重,火了婚嫁公司,賺個盆滿缽滿,感覺生意永遠(yuǎn)也做不完。用某些人的話說,在深圳這種地方,總是幾個女人同時搶一個渣男。方小紅越想越恨自己,不僅投錯了胎跟著跑路大軍來錯了城市,還嫁錯了人。于是,她到醫(yī)院取了環(huán),心想,在這個倒霉的城市看來是用不上了,免得橫在那里惹自己生氣。

      在深圳這個地方,只要說到成年男女的事便復(fù)雜了,可謂諱莫如深,而稍有城府的人面對外地人不安好心的打聽,常常是拈花一笑,不作言語,或顧左右而言他。如果男人搶答,便聽出了炫耀的意味;若是女的答了,便有些戚戚然,純屬自降身價。聰明的做法是不談,不答,好似根本沒有此事,房價、股票已經(jīng)把人折騰個半死,誰還有心管男多還是女多,不信你看什么時候深圳的報紙大張旗鼓提過,或是代表委員提案里有這項(xiàng)內(nèi)容了。一比七怎么了,妨礙誰了,影響誰升官發(fā)財了,影響GDP了嗎?切,真是無聊,男人把嘴里叼著的牙簽,輕蔑地彈到地上,以示瀟灑和自在。

      方小紅總覺得深圳媒體是故意的,她猜社長主編們可能是男的,擔(dān)心外地人知道了情況,再殺過來一批把所謂優(yōu)勢搞沒了??傊?,無論個人還是官方,沒人談,甚至不自覺地采取了一種安全之道,即把此事劃入八卦話題。如此說來,誰也不敢多嘴半句。這里說的男女之事不是想象中的隔壁東莞那種,而是嚴(yán)重拉低了女人幸福指數(shù)的性別比例問題。早在幾年前,方小紅便聽說了北方農(nóng)村已出現(xiàn)男多女少,不少男人打光棍的事。而在深圳,男女比例失調(diào)三十幾年幾乎沒有改變,方小紅覺得很難看到希望。當(dāng)然,沒出路的人才不管那么多呢。他們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怎么辦呢?總不能再干等下去吧,畢竟人生就那么長,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只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深圳女人多,那何不好好利用并整合一下資源,也算因地制宜了。方小紅猜測劉耀東就是因?yàn)檫@么想的,才把自己折騰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2

      劉耀東是方小紅的老公,用方小紅的話說就是她人生一劫。眼下,她的主要目的是把這位表姐巧妙而不傷和氣地趕走,讓這個房子里的關(guān)系稍微簡單一些。

      話說表姐便是小雷的媽媽,也就是劉耀東的前妻,借公差之名出了最遠(yuǎn)的一趟門兒,到深圳來看兒子。當(dāng)年她曾經(jīng)極力主張兒子到深圳讀書,主要目的是把兒子放到劉耀東的身邊,讓他盡些做父親的義務(wù)。她讓兒子走得越遠(yuǎn)越好,直到不能再走,因?yàn)榍懊婢褪橇_湖,對面便是香港。在老家,小雷和繼父的關(guān)系一直搞不好,兩個人常常說著話就瞪起了眼睛,似乎隨時準(zhǔn)備動手。表姐想了許多辦法都不行,最后覺得兩個人還是不見面最好,不然發(fā)生點(diǎn)什么都難說,于是她動員小雷考到深圳讀書,和父親見見,培養(yǎng)下感情。只是她沒有把這些說給小雷聽,兒子和這個親爸根本就沒有感情,甚至不熟,平時也從不來往。在深圳的兩年時間,小雷沒有回東北也不去找劉耀東,即便過年也是在宿舍里躺著,哪兒也不去。表姐也不勸,她知道說了沒用,反倒惹得兒子不開心。她只是負(fù)責(zé)把每個月2500塊錢的生活費(fèi)和每學(xué)期的學(xué)費(fèi)給夠了就好,她偶爾想緩和一下關(guān)系,便對小雷說,我和你爸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雖然我們是小學(xué)同學(xué)。

      那不是我爸,我爸在深圳。

      那你有親爸,你為什么不去找他?表姐也來氣了。

      小雷每次聽了這些,都不說話。腦子里想著他把拳頭握得緊緊的,表姐很不安,有時還會夢見小雷和繼父打架,打得滿身是血,拉也拉不開。

      表姐說,你在外面別學(xué)壞了,注意安全盡快找工作,現(xiàn)在大家都向南方走,你就不要回來了。小雷聽了,冷笑了一聲道,是擔(dān)心我回去了讓他不痛快吧。小雷討厭繼父,他一直懷疑父親在部隊(duì)期間,母親便與這個繼父勾搭上了。小雷對表姐表態(tài)自己會盡孝心,給母親養(yǎng)老送終的。表姐聽了很生氣,我剛到五十養(yǎng)什么老,完全不考慮自己還是個女人,也需要個丈夫。

      知道小雷不高興,表姐說,不是不是,你隨時可以回來。

      小雷說,好,那我一拿到畢業(yè)證就訂票。

      聽了小雷的話,表姐生起了氣。心想,深圳那么需要人才,怎么就留不下你個身強(qiáng)力壯的人了,為什么一定要回來,你為什么不找你親爹呢?對于深圳,表姐都是通過電話來了解的。比如小雷說,車多,總能聽見外面轟隆隆的大貨車,從窗口向外看,街上的人像螞蟻在爬行。站在樓頂看到下面不是拆遷就是蓋房子,整個城市像個工地和停車場。

      表姐說,你不要總是在室內(nèi)待著,有時間跟同學(xué)去玩或者找找你爸爸。

      我爸不是死了嗎?小雷拉長了聲音,諷刺道。

      表姐無語了,只能生悶氣。在小雷很小的時候,她總是這么教導(dǎo)他?,F(xiàn)在她在電話這邊堆著笑臉說,可以找老師和同學(xué)說說話呀。

      小雷說,沒什么交流,你給我訂機(jī)票吧,我還沒坐過飛機(jī),回去的時候我想坐一次。

      表姐這次沒有回應(yīng),想不到這么快,小雷便要畢業(yè)了,也就是說小雷馬上就要回到家里,與繼父的關(guān)系將重新回到劍拔弩張的時候。表姐覺得自己的好日子沒過幾天,便結(jié)束了,原因就是她對小雷的溺愛,才導(dǎo)致他成了一個媽寶。于是她需要盡快趕到深圳,阻攔小雷并安頓好他,讓他留在南方,哪怕干體力活也比在東北強(qiáng)啊,眼下東北都變成什么了呀。要知道自己可是用了千方百計(jì),才把這樣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勸到深圳讀職業(yè)學(xué)院去找他親爹,這曾經(jīng)表姐引以為豪的事兒,她希望劉耀東負(fù)起當(dāng)父親的責(zé)任而不要總是靠著女人。表姐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計(jì)劃還是落空了,之前小雷沒有找劉耀東更不想留在深圳,折騰之后,還是執(zhí)意要回東北。表姐覺得這分明打臉,街坊鄰居個個都想向外跑,而她的兒子小雷卻在深圳待了兩年后要回家來,腦子是不是壞了呀?作為女強(qiáng)人的表姐當(dāng)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shí)。

      從踏上深圳這一刻開始,表姐就發(fā)現(xiàn)深圳太美了,她恨自己太遲才見到這塊風(fēng)水寶地,她覺得這輩子真的是白活,為什么不早十年過來看一眼呢,至少她會早作打算把自己和兒子的人生安排妥當(dāng)。想到北方有半年時間冰天雪地,表姐的心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走在深南大道上,表姐舍不得把眼睛從上海賓館、地王、市民中心、京基100這些如夢如幻的建筑物和鳳凰樹、紅棉樹上移開。她忍不住在嗓子眼里哼出“深圳的天是解放區(qū)的天,深圳的地是解放區(qū)的地”這樣的歌詞。原來天可以這么藍(lán),跟明信片一模一樣啊。她呼吸了很多清冽并帶有甜味的空氣后,打起了自己的算盤。首先,她發(fā)現(xiàn)深圳既不地大,也沒有物博,卻樣樣都好。尤其看到各個年齡段花枝招展的女性時,劉耀東表姐沒有生出嫉妒,而是冒出可喜的靈感,仿佛那些個美女都與自己有關(guān)。當(dāng)她再進(jìn)一步打聽到美女們還處在待嫁或再次待嫁狀態(tài)時,表姐更是喜上眉梢,她果斷地認(rèn)為小雷前途無量,這是神仙住的地方,是個充滿機(jī)會的樂園。自己原來是奉了老天的旨意,沒有早一步?jīng)]有晚一步,趁小雷還在學(xué)校的畢業(yè)前夕來了,顯然是為小雷帶去光明與希望的到來,而不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來。她深知自己的使命,不然,她為什么無緣無故貼錢出趟差啊,過去小雷說什么她都是讓他自己看著辦,而這次她卻想找機(jī)會過來。要知道她可是惜錢如命的女人,無論為自己還是為別人,她都不愿意花上半毛錢,可現(xiàn)在兒子的事情最大,她要幫他,也是幫自己。表姐知道如果想過上那種沒有煩惱的生活,她必須抓緊時間把小雷安置好。

      于是,表姐立即修改了原本相對安逸的人生計(jì)劃,暫別丈夫,投奔到前夫劉耀東的家里,并迅速與小區(qū)里的各色人打成一片。劉耀東表姐的目的明確,就是把即將畢業(yè)的小雷留在深圳,不僅僅是令自己的生活免受干擾,還可以讓兒子成為名副其實(shí)的深圳人,然后落地生根,讓自己的子孫后代遠(yuǎn)離霧霾,在藍(lán)天白云的深圳從此生生不息。

      這位表姐第一個想要利用的人便是方小紅,因?yàn)槌藙⒁珫|,她誰也不認(rèn)識。而前夫劉耀東她壓根兒不敢指望,因?yàn)閷Ψ娇偸强诳诼暵曊f東北挺好的。

      表姐也不好惹,問,好你為什么還跑出來?

      還不是因?yàn)槟?。劉耀東梗著脖子說,誰愿意扔下老婆孩子背井離鄉(xiāng)呢。

      表姐氣得說不出話,不想跟劉耀東理論,如果不是因?yàn)閮鹤有±?,她對方小紅說這個人已經(jīng)從自己大腦里刪除了。對于目前的情況,表姐很清楚,即使把老家所有財產(chǎn)都變現(xiàn),她也買不起深圳的房子。所以讓方小紅回家吃飯只是借口,有話要說才是真的,表姐已經(jīng)想好,她要利用深圳男女比例失調(diào)的問題,來解決小雷的房子和婚姻大事,她的眼睛瞄準(zhǔn)了本地女孩或來深圳二十年以上的富二代。

      在方小紅的印象里,這位表姐喜歡用這種方式與人打交道,之前她并不知道這是個套路,她更無法想象二十幾年前的劉耀東,怎么會找這位大姐,除了模樣老,性格也像男的。

      面對表姐精心準(zhǔn)備的美味佳肴,方小紅沒有胃口,她吃得超快,甚至連看看眼前菜的心情也沒有,便如期領(lǐng)到了表姐布置的工作。表姐說,你快點(diǎn)給小雷找個老婆吧,如果不能在深圳成家立業(yè),這書也白讀了,他只能再次回到農(nóng)村,沒爸的孩子,就是沒人疼。其實(shí)我是可以不管的,反正我早改嫁了,現(xiàn)在我是義務(wù)幫你們,不然的話,你們也沒有好日子過,你要知道,他馬上畢業(yè),學(xué)了各種技術(shù),這樣的人才需要伯樂啊。

      方小紅心想,他什么時候成了我們家的人了,嘴上卻說,他已經(jīng)這么大了,怎么還在學(xué)校?還有,不是城里戶口嗎,怎么又突然成了農(nóng)村?再說了,小雷無論親爸后爸都還在,何必說得像孤兒似的。方小紅避重就輕,故意裝出一臉驚訝,他爸不是好好的嗎?

      表姐像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唉,離莊稼地那么近,跟農(nóng)村沒差別,再說我也就是那么一說。表姐掩蓋了前面的口誤,又轉(zhuǎn)移到自己的問題上,東北當(dāng)然是農(nóng)村,在我眼里除了北上廣深,其他地方都是農(nóng)村,不然大家干嗎到深圳,還不是嫌那個農(nóng)村太土了么。他有爸沒爸一個樣,什么時候劉耀東負(fù)過責(zé)任,一天天過得逍遙自在。說完,她上下打量了方小紅,好像方小紅欺負(fù)了她母子一樣,說,他的情況你最了解。

      方小紅無語了,她感覺這個表姐一會兒把她當(dāng)成同盟一會兒又把她當(dāng)成敵人。方小紅問,你是讓我?guī)退依掀艈??我哪有這方面能力,再說了,他還那么小,男孩子急什么,再過十年都不算晚。見對方還沒反應(yīng)過來,方小紅又說,如果有資源,我早傍上大款了,在家里做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闊太太,也不至于混成現(xiàn)在這樣吧,麻煩你求人的時候好好想想我眼下什么情況,請不要用這種方法刺激我。方小紅說的也是實(shí)話,這么多年,她除了遇見一些媽媽們找她多關(guān)照孩子,承諾一輩子要做朋友而實(shí)際上無法兌現(xiàn)的家伙,再也沒有什么人理她。下班之后,方小紅多數(shù)時間在生悶氣,何時有過快樂時光。總之,她的生死根本沒有人關(guān)心過,甚至連打探的人已屬罕見,作為一個外省人沒有安全感,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才匆忙與老鄉(xiāng)劉耀東結(jié)的婚。

      表姐不理會方小紅說什么,為了佐證這座城市男女比例失調(diào)這件事的存在,她搬出了小雷的繼父說,別看他沒啥本事,他當(dāng)年也闖過深圳的,當(dāng)時一進(jìn)廠門,就被女工圍住了,還有人直接向他遞紙條,問他做不做,不用錢的。方小紅說,那些工廠妹除了十幾個人住的宿舍,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你難道是讓小雷去找她們嗎?表姐說,那倒不必,光是那些白領(lǐng),有錢的女孩都找不過來呢。

      表姐像是知道方小紅這個態(tài)度,也不生氣,繼續(xù)布置工作,否則這頓飯白準(zhǔn)備了。要知道除了周六日,平時她是不會安心在家的。表姐的心思在各種廣場,她把小雷的事情托付給了各種舞伴。表姐的話題只有一個,即小雷的婚事,家里無錢無勢只有靠結(jié)婚才能改變小雷的命運(yùn)。她說,我們?nèi)康娜硕家獎訂T起來幫他,他的事眼下最急。你呢,暫時放棄小資情調(diào),分清大事和小情,你先搞掂了小雷的事兒,我們再齊心協(xié)力幫你,把那個又富又帥的男人從別墅里拉出來,帶到你面前,包你滿意。說話的時候 ,表姐故意瞥了眼劉耀東的房間,似乎要把方小紅嫁給一個富人也解了對劉耀東的心頭之恨。

      方小紅心想,這個女人邏輯上有問題,還我們,你有那么多人嗎?之前她對方小紅多次提過一個調(diào)研員,每次說話,表姐總是帶些調(diào)研員的信息,如對方每天都在健身,或?qū)Ψ脚畠簭膰饣貋韼е笈鲋?。方小紅說,我那不是小資情調(diào)好嗎?

      表姐連忙補(bǔ)救,對對,是恩怨,前世情未了。接下來又說,是啊,你們不管他誰管呢,咱們是親人啊。見方小紅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繼續(xù)說,我是前世造了孽,不然我的命咋這么苦,本來可以輕輕松松安度晚年,被這么個拖油瓶害得連個正常生活都過不好。經(jīng)過一段時間接觸,方小紅發(fā)現(xiàn)了這位表姐的說話習(xí)慣,對辦事之人冷熱交織一頓洗腦,最后,令被洗的人稀里糊涂站在了她這一方。讓方小紅不能理解的是,這個表姐有時一口官話,有時只有家長里短那點(diǎn)事兒。方小紅不好意思點(diǎn)破,總想著或許她真能幫自己找到一個什么人呢。表姐說過,她的人脈廣,熟人南北兼而有之,而且個個都很有背景,方小紅跟她開了口,她就不會置之不理,一定要施以援助之手。表姐說正是因?yàn)樗司壓茫m然來的時間不長,上至副區(qū)長家,下至清潔工的宿舍她都去過,還吃過這些有頭有臉人家里的飯呢。不僅如此,有時她還會帶回幾個火龍果、提子、番石榴之類的南方水果,說是人家送的。后來方小紅聽小雷說,哪有這么好的事,不過是到人家?guī)椭疹櫪先耍尚┒耸憾四虻幕顑嘿嵉摹?/p>

      遇見劉耀東之前,方小紅相了無數(shù)次親,分別有兩位都住在一起半年了,結(jié)果還是沒了下文,有個甚至一無所有,連襪子、底褲都是方小紅花錢買的,最后還是無疾而終。當(dāng)然了,主要是對方跟他沒完沒了地借錢,并帶了各種看病找工作或借宿的親戚過來打擾,讓方小紅受不了。表姐的意思很明顯,小雷的婚事,也是方小紅好日子的開端。表姐徹底變成了思想家和行動者,再也不是東北縣城里那個省錢過日子的中老年婦女。她說霧霾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離開家鄉(xiāng)才是上上策,而且人這輩子只住在一個地方,是可悲且可恥沒有出息的。想到即將實(shí)現(xiàn)的深圳夢,表姐的身體充滿了勇氣和力量。

      深圳天藍(lán)得讓人想哭,地干凈得讓人也想哭,表姐說這才是人待的地方,其他地方都不是。你知道嗎,整個東北被那玩意兒罩住了,你去看吧,黑壓壓一片,像個鍋蓋,籠在人的頭頂,徹底淪陷了,除了老弱病殘,年輕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表姐把淪陷兩個字掛在了嘴上。比如說,萬福廣場上都是人,差一點(diǎn)淪陷了,臺風(fēng)那天商場里全是搶購的人群,徹底淪陷了,她喜歡用這種夸張的方式跟方小紅說話。

      顯然是吃人嘴軟,幾個菜便讓方小紅不好意思把拒絕的話那么快就說出來。她不想看見表姐那副巴結(jié)的樣子,同時也找不到理由回絕。表姐仿佛中了邪,只要可以幫小雷介紹女朋友,讓她下跪也愿意,她覺得自己醒悟得太晚。吃飯期間表姐的經(jīng)典語錄很多:別把面子當(dāng)回事,不值一分錢;當(dāng)官的都很孤獨(dú),他不可能找你,只有你主動;你不求人,人家也沒高看你;你求誰,不是麻煩誰,而是抬舉,只有不求,才是對權(quán)力的漠視。表姐的名言很多,用她的話說,自己懷才不遇,如果多讀幾年書,她認(rèn)為自己合適的崗位是外交部,屆時美國日本俄羅斯全不在話下。在她的洗腦和各種招數(shù)的攻擊之下,沒有人可以抗拒得了,因?yàn)樗灾忚彽拿噪S時會跟過來,讓你倍感不安或產(chǎn)生內(nèi)疚,直至升級為罪惡感。

      終于,在表姐的不懈努力下,方小紅同意幫著問問。而與此同時,一直在外偷聽的劉耀東已在腦子里迅速物色到了人并踱著方步進(jìn)來,他站在兩位前妻的中間,喜滋滋地提了兩次阿上這個名字。方小紅本能地瞪了他一眼,她覺得劉耀東就是個賈寶玉,身邊圍著許多女人。

      眾所周知,在整個幼兒園,誰都知道方小紅的丈夫劉耀東是位老板,當(dāng)然,具體做什么生意,沒有人知道。此公喜歡穿米色風(fēng)衣,嘴上常年叼根中華煙,有事沒事在院子里溜達(dá),或是在方小紅用于推銷學(xué)位的會客廳里喝茶。也有人懷疑劉耀東壓根兒沒有正經(jīng)工作,不然他為何總是過來吃午飯,吃飽喝足找個有空調(diào)的房間睡覺。有人更直接,說他是來要錢的,他早已身無分文,有上頓沒下頓,靠著前妻才得以生存。更有人早對他的樣子看不過眼了,順帶著罵方小紅,瞎了眼,不僅給女人丟臉還無限拉低女人擇偶標(biāo)準(zhǔn),對于這么個家伙,還能把自己害得丟了面子真是不值得。沒有離婚的時候,方小紅曾經(jīng)對劉耀東說,你不是愛面子么,告訴你,如果你敢跟我離,我就到樓頂給110打電話,讓你成為名人。劉耀東私下常把方小紅園里的老師帶出去唱K,有次把一個叫攀攀的老師帶到東莞和客人談生意,導(dǎo)致攀攀喝多了睡到下午才跑過來,影響了開放日活動。面對方小紅的批評,攀攀當(dāng)著眾人的面辯解,說不是故意的,前一晚有公事。方小紅問什么事,攀攀支支吾吾,不說實(shí)話,直到引起方小紅的懷疑,攀攀才怯怯地說出幫方小紅老公一起談生意。方小紅當(dāng)著孩子和家長的面羞得快要鉆進(jìn)地縫兒。很快,方小紅就借故攀攀遲到,影響了開放日表演節(jié)目,導(dǎo)致招生工作不順利,把攀攀給炒了,并扣發(fā)了當(dāng)事人的工資和獎金。攀攀到園里求了兩次,方小紅始終不原諒。一段時間,劉耀東嚇得不敢走正門進(jìn)來吃飯。雖然事后方小紅猜到劉耀東與攀攀可能沒有什么,但被自己的部下調(diào)戲了這么一番,還是不爽。這個事之后讓方小紅下了離婚的決心。劉耀東也沒辦法,只好同意,反正錢沒有,二手房還得繼續(xù)供,至少可以暫時借住,幫著分擔(dān)部分費(fèi)用。方小紅提的條件是,他不得干涉她的生活,哪怕她帶來什么人過夜,也與他無關(guān)。

      最初的時候劉耀東對人說,深圳不是人待的地方,他早晚要離開。原因是深圳的女人太可怕了,不是冷血白富美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纏住人不放的白蓮花。

      方小紅聽了很不屑,說,你離開?如果你有這勇氣,信不信我會愛上你,實(shí)話說,你這種男人也就在深圳還能勉強(qiáng)活著。

      劉耀東喜歡氣方小紅,有兩次他跟方小紅商量可不可以帶個朋友回來過夜。是女的吧?方小紅不露聲色。她知道劉耀東身上的錢花完了,用這個方法向她撒嬌示好。劉耀東說,哎呀,看看你的臉色,不同意就算,有什么了不起,不過是借住幾晚而已嘛,想給你介紹個朋友認(rèn)識下,看你一天到晚關(guān)在房里不出門。方小紅說,可以試試呀,不過呢人命關(guān)天的,也請她的家屬做好各項(xiàng)準(zhǔn)備,比如遺囑后事之類。

      劉耀東說,玩笑玩笑,你還當(dāng)真了。劉耀東要做的事情是,向方小紅證明自己清白,他認(rèn)為方小紅屬于激情犯罪體質(zhì),沒有理性,劉耀東想要死個明白,可一直沒機(jī)會。離婚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冤枉。他痛恨方小紅嘴里竟對他罵出人渣兩個字。有時他故意氣方小紅,問最近有沒搭上個小鮮肉。隨后其詭秘一笑,說,不然,我今天晚點(diǎn)回去,給你們騰個地方。方小紅見他的樣子無恥且淫蕩,水蛇腰扭得更加不成體系,如果不是擔(dān)心被人看見,特別想在其要害部位掐一把,好讓他疼得三天起不了床下不了地出不了門。方小紅說,無論是鮮肉還是臘肉,你都知道,我也得千挑萬選啊,萬一再遇上一個和你類似的人渣怎么辦?躺在床上,方小紅恨恨地想,靠譜的男人為什么還不出現(xiàn),原來那些向我擠眉弄眼的男人都跑哪兒去了。她一次次發(fā)狠,必須找個人品和條件好,而又愛自己的,氣死劉耀東。

      由于事先約定,幼兒園便常??梢钥吹絼⒁珫|的身影。他端著廚師做給孩子們吃的蛋花湯,晃晃悠悠坐過來開兩句玩笑。有的人說他跟園里的女老師搭訕,目的是把她們帶出去幫大款談生意。至于什么生意,一會兒房地產(chǎn)一會兒是非遺,總之玄之又玄,難以插話。大款告訴他說,沒有酒沒有女人,生意根本談不成。大款也是這個幼兒園的最大股東,當(dāng)初劉耀東和方小紅認(rèn)識也是在這里。

      表姐的原因,小雷終于同意過來見自己的親爸劉耀東了。

      劉耀東起初也很尷尬,向方小紅介紹小雷時,竟然說,這是表姐的兒子,在職業(yè)學(xué)院讀書,馬上畢業(yè)。方小紅心里偷笑,卻一臉嚴(yán)肅地說,我和你生活了這么久,怎么不知道你有這么個表姐,你表姐的兒子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哎呀,跟你說了吧,是我的兒子,當(dāng)年被她帶到外地改嫁了,一直沒有聯(lián)系,現(xiàn)在她想讓兒子跟著我,才勸到深圳讀書的,只是這個孩子不愿意理我。

      方小紅說,你為什么騙我沒結(jié)過婚?

      劉耀東把頭點(diǎn)得跟雞啄米似的,應(yīng)道,虛榮虛榮。

      這下方小紅沒辦法了,只好說,這是你自己的事,請你盡快想辦法處理好,并讓你的這位好表姐快點(diǎn)從這里離開,否則你的兩位前妻會把這個家變成戰(zhàn)場的。方小紅開始威脅劉耀東了。

      聽此言,劉耀東討好地笑了,說,你寬宏大量,境界不同,不會的不會的。見方小紅臉色還是很難看,他的神情又肅穆起來了,一定一定。接下來又說,我兒子樣子不錯,所以找個有錢的女孩應(yīng)該沒問題,我是說找大款的妹妹阿上沒問題,你認(rèn)為怎么樣。我敢保證人家絕不會要她一分錢彩禮,人家不僅看不上還會嫌給女方彩禮的事太啰唆和老土,不僅如此,人家有房有車,如果我的兒子找了這種人家,我敢保證,立馬會成為大富翁,到時連你我也沾光了。

      聽劉耀東這么一說,方小紅腦子里閃出大款不可一世的樣子,冷笑道,我可不想沾這個光。

      劉耀東說,我一想到將有個富翁親戚就覺得不可思議,原來還有這么個好事兒等著這個傻小子呢。我都恨自己出生太早了,不然的話,至少可以少奮斗很多年。說話的時候,劉耀東眼睛閃著光,好像是自己要相親一樣。

      方小紅鄙視地看了眼劉耀東,不知道怎么接話。之前她也經(jīng)歷過各種相親,方小紅很清楚,在深圳,即使離了婚的男人,只要條件不算太差,瞬間便被各年齡段的女性盯上并緊追不放。有次遇見電臺一位曾紅得發(fā)紫的主持人,也是學(xué)生的家長,向方小紅哭訴,她跟某局的副局長好了十年,從對方有家有室,終于等到對方法律上合格,對方卻告訴她自己不想再進(jìn)圍城。女主持搭上最好的歲月不算,還落個一場空,心里清楚輸給了比自己小十幾歲的85后女孩兒。

      劉耀東把胸脯拍得山響,說兒子的事有著落了,不用擔(dān)心,保證表姐很快就會離開。說這些話的時候,劉耀東的眼里閃著光,滿是炫耀,好像大款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表姐擔(dān)心方小紅嫌麻煩不管這個事,故意讓小雷到方小紅的幼兒園走走,企圖吸引老師們的注意,也在提醒方小紅別忘了正事??墒撬⒉幻靼祝叫〖t所在的幼兒園老師個個人精兒,加上年輕時觸摸過舞蹈音樂繪畫的一點(diǎn)皮毛,早被練就得心比天高,都指望攀個非富即貴的高枝兒,誰會看上一個無房無車的窮小子。她們看著小雷還沒有被點(diǎn)化的臉,連眼皮都懶得抬,腳步絕不會因?yàn)樯磉呌袀€男人而放緩。這些個人精兒們下了班不是去相親就是參加各種應(yīng)酬,順便掙點(diǎn)紅包外快小禮物之類,哪有什么閑心耽誤在這種傻瓜身上。有些時候,賺錢的活兒是劉耀東安排的。他對方小紅說,我這是善舉,做生意只是一方面,主要還是為了幫你這個園長親民。他惋惜地說,天天對著群孩子有什么機(jī)會呀,人才浪費(fèi)呀,你看看,馬上就青春不再了,還不趁著年輕多賺幾個,至于是賺人還是賺錢不得而知了。也就是他,讓小博士幼兒園的老師們知道什么是井底之蛙,什么是優(yōu)質(zhì)生活,小蛙們需要更大更藍(lán)的一片天,所以不少人喜歡劉耀東過來吃飯,反正飯錢由方小紅月底統(tǒng)一買單,這樣的時候,方小紅的脾氣也會收斂許多。

      方小紅問,大款他們一家對小雷有什么要求嗎?

      劉耀東說,大款妹妹沒有生育能力,唯一的條件是需要小雷把他這個親妹妹帶離深圳,這不正合你意嘛。

      可是這不合你前妻的意。

      劉耀東笑了,這才好呢。

      方小紅心里高興,對了,你說不能生育?這應(yīng)該不好吧,表姐知道了肯定不同意。

      劉耀東說,那怕什么,生了多麻煩,你看現(xiàn)在就找上門來。

      方小紅也覺得對方過分,說,有你這么講話的嗎,那可是你兒子。

      劉耀東說,好好好我說錯了,小雷人長得不錯,算是帥的,估計(jì)對方也能看上。

      方小紅腦子里是小雷白凈的臉和高挑的身材。帥?我說這位大哥啊,在深圳帥是什么,你為什么不讓他去做鴨呢?我保證肯定能賣個好價錢,一晚上三千,我打聽過了。

      劉耀東聽了,并沒有生氣,而是上下打量著方小紅,不屑地說,深圳什么情況,是男少女多呀,你怎么總是忘記這點(diǎn),沒有這個,小雷憑什么能找到老婆?還有,如果不是在深圳,你好端端的一個黃花大姑娘怎么會跟我這么個又窮又老的男人,包括那個阿上,年輕漂亮,跟她哥她姐不是一路子人,單純可愛,卻有可能跟著我的傻兒子回東北,你想到了沒有,就是因?yàn)樯钲凇V挥性谶@么個地方,才能出現(xiàn)這種怪事。

      見方小紅沉默,他打了下方小紅的手說,干嗎呢?你這回開心了吧,你的麻煩事不都解決了么。隨后,他的聲音又高起來,上帝真是會安排呀,讓這兩個特別的人相遇。

      劉耀東的臉上重新煥發(fā)了光彩,他想伸手拉方小紅,卻被對方打掉了。劉耀東不屑地說,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結(jié)了婚有吃有喝,太閑的話也有事可做,這種生活誰不羨慕,實(shí)在不行還可找個小三打發(fā)時間,你管那么多干嗎?再說了,又不是你娶回家,生不生孩子你急什么?

      方小紅說,是不是特別郁悶,怪自己不是那個小雷,然后找個有錢的。

      劉耀東似乎越想越興奮,太好了,這是當(dāng)下的大事,我敢跟你打賭,知道了阿上的條件,表姐會高興得發(fā)瘋,徹夜難眠,最后非要給我們封個大紅包才是。你想想吧,少奮斗多少年,如果年輕,我絕對不放過這么好的機(jī)會。我們憑什么要自己努力,多傻瓜呀。

      幾天之后,方小紅才對表姐講出這個情況。當(dāng)然,如果不是表姐每天熱湯熱飯端上,眼巴巴地盯著方小紅的眼睛,方小紅還是想拖的,她擔(dān)心自己說出了真相。方小紅故意一臉委屈,意思是對方不僅僅是歧視北方人,連她方小紅也順帶著被欺負(fù)了,這都什么人啊,連遮掩都懶得做,太自以為是了,好像外省人就應(yīng)該和這種條件的女人在一起似的。方小紅說,我罵劉耀東了,分明是他自己想傍大款,還要拖累小雷,他干嗎不拿自己去交換呢?如果人家不嫌棄他太老的話。方小紅故意裝出很生氣。

      想不到,表姐在方小紅說話的過程中,眼睛持續(xù)發(fā)亮。她打斷了方小紅裝模作樣的訴苦,阿上這名字真是大吉大利,妹妹你這回真是立了大功,還有小雷的爸爸,想不到我們家小雷這么有福氣,光宗耀祖,我一會兒就叫小雷過來謝謝你。

      方小紅慢吞吞地說,剛才我好像說了這個阿上腦子有點(diǎn)問題,你不怕呀。方小紅笑著。

      表姐得理了似的,整個身子向前挺著,誰沒問題呀,我也有,你沒有嗎?我們所有人都有問題。

      見表姐不上路子,方小紅只好說,那要是不能生育呢?

      表姐瞥了眼方小紅,聲音低下來說,那又怎樣,有房有車要孩子干什么,你想想,輕手利腳沒負(fù)擔(dān)不是更好嗎?說完這句,她上下打量起方小紅說,并向方小紅拋了個媚眼,仿佛她在代表某個男人。

      表姐突然提到了她的事,讓方小紅暈乎了兩秒鐘,竟不知道接下來怎么辦了,只好說,那我再問問吧。

      表姐說,我們的態(tài)度很明確,就是找門深圳親戚,到時小雷便有了落腳的地方,其他真的無所謂,這事宜粗不宜細(xì),你別問來問去再把事情搞壞了,抓緊時間懂不懂啊傻妹妹,那可是我們小雷的前途命運(yùn)啊,你們這次必須要幫他。

      方小紅說,人家可是有條件的。

      表姐說,什么條件?

      方小紅轉(zhuǎn)告,小雷與阿上結(jié)婚后不能留在深圳,必須她帶回到東北老家,說只有這樣不僅一分錢彩禮不用出,他們還會在東北買好房子。

      表姐笑瞇瞇地對方小紅說,你告訴他,我們回東北,反正有錢就行。

      見面地點(diǎn)定在了普威國際酒店。小雷方面的親友團(tuán)是方小紅和表姐,女方由哥哥姐姐們陪著,而劉耀東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坐在哪兒。他兩邊都坐了一下后跑到電視機(jī)前面坐著,樣子非?;?/p>

      大款把吃飯定在了如此高級的酒店里,顯然是花了心思,意在給表姐和小雷施加壓力。所以大款讓服務(wù)員先上了主食,一碟雪白的饅頭和咸菜。其間他不斷地勸說,菜上得太慢,先吃點(diǎn)。表姐本就是那種愛講究的人,但是她為了小雷忍著。她說,如果一個人什么優(yōu)點(diǎn)都沒有的時候,就一定有個好脾氣,否則不如吃屎來得簡單痛快沒負(fù)擔(dān)呢。

      飯前,相親男女先是做了個自我介紹。早先被劉耀東阿上阿上提起過,這個名字早長在表姐心里了,見了面一點(diǎn)也不陌生,看阿上的眼神分明是疼愛有加。先是阿上別開生面用英語介紹了自己,隨后才是小雷低著頭說了自己的名字。聽了阿上的介紹,方小紅和表姐的眼睛都睜大了,感覺這分明是兩個世界上的人坐在了一起。表姐剛剛升騰起的優(yōu)越感頓時沒了,而小雷差點(diǎn)自卑得鉆到桌子下面去。

      借助阿上前面的造勢,席間,大款把自己當(dāng)成救世主般人物,仿佛活在90年代,生生管不住自己的眼神和嘴,不理現(xiàn)在已是2016年夏天,他歧視北方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會兒夸夸其談自己香港老板身份。見沒有反應(yīng),又上下打量起小雷,問你們北方多久洗一次澡,一會兒問北方那么冷冬天要上班么,你們是不是天天吃饅頭,從來沒有吃過新鮮的魚之類,就差問你們需不需要沿街乞討了。方小紅發(fā)現(xiàn)大款朋友普通話本可以說得標(biāo)準(zhǔn),卻故意拖著廣東腔,意在拉開與北方人的距離。

      方小紅和表姐在下面互掐了一把,提示彼此繼續(xù)忍忍忍不要鬧事,讓這個自大狂自顧自說去吧。方小紅早知道他們這類的所謂身份,不過是在香港有套房子,供自己的親戚們逛街累了歇腳的地方。

      劉耀東表姐故作謙卑的態(tài)度,讓對方更加肆無忌憚,在那種場合與另一個妹妹用白話調(diào)侃起了北方人。

      他當(dāng)然想不到,這些話,被好學(xué)上進(jìn)的表姐聽得個七七八八。此刻,她在心里笑著,等小雷結(jié)婚后他們家就該哭了,不僅如意算盤打空,連錢財也會有人來平分。

      大款轉(zhuǎn)過頭,一臉嚴(yán)肅審視小雷,看得小雷窄小的肩膀隨風(fēng)搖擺,很不自在。

      表姐心里恨得咬牙切齒,只好低頭吃菜掩飾。接過小雷遞來的一張紙巾擦嘴,表姐不僅沒有感謝,還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嫌小雷多管閑事。小雷不好意思了,接下來只好低頭看盤子沿兒。

      這時表姐站起來,端著茶,對著大款說,謝謝你們的信任,我這孩子不懂事,如果進(jìn)了你們家,以后不聽話,您就替我管著他,要打要罵都行。

      大款沒想到表姐反倒如此大度,實(shí)在不好再說什么,端了杯茶,站起來不斷地說謝謝謝謝。

      事情比想象中簡單,氣氛開始輕松起來,計(jì)劃中的買賣很快就要成交。想不到的是瓷娃娃般的大款妹妹突然站了起來,她的臉對著小雷,說,他們剛剛講得不對,他們在騙你,我比你大了四歲,聽家里人說過,我有病,所以你要小心。

      場面瞬間變冷,一分鐘的靜場比兩萬年還長。好在表姐有外交官的潛質(zhì),她沉住了氣,面帶微笑,說,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那怕什么呀,大點(diǎn)兒才會疼老公。女大三抱金磚,小雷這是要抱四塊呀,真是賺了。表姐本想用這種搞笑的語言,讓氣氛好起來,也算解個圍。想不到,沒有人接話,更沒有想象中的歡笑聲。

      房間一度出現(xiàn)了寂靜,只聽到走廊里服務(wù)員的走動。表姐再次補(bǔ)救,她擠出干巴巴的笑容,阿上你可是找對了人,我們家小雷別的不行,就會疼人,當(dāng)然,主要是疼老婆。表姐此刻的樣子像是一個販賣膏藥的江湖騙子,一心一意要把手里的商品強(qiáng)賣給對方。

      大款在不遠(yuǎn)處,盯足了半分鐘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后,轉(zhuǎn)過臉對著小雷一臉無奈地說,情況你都聽到了,她講得沒錯,愿意的話就通知我們。說完,大款朋友拿起桌上的手機(jī),手指輕摁了下劉耀東的肩膀,揚(yáng)長而去。

      劉耀東愣了下,才緩過神,急忙追了出去。

      而這時表姐也恍惚了一下,她是個電影迷,她覺得這大款真應(yīng)該配上一件行頭,她從小就迷林海雪原里的楊子榮,那個英雄人物有一件永遠(yuǎn)不會臟的白色的風(fēng)衣。

      隨后,面面相覷的幾個人不知道怎么辦了,只有大款的另個妹妹張羅著打包。劉耀東的表姐冷眼看著,心里生出恨意,她最討厭那些打包的人,不過想證明自己是環(huán)保人士罷了。

      出了門,三個人坐在的士里,表姐強(qiáng)裝歡笑,問小雷,人家已經(jīng)攤開條件,話說得明白,你也看到了,那個阿上可是一直盯著你,小雷呀,這回你要過上好日子嘍。表姐見無人接話,又說,這個女孩絕對在家受虐待,方小紅看到阿上的姐姐在桌子底下用力掐妹妹。他們家被這個愛說真話的妹妹折磨死了,正急于出手,想要過消停的日子,你想想誰家有這么個傻大姐都會心煩啊,她說的那是什么話啊,成心讓做哥哥的難受。

      方小紅仰著臉,對擠坐在一起的小雷說,你什么意見?

      阿上那些話你不是聽到了么,是她不同意。小雷嘀咕著。

      表姐很生氣,問,她沒說不同意,是缺心眼,我問你,你眼下這個條件能找到老婆么?有個女的答應(yīng)見面就不錯了,你要知道七月份一到,你馬上就要打包走人,戶口也跟著遷回東北,你聯(lián)系到單位了么?有人幫你付一房一廳4000元的房租了么?你啃老還嫌時間不夠長??!

      小雷低下了頭,用小指甲撩了下自己額骨上的頭發(fā),眼睛對著司機(jī)的后背,不再說話。

      你不要把自己搞得女了女氣。表姐嫌不解氣,對著小雷又補(bǔ)了句。

      小雷辯解道,我長皺紋了,所以要擋一下。

      表姐聽了,用手指在小雷的耳朵上劃拉一下,翻了下白眼沒說話,她早就對小雷說過要把耳釘取下來,別忘了你是個農(nóng)村孩子,要讓人家感覺你純樸厚道,懂不懂?

      小雷爭辯了句,你不是讓我學(xué)洋氣點(diǎn)么。

      表姐聽后,氣得沒話可說了,她覺得小雷打小便蔫壞,不跟親爸要錢,也不打擾親爸,卻總是跟繼父作對,成心破壞她和丈夫的幸福生活??伤巯聸]辦法,只好壓著火轉(zhuǎn)移話題,大罵阿上太矯情,最好一輩子別嫁,也不要拖累了我們家小雷。

      聽了這話,小雷仿佛得救了,連說了幾個好好好。

      好個屁呀,你當(dāng)時不是說年齡不是問題,身體不好也沒關(guān)系,可以照顧她嗎?你馬上就變成社會青年了,如果不好好配合,請讓我?guī)湍忝枥L一下你的未來吧,回去之后,你要錢沒錢要地沒地,一無所有,回到一個處處迷漫著霧霾,在連暖氣都沒有裝的破屋子里看著灰蒙蒙的天,最后,孤家寡人,這就是你的未來,你好好想想吧。方小紅心里感嘆這位表姐語言總是那么夸張。

      小雷無可奈何地說,那我也沒辦法,又不是我說不行的。

      表姐說,你笨呀就不會自己想點(diǎn)辦法么,是你自己的命運(yùn)。

      小雷低下頭,不再說話,他覺得母親的樣子很陌生。

      表姐賭氣地說,你再這樣,什么女孩子也找不到。

      小雷并沒有聽出表姐是諷刺他,嘟囔著,不見就不見。

      這時表姐嚴(yán)肅起來,我可告訴你,她是改變你命運(yùn)的人,你知不知道有很多像你一樣的人,到了深圳不是當(dāng)保安就是到工地干活,你告訴我,你能干什么?再說了,她如果不是腦子有問題,還能輪到你?

      小雷雙手一攤,晃著肩膀說,是她自己講的,又不是我。

      表姐突然明白了大款的用意,只有把阿上描繪成病人,沒人敢要,才能把她推銷給貪財?shù)娜?,不管是哪個男人,只要帶走他們的妹妹。表姐心里暗笑,我為什么不將計(jì)就計(jì),利用大款放魚餌的陰暗心理先同意呢。表姐不敢把想法告訴任何人,便早早睡了。第二天一早,表姐便早早跑到小雷的學(xué)校,把自己寫的兩頁紙交給小雷,說,過會兒就發(fā)給她。這個時間的人最容易沖動,她會按照你的指揮起床,偷出大款早就準(zhǔn)備好的戶口和錢,要趁著大家都在睡懶覺,還沒緩過來,把她帶到民政局,辦完結(jié)婚手續(xù)后,直接把戶口落到大款家的戶口本上,到那時,他們后悔也晚了。這些事一定要速戰(zhàn)速決,絕不能等他們一家清醒過來,雖然阿上喜歡你,可他們家不傻,會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

      3

      雖然表姐想得異常完美,不料大款方面突然沒有音訊了。表姐懷疑大款猜到了什么,頓時煩躁不安,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里轉(zhuǎn)圈,她追問方小紅怎么回事。方小紅只好找劉耀東,劉耀東不知道什么情況。表姐意味深長地冷笑,這家伙就是想讓我們求他,他猜到我們沒有時間等下去了,因?yàn)樾±遵R上就畢業(yè)了。

      表姐想了一個晚上,說還是沉得住氣比較重要,于是她吩咐小雷別耽誤時間,打扮老成點(diǎn),跟她去婚介所再找找機(jī)會,多些備選。折騰了幾天之后,表姐暗自懷疑當(dāng)初看見的滿街美女不過是幻覺,或者她們都不需要男人。

      劉耀東只得再幫小雷,他對著方小紅自賣自夸地說,我的命真苦,主要是為了幫你掃清障礙,你說怎么謝我吧。到了這時候,方小紅感覺對方的樣子不像生意人反倒像個職業(yè)流氓,因?yàn)橛幸淮?,他對方小紅說不要再耽誤時間了,我看你很難找到意中人,還是我作犧牲吧。

      方小紅看見劉耀東的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還沒找到煙,猜劉耀東手頭緊了,方小紅又恨了起來,很多人都會用這套,包括一些做父親的家長,想讓方小紅對他們的孩子多些關(guān)愛,都希望方小紅愛心泛濫,反正方小紅閑著也是閑著,他們認(rèn)為所有女人都是等愛的,隨便什么人都可以。

      這一次劉耀東要介紹的人竟是攀攀,方小紅聽后氣得臉都白了,劉耀東見了擺手道,我就是要讓你知道這是個誤會,我如果真和她有事,還會把她介紹給我親生兒子?如果是那種關(guān)系,我應(yīng)該把她藏起來,為了證明我什么都沒做,我也得促成這件事。

      方小紅想想也覺得在理,可臉上還是掛著慍怒。劉耀東勸說,你真是不懂事兒,我這不是為你好嗎,你說她鬧騰了這么久了,我們要快點(diǎn)把她打發(fā)走才行,不然的話,他們不知有多少麻煩事呢,你怎么困難一來就打退堂鼓呢?再說了,你把人家攀攀可害慘了,天天拉保險,拉不到就沒飯吃,本來好好的一個工作,被你搞沒了,這可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方小紅想了想,知道理虧,于是不再反對。

      小雷趕到相親地點(diǎn)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街上的路燈亮了起來。

      席間已經(jīng)有了很多人,小雷還是一眼便看到了攀攀。一位自稱家長的人看了眼小雷的身材,點(diǎn)頭說,不錯不錯,好像他是物色種豬一般。

      攀攀很靈活,席間眼睛一眨一眨,便把小雷迷住了。劉耀東見了,馬上建議小雷帶著攀攀去街上走走。

      當(dāng)時大街小巷上都在放煙花,兩個人就迎著滿天的煙花去散步了。方小紅擔(dān)心小雷一頭厚厚的頭發(fā)會被點(diǎn)著,或是炮仗會掉進(jìn)嘴里。因?yàn)閺囊娒娴介_始,小雷一直咧著大嘴,顯然他中招了。

      劉耀東在桌子下面拉了方小紅的手說,你怎么謝我吧。要不然,晚上把門打開咱們團(tuán)圓吧,我們已經(jīng)相思得太苦了。見方小紅不理他,又說,咱們的兒子這么多年缺愛,你可不能太狠心,你也得幫我啊。

      方小紅說,少套近乎,誰的兒子呀,你別忘了,孩子可憐還不是你造成的。方小紅說,你以為介紹個女的就可以贖罪了嗎?沒那么容易,再說了,你有什么好料,不過找些個三陪罷了。

      剛到家門口,表姐便迎出來,她懇請方小紅明天陪著小雷一起到攀攀家,她說自己什么規(guī)矩也不懂,容易壞事。

      方小紅說,你怎么不找劉耀東呢?

      表姐訴起苦來,我和他沒有話呀,如果能說話,也不至于剛生下孩子沒幾天就離了,我和他的關(guān)系不及你的百分之一呢。

      方小紅無可奈何,她對小雷這么快就要去攀攀家里拜訪很不理解。

      表姐避重就輕,說,也算做過你部下的人,你了解了就行,再說人家喜歡小雷,小雷也喜歡這個女孩子,也就是說,雙方都有感覺,快點(diǎn)有什么不好。

      第二天,方小紅在上班路上接到了小雷的電話,他說,快點(diǎn)過來救我,我們在商場門口等你,你身上一定要帶錢。

      方小紅看著鏡子里灰暗的自己沒好氣地問,多少???

      兩千四,我卡上的錢不夠了。小雷說。

      見了面才知道小雷已被人扣下,商場還說準(zhǔn)備報警,身邊有幾個持鐵棍的保安,把小雷圍在其間,因?yàn)樗I了一堆東西錢又帶得不夠,還硬要沖關(guān)。

      方小紅問,你身上還有多少?

      小雷答,四百呀。

      什么?方小紅徹底后悔了,怪自己多管閑事,她對著小雷叫,沒有錢結(jié)什么婚,到底是你相親還是我相親?方小紅從口袋掏出錢,放在柜臺,跟在提了貨的小雷身后,走出市場。

      聽見小雷走在前面哼著歌兒,停住腳,對著小雷的后腦說,你也太大意了吧,那幫家伙會殺人的,這些超市都是黑社會開的你知道嗎?你不付錢,還大搖大擺的,想死嗎?她覺得自己更像是親媽。

      小雷說,你來之前,我都在跟他們微笑,臉都僵了。

      有用嗎?方小紅哭笑不得。

      小雷好像得理了,說,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呀。

      方小紅氣得不行,你要是招惹上他們,誰也幫不了你。說完這句,她突然意識到這應(yīng)該是表姐的計(jì)謀。

      隨后兩個人提著禮品上了的士,趕去攀攀的家。路上方小紅問小雷,也太快了吧。見小雷只是笑,不說話。方小紅急了,你什么意思,不是見了一面就睡了人家,被人纏上了吧?

      小雷說,你就別問那么多了,怪難為情的。

      方小紅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不知道怎么和這位90后說話。

      小雷說,是她讓我這么做的,說他們廣東人相親都這樣。

      到了女孩子家,放下東西,方小紅以為還要再多等一會兒,想不到小雷很快便出來了,他手里拿著一個紅包,特意在方小紅眼前晃了一下說,阿婆給的。

      方小紅撇了下嘴,那是別人阿婆好嗎,叫得倒很親,幾千呀?

      小雷慢慢打開紅包,是個10元的紅包。

      方小紅撇著嘴說,真是個大數(shù)目。

      小雷不滿意方小紅的諷刺。

      方小紅問,來這里干嗎,他們家姓什么,這女的在哪兒上班,你都清楚嗎?

      小雷站在原地?fù)u頭說,她叫攀攀,現(xiàn)在是保險公司的客戶經(jīng)理。

      方小紅無語了,說,那種地方每個人的名片上印的都是經(jīng)理,還攀攀?我當(dāng)然知道她叫攀攀了,你為什么不說她還是個中國人呢。

      她是中國人啊。小雷沒聽懂方小紅的挖苦,說,攀攀還要幫我理財,幫我媽理財,幫我們?nèi)叶祭?,她還說,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保險是不行的,現(xiàn)在什么都不安全,總之她很關(guān)心我的健康。

      方小紅說,你真應(yīng)該跟前面那個阿上結(jié)婚,你們倆才是天生一對,小雷你到底怎么想的呀,是不是為了留在深圳,什么都不管了,隨便一個女人就成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是你們大人安排的。小雷雙手一攤,搖著頭,把自己搞得像個老外。

      方小紅不耐煩地說,那我再問你,這人多大呀,全名叫什么?

      小雷給自己剝了條口香糖放嘴里,不再說話。

      方小紅把這些問題拋給小雷的第二天,小雷無奈地說,不知道怎么回事,攀攀不接電話,我有好幾天都不想吃飯。

      方小紅冷笑,才一天不到,就說好幾天了,真是能騙人。她明白,小雷想賴賬不還,無疑是表姐背后指使的,她只好把火撒到劉耀東這里,說,你做的什么好事啊,不然你還是給我錢,我把這套二手房留給你來供,讓你們一家在深圳團(tuán)聚吧。劉耀東聽了嘆氣,說,她還是沒變,總是那么會算,我知道我為什么總是不愿意復(fù)員的原因了。

      劉耀東只好把當(dāng)時一起見面的幾個人請過來,兩面都賠著笑臉。小雷感覺攀攀比上次更好看些了,他低著頭,不好意思說話。倒是攀攀大方,向小雷擠了下眼睛。見兩個人眉來眼去,劉耀東又來勁了,調(diào)侃道,當(dāng)著我太太的面,你可得還我清白啊。想不到攀攀冷笑道,太太?你不是說我才有資格做你太太嗎?

      方小紅的臉?biāo)查g發(fā)白,把正要喝的飲料潑到了劉耀東臉上,轉(zhuǎn)身出去。到了門口,又轉(zhuǎn)回頭,對著劉耀東叫,今晚就收拾東西,請你馬上給我滾,別再做夢復(fù)婚了!

      4

      距離畢業(yè)的時間已經(jīng)越來越近,小雷的婚姻大事沒有著落。這期間表姐協(xié)助小雷在各婚戀網(wǎng)上溜了幾天,都還是沒有結(jié)果。

      方小紅暗示表姐不要做無用功了,深圳雖然女的多,但都不傻,誰也不愿找個沒本事的男人養(yǎng)著,不如就帶著小雷回去算了。

      聽了方小紅的話,表姐突然眼睛一亮,打量起方小紅。

      方小紅被看毛了,慌張地問,看我干嗎,我也沒有辦法。

      表姐說,如果不是被拖了這么久,小雷的事情早解決了。

      方小紅有點(diǎn)不高興,您的意思是我拖的嗎?

      表姐說,我又沒怪你,不過補(bǔ)救的辦法倒還是有,說出來,你不許生氣。

      方小紅有了不祥的預(yù)感,問,我為什么生氣?

      表姐賣起關(guān)子,看你愿不愿意幫咱們家小雷吧,他的命運(yùn)現(xiàn)在可是握在你手里了。隨后她停了一會兒,拿了根香蕉,咬了口,在客廳到廚房間走了兩圈,自言自語道,不管怎樣,小雷還是個處男,條件一流,如果不是因?yàn)闀r間太緊,不知道要看多少個女的呢,在深圳就是這點(diǎn)好,永遠(yuǎn)有一堆女的在那兒等著。

      什么意思?方小紅冷著臉。

      終于,表姐神情開始變得嚴(yán)肅,說,我知道你和劉耀東也不可能再修復(fù)了,如果你和小雷來個假結(jié)婚,讓他隨遷過來,申請個保障房,我向你保證我馬上就走。

      你怎么想的啊?方小紅站起身,大聲吼道,你嫌這里的關(guān)系還不夠亂嗎?

      表姐說,我清楚你在這種地方找個像樣的男人不容易,你現(xiàn)在跟劉耀東分開,也沒有下家接著,估計(jì)此生只能孤獨(dú)終老了。表姐說著說著,似乎要流下同情的眼淚一樣。

      方小紅聽了,心里冷得發(fā)抖,說,表姐請您不要再胡鬧下去了,這一段事情做得有些太過,更不要害小雷了。

      顯然表姐會錯了意,說,這事聽我的,就這么定了,他是我兒子,敢不同意我就打死他。

      方小紅說,你們是瘋了吧,我比小雷大一圈,而且我和劉耀東是什么關(guān)系,你清楚,如果再這么鬧,你們家的事我不管了。

      表姐說,我是說假結(jié)婚,又沒有讓你們真的住在一個房里,辦好之后,你可以讓他和劉耀東住在一起,反正他們是父子。我的意思是眼下沒有其他辦法,只需要有個女的和他辦個手續(xù),把戶口留在深圳,然后申請保障房,我認(rèn)為你這個當(dāng)過他繼母的人應(yīng)該不會拒絕吧。

      方小紅被氣炸了,你還知道我是他繼母???表姐這時又來勁了,本來不想告訴你的,這件事我和劉耀東也談過。

      方小紅冷嘲熱諷,這個買賣好呀,怎么不做呢?

      表姐哭喪著臉,說,我這不是刺激他要幫這個兒子嘛,他太不負(fù)責(zé)了。

      表姐見方小紅確實(shí)已經(jīng)生氣,只好轉(zhuǎn)移話題,她怕真得罪了方小紅,斷了后面的路,于是又過來緩和,說,我就是開這么一個玩笑,小雷就是個小屁孩,怎么配得起你這樣的女強(qiáng)人,他下輩子也找不到你這么好條件的呀。

      方小紅心想,剛剛說我條件差,現(xiàn)在又說我好,太假了!你的那個調(diào)研員呢?之前表姐跟方小紅承諾過,自己手上有個不錯的男人,在老家的公安局上班。方小紅聽后一直放在了心上,有時做夢還會見到穿制服的男人向自己走來。方小紅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遇見過一個,總說過來看看,還誘惑她,說自己廚藝一流,想到方小紅家里煮飯。方小紅心里七上八下,不敢答應(yīng),萬一賴在家里不走怎么辦。這幾年,她在網(wǎng)上談了不少男人,說什么的都有,其中有個海南的家伙據(jù)說是做體育器材的,沒幾天,就大段大段寫情書給方小紅,有時打了電話,方小紅正上課,他讓方小紅必須交代清楚,是不是被哪個孩子的父親迷住了,一時間方小紅找到了戀愛的感覺。有次方小紅把這情況跟同事說了,同事讓她當(dāng)心點(diǎn),估計(jì)那些信都是網(wǎng)上抄的。還有一位,之前兩個人談得好好的,非常投機(jī),對方還一次次邀請他到南寧去看看,方小紅剛下火車,便被接到了一個套房里,坐下開始,男人便向她介紹南寧的生活方式,建議她參與眾籌買房,發(fā)展下家,然后用下家的錢買房,手法類似傳銷,說是中國發(fā)財?shù)淖詈髾C(jī)會。男人對她倒是沒有任何侵犯的意思,一直滔滔不絕向方小紅推銷新的投資理念。回來的路上,方小紅看著天,心想,深圳好男人都去哪兒了,想結(jié)個婚怎么就那么難呢?

      5

      方小紅再次見到阿上時候,是她和小雷在一起。方小紅想不到何時來的峰回路轉(zhuǎn)。表姐不無夸耀地說,很快將會揭開謎底,原來表姐開動腦子,想辦法之際,遇上大款也在苦思冥想,他終于沉不住氣了,兩個人在微信上說了話。

      兩個人很快一拍即合。大款的條件沒變,小雷和阿上只要回東北結(jié)婚,他負(fù)責(zé)給小雷買房子的錢。表姐提出不僅僅是房款,還要幫小雷買輛好車。她還暗示,再不行動,小雷就要回去,機(jī)會難得,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大款激動地說,沒問題沒問題。說到做到,絕不失信。

      隨后表姐勸小雷約大款妹妹阿上看電影,又說,人家有房有車還可以給你安排工作,你不找他是成心犯傻啊,這么好的條件不可能沒完沒了等你。小雷猶豫的時候,票便塞進(jìn)了手心,之后表姐又叮嚀了一句,你要暗示他們,你馬上要回去了。知道嗎?你要是真的走了,大款會急死,你可是他們的救命稻草。隨后她拍著小雷的臉說,你的命里本來沒有財富,想不到我來趟深圳,幫你把運(yùn)氣都改了,從此撞上大運(yùn)。表姐在心里說,到時候你不僅可以有深戶,不花錢可以娶到老婆,還有大房住,有海鮮吃,享受這么好的空氣,你的命真是太好了。

      連阿上自己都說了有病。小雷又說,我和她沒有愛情。

      你傻嗎,難道我們床上睡的人都是自己喜歡的嗎?你看過誰有愛情?要知道很多人沒有愛情也沒有面包。表姐又說,你只要用腦子想想,不花一分錢便能遠(yuǎn)離霧霾,過上讓老家人眼紅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這年頭男女都一樣,都得付出,好不好看有什么用呢,只要她外表是個女的就成了。表姐一直嘮叨不停。

      小雷帶阿上去登記的這天,大款的家里亂成了一鍋,大款老婆聲音尖銳高亢,罵阿上丟了祖宗的臉,連定親求婚的環(huán)節(jié)都沒有,便跟男人跑去了北方。大款說,家里算是白養(yǎng)了,大款是故意這么說的,盡管他的心里已經(jīng)樂開了花,覺得是該慶祝一番了。他們的財富沒有人分割,不僅如此,沒有阿上的家里,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沒有人會來穿幫。

      話說小雷帶著阿上并沒有離開深圳,也沒有把阿上的戶口遷到東北,而是在表姐的精心安排下,他們連這個區(qū)都沒有出,就在不遠(yuǎn)處的民政局辦好了手續(xù),并把小雷的戶口直接落到了大款家的戶口本上。表姐告訴小雷,先到酒店藏起來,先讓他們高興幾天,讓他們以為你走了。然后再回來。擔(dān)心小雷不配合,表姐給小雷做了思想工作,如果辦成了你是功成名就,飛黃騰達(dá);如果沒辦成,你就是拐騙人口,到時他們家饒不了你,你自己看著辦吧??上r間有限,不然表姐還想講幾則類似臥薪嘗膽、胯下之辱之類的故事,以助小雷完成大業(yè)。

      小雷心有不甘,對表姐說,不想和有病的女人在一起。

      沒關(guān)系的,等你安置好差不多也一年后了,再說離也來得及,到時你就可以提條件了,總之,你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理由與阿上一起享受他們這份家產(chǎn)了。

      小雷帶著阿上回到家的時候,是一周之后,之前他們高興了幾天,慶祝甩掉包袱。他們根本沒有想到小雷把戶口落進(jìn)了家里,在兩處樓房即將被征用,出現(xiàn)天價的補(bǔ)償金之前,也就是說,家里突然掉下一個分割未來財產(chǎn)的家伙。

      小雷被圍在客廳中間,大款碾著手中的煙,冷笑道,真是深藏不露啊。我請你馬上把你們兩個的戶口給我遷走,越遠(yuǎn)越好,回東北,趁我愿意,我?guī)湍愀读诉@筆安家費(fèi),但是你一定要快,不要再耽誤我一點(diǎn)時間,否則我就不客氣了。此刻,小雷發(fā)現(xiàn)大款的普通話比學(xué)校老師的還好。

      看著沒有霧霾的深圳藍(lán)天,表姐心情大好,她認(rèn)為自己運(yùn)籌帷幄,智慧過人,一夜之間,讓小雷超越了許多人,實(shí)現(xiàn)了她的夢想。她感覺在做夢,有好多次她擔(dān)心夢醒了,一切都不復(fù)存在。所以,有的時候她會無緣無故給小雷打電話,你要小心點(diǎn)啊。

      為什么小心?小雷一頭霧水。

      我是說這來之不易的好生活你不要大意。表姐說。

      我怎么大意了?小雷不滿表姐無緣無故的說話。

      表姐說,哎呀我就是讓你好好的,平時你留點(diǎn)心,他們肯定火著呢。表姐拉長了聲音,她不滿意小雷這個樣子,好像沒有她的努力,小雷理所應(yīng)當(dāng)便有這好日子一樣。表姐認(rèn)為這與自己遠(yuǎn)見有關(guān)。表姐心里很是自得,但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跑過來,受著方小紅的冷嘲熱諷,又編瞎話騙人,才得以住到現(xiàn)在,便覺得悲壯。

      小雷看到房子里的一切有些恍惚,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于是他用腳找到了拖鞋,穿上,準(zhǔn)備下樓看看。在樓下曬了一會兒太陽,還是覺得沒意思。他看著不遠(yuǎn)處曬太陽的老人,心里想,自己要快點(diǎn)找活干,這么閑著,遲早會出毛病。可除了家里這幾個人,他誰都不認(rèn)識,連同學(xué)可能也在回家的路上了,他又上哪兒找活呢?

      有好幾次,小雷聽見樓下有人在爭吵,他嚇醒過來,原來是大款的老婆在罵大款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阿上不僅沒有離開,還拖上一個吃閑飯的。

      大款看著老婆,罵,你個蠢貨,不僅僅是吃閑飯,而是來分家產(chǎn)的好么。

      小雷不敢再偷聽,準(zhǔn)備溜走,大款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他冷冷地說,你小子這回如愿了,雖然我講廣東話,你講普通話,但我們最終下場一樣,投機(jī)分子而已。之前,是我大意,被你鉆了空子,你眼下還不是最后的成功,我給你的限期是一個月,一個月之后,如果你還站在這個地方,我會把你扔到大梅沙去喂魚。

      小雷躺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的時候,突然被阿上親了一口,阿上說,放心吧,他是嚇唬人,政協(xié)委員怎么敢做這種事呢。

      小雷和劉耀東再見面的時候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一段時間。小雷喝高了,突然沒有任何鋪墊叫了劉耀東一句老爸。

      劉耀東愣住了,不敢看小雷,為了掩飾,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才說話,眼下你的處境雖然不算太好,可也還不錯,畢竟我們也沒付出就得到了這么多,還是不錯的。小雷發(fā)現(xiàn)劉耀東拿杯的手有些發(fā)抖。

      小雷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不是我要的東西。

      劉耀東嚇一跳,問,那你還想要什么?

      小雷說,反正不是這些。

      劉耀東說,這個結(jié)果不是你希望的嗎?

      小雷說,不是。

      那你想去哪兒?劉耀東給自己點(diǎn)了支煙,對小雷說。

      見小雷變得越發(fā)嚴(yán)肅,劉耀東只好開起玩笑,想逗小雷開心,對了,那個攀攀挺會玩吧,尤其懷舊歌唱得好,有的老板很喜歡這種。

      小雷說,又不是老婆,當(dāng)然不敢玩。

      劉耀東說,老婆還叫什么玩呢。

      小雷老實(shí)交代,都沒拉過手。

      劉耀東退后了身子,指著小雷說,家里的不喜歡,這個沒拉手,怎么回事?

      我可不是基。小雷笑著說,你別那么看我。

      劉耀東笑了,那就好。

      小雷端起酒,喝了一口酒 ,指著外面說,想不到你在干這個工作。

      劉耀東笑了,小弟們都在隔壁睡覺呢,他們晚上才出來,你信不信,我可以拉一車人過去支援你。

      小雷說,我還以為你做了老板。

      劉耀東說,我剛退伍,家里就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老婆孩子都不是我的了,我有什么臉在家,只好跑到了深圳。過來之后,心里又特別不平衡,比我小十幾歲的人都發(fā)了財,而我什么都沒有,先是給大款開車,后來是去外面替他擋酒,胃也燒壞了,大冬天差點(diǎn)死在酒店,也就是那次被方小紅救了一命,兩個人好上沒幾年就被你媽媽和攀攀給攪了,看到深圳這個天價的房子都能讓人不舉,我哪里有可能背叛。吹牛還不是為了讓方小紅在家長面前有個面子嘛,她總不能說自己老公是給大款擋酒的吧。

      劉耀東眼圈紅了,不然誰愿意受這份罪啊。

      小雷像是自言自語,我現(xiàn)在除了吃飯睡覺,啥也不需要,想著畢業(yè)后就回家,卻等來這么一個結(jié)果。我不明白我媽為什么總要趕我出來,有些人適合闖世界,有些人只喜歡自己的家,到深圳兩年多,除了相親,我沒有怎么出過校門。

      劉耀東盯著小雷的臉,你不喜歡深圳嗎?

      小雷問,你呢?

      劉耀東似乎不想接這個茬兒,說,喜歡,可這是別人的城市,我沒有本事留下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陣后,劉耀東說,現(xiàn)在我看明白了,阿上根本沒有病,特別而已,大款和他的兩個妹妹編出這個謊,一是讓阿上相信自己有病,然后自降身價,主要目的是這家人為了合情合理地把妹妹推銷給那些不安好心的人,讓他們上鉤。

      說完這句,劉耀東重重地拍了下小雷的肩膀說,不過,你現(xiàn)在安頓好了,我也放心去流浪了。

      小雷聽完愣了半天,指著隔壁房說,是幫他們在看場子嗎?

      劉耀東低下頭說,什么都做,年輕的時候還要打架,擋子彈,現(xiàn)在打不動了,只能幫著大款打雜,充當(dāng)公關(guān)說客,也包括挨打、頂包、喝酒,為了賺個生活費(fèi)。其實(shí)我去幼兒園是不想斷了和方小紅的關(guān)系。當(dāng)年,我醉在酒店,是她把我拉回家的。真是個好女人啊。

      隨后,劉耀東向小雷擠了下眼睛說,你也不錯啊,一共介紹兩個,還都沒浪費(fèi),與攀攀還有聯(lián)系嗎?

      小雷想了會兒,把攀攀耍自己的事兒講了,好在方小紅及時趕到商場救了他。小雷說,這段時間我給你們找了很多麻煩,你們也沒有趕我走,謝謝了。小雷低著頭說。

      劉耀東沉默了半晌說,似乎想起了自己被攀攀坑了的事兒,他對小雷說,以欺人之道還欺人之身啊。

      借著酒意,劉耀東撥通了攀攀的電話,交給小雷。

      小雷報上名字后,對方竟然沒有聽出來,直到小雷說自己結(jié)婚了,攀攀才想起來笑著說,恭喜,那得請客呀。

      小雷說沒問題,隨后又說了句,不然就現(xiàn)在吧。

      攀攀說,那我還不得被你老婆砍死了呀。

      小雷笑了,怎么會呢。

      攀攀的早飯通常是不吃的,所以她常常一覺睡到上班前的半個小時。最近,她開始起得有些早了,連阿婆也奇怪,問,你不是生病了吧?現(xiàn)在,她的全部財產(chǎn)就是這套房,這是當(dāng)年阿爸阿媽留給她的,前提是為阿婆養(yǎng)老送終。

      你不希望我好呀。攀攀回頭對著正在捻佛珠的阿婆。

      阿婆嘆了口氣說,你都這么老了,再不嫁就沒機(jī)會了,你總不能守個大房子過一輩子吧。

      你能不詛咒我嗎?攀攀氣得橫起臉,拉長了聲音。心想既然遇不上富翁索性不嫁也罷,免得被人盯上這房子。

      阿婆重新躺回床上,說,不能這么說話,將來嫁了老公會挨罵的。

      攀攀道,誰敢說我,本小姐還不掐死她呀。出了門,攀攀還不舒服,她本來沒有生氣,可是被阿婆害得有氣了。攀攀最煩別人提她婚姻的事兒,三十歲的人了,相親了無數(shù)次,遇見的都是窮人。她的理想是開間網(wǎng)店,不用和現(xiàn)實(shí)中的人見面啰唆,外婆說外面都是妖怪,會吃人的,果然不錯,她師范畢業(yè)后進(jìn)了幼兒園沒幾天就被開除了,成了同事和師范同學(xué)的笑料。

      接到小雷電話的時候,攀攀已經(jīng)快到地鐵口了。想到小雷那張干凈的臉,攀攀加快了腳步,跑了起來。上了電梯之后,她便扶著欄桿張大了口,對著半空喘氣。她已經(jīng)恨死了自己的工作,不死不活,賺的錢總是不夠花。本來以為可以見到些新鮮面孔,最后還是失望,阿婆已經(jīng)太老,不認(rèn)識什么人,更沒辦法幫她作介紹。自己先后見了幾個帥的,或是未婚的。還借故坐過人家的車,很快就發(fā)現(xiàn),對方不是有了老婆就是有了女朋友,很是灰心,感覺沒什么前途了。她在心里很喜歡小雷,只可惜對方太窮,也猜到了對方的動機(jī)。當(dāng)然,她更希望在此之前,小雷發(fā)筆大財,讓她沒有后顧之憂,她的當(dāng)務(wù)之急只有錢。有時攀攀在心里狂喊,錢錢錢,本小姐給你跪了!攀攀覺得只有錢才能讓她獲得安全感,只有錢才不會拋棄她。如果自己一出生就有錢,阿媽阿爸也不會拋下她逃去香港做工了。

      攀攀按著地址找過來的時候,三個人會心一笑,劉耀東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紅包,交到攀攀手上。

      真有心,謝謝啦。攀攀也沒客氣,立馬笑著收好。

      劉耀東看著小雷的臉說,聽說你可以幫他買份保險。

      攀攀來了興趣,說,是??!接著又說,可惜他太窮,然后又不懂想辦法,如果我進(jìn)了大款家,一定會睡不著的,要知道發(fā)財?shù)臋C(jī)會可是轉(zhuǎn)瞬即逝。

      劉耀東眼睛亮了問,什么意思?

      攀攀說,打土豪分田地呀,對那個又自私又不懂感恩的大款,有什么客氣,殺富濟(jì)貧。不過我這個小雷哥太單純,這事我們幫幫他吧。那個無情無義的大款哥哥憑什么這樣對妹妹,就應(yīng)該讓他受到懲罰。仿佛受了委屈的不是小雷而是她。

      攀攀仔細(xì)打量劉耀東說,這樁婚事難道不是你介紹的?

      劉耀東說是我啊,可大款那家伙,并沒有兌現(xiàn)他的承諾,還說我騙了他們,要找我算賬呢。

      攀攀說,那還等什么,要抓緊時間殺富濟(jì)貧啊。她的腦子里已經(jīng)貼滿了百元大鈔。

      劉耀東說,大款就是希望小雷快點(diǎn)把這個妹妹帶走,兄妹三人好吞掉這筆征地費(fèi)和拆遷款,我知道他們家最近在夜里正突擊搞違建,目的是多出一棟樓可以多撈一大筆賠償,如果這個妹妹離開了,就少個人來分錢,這也是他們想把小妹阿上趕出去的原因,什么有病,是他們的良心壞了,編出來這么一個故事,騙別人,也騙阿上。

      攀攀站起身指著劉耀東和小雷說,你說這種壞人留著干嗎,你們兩個還是不是男人了?

      6

      四月,廣東的回南天,到處是潮濕,地上墻上掛滿了水珠,天上還是灰蒙蒙的一片,難得看到亮色,很多人分不清是早晨還是晚上。方小紅請了假帶著表姐去看守所。一路上,她暈得一塌糊涂,總想吐,表姐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問你什么時候還染上了富貴病,我們在鎮(zhèn)上坐拖拉機(jī)我看見你都沒事兒。方小紅不理這個表姐,雖然只有一次,難說會不會那么倒霉,要是真的,倒還要去求劉耀東了,他也說過想要個孩子,卻總是不成功。同房純屬意外,當(dāng)晚方小紅看著劉耀東和衣躺在隔壁的房間,心生怒火,攀攀借小雷之名騙走的錢數(shù)正是方小紅當(dāng)時扣掉的工資總數(shù),甚至精確到了個位數(shù)上,原來是攀攀在報復(fù)她。想起自己好心好意在酒店幫助了劉耀東,卻又被他害得成了棄婦,方小紅突然生出力量,她強(qiáng)行把劉耀東拉到身下。她就是要高高在上,就是要欺負(fù)他,讓這個蔑視自己的男人失敗又失身。方小紅恨恨地想,你不是嫌棄么,這回我就是要惡心你一次。事情過后,方小紅還是無法判斷劉耀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透過眼縫,她觀察他,劉耀東雖然不夠堅(jiān)挺,卻一路順從,樣子很享受,天亮前,還起床偷偷端詳過方小紅。

      小雷已經(jīng)瘦成竹竿兒,一對眼睛顯得比平時更大,此刻,他被警察帶到長桌子的另一端坐下。

      出事的當(dāng)晚,劉耀東帶來的人全部躲在了不遠(yuǎn)處,只有小雷一個人走到了危險境地,他已經(jīng)醉得不省人事。劉耀東帶過來的弟兄見情況不妙一哄而散,只留下小雷被明晃晃的大燈照著,包括手上的一把鐵鍬。

      劉耀東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小雷站到了一起,本來他是有機(jī)會逃掉的,可他用瘦弱的身體上下左右去擋住抓小雷的人。小雷感覺此刻的父親樣子無比怪異,如同《盜墓筆記》那個電影里的那些人,燈光下兩個人分別拖著長長的影子。由于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影子似乎變成了一座山,遠(yuǎn)處看的時候,竟會令人害怕。

      直到大款哥哥披著風(fēng)衣上場,他撇著嘴冷笑,你們兩個衰仔,我就等這一天呢,想勒索我是吧,真是瞎了狗眼。不過呢,我這個妹妹沒看錯,你們還真是同路人,腦子都有問題。

      看到小雷時,表姐哭了,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本來手上還是有點(diǎn)錢,是劉耀東這些年寄過來讓我給小雷攢起來的,可我買了三亞的房子。表姐說小雷的繼父早已拿了錢過去裝修了,他們的計(jì)劃是這個冬天就在海南過。表姐說三亞早變成第二個東北了,那里的熟人和新生活在召喚著她。

      小雷像是沒有聽見,眼睛看向別處。

      你怪我嗎?表姐的手撫著墻。她后悔把所有的錢都投資到了海南,而那些錢里有一部分是劉耀東給的撫養(yǎng)費(fèi)。

      阿上也來了,從頭到尾總是微笑,在這樣一個場合里,顯得特別不合時宜,她還說小雷的樣子其實(shí)挺酷的。

      小雷說,霧不可怕,早晚會散的。

      表姐覺得小雷已經(jīng)被阿上附了體,她討好地隨著小雷,會散的會散的。

      小雷被抓進(jìn)拘留所的當(dāng)晚,大款家里開了一個會,所有人都勸妹妹阿上告小雷,說要讓這個北佬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騙錢騙色。阿上急了,聲言如果誰敢亂來,她就要同歸于盡,讓這棟樓誰也不敢住更賣不掉。她是在小雷進(jìn)看守所的日子里,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的,她不管哥哥說什么,還是把消息轉(zhuǎn)給了小雷。剛開始小雷以為是個玩笑,不以為然,甚至還想嘲笑這個女人,直到眼前的化驗(yàn)單上面一串字母和曲線,好像變出了各種圖案,包括變成一個笑著的嬰兒,他才確信這一切不是夢。

      劉耀東和小雷是在春天上的路。 看到新聞的時候,火車正開進(jìn)遼寧境內(nèi),路邊的青苗映到這一對父子眼里。深圳正在清理違建,不少人的拆遷賠償夢也做不成了,新聞里說部分村民正連夜撤離。劉耀東在心里笑,孫子們,你們都滾吧,留下的這片黑土地是我的。而此刻,他們并不知道緊隨其后的方小紅,她可不想那么便宜了別的女人,既然這個劉耀東是自己救下來的,她就要負(fù)責(zé)到底。

      劉耀東臉轉(zhuǎn)向別處,眼睛躲閃著小雷。繞了這么長長的一圈,他想不到最后是這個結(jié)果。此刻,他怯怯地問了句兒子,回去后,你想吃什么?父親劉耀東又似乎擔(dān)心冷場,等不到小雷說話,自己搶先答了,他說,別笑話我啊,我最想吃老玉米。小雷望著窗外越來越黑的土地,覺得那很容易,但他沒有嘲笑父親,而是笑著站起身,拿著杯子,去幫劉耀東泡茶,剛走了幾步,身體便隨著火車搖晃了一下,但很快就站穩(wěn)了。

      劉小雷想給阿上一個婚禮,他認(rèn)為自己能做到。

      作者簡介

      吳君,女,在《人民文學(xué)》《十月》《北京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小說多篇。出版專著七部,主要有《我們不是一個人類》《親愛的深圳》《皇后大道》及電影、電視劇多部。作品被譯成英俄及少數(shù)民族文字出版,曾獲國內(nèi)多種文學(xué)獎項(xiàng)?,F(xiàn)居深圳。

      責(zé)任編輯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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