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麗挪

一

草原上有一種草，名叫“風滾草”。是一種聰明、獨特的植物，身體成團狀，隨風翻動，四處漂泊。

我，就是一棵風滾草。

我出生在山東魯西南平原一個普通鄉(xiāng)村的農(nóng)民家庭。本指望能借助高考走出農(nóng)門，結(jié)果發(fā)揮不好，考了一所不理想的大學。入學不滿一年我就自作主張退了學。不久就把自己遠嫁了內(nèi)蒙古。

內(nèi)蒙古的那個小山村對于初來乍到的我是新鮮的。出外趕集坐毛驢車，通往鎮(zhèn)里的村路還是砂石路。人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我家住在村外的一個小樹林里，電視只有兩三個臺，早就看膩了。丈夫為了能多掙點錢去了唐山，幾個月才回一次家。每次通話都是，請不了假，誤工要扣錢。錢照常郵回來，慢慢電話少了。而我在家里已經(jīng)能做飯、喂豬。

夏天時怕炕燒太熱，就在院子里搭的棚子下搭的鍋灶做飯。我很怕做飯，尤其是收柴火。柴火的主要來源是牲口吃剩下的秸稈，有時不小心摸到濕濕的，那是牲口的尿，要是不小心摸到糞便更是頭疼，我要在沙土堆里涂抹半天。有時做完飯，坐在院子里看著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山尖，我心里堵得慌，難道一輩子就這樣過了嗎？

孩子3歲時，我把孩子留給公婆，和丈夫一起去唐山一家生產(chǎn)門窗材料的鋁業(yè)公司打工。沒有文憑，只能在車間干活。最先去的是包裝組，給生產(chǎn)出來的門窗材料貼膜、包裝，剛開始去，怕人家嫌自己動作慢，就拼命干活，有時把手碰腫了都不自知，休息時感覺疼才發(fā)現(xiàn)。有次車間領導找我談話說我工作積極，給換個輕快的活，給即將進入噴涂車間的材料吹灰，我當時想吹灰看著確實挺輕快的。拿著一根吹灰管子上下擺動就行唄。真答應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那活不僅要速度，還要技巧和細心。各種待噴涂的鋁門窗材料被工人掛上隨鏈條走的架子上，工人掛料的地方離噴涂的機房就幾米的距離，我要在這幾米的地方把料上的雜質(zhì)都吹掉。碰到磨砂面還好些，要是平光面的要求就嚴格了，要用手把每根材料都摩擦一遍。有一天晚班，我動作慢些，加上那批材料上道工序處理不好，等噴涂出了爐，班長立馬叫停，料不合格，很多光面上有顆粒，車間領導拉著臉，讓別的組幫忙用砂紙打磨，重噴，別組對這本不屬于自己的工作怨聲載道，那個夜班，我覺得自己成了罪人。犯了錯活還是要繼續(xù)干的，只能讓自己更加謹慎。

我工作很認真也肯吃苦，只是靜下來就會想家里的孩子。

二

風滾草在呼嘯的風中一團團翻滾而過，經(jīng)受長途跋涉，尋找著適合自己的能夠落腳新天地。我，也在尋找適合自己的落腳地。

在唐山打工了兩年，后來我和丈夫跟著一個領導去了安徽一家鋁業(yè)公司，這次是去做質(zhì)檢人員。打工就是這樣，哪里輕快，哪里待遇好點就去哪里。還好我對門窗各種結(jié)構(gòu)都比較熟悉了，我的工作是屬于質(zhì)檢的最后一道工序，負責貼合格證。只要記住每種材料的名字型號就可以了。我很快學會用電腦、打印機打印合格證。不過不足一年，由于公司發(fā)展不順利，水土不服等原因，年底我們決定返回唐山。

回唐山時我身體開始出現(xiàn)問題，經(jīng)常低燒，我不得不回家休養(yǎng)。到家時，孩子見了我保持一定距離，婆婆指著我問孩子這是誰，孩子只是看看我害羞地笑，我一邊吃飯一邊流淚，想著以后再也不和孩子分開了。雖然我之前離開這片小樹林，可孩子一直是我的牽掛。我在唐山時學會了手機上網(wǎng)，也看到新的詞“留守兒童”。我不得不和孩子一樣，也被“留守”了。

丈夫又換工作了，離開唐山去了內(nèi)蒙古霍林郭勒市，我和孩子也回了山東。一家人怎么能總是分離，我不想和孩子做“留守人員”。我?guī)Ш⒆右踩チ嘶袅止帐?，一家人終于在一起了。孩子的情緒特別好，一會喊爸爸，一會喊媽媽。把孩子送到學校，白天我有了大把的空余時間，總不能待著??！開始找工作吧。一開始對這座小城并不熟悉，我滿街溜達，沒看到什么需要人的地方。自己也不好意思去問。那時QQ聊天比較火熱，各種群也比較火。我沒事也會網(wǎng)上聊天，通過網(wǎng)上我在霍市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去一家物業(yè)公司上班。打雜、接聽投訴電話，時常被業(yè)主罵。我終于受不了這種壓抑，就辭了工作。

失業(yè)后我報了個會計班，天天晚上去上課，準備拿個會計從業(yè)資格證。我住在城南，要騎自行車去城北，天天晚上看著這燈火輝煌的城市，我真希望自己真真正正屬于這座城市。我晚上學習，白天在信息港上找工作，由于沒有文憑，適合我的工作很少。終于有家私立幼兒園招幼師，說讓我過去看看。等去了，園長對我形象很滿意，可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給園長打電話說不去了。我想等會計從業(yè)資格證下來找個實習會計的活干。會計證下來之后，我一邊找工作，一邊在信息港上登了求職廣告。終于有人給我打電話了。我到了一家電腦公司工作，職位很尷尬。做出納兼職銷售、庫管，主要是銷售工作。慢慢進入工作狀態(tài)，孩子上了小學，我工作基本穩(wěn)定，而且離孩子學校近。下了班接了孩子一家三口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心里感覺從未有過的安定。

有次錄入庫單，有些單據(jù)錄重了，被老板一通罵，修改數(shù)據(jù)時眼淚噼里啪啦下來了。給人家打工就是這樣看人家臉色。再改行再換地方還是會這樣。這時，我有了自己干點什么的念頭，可是一直也沒頭緒。

三

風滾草一旦選擇了落腳點，扎下根來，就會頑強地蓬蓬勃勃生長。我也選擇了落腳點，扎根生長。

我的一位良師益友對我說，有家私人影院要出兌，問我有沒有興趣。雖然我一直說想自己干點什么，也只是停留在想的層面。這幾年一家人在一起安安穩(wěn)穩(wěn)，我們也有點積蓄，打算在這座城市買房。糾結(jié)猶豫一番后決定去看一看。朋友和我分析了一下市場和前景，對于這個新型的產(chǎn)業(yè)，我有些躍躍欲試。愛人不愿我冒這個險，他認為我們沒做過買賣，缺乏經(jīng)驗，而且，投入影院，買房計劃就泡湯了。但是我定下心來，回頭想了想這幾年打工的經(jīng)歷，為什么不搏一搏呢？在我的堅持下，愛人算是勉強支持我，把資金交給了我。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不身在其中，不知其中滋味。接手以后，因為營業(yè)性質(zhì)，我的作息時間全變了。以前每天吃完晚飯就上床休息，有時七點、八點就睡著了。我還戲稱自己是“覺主”。現(xiàn)在有人看電影要到凌晨一點、兩點。晚上睡得晚，而白天有點動靜我就醒了，弄得白天渾渾噩噩的，一點精神都沒有。設備出問題了，找人修沒查出毛病，一個房間就得停業(yè)維修，剛開始營業(yè)很著急，我在電腦公司上過班，但是沒實際操作過，也見過技術(shù)員操作過一些機器設備。我坐在包間的地上試著換線，開關(guān)電腦，后來終于發(fā)現(xiàn)是線的問題，那一刻心里的成就感別提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基本簡單的問題都能自己解決了。而我也由“覺主”變成了“夜貓子”。

人總是遇事慢慢成長。我是個性格比較軟的人，有時又比較內(nèi)向?？墒菑氖路招袠I(yè)，就不能太木了。來來往往的顧客總要去面對。假期看電影的人多起來，形形色色的人也多起來。甚至有一次一幫中年人喝多了來找青春的感覺，趁酒勁耍酒瘋砸了我大廳的桌子。我由開始的慌亂，慢慢變得平靜，懂得了很多處事方法。

現(xiàn)在，我的影院作為霍林郭勒市唯一一家主題影院，已經(jīng)成為這個城市的地標之一。提到我的影院，盡人皆知。

影院的規(guī)模越做越大，我開辦了各種觀影形式，特別是包間包場的模式很受大家喜愛。親朋聚會還是情侶約會，很多人都選擇到這里來。各種模式逐漸被更多人認識并認可，穩(wěn)定客源一天比一天多。我的影院，成了這座城市客人絡繹不絕的場所。

從一個農(nóng)村姑娘成為城里人，從一個怯懦的“留守婦女”成為成功的商人，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幸福。

（責任編輯：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