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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叔叔從不負人

      2018-04-23 02:07法濟利·伊斯坎德爾文吉
      芳草·文學雜志 2018年3期
      關鍵詞:姑姑叔叔阿姨

      法濟利·伊斯坎德爾 文吉

      每當街坊鄰居的小伙伴們開始吹噓自己家赫赫有名的親戚時,我總不吭聲,我讓他們說去。

      軍人是等級最高的一類。但在男孩們的臆想當中,各軍種間也存在自己的一套特殊的隸屬關系。排在第一位的是邊防軍人,其次——是飛行員,第三名——是坦克兵,而后再是其他軍種。消防官兵則被排除在競賽之外。

      那時戰(zhàn)爭還未來臨,而我,仿佛是有意為難我似的,沒有任何親戚在部隊中服役。然而我擁有一張?zhí)厥獾耐跖?,屢屢出奇制勝?/p>

      “我有個叔叔是瘋子,”我平淡地說道,稍稍耽擱同伴們口中過于現實的英雄們的出場時間。瘋子——是一種迥然不同,但更主要的,是一種可望不可即。如果好好學習的話,是可以當上飛行員和邊防軍的,至少大人們這樣說。而他們,自然而然,是心中有數的。但無論你再怎么優(yōu)秀,你都沒辦法當上瘋子。當然,學傻了的情況不在此列,但我們并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總而言之,瘋子要么是與生俱來的,要么是孩提時成功地走火入魔,要么得了腦膜炎。

      “他是真瘋嗎?”一個小伙伴將信將疑地問道。

      “當然。”我早料到有此一問,說道,“他是有證的,教授給他瞧的病?!?/p>

      證確實存在,它們躺在姑姑的“辛格爾”牌縫紉機的抽屜晨。

      “那他為什么不住在瘋人院里?”

      “他的奶奶不讓他去。”

      “那你們晚上不害怕嗎?”

      “不怕,我們習慣了,”我輕松自如地說,就像一名講解員,對接下來的問題早有預料。偶爾會提出一些愚蠢的問題,比如他咬不咬人之類的,我權當耳旁風。

      “那你是不是瘋子?”有人突發(fā)奇想問道,同時用敏銳的雙眼注視著我。

      “我可以有一點點瘋。”我謙遜而自尊地說道。

      “我想知道誰更厲害:是弗朗古,還是瘋子?”有人拋出問題,立刻響起一陣好奇的呼應聲。弗朗古是巡回馬戲團的著名摔跤手。他是黑人,因此我們都為他吶喊助威。

      叔叔同姑姑、奶奶以及其他親戚一起住在咱們家屋子的二樓。流傳著兩個家族傳說,可以解釋他并不完全正常的狀態(tài)。第一個版本說的是,他幼時發(fā)過一場病后就這樣了。這種說法平淡無奇,因此也不大可能是真的。第二個版本的故事是從姑姑口中散布開來,并最終蓋過了奶奶的記憶,說的是叔叔在青少年時期從一匹阿拉伯馬上摔了下來。

      不知道為何,姑姑不喜歡別人稱叔叔為瘋子。

      “他不是瘋子,”姑姑說道,“他是精神異常?!?/p>

      這樣聽起來悅耳,但讓人不明所以。姑姑喜歡粉飾現實,也多多少少取得了一些效果。但叔叔是個貨真價實的瘋子,雖說也幾乎算是正常。

      通常情況下,叔叔不會招惹任何人。自顧自坐在陽臺的板凳上,哼著自己編的小曲。大多是沒有歌詞的抒情曲。

      確實,有時叔叔會失去自控。他回憶起某些遙遠的屈辱,開始把門扇摔得砰砰作響,沿著二樓長長的陽臺來回跑動。在這種情況下,最好不要落入他的視野當中。并不是說他一定會鬧出某些不愉快,但最好還是不要落入他的視野。如果此時奶奶在家的話,她會很快讓叔叔回復平靜。奶奶會卷起他的領口,毫不客氣地將他腦袋摁在水龍頭下。一頓冷水沖淋后他便會緩和下來,坐下喝茶。

      叔叔的詞匯量,就像現代的歌手一樣,極端匱乏。隨便抖摟出一本二年級小學生的作業(yè)本擱在桌上——那里面便包含老叔一輩子能用到的所有詞語。的確,他也有一些個別的表達方式,顯然你在二年級小學生的作業(yè)本里見不到,甚至在書中也見不到。他對這些表達方式的運用,同正常人一樣,出現在心情急劇起伏的時刻。我只記得其中一句:“……你娘”。

      說話時他主要用阿布哈茲語,但罵人時則是雙語:用俄語以及土耳其語。大概,他腦海中的詞匯搭配是按照情感的熾熱程度來浮現的。由此可以得出,俄羅斯人和土耳其人在勃然大怒時,其情感張力是大致相同的。

      如同所有瘋子(以及一些正常人)一樣,叔叔十分強壯。他在家中包下了一切不需要領悟能力的勞動。倒臟水,在未通自來水的時期還要挑清水,搬運趕集的包袱,劈木柴。勞動時認真仔細,甚至熱情洋溢。當臟水從二樓倒下,強勁的水流畫出一道洶涌的曲線,悄無聲息地墜下,在洼地里拍起一陣水聲,驚得在其中嬉鬧的幾只流浪貓飛躥而出,仿佛水浪濺起的浪花。

      奶奶心疼他,覺得他可能會過勞成疾。偶爾在大掃除的日子里,奶奶會使勁將他摁在床上,說他生病了。奶奶給他的額頭或者臉頰敷上毛巾,他則悵然若失地躺著,還有一些被愚弄的窘迫。最終叔叔厭倦了干躺著,嘗試起身,但奶奶會將他重新塞回被子里。在這樣的時候,想讓他勞動是不可能的。他會環(huán)抱雙肩說:“奶奶不讓”。他稱呼奶奶為奶奶,雖說她是他的媽媽。叔叔就是那樣一個人,古怪乖僻。

      叔叔尤為愛干凈。我們,孩子們,總是被教育要以他為榜樣。從那時起,只要我遇見過分愛干凈的人,便不由自主地認為這個入神經不太正常。當然,我不會對他說,但是心里肯定會這么想。

      總之,叔叔愛干凈到了潔癖的程度。常常是這樣,他挑清水或者挑食品回來,或是坐下吃飯,每隔十分鐘十五分鐘便去洗手。他為此經常挨罵,因為擦破了毛巾,但就是戒不掉。還常常這樣,他和某人握了手,登時便朝洗臉盆跑去。大人們經常嘲笑他,一天里還故意多次與他問好握手。出于某種輕重分寸,科里亞叔叔不得不伸出手去,雖然明白這是在戲弄他。

      這世上叔叔最愛的莫過于甜味,所有帶甜味的東西里——又最愛糖漿沖水。如果我們同他一起被派往巴扎集市,路過賣果味汽水的小攤時,他,通常并不多愁善感的一個人,會用手碰碰我,指指五顏六色的甜水,靦腆地說:“科里亞想喝”。

      用甜水款待一個頭發(fā)花白的成年人,在叔叔的身旁感覺自己變成一個歷經世事,慈顏善面,對孩子缺點寬容以待的人,這足以讓人欣慰。

      叔叔還喜愛刮臉。說實話,這項樂事他不是經常能夠享受到,大概一月能有一次。有時會送他去理發(fā)店,但多數是姑姑自己動手給他刮臉。

      叔叔十分嚴肅地對待刮臉這件事。當姑姑殘忍地剃刮他涂抹肥皂,高傲揚起的頭顱時,叔叔面無表情地坐著,紋絲不動。在這樣的時候,可以從姑姑背后對他吐舌頭,揮拳頭,他會視若無睹,完全沉浸在刮臉的安逸中,盡管胡須,尤其是頭發(fā)就像生荒地上的野草一樣蜷曲,在剃刀下絕望地反抗。有時姑姑會叫我捏住叔叔的耳朵,或者拉伸他脖頸上的皮膚。我,自然而然,心甘情愿的配合,明白這樣的樂事在通常情況下絕不可能發(fā)生。我?guī)е鋸埖臒崆榫咀∷詈诘拇蠖洌硐蛐枰姆较?,一邊觀察他腦袋上裝滿智慧的瘤包。

      叔叔平日里看起來像是留著鬈須的和善的養(yǎng)蜂人,刮臉后立刻變了模樣:他的面龐透著嫌惡和傲慢,仿佛古代史教科書里走出的羅馬元老的神情。刮臉后的頭幾天里,他變得孤僻而自傲,而后古羅馬元老逐漸隱沒進胡須深處,而鄉(xiāng)下養(yǎng)蜂人和善的大眾臉浮現出來。

      我本不想說叔叔是個自大狂,然而路過街心花園的雕像時,他總會感受到某種鼓舞,向雕像點點頭說:“這是我”。當看見報紙或雜志上某人的特寫照片時,他也會重復同樣的話。為公平起見需要指出的是,他將任何男性的特寫都當成是自己。但正因為如此,那個人的形象便總會出現,這可能被理解為某種敵對的暗示,危險思想的苗頭,或者對威信的損害。奶奶試圖讓他戒除這個習慣,但都是徒勞。

      “不行,不行,委員會!”奶奶嚴厲地說,一邊用手指在相片上比畫一邊驅趕叔叔,就像在趕妖魔鬼怪。

      “我,我,我,”叔叔愉悅地回應她,用堅硬的指甲在那副照片上輕敲。叔叔什么都不明白。

      我也什么都不明白,大人們的顧慮在我看來只是愚蠢。

      叔叔確實害怕委員會。問題在于博愛之心泛濫的鄰居們會時不時寫匿名的告密信。其中一些指出,叔叔住在我們家是非法的,應當住在瘋人院,如同其他所有正常的瘋子一樣。另一些則寫道,他整日勞作,需要檢查這其中是否潛在有人剝削人的情況。

      委員會大概每年出現一次。當幾位成員提心吊膽地爬樓梯時,姑姑已為叔叔穿上節(jié)慶日子里才拿出來的新襯衫,將奶奶的念珠遞到他手上,并輕聲嚴詞命令他坐著不許動。委員會的成員們?yōu)樽约旱奶厥馐姑愿芯狡?,道過歉,并向姑姑提出幾個必不可少的問題,時不時還好奇而謹慎地打量叔叔。姑姑從縫紉機中抽出叔叔的證明。

      “他有金子一樣的性格,”她說道?!绑w力勞動對他有益處,這是日丹諾夫醫(yī)生說的。他干些什么?無聊時挑幾桶水,僅此而已。”

      當她說話時,叔叔坐在桌后,木愣地搓揉著念珠串,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桌上的鄉(xiāng)村風景相片。

      臨走前,委員會中的某位成員習慣了這氣氛,壯起膽子問叔叔:

      “沒有苦要訴?”

      叔叔疑惑地望向奶奶,奶奶望向姑姑。

      “他耳背,聽不清我們說話,”姑姑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這是他唯一的缺陷。

      “我說,訴苦,有沒有?”那人提高聲調問道。

      “巴統(tǒng),巴統(tǒng)?!笔迨迦粲兴嫉貜难揽p擠出幾個字。他開始為這出鬧劇感到惱怒,因為只有在極端陵怒的情況下他才會想起巴統(tǒng)那個地方。

      “他能有什么苦要訴?他是在開玩笑,”姑姑說道,面帶迷人的微笑把委員會送到門口?!八谖疫@里過得就像一位伯爵。”她望著委員會遠去的背影,抬高調門補充道,“如果某些人看好自家的男人,就像我照看自家的殘廢一樣,他們就不會有時間編出這些天方夜譚來?!?/p>

      這是在叫陣,然而敵陣避戰(zhàn)不出,一片膽怯的寂靜。

      委員會走后,節(jié)慶襯衫從叔叔身上扒下來。姑姑似乎有意與鄰居們過不去,派叔叔去打水。他愉悅地奔到路上,弄得水桶當啷作響,仿佛比起成為公眾焦點,他更樂意當一個獨一無二的挑水工。

      這世上叔叔最討厭的莫過于貓、狗、孩子以及醉漢。我不知道他對其余幾種的討厭從何而來,但討厭孩子這方面多多少少有我的份。

      多年以來,我熟知叔叔所有的習性、嗜好和缺點。我最喜歡的事便是逗弄他。玩笑有時開得過頭,時至今日我都覺得十分后悔,但木已成舟無可挽回。唯一聊以慰藉的是,我在他那里也挨了不少打。

      常常如此,某個潮濕的冬日,我們坐在暖烘烘的廚房里。奶奶在爐灶旁忙活,旁邊板凳上坐著叔叔,我則坐在躺椅上讀書?;鹈玎枧咀黜懀璐兜偷秃羯?,貓輕聲呼嚕。最終,這種靜謐的,發(fā)瘋的舒適開始讓人厭煩。我愈發(fā)頻繁地從書中抬起頭來,望向叔叔。叔叔用他那綠色的波斯眼睛盯著我。他盯著我,因為他知道我遲早會弄出些小花招。正因為他知道而且在等待,我就更加無法自制。

      擾他安寧的最簡單方式——是長時間全神貫注地盯住他的眼睛。

      于是叔叔開始如坐針氈,而后垂下視線去看自己粗大的雙手,但我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之后他迅速抬起雙眼,看我是否還在盯著他。我仍在盯著。我甚至擺出一個悠閑舒適的姿勢。這樣應該能讓他明白,我是故意長時間盯著他看,而且還不費吹灰之力。他開始坐立不安,用低沉的聲音說:

      “這個小笨蛋在戲弄我?!?/p>

      叔叔不想過早挑起不必要的喧鬧,他是在跟我講話。他似乎是在我面前預演一番即將到來的訴苦。

      我仍舊頑強地盯著他??蓱z人轉過臉去,但堅持不了一會。叔叔想要知道我是否還在看他。我,自然而然,還在看。于是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雙眼,然而這樣也不起作用。他想要知道,我是不是最終放過他了。他微微叉開手指,以為我不會發(fā)現,從指縫中偷窺。我若無其事地還在盯著。于是吵鬧爆發(fā)了。

      “他看著我,我要打死他!”叔叔叫道,雙瞳中燃起兇惡的火苗。我迅速將視線移回書上,然后抬起頭來,帶著一臉從認真學習中被打斷的神隋。

      “做什么,要挖掉他的眼睛嗎難道?”奶奶說道,在叔叔后腦勺上輕輕來了一下,說既然我的目光會惹惱他,就別往我這邊看。

      但偶爾,當更加惡意的捉弄惹叔叔暴怒時,他會自己在后腦上拍幾下,抓起一塊木柴或者火鉤子。于是恐怖的一刻降臨了,尤其是奶奶或者其他男性長輩不在旁邊時?!吧系郯?!”我喃喃自語道,“這次救救我,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會惹他了,會永遠愛你,還會和奶奶一起向你禱告。好不好,救救我?!钡宜坪醪]有太過依賴上帝,更別提每次這類情況我都會把他搬出來。盡管嚇得要死,我的意識卻清晰而敏捷。跑,如果叔叔沒有截住通往門扇的路線的話。如果逃跑已經不可能,那么唯一的生路—一就是出其不意地徑直走到他面前,彎下腰去,伸出腦袋:你打吧。這是相當驚心動魄的關頭,因為你面前站的是一個手持武器的狂人,而且還處于暴怒狀態(tài)。

      但是,這可憐的姿勢,這種對命運的絕對服從似乎讓叔叔繳械投降了。某種先天的高尚氣度讓他停住手。他頃刻力竭。常常是這樣,他嫌惡地丟開手中的物件轉身走開,困惑不解地聳聳雙肩,想不通人們?yōu)槭裁纯梢匀绱朔潘翢o禮又如此可憐。

      有一次我讀了一本很棒的書,寫的是間諜假裝成聾啞人,后來被揭發(fā)出來,因為他在夢中說起了德語。我方的一位反間諜工作人員故意在他頭頂開槍射擊,他都不曾哆嗦一下。他性格堅毅。但在夢中,他性格不再堅毅,因為睡著了。于是他說起德語,進而被一個小男孩揭發(fā)。還有一位男孩也聽見間諜說夢話,但他無法揭發(fā)他,因為這個男孩德語學得很差,聽不懂他說的是哪種語言。但關鍵不在于此。關鍵在于,間諜假裝聾啞。

      我的思維進行了一次天才式的躍進:我明白自己的叔叔一點都不瘋癲,而是個真正的間諜。唯一讓我猶豫不決的是,奶奶記得他從小到大的每件事。但這個障礙也很快被我清除掉。他被人替換了,我心中猜測。瘋子叔叔曾經存在過,但間諜們研究了他的習性和言語,然后在某個完美的日子里將他偷走了,再偷偷塞進來一個間諜。他的潔癖是故意裝出來的,免得有人給他下毒。

      我想起叔叔行為中的種種可疑之處。有時他用彩色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再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紙張藏起來。自然,我是看過的,但之前它們看起來就像是文盲的鬼畫符。他把我們騙得團團轉啊!還有釣竿!

      叔叔有時會到海邊去釣魚。這并沒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畢竟正常人也喜歡釣魚。但問題在于,他的釣竿上沒有魚鉤。我們還嘲笑過他。也許,釣魚竿內部有一部秘密的無線電臺,而他通過它將情報拍發(fā)給敵方的潛水艇?我的腦子轉得飛快。想象之中,我仿佛已經讀到少先隊真理報的大標題:《少先隊員揭發(fā)間諜。孩子們,警惕起來!》

      接下去是我的照片和故事,開頭會這樣寫:

      “從某個時候起,一名少先隊員(也就是我)變得寡言而憂郁。他目光短淺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以為他病了。實際上,他在思索如何揭發(fā)一個不可救藥的間諜,一個長久以來冒充他瘋子叔叔的人。邁出這一步非常艱難,但少點隊員鎮(zhèn)定自若。這是一場腦力的對決。”接下來還是這個調調,甚至更棒。

      首先應該偷走釣魚竿,仔細檢查。它擱在叔叔的床下。他從不允許我靠近他的床鋪,理由還是因為潔癖。但我趁著他被派去挑水,將釣竿從床底扯出來,抓起銼刀,溜到菜園里,開始銼起釣竿的竹節(jié)。我將釣魚竿一節(jié)節(jié)銼斷,但竿里是空的。我沒有灰心喪氣,而是注意到釣竿底部的第一節(jié)沒有自然的隔膜,是鑿通的,可以伸進去一根手指。原來如此!他把無線電放進這里,之后取出來藏到別處去了。好一個老奸巨猾!我把釣竿埋在菜園子里,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必須要快,得趕在他發(fā)現釣魚竿失蹤之前。然而姑姑從屋子里出來開始忙活,奶奶也踱進院子里,坐在樹蔭下。我爬上二樓。叔叔同往常一樣坐在廚房里,望著窗外的走廊,看家,免得外人溜進屋里。我走進廚房,在桌子對面坐下。最重要的,我認為——是攻其無備和步步緊逼。他以為我要開始捉弄人,而實際上我……

      “你的事業(yè)到此為止了,施陶芬貝格中校!”我一字一句的說道,感覺雞皮疙瘩在后背竄起,就像汽水表面的氣泡。

      我不知道自己將他稱作施陶芬貝格中校的根據在哪里——似乎,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就像我在書中讀到的許多天才反間諜人員一樣,其中就包括了普羅寧少校。

      “走開!”叔叔回應我的語氣帶著苦悶,每當他覺得我要戲弄他,而他又不愿跟我糾纏時,口氣便是如此。

      叔叔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拌F漢一條。”我心想,狂喜地渾身顫抖,并繼續(xù)執(zhí)行此刻應當要做的事。

      “您出色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但我們也沒閑著。”我說道,慷慨地向老練的敵人表達敬意。話語精煉,擲地有聲,表達出對事業(yè)正義性的堅信不疑。

      “瘋小孩,”叔叔略帶慍怒地說。他總是叫我小孩,仿佛我沒有名字似的。

      這個老滑頭在躲閃,我心想,興奮地幾乎喘不過氣來,決定給他一些暗示。

      “魚沒上鉤?”我問道,一邊微笑一邊敏銳地注視著他的雙眼?!笆呛@颂珱坝窟€是魚竿不好用?”

      “魚竿?”叔叔重復我的話,黯淡的雙眼中閃過一個類似念頭的東西。

      “對啊,魚竿。”我說道,明白他已經抓住了這個環(huán)節(jié),借助它便可以不費多大力氣牽出整個鏈條。

      “我的魚竿?”叔叔重復問道,開始悟出某些東西。

      “您上了自己的鉤,中校!”我諷刺道,身體向后仰坐,等待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

      “魚竿,魚竿,……你娘!”叔叔終于明白過來,口中不安地嘟噥著,沖向門口。

      “不許動!”我喊道,“房子被包圍了!”

      “巴統(tǒng)!”叔叔大叫一聲奔向房里。

      我有些心虛。為了能夠有尊嚴的投降,我說:“這一次您糊弄過去了,中尉……”叔叔滿屋子亂跑尋找釣魚竿,仿佛這樣就能起作用。

      幾分鐘后叔叔沖進自己房間,場面終于失控了。

      “魚竿被偷了!”叔叔暴跳如雷地大喊,想要抓住我。

      “坦白從寬!”我大叫著回應,繞著桌子跑,并模仿英國間諜的手法一路在他腳下掀翻椅子。

      “小偷!釣魚竿!……你娘!”叔叔一邊大叫,一邊手忙腳亂地追捕。

      “交代您的同謀者!”我邊喊邊繞過桌角。這是我的生路所在,因為他剎不住腳步,只能跑偏錯過目標。但好幾次,他仍舊成功地從桌面上伸手拍打到我,或者追上來捶上一拳。

      我知道,這場腦力大戰(zhàn)的結果可能會很難看,但當一個人開始動手,而另一個只能躲閃時,動手的那個遲早會取得勝利。

      最后我跳到躺椅上,揮舞起一只腳抵擋,用盡全身力氣叫道:“奶奶!”

      奶奶已經在爬樓梯??雌饋?,我們倆追逐的喧鬧聲在院子里也能聽見??匆娔棠虂砹?,可憐人撲上前去為自己辯護。順帶一提,叔叔幾乎從未成功過。這種情況即便是正常人也很難辯解成功,更別提那些大家都不愿傾聽的人了。

      “魚竿,魚竿,”叔叔口齒不清地說道,因為激動而忘記了自己本來就不太多的詞匯。

      猛然間,我心中泛起對叔叔的憐惜,我知道叔叔這一輩子永遠也不可能辯解清楚。而我的確毀掉了他的釣魚竿。但承認過錯全在我自己,又沒有這個勇氣。而且不僅僅在于勇氣。我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大人們習慣于認為是他的錯,也知道他們不樂意改變自己舒適的習慣,而去關注更加復雜的情形。

      我說,叔叔忽然過來打我,但是沒有打到。這是調和主義,和稀泥式的解決方法,可惜也是最普遍常見的。

      那之后我再未懷疑過叔叔與外國情報機關的聯系。

      這些是我放不下的,但現在我卻要講一講叔叔寬厚的愛,叔叔無法向周圍人隱藏的愛。叔叔愛法因娜阿姨。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大人們時常津津有味地談論他的愛欲,從不顧忌身邊半大不小的孩子們也能聽見。

      我至今仍不明白,叔叔為何認定了她,我們院子里最不講究,麻子最多,腦子最不靈光的女人。我不認為在她們之中可以找到蘇拉米菲或者索菲亞,科瓦列夫斯卡婭那樣的美人,但他仍舊選擇了最丑最蠢的那一個。也許叔叔覺得,他二人的精神世界最為吻合?

      法因娜阿姨是個裁縫。她干了整個院子里的針線活?;旧纤拥亩际切┛p縫舊衣物,補補孩子們的襯衫短褲,以及其他各種小物件兒。

      “褶邊,褲腳?!狈ㄒ蚰劝⒁炭谥心钪贿吺置δ_亂地用米尺為客戶量身,努力做出專業(yè)的樣子。

      法因娜阿姨的針線活似乎并不出色,得到的報酬也寥寥無幾,有時考慮到將來的訂單還會白給人干活。

      “謝謝,法因娜,記賬上吧,”此時她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謝謝可買不起面包,”法因娜阿姨答道,苦笑中帶著幾分隱約的委屈,仿佛并不是抱怨客人,而是抱怨那些不肯讓她用謝謝付賬買面包的人。

      沒有活干的時候,法因娜阿姨會跟隔壁的鄰居,一個不知以何為生的單身年輕女人吵架,有時也會邊干活邊吵。那女人叫作塔瑪拉阿姨。偶爾在夜里,會有水手去她那里做客。他們唱著好聽的拖長調子的歌曲,而塔瑪拉阿姨在一旁伴唱。歌聲悅耳,但不知為何不讓我們過去。鄰居們不喜歡塔瑪拉阿姨,但又有些怕她。

      “她很能打,就像男人?!彼齻冋f道。

      法因娜阿姨和塔瑪拉阿姨總是在吵架。原因就在于她們都是紅發(fā)。紅發(fā)的人彼此之間無法和睦相處,更何況還是鄰居。她們無法容忍對方。

      “紅毛的!”常常如此,塔瑪拉阿姨叫道,人站在掛滿夾子的晾衣繩旁邊,仿佛機槍的子彈帶。

      “你自己就是紅毛?!狈ㄒ蚰劝⒁坦话⒌鼗貞?。

      “我不是紅毛,我是檸檬色的金發(fā)。”塔瑪拉阿姨譏笑道。

      “你那兒老有水兵去?!狈ㄒ蚰劝⒁碳痹昶饋怼?/p>

      “有意思,那誰往你那兒去?”塔瑪拉阿姨挖苦道。

      “我有丈夫?!狈ㄒ蚰劝⒁檀鸬?,“誰都認識我丈夫,他是個清白人?!?/p>

      “我看不上你丈夫?!彼斃⒁滩恢獮楹斡行┣?,晾好衣服回了屋子。

      可冷的叔叔愛上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法因娜阿姨。如今我才明白,在我一生所遇見的所有愛情中,這才是最無私最耐久的愛。那種神圣的盲目,讓男人變得放蕩不羈或者瘋傻癡狂的盲目,是叔叔從娘胎里帶來的。

      叔叔不從所愛的人那里索取任何東西,只立在一旁,望著法因娜阿姨克里米亞式的褐紅色雀斑,聽著她專業(yè)的哭靈唱腔。

      當法因娜阿姨到姑姑這里來干些縫補活計時,叔叔會坐在一旁用陶醉的眼神盯著她。

      “他為什么這么愛我?”如果法因娜阿姨心情不錯的話,會這么說。

      即使是白天,叔叔也不能沒有她。法因娜阿姨的房子一側有個小廚間,準確地說應當是一個小賣部,是她丈夫便宜買來的。她整日地在那廚間里忙活,時不時瞧瞧院子,看看誰要去哪兒,再從鄰居們的表情上揣測,是不是哪里有稀缺貨品賣。當她四處打量時,她的神色中帶著某種驚惶,仿佛害怕自己在忙活午飯時錯過了生命中的某個重要事件,或者某人會上前拍她一下。那樣的神色通常見于專心啄食的鳥兒身上,猛然想起危險,迅速抬頭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這樣一來,叔叔便通常從背面接近廚間,在膠合板的墻壁外彎下腰,從縫隙中偷看法因娜阿姨。除了飯菜他什么都看不見,然而這對于叔叔似乎就足夠了。他可以就這樣持續(xù)好幾個小時地觀察她,直到法因娜阿姨惱怒失控,隔著整個院子朝姑姑喊道:

      “跟他說我有丈夫,不然他又要追求我了?!?/p>

      姑姑把叔叔趕回家,再罵上一頓,其實大多是做做樣子。在犯罪現場被抓現行,可憐人為自己的愛欲感到羞恥,在經過姑姑身邊時面無表情地聳聳肩,表示這不是他能夠控制的。

      “給他買一杯雙份糖漿的甜水,讓他平靜下來,”法因娜阿姨建議道。

      然而,雙份糖漿的甜水作為安慰似乎太過清淡。一兩個小時之后,叔叔從奶奶的監(jiān)管下溜走,再次鉆到自己秘密的角落。

      傍晚,當法因娜阿姨的丈夫下班回來后,她將自己白日里的苦楚說給他聽,自然不會忘記叔叔。她的丈夫是個眼睛斜視的鞋匠,為人和善。

      “我喜歡一片和氣,我的妻子誰也沒有招惹,”叔叔稍稍提高嗓門說道,免得讓任何人覺得屈辱,但又鮮明地維護自己的妻子。同時他會調些灰泥,將叔叔在廚間墻上摳出的小洞堵上抹平。

      大人們常常談起這段奇特的愛戀。看起來,對于很多人而言,這種愛本身也有一些相當不正常的跡象。就當著叔叔的面說,覺得叔叔什么都聽不明白。但我相信,叔叔立刻就能猜到話題說的是什么。在這樣的時刻,我總會察覺到叔叔眼中煎熬與恥辱的神情,看到微微顫動的嘴唇,偶爾還有不由自主抗議的手勢。似乎叔叔想要說:快停下,你們怎么不覺得害臊!

      叔叔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還愛她,卻從未榮膺自己心愛之人的青睞。

      叔叔緊隨著奶奶而去。叔叔對奶奶晝思夜想,總是在問她去哪兒了,雖然她是在他面前走的。他很快忘記了她的離世,但仍舊記得她活著的樣子,因為那段生命用人性的溫暖和愛包容了他的瘋癲。要知道,母親愛不懂事的孩子總是愛地更深——他們更需要她的呵護。

      姑姑之后說起,叔叔在臨死前頭腦清醒過來,仿佛命運在一瞬間決定向他展示神志健全的模樣。而這只是加倍的殘忍,因為如此短暫的進發(fā)只夠讓人體驗徹徹底底的慘無人道,從一個虛空淪墮另一個虛無。

      時至今日我心覺遺憾,為不曾在叔叔生命中留下任何美好。除非把請他喝甜水,陪他泡澡堂也算在內。叔叔非常喜歡洗澡。在澡堂里,叔叔與其他客人沒有任何區(qū)別,只是更加靦腆,用某種圣經里的姿態(tài)遮住自己的裸體。

      我記得一個美妙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海邊的山路。我們在往襯里走。從城里到那邊有十二公里。我,奶奶還有叔叔。叔叔走在前面,我倆勉強跟得上。叔叔身上掛滿包袱,手里提著箱子,背上背著茶炊。夏日伊始。還沒落灰的綠植,還未炙烤的太陽,勁韌的海風迎面而來,沁涼的胸口盡是沿途的新奇。奶奶一口口抽著煙卷,拐杖一路輕敲,前方叔叔背上的茶炊反射著太陽的光斑。叔叔在哼唱自己綿長無止的小曲,因為他心情不錯,他在品味夏日沁人的新鮮空氣,以及這短短旅途的心馳神往。

      不,生活終究有愧,虧欠叔叔太多幸福的時光??墒鞘迨甯璩?,歌聲純粹而喜樂,就像鳥兒的歌。

      (責任編輯: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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