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憶鋒
一個媳婦倆岳母
春風送暖,年近而立的利宏結婚了。娶一個媳婦,有兩個岳母。因為岳父有兩任妻子,前妻和現(xiàn)妻。
岳父的前妻是利宏的老岳母,岳父的現(xiàn)妻是利宏的繼岳母。叫繼岳母沒毛病。不然叫后岳母不好聽;叫小岳母,太不鄭重。就叫繼岳母吧。
兩個岳母哪個是親岳母?親媽親爸好分,生你的是親的,養(yǎng)你的是養(yǎng)的。岳父岳母的親疏不好分。從媳婦小蘇那邊論,妻子的母親是親岳母;從岳父那邊論,岳父的現(xiàn)任妻子是親岳母——說說說亂了,不說了。
利宏應該如何處理和兩位岳母之間的關系?有外人給利宏指道兒:應該討好繼岳母。討好繼岳母,就是討好岳父;討好岳父,就有實惠——岳父董大為有一家大公司,是大老板。有內部人員向利宏透露,董大為一方面是挑女婿,同時也是在選接班人。要是利宏能討岳父欣賞,那公司的繼承人很可能就是聰明能干的女婿。
利宏的老岳母,也就是岳父的前妻,身體有病,病得很重。不知是老的還是生病病的,老岳母長得不像老太太,反倒像老頭。她開口說話時,如果不看人臉,還以為是男人在講話,聲音又粗又沉。她比岳父大3歲,是60出頭的婦人。夸張點兒說,老岳母和岳父在一起,像媽媽和兒子。
繼岳母年輕漂亮,名牌大學管理學碩士畢業(yè),具有企業(yè)現(xiàn)代管理經驗。曾經是岳父的下屬和得力助手。為了避嫌,婚后岳父把繼岳母安排去分公司任職。岳父和年輕的繼岳母在一起,像父親和女兒。這是多大的差距。
結婚后利宏在目前任職的外企單位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在家里兢兢業(yè)業(yè)地照顧妻子。小蘇是低溫度的女人,對很多事情不熱情。利宏想要孩子,小蘇說不想。
為什么不要孩子?你覺得有孩子不好嗎?利宏問。
小蘇認真地回答:要是父母離婚了,對孩子來說是傷害。
利宏熱情地說:咱倆感情好,不能離婚。
小蘇慢悠悠地說:當初我爸也是這么跟我媽說的,可是后來,不還是分手了。當初我媽嫁給我爸時,我爸是個窮光蛋。他飛黃騰達了,就鬧離婚。你說還有什么愛情可言。
利宏耐心地勸導小蘇:離婚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不能全都定性忘恩負義、喜新厭舊。再者說,大部分家庭有親情,有利于孩子成長。小蘇不言語。
要不等等也行,等咱們適應家庭生活了,再要。利宏心平氣和地說。小蘇點點頭。
老岳母的秘密
利宏也盡心盡意照顧老岳母和繼岳母。繼岳母喜歡美,利宏就給她買高檔護膚品。繼岳母自己有經濟實力,買得起化妝品,但是利宏給買,她就高興。趕上周末休息,利宏跑去老岳母家,陪老岳母嘮嘮嗑,教教她用微信聊天。
結婚一年,岳父透口風:利宏先在外面鍛煉鍛煉,等成熟了就來我公司。利宏心里挺美的。這也是自己施展才華的好機會,把自己的聰明才智發(fā)揮出來,讓岳父看看,自己不是白給的。讓他放心,他的事業(yè)后繼有人,他的女兒能幸福地度過一生。
過年了,岳父一家(現(xiàn)妻和現(xiàn)妻的孩子)去海南度假。利宏的妻子小蘇也要跟著去,去海南過冬治治風濕病。利宏要值班加班走不開, 就讓小蘇和岳父、繼岳母去。
辦公室里,忙完手頭工作,利宏坐在電腦前,靜靜地想自己的心事。手機鈴響起,利宏看一眼電話號,是老岳母的住宅電話號,利宏接通電話。
媽——
不知怎么形成的習慣,利宏管老岳母叫“媽”,管繼岳母叫“阿姨”。沒人規(guī)定具體叫法,他就這么叫下來了。
老岳母說:你加班結束沒呀?小蘇沒在家,你晚飯有吃的沒呀?來我這兒吧,我做了好吃的——亂燉。
利宏胃不好,喜歡吃燉菜。老岳母知道這事后,每次利宏去家里,她總是做燉菜吃。爛爛糊糊的吃著舒服。
利宏說:好。我收拾一下就去。利宏下樓開車,來到老岳母家。在小區(qū)門口的超市買了水果,直奔家門。
保姆開門,利宏換鞋進屋。老岳母從臥室探頭說:洗手吃飯,吃完飯我給你講故事。利宏笑了:多大人了,還講故事。
吃完飯,保姆收拾停當走了。老岳母拿出一本相冊給利宏看,指著一張小孩子的百天照:你看這是誰?
上面寫著呢,“小蘇百天紀念”。就是小蘇呀。哎,她身邊是誰?爸爸是爸爸,可媽媽是——好像不是——
利宏看著照片又看看老岳母,遲遲疑疑不敢下結論。
小蘇的媽媽不是我,我是小蘇的繼母。
啊,您是小蘇的繼母?利宏大吃一驚。
這件事小蘇不知道,我和他爸沒告訴她。
老岳母講的故事就是:小蘇的爸爸、利宏的岳父年輕喪偶,一個大男人帶著不滿一歲的女兒過生活,處境太難。年輕的老岳母不顧家人反對,自告奮勇給岳父做妻子,給小蘇做后媽,把小蘇養(yǎng)大成人。
弄了歸齊,利宏的老岳母不是小蘇的親媽,這個岳母也不是親岳母。
一個疑惑冒出來,利宏問老岳母:您今天為什么告訴我這些秘密?
老岳母鎮(zhèn)靜地告訴利宏:她得絕癥一年了,醫(yī)生說生存期很短。她估計自己過不去這個春天,就把真相告訴利宏。
你是個厚道孩子,把小蘇托付給你,我放心。這個秘密你先不告訴小蘇,等我走了,以后小蘇問起了再說。我確診絕癥的事也先不和別人說。老岳母交待著。
利宏哭了。利宏心軟,聽不得這樣悲傷的故事。
唉,蘇蘇是個苦命的孩子,親媽走了,我這個被當成親媽的養(yǎng)母又離婚了。老岳母嘆息著。我和她爸爸離婚,對她影響不好,她對愛情、婚姻沒信心,你要多開導。老岳母的語氣像是在托孤。
利宏想知道岳父岳母為什么離婚,但又不想像女人一樣窺探別人的隱私,就沒問。聽完這些事,利宏心情不好。為老岳母的病情,為小蘇的身世,還為什么,自己也說不清。
假期結束,各就各位,恢復正常的生活工作。利宏一如平常,對兩個岳母關照有加。岳父有飯局時,利宏就讓小蘇把繼岳母請家來吃飯。繼岳母吃過大餐,不在乎這一頓飯,就是讓她不寂寞。利宏是百姓家孩子,能干,三下五除二,一桌飯做好了,開吃。岳父公干時間長,利宏讓小蘇去花園別墅陪繼岳母。小蘇也答應。
但每個周末,只要利宏在市里,他都去老岳母那里坐坐,買上一些水果,吃上一頓熱乎乎的亂燉。一飯一菜,一老一小默默地吃。吃吃飯,利宏笑了:媽,您說要是小蘇的親生母親健在,那我就有三個岳母了,一個親岳母,一個養(yǎng)岳母,一個繼岳母,那樣會更熱鬧。
老岳母也笑了:不管有幾個,岳母對女婿都是咋看咋順眼。利宏應聲:是。我有體會。
開春的時候,小蘇懷孕了。一直堅持過丁克生活的小蘇同意要這個孩子,這是一件喜事??粗鳥超片上模模糊糊的圖形,小蘇一度流了眼淚,像是一塊冰融化出的水滴。而利宏,仿佛看見自己未來活蹦亂跳的寶貝,喃喃自語:寶寶出生了,就放媽家養(yǎng)。
媽?哪個媽?小蘇迷惑地問。
咱媽家,就是孩子姥姥家。
哪個姥姥?小蘇繼續(xù)問。
利宏不假思索地說:還有幾個姥姥?就是你媽我岳母。看小蘇還沒反應,利宏干脆直呼其名:就是老鄒太太鄒亦軍。(這是一個男性化的名字,一如老岳母男人一樣的性格。)
小蘇“哦”了一聲,緊接著說:這不行,我怕我媽帶孩子累。她可是我親媽。
利宏的心揪揪著一疼,馬上說:咱出錢請保姆帶孩子,孩子姥姥就負責看著孩子高興。
小蘇說:嗯,這還行。但是——
利宏問:但是啥?
要是孩子姥爺想外孫了,怎么辦?小蘇提出一個難題。畢竟自己的爸爸和媽媽不在一起生活了。
這好辦,就讓他去咱媽家看孩子??匆淮钨I一次參觀票錢。
小蘇笑了,笑得很徹底,那種發(fā)自內心的笑。利宏也笑了,笑意中眼前晃動著老岳母滿是皺紋卻慈祥的面容。
利宏說:我打電話給媽,告訴你懷孕的事。
小蘇撥通了電話,可電話鈴響了半天沒人接。利宏有些著急,莫不是老岳母出事了?一個絕癥纏身的老年人,一朝一夕都有出事的可能性。利宏對小蘇說:我去媽家看看。
利宏下樓開車奔向老岳母家。一路上念叨:可別出事,可得多活一段時間,起碼要看著小蘇的孩子。
停好車,利宏急急忙忙上樓,急急忙忙敲門,跺著腳等著開門。
利宏好好干
門里傳來熟悉的聲音:別著急,馬上開門……利宏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
門打開,利宏還沒進屋就大聲問:媽,你為什么不接電話?
老岳母慢悠悠說:我在廚房做飯,吸油煙機聲太大,沒聽見。
保姆在,你做什么飯呢?
保姆回家了,家里有急事。老岳母說。利宏長出一口氣。
坐下來,利宏把小蘇懷孕的事告訴老岳母。老岳母笑了:這都是你陪伴她的功勞啊,祝賀你們。今天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件事告訴你。今天公司對你進入管理層的人事安排做表決,我投了贊成票。
我進公司,您來投票表決?利宏有些詫異。
是。老岳母接著給利宏講公司的發(fā)展歷史:你岳父現(xiàn)在的公司,是我和他一手建立的。當年我們冒著風險從機關下海經商,歷經千難萬苦,把十幾個人的小公司做成了上百人的大公司。后來我們兩個人都變了,很多話都說不到一起,關于公司的經營策略也不一致,而且他身邊有女人對他關愛有加,我不忍,就離婚了。
哦,老岳母是這樣和岳父分手的。利宏忽又心生疑惑:我的繼岳母是那個對岳父關愛有加的女人嗎?
老岳母接著往下嘮:他有良心,離婚時把大股份給了我,他占小股。我身體不好不上班,公司很多新人都不認識我。但我是公司董事,有重大事項表決權。你進公司做副總,我這一票很關鍵。我覺得好心人能做成功事。你好好干。
老岳母不緊不慢說著,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就像農村老人坐炕上那樣。利宏輕輕地“哦”了一聲,百感交集。他誠懇地說:媽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