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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亮的覺悟(散文)

      2018-04-30 03:14:04段瑞秋
      滇池 2018年5期
      關鍵詞:袈裟寺院和尚

      段瑞秋 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中文系。曾任報紙、雜志記者、編輯,電視臺節(jié)目主持人、制片人?,F為自由作家。在《中國作家》《小說界》《青年文學》《滇池》等發(fā)表非虛構文學、小說、散文近100萬字。出版散文隨筆集《一個女人半個紅塵》、非虛構文學《女殤——尋找侵華日軍性暴力受害者》,并被評為《都市時報》“2016年云南十大好書”。獲“滇池文學獎”“昆明文學年會獎”。被評為《春城晚報》“2014年云南十大新聞人物”。

      布朗山鄉(xiāng),在中國獨一無二。

      這個空曠的高度,依然是飛禽走獸、樹木花朵和人類的家園。原住民除了布朗族,也有哈尼族和拉祜族。

      想來布朗山最古老的寨子老曼峨,是因為這里有一位老松列(南傳佛教僧段最高的佛爺),修行的功德和名望早就傳到景洪、昆明和北京。我想,他的心中一定裝著整個布朗山風起云涌的往事,神秘深邃,引人前往。

      “這個是老曼峨的巖洛?!本昂榈暮糜严蛭医榻B給她送來幾箱茶葉的茶農,還說他家條件好可以接待我。巖洛和他老婆不僅會說漢話,還有兩個二十歲左右的兒子,正穿著袈裟當小和尚。

      個子矮小但熱情洋溢的巖洛,右手拍著左胸大聲說:“我們一家人都可以給你帶路,還給你翻話!”

      等我來到老曼峨才發(fā)現,寨子里的布朗人家?guī)缀醵忌w了漢族別墅樣式的新房,緬寺里的佛爺除了母語布朗話,不僅會講本地漢話、傣話、哈尼話,有的人還會講普通話、緬甸話、泰國話、老撾話,甚至英語。

      我請巖洛夫婦帶我去拜見老松列,得到的回答更加令人驚詫……

      雅甩嫡的信仰

      在巖洛家保留著布朗族傳統(tǒng)建筑風格的竹木平臺坐下來,我接連喝了三四杯他家樹上摘來的新茶,舌面和喉頭一遍又一遍劃過苦澀的清香,也迎來一陣又一陣神奇的回甘,就說想去拜見老松列。

      巖洛沒有吱聲,他的老婆雅甩嫡微笑著柔聲說:“松列死了?!?/p>

      “什么時候?”

      “我小小時候。”

      我一時不能接受雅甩嫡的回答,也不能確定她和我說的松列是不是同一個人?

      “老曼峨有幾位松列?”

      “我見過的,只有一個松列。”她找來一張一寸黑白照片,放在我面前的茶桌上。是一位穿袈裟的中年僧人頭像,面容清癯、法相莊嚴,眼神沉靜堅定。

      為了讓我接受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雅甩嫡把我?guī)У剿覍γ娴男【捤拢钢粔K鑲嵌在戒堂大門左側墻體里的青石碑說:“什么都寫著。”

      長方形的石碑邊緣描出一個金框??騼扔霉糯鑫目坛鏊闪新氲纳胶喗椋掳氩渴菨h字翻譯的同樣內容。大意是,老松列俗名巖宰溫,生于1894年,1969年圓寂。他愛國愛教,為群眾修路和辦了很多好事。他在僧眾和當地布朗族、傣族群眾的心目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石碑最末一行文字,寫著“公元2007年1月敬立”。

      令我更為驚訝的是,景洪的朋友知道布朗山上有這樣一位老松列,卻不知道他已經去世整整38年!這樣重大的消息,是怎樣被阻斷的?而38年時光流淌,并未沖淡老松列的高德眾望。

      戒堂很像漢傳佛教的方丈室,墻上掛有寫著經文的布幡和幾位身穿紫紅或橙色袈裟的老佛爺照片??看暗淖雷訊湫?,卻放著一只手柄朽舊的搖鈴,不知平日由誰來搖響?

      雅甩嫡見我拿著相機未動,就說你想拍什么拍什么,只有大佛爺會進來拿經書去教小和尚念經。她自己倒是經常來掃地、抹灰,保持著這里的模樣和整潔。

      突然,她雙膝跪地,對著五六十公分高、兩米寬三米長的大平臺作揖磕頭三遍,仿佛松列端坐其上。平臺鋪著緬泰風格的“帕墊”,色彩艷麗沉郁。

      平臺右前方的水泥地上,立著一塊不到一米高的長方形木樁,頂部扣著松列生前的托缽,讓人不由得聯(lián)想到清晨的小路、紫紅的袈裟、供養(yǎng)的雙手和佛祖的微笑。

      雅甩嫡站起來,拉開墻邊立柜的兩扇門回頭告訴我,這些都是松列的經書,松列死了沒人要,家里人從新曼峨過來撿回去收著,蓋好小緬寺,才把書和照片重新送進來。

      “你是說,老松列,他根本沒有住過這間戒堂?”

      “松列死,緬寺拆掉。這個緬寺是立碑年才蓋。老松列是我老爸爸的爸爸的哥哥。我從小就聽媽媽和爸爸講,松列教他們當好人,不偷、不搶、不騙。對老人好、對娃娃好、對男人好、對親戚好、對個個人好。也要對樹好、對花好、對草好、對豬雞和狗狗好,就是好人。他們說要聽松列話。”

      “你相信松列?”

      “不敢不信。松列說什么都是為我們好。”

      “這就是你的信仰?”

      “什么?不懂。”雅甩嫡看著我搖頭,羞澀的笑了。我為自己忘記她是一位正在學講漢話的布朗族婦女,也笑了。她當然不知道漢語“信仰”這個詞是什么意思。我也無法向她解釋,就對她說:“你一輩子都相信松列的話?”

      “是我相信。是巖洛相信。是兒子相信。布朗族都相信?!?/p>

      我翻了幾本手工裝訂的經書,全是已經發(fā)黃的綿紙手抄本。筆劃優(yōu)美的古傣文,拐著神秘的彎,像無法解釋和料想的人生路。中間還有插圖,畫著人像或是蓮花,想必都是老松列手跡。

      也許,雅甩嫡最簡單樸素的“相信”,就藏在這些最復雜幽麗的文字和圖形所敘述的意義當中。

      對老松列的拜訪已經落空,而雅甩嫡的故事并未講完。

      在老曼峨的第一場睡夢消散于連續(xù)不斷的輕微響動。我睜開眼睛,不用看表,直覺是黎明前的黑暗。

      翻身仔細聽,聲音好像從巖洛家的廚房,放射到只有棚頂沒有窗戶的大露臺。不知是誰的腳步,在鋪著篾席的木頭樓板上移動,發(fā)出性別難以確定的摩擦聲和咯吱聲。接著,露臺邊水龍頭被扭開,“嘩嘩”的水流沖洗著什么,形成“噗噗、噗噗”的阻擋,又戛然而止。

      不像是洗臉刷牙。誰呀?

      稍微寂靜。腳步聲又在樓板上響起,返回廚房。接下來是砧板上切東西的響聲。東西下鍋翻炒的響聲。再接下來的響聲,東一下西一下,讓我失去判斷的節(jié)奏。

      但我還是從床上爬起來。黑暗中伸腳探索,卻找不到自己的拖鞋,只得赤足摸到門邊,屏住呼吸把門輕輕拉開一條縫,用一只眼睛掃射僅亮著一盞節(jié)能燈的大露臺。

      布朗山的夜風從細狹的門縫里擠進來,足以讓我瑟瑟發(fā)抖。

      只離我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個身材細高的女人,裹著綠底紅花羊毛披肩、頭上戴著紅色網眼毛線帽。

      是雅甩嫡。這兩件行頭,是昨天見面我送給她的禮物。

      她的右手提著塑料的“竹籃”,左手提著真正的竹籃,走到竹木混合搭建的露臺與鑲著釉面瓷磚的主體房屋過道相接處,努力把右腳伸進一只套鞋,再把左腳伸進另一只之后,轉身朝我的房門走過來。我一怔,隨即輕輕把門合上。只聽見她輕巧的腳步聲轉了方向,一步一步下樓去了。

      她出門?上哪兒去?這么早!

      接連三天,我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聽著同樣的響聲醒來。雅甩嫡,她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做著同一件事情。

      而我,僅僅以為她可能是給早起摘茶的工人或其他人送早餐。

      離開布朗山那天早上,我們來到老曼峨茶山的最高處,所站位置可遠眺十幾座山。雅甩嫡用手給我指出中國的方向和外國的方向,也指出我暫居的景洪方向,說她只去過一回,“不好在,熱多?!彼煌W儞Q角度,重復指出那些云南長相的河谷山崗“漂亮啊漂亮!”

      是啊,很漂亮!燦爛的陽光里,遠山近似于透明的藍,把布朗山已經死去和正在出生的歷史化為一首隱秘而輕盈的詩歌,貼在深邃的大地上,讓所有生命在風中吟詠。

      她利索地爬上自己的茶樹讓我拍照,臉上洋溢著自由自在的笑容,仿佛那棵老茶樹,是她的另外一個家。

      按下快門的時候,雅甩嫡一手摘茶一手捧茶,剛好抬頭看我。她頭上包著布朗族婦女的白色頭帕,像隨意從天空扯下的一片白云。身上那件黑色和尚領短上衣,像土地一樣神秘和穩(wěn)重。

      雅甩嫡告訴我,布朗族女性年輕時姓玉,上點年紀就改姓雅了。前些年,她還叫玉甩嫡。

      她還告訴我,在巖洛之前,她還有一個男人,大她9歲,是大兒子勐甩的爸爸,生病死了?!皫r洛比我小,和我愛上結婚,帶勐甩一起過。我又生的光甩和三甩,是巖洛爸爸?!?/p>

      聽雅甩嫡說著這些,我想起她那個看起來平平常常的“煮飯和送飯”,忍不住問了她。

      她咯咯笑了。

      其實更早,嬰兒玉甩嫡就在母親背上熟睡,每天穿過黑夜的冷風和天上的星光給寺院的僧人送飯。后來老松列被批斗“難在死了”,寺院也被拆掉,母親就在家里對著松列的那張一寸照片祈禱。每天早上依然早起做飯,在天亮之前“賧”(傣語和布朗語指用物品拜獻佛)給松列。

      玉甩嫡8歲時母親得了重病,去世前交待她必定按照母親的習慣,每天早上雞叫第三遍準時起床,來廚房生火,家里有什么就給照片上的松列煮什么。20歲以后,雅甩嫡賣茶有點錢了,每年可以買兩套好看的筒裙,寨子里也重新修好緬寺,她每天除了“賧”松列,還提著飯菜送到緬寺供養(yǎng)佛爺和小沙彌。

      “今年我51歲,沒有缺過一天?!毖潘Φ招χ嬖V我,而我慷得目瞪口呆!當然要問她:“你沒有病過嗎?”

      “大病沒有。小病去緬寺找大佛爺念經、滴水,就好了?!?/p>

      “非得每天去嗎?”

      “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寨子里每家人都像你這樣天天去緬寺送飯嗎?”

      “不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這家去,那家不去?!?/p>

      “那你去不去又沒有人管,為什么每天都要去?”

      “大佛爺和小和尚不管,老天要管。你去,你不去,老天看得見?!?/p>

      原來,這也是她的“相信”。相信就能堅持。

      她的兩個和尚兒子必須住在寺廟,每天和其他僧侶早課誦經。太陽升起之后,他們一起來到廚房,吃寨子里的信眾送來的飯菜。有空閑的時候,他們可以回家?guī)兔ψ黾覄栈蛘叱床?,也可以在家里吃飯?/p>

      雅甩嫡和巖洛的家,已經建得像漢人的別墅,這是老曼峨茶農新建住房的共同模樣。為我提供的房間在二樓樓梯口,是一間干凈整潔的小客房。席夢思床、被子枕頭全是新的。

      這個話題伴隨著我們回到家。

      雅甩嫡接著說,現在茶葉好賣,生活好過多了,不像她年輕時候,一公斤鮮葉交給國家才得兩塊五角錢。兩個小兒子跟她說,爸爸要有錢,多給哥哥,他最辛苦,幫爸爸媽媽最多。哥哥為了兩個弟弟專心當和尚,每天做多少事都不會說一聲累。

      我問雅甩嫡如何把孩子教育得這樣好?她笑了一陣說:“不會教育。就是把松列說給爸爸媽媽的話說給他們?!?/p>

      按照布朗族取名的習慣,子女名字的最后一個字來自母親名字中間那個字,所以三個兒子名字最后都是雅甩嫡的“甩”。

      老二帕光甩1996年出生。7歲到寨子里的小學讀書。漢族老師從阿拉伯數字1、2、3和漢語拼音b、p、m開始,教會他們說漢語。在布朗山鄉(xiāng)上的學校讀完初中,光甩就回家?guī)桶謰屪鍪铝?。挖菜地、摘茶、煮飯做菜、打掃衛(wèi)生,跟哥哥和爸爸去勐海送茶。一有空閑就跟朋友上山看風景。

      回來吃飯的時候,帕光甩說:“老曼峨看風景最好的角度是巴莫,看見的每座山都很美。樹嘛,最喜歡看茶樹,外表古老又年輕,像永遠不會死。摘了又發(fā),發(fā)了又摘,對人有好處,就像傳統(tǒng)留給我們的佛教,讓在家人和出家人都能和諧相處?!?/p>

      光甩還說他五六歲的時候,“媽媽帶我去緬寺送飯,教我拜佛、許愿。她說佛給我們指的路都是好的。每天都要帶著笑過日子。我出家進了寺院,持戒、禪修,感覺很快樂。從小到大,媽媽教我們很多。所以小時候很窮很苦,但很快樂?!?/p>

      再過兩個月,21歲的光甩就要離開布朗山,到北京中國佛學院求學禪修,他想當大佛爺。巖洛向我打聽,如何讓他的小兒子三甩去斯里蘭卡或者印度的佛學院學習英語和佛法。哥哥勐甩快滿30歲了,20歲出家一年后還俗,和爸爸經營家里的茶葉生意。聽說他剛在勐海找到的女朋友很好看,是一個會摘茶又會煮飯的傣族姑娘。

      巖洛爸爸,因為該出家的時候寺院被推倒,沒有當過和尚,被視為缺少文化的男人。這讓他很難為情,悄悄告訴我這是他的“不好意思”,所以要讓自己的兒子成為留過學的大佛爺。

      雅甩嫡笑著說:“以前,寨子里有好些人說我命苦,不會生姑娘,生了三個兒子,沒有人幫我做家務,遲早會累死。現在他們又說,雅甩嫡你有福氣,個個兒子比姑娘會做事,心疼爸爸媽媽。”

      不論生活怎樣,雅甩嫡的三個兒子和男人巖洛都一樣愛笑。

      勐甩笑得內斂,光甩笑得深沉,三甩笑得羞澀。他們的爸爸巖洛,笑得奔放。他們的媽媽雅甩嫡,笑得純真和坦然。

      離開巖洛家之前,雅甩嫡突然告訴我,布朗族還有一位老松列活著,她和老曼峨的村民每年都去大勐龍的曼播拜見。

      跟著都比在旺去放生

      都比(佛爺)在旺用布朗山茶農家里普遍使用的搪瓷小口缸給我泡上茶,繼續(xù)他先前的工作。

      他右手緊握一支木柄刻錐,左手三個指頭卡住自制的蠟燭,一筆一劃刻寫寓意神秘的古傣文。桌上幾乎沒有空隙,擺著三四把大小不一的刻刀、十幾根粗細不等的蠟燭、三個繞著五彩吉祥線的鍍銅轱轆,還有四分之一塊手工做出來的蜂蠟和一本包著封殼的書。書的一只角,壓著一張紅色人民幣,100塊。

      “等一下要用,”都比在旺解釋手里的工作,“有人要來放生?!?/p>

      刻在蠟燭上的古傣文是祈福和保平安的咒語。都比刻幾個字又偏一下頭,目光停留在綿紙手抄本上幾秒鐘,回頭在蠟燭上熟練地移動刻錐。他參照的這一頁,畫著穿短褲短衣、戴筍塔樣尖頂帽的側身人,手掌立于胸前,握著一朵盛開的蓮花,被一圈古傣文圍成豎立的鴨蛋形狀。這個圖的下方,也寫著兩行古傣文,不知表明什么?也許就是搬到蠟燭上的咒語。

      都比說:“你喝好茶么,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不怕我長得丑就行了。”我哈哈大笑,又馬上止住笑聲。佛門重地,哪能輕佻!但他說:“可以笑可以笑,又不是在大殿?!弊约阂残α恕K难例X大小和長短都不夠整齊,讓笑容顯得年輕,甚至還有幾分稚氣。

      雅甩嫡說,都比在旺是她那兩個和尚兒子的老干爹。實際上,他出生在1983年,才34歲。

      出家之前,都比在旺的名字叫巖在旺。家住布朗山上的另一個寨子老曼么。每天幫父母干活,犁田或給茶葉地翻土。摘茶的季節(jié)炒茶、揉茶,還要幫弟弟妹妹煮飯炒菜給生病的媽媽吃。

      都比在旺第一次見到我,是他過來雅甩嫡家喝茶,不知怎么就說到自己出家前的生活:“10歲以前,我不有見過一張10塊的錢??!后來口袋里最多裝過二三十塊,是把茶葉背到新班章去賣。茶葉按質量分等級論價,如果是2號,兩塊五1公斤。賣15公斤鮮葉,不給錢,只給票。下個月憑票才給領錢。啊么,窮死了、窮死了!”他一邊叫一邊笑,古銅色的皮膚閃著善良的光亮。

      我問他為什么出家?他說:“布朗族男子必須出家,出家才光榮。出家媽媽爸爸才開心。”

      南傳佛教稱小和尚“帕”,故少年出家,就得將名字前的姓“巖”改為“帕”。1997年,14歲的巖在旺在大緬寺成為帕在旺,每天跟著都比龍(長老)叫諾學習佛經戒律、打掃寺院、煮飯泡茶。21歲,受比丘戒,升為都比。同時出家的6個布朗族少年,現在已經先后還俗,娶妻生子,只剩他成為大佛爺,依然穿著袈裟。

      老曼峨有大小兩個緬寺。改革開放以后,首先建蓋的是大緬寺,其位置在寨子南面最高處。

      2007年,寨子又蓋了小緬寺,幾位都比從大緬寺過來輪流住持。

      大緬寺面積超過兩個小緬寺,屋頂和廊柱都刷著紅漆和金粉,院中種著鐵樹和花草。大殿外的山坡上,正在塑一尊高大的站佛。百姓但凡有錢都愿捐給寺院。從寨子西南角的小緬寺走到大緬寺,不過三四百米上坡路。

      2010年,大緬寺住持西提尖坎長老讓都比在旺固定擔任小緬寺住持,也擔任剛出家的小和尚和來自緬甸、老撾小和尚的老師,教他們古傣文、佛教經律和佛門禮儀。

      拍攝西提尖坎長老肖像的時候,他向我介紹都比在旺:“他這個人性格開朗,我們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他修行認真,愛學習,做每件事情都認真。小緬寺管得好。”

      任小緬寺住持后,都比在旺開始到泰國、緬甸、老撾的寺院游學,提高了自己的巴利語水平和對佛學的認識。

      他也去過中國內地的寺院,在河北石家莊柏林禪寺佛學院學了一個學期。那是他第一次離開西雙版納,正是中國北方寒冷的冬季。他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滴水成冰的氣候,只帶了兩塊袈裟。對著鏡子看見漢傳寺院發(fā)給的棉袍和棉帽,自己笑得倒在床上。

      回來后不停講述這次經歷,成為熱帶緬寺和尚的經典笑話。

      問他除了修行有沒有什么業(yè)余愛好?他認真想了一會兒,說:“沒有什么。我只喜歡做樣樣事。早上5點半起床,6點拜佛,差不多半個小時。天亮打掃寺院,吃早飯,然后教小和尚念巴利文,講佛的故事給他們聽。下午嘛,寺院里總是有這種事那種事,一樣一樣要處理?!?/p>

      我大著膽子問他是否想過還俗?都比笑著搖搖頭:“沒有沒有。出家以后家就不是家了,寺院才是家。”

      都比在旺繼續(xù)刻著蠟燭。我拿起相機,不斷按下快門記錄這個場景。果真,他一如既往工作,毫不理會我的打擾。但是作為肖像的拍攝,都不理想。

      突然,一陣摩托聲由遠而近,轟著油門沖進寺院大門。守衛(wèi)寺院的大狗巖晃奔向車上迎風飄揚的幾籠橙黃色袈裟,一起停在我們面前。

      駕駛摩托的小和尚看上去很機靈,虎頭虎腦。他讓身后緊緊抱在一起的兩個小和尚下車,一起向大佛爺合掌低頭行禮。以下的匯報是布朗話,我一句都沒有聽懂。見我舉起相機,他們發(fā)出飽含童音的驚叫,馬上大笑著跑開了。

      “他們幾個從緬甸過來不到一年,害羞。我派去大緬寺請帕光甩和帕三甩,放生的時候要和我一起念經。他們剛才說,除了光甩兄弟兩個,還有幾個帕和都比羅香也要了。馬上就到。”都比解釋后問我:“你要拍他們么?要拍我就叫過來?!?/p>

      他們的確怕我,你推我搡,半天才走過來。嘴里的聲音我估計就是我們小時候和小朋友發(fā)出的“你去、你去!”

      我把相機的鏡頭蓋關起來,放到椅子上,走到他們身邊。我說了很多話他們都不搭腔,好半天才敢抬頭看我。

      騎摩托的小和尚是帕賽叫,13歲。來中國一年,已經會讀很多漢字,也可以和我說漢話。問他去不去景洪的總佛寺學習?他回答我:“去。不去!”都比說:“你想去就說去,不想去就說不去?!彼R上說:“不去!”緬甸的家里,他有媽媽、爸爸、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兩個妹妹。出家的原因固然因為信仰和傳統(tǒng),但也因為家里的貧窮。

      個子比他小一個頭的帕茉香,實際已經12歲??瓷先ゲ坏?0歲。他剛出家就來中國,一句漢話都不會。

      又高又瘦的是帕坎香,也是13歲。家里排行老大,有一個妹一個弟。兩個月前緬甸長老帶他過來老曼峨,希望他好好學佛經和禮儀,也要學會巴利語和漢語。

      我問他們想家不?帕賽叫先把我的話翻譯給他們,然后替他們回答我:“都比好,吃飯好,睡覺好。不想回家?!?/p>

      看來出去放生的時間快要到了。都比在旺吆喝著幾個小和尚,走到院子晾曬著七八籠袈裟的那塊小土場,吩咐每人指認自己的袈裟,他幫著從高懸的鐵絲收下來,趕快去換上。放生儀式,要穿干凈的袈裟。

      那一刻,日照偏西而色溫飽滿。橙紅的袈裟映襯綠色的山崗,光彩奪目。佛門師徒站在袈裟前,輕松自然,互相拉著袈裟,抖動、折疊。我抓起相機,邊走邊打開鏡頭蓋。

      此刻按下快門,他們不再管我。某一刻都比在旺扭頭沖我一笑,成為一張滿意的肖像。他的皮膚閃著光,猶如一座樸實喜悅的銅像,笑容像豐收在望的農夫。但修行二十年的謙和與聰慧,還是浮現出來,如風平浪靜后的大海。這一切的襯底,是陽光下的赭色和橙紅袈裟,間隙處有一小片已經虛化的油綠。

      很快,帕光甩和弟弟帕三甩一隊和尚從大緬寺下來,身上的袈裟端正地系好腰帶,手里都拿著一本佛經。最年長的都比羅香我沒有見過,看上去四十多歲,身體微胖,面容和善。不知為何,右眼失明。

      都比在旺向我介紹,都比羅香也是14歲出家,回到老曼峨緬寺以前,在泰國清邁、宋卡、曼谷等地的寺院修行13年?;貋?年了,有兩年去景洪,在曼弄楓曼養(yǎng)廣佛寺住持,可惜那里已經成為游客每天必來參觀的景點,喧嘩與騷動不絕于耳。都比不能靜心禪修,只好返回老曼峨,在大緬寺5年,小緬寺兩年。

      小和尚們給都比在旺行過禮,分別拿起桌上的蠟燭、吉祥線、搖鈴等放生的必需物品。我注意到,這個搖鈴,正是我上次來在戒堂桌子上看見的那一柄。

      一個身穿灰色衣褲的在家男人騎著摩托進了寺院大門。停好車先走到都比面前跪地行禮,再起身從車上取下一只白色的塑料圓口大桶和一只原本裝東北大米的塑料編織袋。光甩他們,馬上走過去,兩個人幫他把桶提起來,另外兩個人提起編織袋。

      都比在旺告訴我:“這個就是來放生的人,最近生意一直不好,夜里還做不干凈的夢?!?/p>

      “什么是不干凈的夢?”我不太明白。

      “就是有人打打殺殺,看見血光。”都比解釋著,帶著我一起走出寺院,沿著院墻側面的小路,來到山谷深處一條清澈的小溪旁,在一個尖頂和裝飾跟緬寺一樣的亭子前停步,準備放生。

      光甩的哥哥勐甩也帶著勐海來的女朋友趕到,和大家一起折下山邊的樹枝,打掃這個看來是放生專用的亭子。

      亭子由8棵上了紅漆的木柱支撐,錯落兩層紫紅色瓦頂,四周廊檐描畫著金色的蓮花圖案。里面,砌起一條大約5米長兩米寬半米高的水泥臺子。光甩和三甩,在上面鋪好一卷席子。

      兩個小和尚在亭子外捋起地上的砂石,很快堆起一個用來表示懺悔的小沙塔,不過兩尺高。

      都比在旺把小和尚折來的幾支野花和蠟條插滿沙塔,然后邀請都比羅香一起爬上水泥臺子,盤腿坐到席子上。他們左手拿著佛經,右手拿著野花和蠟條。其余小和尚依樣坐下,雙手合掌。

      原來,放生的男子是勐甩的朋友。他從頭上摘下藍色布帽子,輕輕放到坐好和尚的水泥臺子正中央,再放上一束白色小花和幾支蠟條。帽子下面的地上,放著那只白色塑料桶和編織袋。桶里裝著活蹦亂跳的泥鰍,編織袋裝著大大小小的田螺。邊上靠著兩大瓶礦泉水。

      勐甩陪他一起跪下,都比在旺開始念佛經,時而平穩(wěn)、時而上揚。每念一段,眾小和尚齊聲應和一段。重復數次。我只能聽懂每段尾聲的“薩度、薩度!”

      每一段應和完畢,放生祈禱的在家人就和勐甩磕頭作揖3次。

      念經完畢,放生人伸出右手,讓都比在旺拴上白線和五彩線的手環(huán)。然后,他把兩瓶礦泉水雙手遞給都比在旺。都比擰開蓋子,清水滴進泥鰍歡跳的桶里,也是3遍。每一遍,都伴隨幾句佛經。

      最后,放生人在每個小和尚面前“賧”兩張100元人民幣。兩位都比面前,他分別“賧”了400元。

      我和勐甩的女朋友,因為性別的緣故站在光甩劃出的一條線外,只能觀望,不能逾越。

      亭子里的活動結束。出家人和在家人一起把泥鰍和田螺提到溪水邊,先是傾倒白桶,讓泥鰍們回到流淌的水中,重新取得險些失去的生命。和所有和尚一樣,那個來放生的男人,雙手浸入水中,捧起幾條沒有立即游走的泥鰍,深情注目一會兒,又彎腰將其放入流水。我用鏡頭拉近他的表情,已經沒有初見時的晦暗,代之以一種不知由來的光彩和發(fā)自心田的希望。

      旋轉鏡頭,拉成全景。我看見都比在旺和他的弟子們、以及勐甩,正交替著用雙手從編織袋中捧出田螺,小心翼翼放進水中,嘴里發(fā)出驚訝和歡喜的叫聲。畫面中的山水、生靈、袈裟,由此起彼伏的布朗語串連成眾生平等的佛法。

      想起小時候體弱多病,外婆也買了泥鰍帶我去放生。她老人家跪在河邊,嘴里念念有詞,我也一直沒有問過,這是向老天禱告還是向那些獲得自由的泥鰍禱告?后來病少了,母親說是因為外婆堅持不懈的祈禱。

      只是現在才明白,放生就是不殺生,不害別人。也可以說給別人生路,就給了自己生路,這就是放生的意義。這個意義的來路,需要佛法的護佑。出家人,就是佛祖的使者。

      后來,都比在旺告訴我,他去過印度和尼泊爾,尋找佛祖的智慧和足跡?!拔易钕矚g瓦拉納西的寺院和僧人,和我們這邊一樣。我相信佛祖一定派人來過西雙版納,你看我們的袈裟,和印度和尚一個穿法。”

      他說得很有道理。

      在西雙版納,那些在寺院和山崗飄動的袈裟,像一道金色的霞光。很難想象,還有什么風景如此渾然天成,讓人內心云開霧散。

      ■責任編輯 馬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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