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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之聲
      ——楊鴻年指揮藝術(shù)淺議

      2018-05-10 01:56:32趙越勝
      人民音樂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合唱隊合唱團音樂

      ■趙越勝

      楊鴻年和孩子們在舞臺上

      2016年8月,楊鴻年先生的合唱團獲圭多·達萊佐合唱比賽大獎。這個合唱比賽是世界頂級合唱比賽。1996年楊老師的合唱團已經(jīng)獲得過童聲合唱第二名,這次他們奪得“總冠軍”獎,可見這幾年楊老師培育的合唱團在技術(shù)和藝術(shù)兩方面愈臻完美。2013年我曾去聽過合唱團30周年紀念音樂會,那時我就想找個機會談談楊老師的合唱指揮藝術(shù)。關(guān)于聲樂藝術(shù)在音樂中的地位,也是音樂學家爭論不休的問題,這和音樂美學有關(guān)。這幾天稍得清閑,就借這個由頭聊幾句。

      還記得那天的紀念音樂會,楊老師拄著手杖上臺。他走得很慢,稍顯步履蹣跚,但站到合唱隊前,卻若古松臨崖,沉靜卻有飛動之勢。他凝視合唱隊,不過一瞬,剎那間似乎凝聚起一個氣場,蓄勢吞吐。他慢慢抬頭示意,手臂輕揚,指示一個弱起,孩子們銀亮的歌聲便漫天潑灑,一片光斑。楊老師瘦弱的身軀,清癯的面容,遲滯的腳步,在歌聲響起的一刻,化作瑰麗的青春,軒然霞舉。我曾見過一個類似的場面,是霍爾紹夫斯基在阿爾伯特音樂廳的演奏會,那年他91歲。老鋼琴家也是一步一挪地走向鋼琴,短短幾步路,仿佛走了很久,簡直讓你擔心,能走到嗎?但他坐在琴前,雙手下鍵,琴聲霍然勃發(fā),是巴赫《c小調(diào)帕蒂塔》(No.2),剔透的聲音自天而降。那清晰的結(jié)構(gòu),自如的呼吸,透亮的音色,一派青春的律動。第三闕courante,在他手下,竟有“迸泉颯颯飛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的意境。眼前楊老師抬手喚起的“春潮”正是獻給春天的。生機洋溢的春潮,要沖破苦寒的冰封,拉赫馬尼諾夫依邱特切夫的詩行“填曲”,以慰籍自己遠在異鄉(xiāng)的寂寥。那一刻我竟有些不能自已。

      2017年5月15日,“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期間在故宮為各國來賓演出

      我知道楊老師的名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1975年,我在清河小營北京機械學校內(nèi)的哲學班讀書。校辦工廠的穆學乾師傅是個很好的男中音,也是個聲樂迷,我們常有往來。一天他帶給我一卷開盤磁帶,上面錄著《塞維爾的理發(fā)師》選段,演唱費加羅的那位男中音聲音輝煌,尤其是那首“費加羅的詠嘆調(diào)”唱得讓人絕倒。我問老穆,這是誰唱的,他說帶子是中央樂團的楊鴻年給他錄的,他要去問楊老師。后來他告我,演唱者是保加利亞男中音吉奧洛夫。這是我第一次從楊老師受教,但我們彼此不相識。

      80年代中,我覓得一張中國唱片公司出版發(fā)行的唱片“森林童話”,是楊老師指揮中國少年活動中心合唱團錄制的,其中大半曲目是由楊老師自己改編或者配伴奏。這張唱片給我嶄新的聆聽感覺,因為我們早已忘記什么是對美善的謳歌?,F(xiàn)在楊老師把它帶回家,像給我們送回了失散的親人。我常聽這張唱片,那支“迷人的維爾姆蘭”旋律多簡單,當楊老師牽著絲絨般的襯腔融入主旋,你也被帶到維爾姆蘭的原野,柔風拂衣的黃昏,野花干草芳香四溢。我們知道,聲音作用于感官,只是瞬間之事,但這些孩子們的歌聲,卻似乎悄悄藏到你身上,留在你心間,帶你到詩與夢的田園。

      當時我手頭已收有兩張維也納童聲合唱團的唱片,是DECCA公司錄制的。兩相比較,楊老師的這張唱片從演唱技術(shù)上竟是不遑多讓。合唱隊的孩子們呼吸自然流暢,換氣不著痕跡,吐字清晰圓潤,盡得“連珠疊頓”之妙,對音樂所要求的情緒也把握得妥帖準確。要知道維也納這個童聲合唱團已有五百年歷史,海頓都在里面唱過。楊老師真是神乎其技,他怎么調(diào)教出這么美妙的聲音?后來我知道,楊老師苦心鉆研多年,推出“楊氏合唱訓練法”,為迅速提高孩子的演唱技術(shù)提供了極佳的方法。但我更知道,只有心底純凈,心懷高遠的人,才能喚出動人心魂的歌聲,他期待著“一個石頭也會開花的世紀”。

      我們?nèi)ヂ犚魳窌r是建團三十周年,轉(zhuǎn)眼間合唱隊已是三十五周歲,算來楊老師的合唱團1983年就成立了。那時,“文革”兇焰剛息,“拿起筆作刀槍”的殺伐喧囂猶在耳邊,楊老師便來收拾家園了。而家園何其破敗,這個民族在暴力血腥中已沉淪十年。這十年,沒有詩,沒有歌,沒有美善,滿目鉛字印出的頌圣諛辭,滿耳音符標出的豺狼之聲,被踐踏的生命和尊嚴,滯塞著民族的呼吸。噩夢初醒,該做些什么來救贖我們苦難的靈魂?楊老師想到了歌唱。他要教孩子學會真正的歌唱,唱那些真正的歌。他相信,孩子的心靈在未被毒化時,最適宜播種美善的種子。他最愛說的一句話是:“唱歌的孩子不學壞?!边@個想法勇毅又謙卑,他不存揮舞大旗的雄心,只是躬耕隴畝,整飭田園,也借此安頓自己“精神性的生存”。我猜想他那時心中回蕩的一定是莫扎特的《安魂曲》,他也一定相信《詩篇》中的祝福:“流淚播種的必歡呼收割,那帶著種子流淚出去的,必要歡歡樂樂的帶禾捆回來。”

      不用細數(shù)耕耘的艱辛,“篳路藍縷,已啟山林”,尤其在百廢待興的時候。四處尋找排練場地,靠舉債出國演出,把自己菲薄的收入投到合唱隊的日常開支中……但合唱隊活著,成長著,一批批孩子懷著憧憬走進來,又汲滿甘露走出去。一次次國際演出成功,一次次國際比賽獲獎……這些辛勞收獲,人神共見,不需我們再說。

      2011年我去中央音樂學院,碰巧趕上楊老師的合唱團排練,排練場在音樂學院一座簡陋的二層小樓里,他們稱它“小白樓”。那時,妮妮已經(jīng)加入合唱團,受楊老師調(diào)教好幾年了,她曾送給我?guī)讖圕D,這些新錄音中,純熟的演唱技巧,深入的音樂詮釋,精心選擇的曲目,顯示出楊老師的合唱團無疑具有世界一流合唱團的水準。這些年,我在國外也收集過不少童聲合唱的資料,聽過一些童聲合唱團的演出,但楊老師訓練出的聲音總格外打動我。碰到有機會,便想親眼看看楊老師怎樣訓練他的小歌手。

      1989年6月在北京音樂廳演出

      我悄悄進去,坐在合唱隊旁邊。一會兒,楊老師進來了,剛才還在嘰嘰喳喳不停的孩子們,一下子安靜下來。一眼望去,孩子們臉上沒有絲毫回課前的緊張,卻洋溢著興奮和期盼的神情,似乎在等待一場刺激迷人的“游戲”。沒錯,是“游戲”,康德這個詞用得準確極了。我們從楊老師和合唱隊員的關(guān)系上,能體會到席勒后來所說的“美是游戲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的對象”,楊老師站在合唱隊前,臉上滿是慈父般的微笑,這笑容來自心底涌上的慈愛,既有親和力又帶著威嚴,讓孩子們無法不愛他,又無法不聽他。我不由想起勛伯格筆下記述的那些指揮。其中有一類被他歸為“暴君”,他們視樂手如仇敵,至少也是要嚴加管教的調(diào)皮鬼。他列舉了斯彭迪尼“絕強的控制欲”,托斯卡尼尼的“火爆脾氣”,韋伯的“自以為是”。據(jù)勛伯格說,庫塞維茨去看望一位因病不久于人世的樂手,竟聽到一陣發(fā)泄,這個樂手大罵他是“暴君”“獨裁者”“專制者”??蓷罾蠋煹暮⒆訁s說他像只“老綿羊”,這倒絕佳地描繪出楊老師的溫和敦厚。但他輕輕一抬手,這老綿羊就變成了老獅子,他和隊員之間飽滿的張力能擦出火花。

      1983年演出劇照

      我已記不清那天排練的曲目,只記得楊老師指示一個結(jié)尾保持音的呼吸支持。他左手輕輕托起,右手放在胸前幾乎完全不動,只用手指開合來控制合唱隊的呼吸,讓歌聲飄飄渺渺,綿綿不絕,突然手指并攏,樂句戛然而止,收得極干凈。還有一支情緒歡快的曲子,他并沒有揮動雙臂去打拍子,而是把右手放在腰間,僅用手腕的動作控制速度,帶動樂隊。隊員們激情迸發(fā),節(jié)奏鏗鏘。楊老師消瘦的身軀里,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jīng)似乎都能提示歌唱的要求。他渾身上下都是音樂,能以全身的律動帶領(lǐng)歌手,而無需一板一眼地打拍子。他對音樂的要求,透過內(nèi)心輻射給歌手,歌手接收到他的感覺,跟著走,就能有完美的音樂表現(xiàn)。這讓我想起塞拉芬評價瑪麗亞·卡拉斯的演唱:“她只需在臺上四下一望,觀眾就已經(jīng)抓狂。”

      1997年香港回歸《天地人》的演出

      康德拉申總結(jié)一個好指揮必要具備的素質(zhì)有三:敏銳的和聲聽覺,高超的力度聽覺和造型能力。同時他還感嘆說,還得有雙好手??梢姴⒎敲總€指揮都能有一雙好手,這幾乎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兒。在西方指揮家中,人們公認最優(yōu)美的手屬于克萊伯,他的手勢能讓樂隊著迷。楊老師就有一雙神奇的,會說話的手。這雙手極富表現(xiàn)力,從指尖到手掌、手腕,能以各種表情啟發(fā)演唱者的情緒,或幽婉綺麗,或豪放洗練,但總是纖相宜,疏密適度,適應不同的音樂訴求。在一部紀錄畢加索繪畫藝術(shù)的影片中,畢加索曾隱身在黑暗中,用一支光筆,在漆黑的背景上勾繪,只見一條亮線上下飛動,突然定格,黑色背景上留下一頭西班牙斗牛,栩栩如生。看楊老師指揮,我眼前總出現(xiàn)畢加索在黑暗中手持的那支光筆。有趣兒的是,那天聽姐姐講起,一次合唱隊排練中,突然停電,楊老師點燃一支香煙,用煙頭那點紅亮繼續(xù)指揮。孩子們在黑暗中隨著紅點的飛動,捕捉著楊老師的提示,圓滿地完成了排練。讓我驚奇的是,這種巧合,全然不是刻意造成,而是冥冥中渾然天成。在藝術(shù)的至高境界,神靈相遇真不是傳說。我總覺得,楊老師面前的合唱隊宛若一幅巨大的畫布,他用雙手在上面勾勒、著色,有時是清遠的寫意,有時是酣暢的潑墨,有時像油畫,色塊斑斕炫目,有時是水彩,輕涂淡抹。但這一切都基于音樂的要求,手的表現(xiàn)力其實來自內(nèi)心對音樂的深刻理解,來自楊老師以旋律、和聲、節(jié)奏、音色為材質(zhì)的造型能力,更來自他對藝術(shù),對美“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執(zhí)著。以手應心,焉得不美?

      楊老師的指揮動作含蓄卻意味飽滿,他提示合唱隊時,總是瀟灑出塵,神態(tài)優(yōu)雅。有時你幾乎看不到他在打拍子,明示節(jié)奏,控制速度,但合唱隊卻完全依從他對音樂的解釋,跟著他一起走。他與合唱隊之間的關(guān)系,完全沒有康德拉申所說的那種“把樂隊掛在手上”的感覺。也就是說,合唱隊不是楊老師手上的提線木偶,拉一拉動一動,而是他與合唱隊融合無間,共同推著音樂走。甚至有時你會感到,他在那里“聽”合唱隊,而合唱隊卻在這個“聽”里汲取動力,仿佛自發(fā)地創(chuàng)造出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我的這個感覺在勛伯格那里得到證明。他引用E.Devrient的話說:“大部分人指揮的時候,會把拍子從頭打到尾,但是Felix(門德爾松)只要大段進行順利,他就會放下指揮棒,帶著天使般的快樂感覺去聆聽,時而用眼睛或手去示意?!痹儆校?951年,剛被洗刷清白的富特溫格勒在拜羅伊特指揮“貝九”,據(jù)當時現(xiàn)場報道稱,在演奏到合唱樂章時,富特溫格勒幾次放棄指揮,手扶譜臺和歌隊一同歌唱。我完全相信這個報道,你只要聽聽這場演出的現(xiàn)場錄音,就能覺出樂隊、合唱隊已全體陷入迷狂。和那些站在指揮臺上大汗淋漓地打拍子的新秀相比,楊老師的指揮憑的是內(nèi)功,音樂已化在他的血肉中,所以他是完全“自由的”。同時,他把這自由,一種創(chuàng)造的自由給了合唱隊。這就回到我們前面提到過的“游戲”一詞。楊老師和歌隊的關(guān)系,恰是席勒所精彩論述過的美學教育的原則:“美學教育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神不知鬼不覺地建造著一個愉快的第三王國,即游戲和表現(xiàn)的王國。在這個王國里,美學教育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解除了人的一切關(guān)系的束縛,把人從物質(zhì)上、精神上,所有強迫性的東西中解放出來……在美的環(huán)境中,在美學的國度里,他們彼此只能作為形象出現(xiàn),只能作為自由游戲的對象互相對立,通過自由給予自由是這個國度里的根本法則“。

      我在前面提過,楊老師最愛說一句話,唱歌的孩子不學壞。這是他心中一個堅韌的信念,也是他以歌育人的初衷。三十多年,他慈愛的目光和美妙的歌聲,使怯懦的孩子勇敢了,靦腆的孩子自信了,木訥的孩子敏感了,懵懂的孩子聰慧了。在他心目中,孩子的心田就是播種的土地,他要在上面栽培香蘭蕙草。他有一句話看似簡單,其實有至高的含義。他說:“社會大環(huán)境會有影響,我就是要在這塊地方培養(yǎng)一方凈土?!奔兩浦耐ǔJ遣豢次鄯x的,楊老師就是這種純善之人,所以我想給他稍作補充。我們確實見過受了蠱惑的孩子,他們帶上黨衛(wèi)軍的標記,成了會唱歌的暴徒。格拉斯《鐵皮鼓》中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奧斯卡,耳邊總聽到一群熱愛元首的人唱歌?!拔母铩敝心切┹倍編熼L的紅衛(wèi)兵多么愛唱歌,“拿起筆作刀槍”“天大地大”“就是好,就是好”,唱得豪氣干云。所以唱歌的孩子未必不學壞,而是唱好歌的孩子不學壞。那么什么是好歌?

      依照漢斯里克,音樂的美“存在于樂音以及樂音的技術(shù)組合中”。嵇康斷言,“聲音無關(guān)乎哀樂”。這恐怕是形式主義美學的極端了。但他們?nèi)匀怀姓J“美的最后價值,永遠是以情感的直接驗證為依據(jù)”,承認“哀樂自當以情感而后發(fā)”。我們先人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不足故歌詠之“,說的大致也是這個意思。在日常用語中,凡我們談及情感,大半是指稱對人性的感悟和表達。由于人對美丑善惡的判斷,通常不是首先來自于理性,而是來自于情感,來自于當下直覺,所以它和人的基本道德感相關(guān)。在情感的背后,是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在比喻的意義上,我們把人的內(nèi)在精神和情感世界稱為靈魂。在道德的意義上,魔鬼沒有靈魂。

      評判一首歌的優(yōu)劣有許多角度,但是從本質(zhì)主義的角度看,一首好歌有幾個基本要素是不可或缺的。首先,它是諸音樂元素的完美集合,也就是說,它在形式上是美的。其次,它所表達的情感出自人性中的善美,或能喚起人性中善美的感覺。再次,它要有益于凈化、提升人的精神世界,使之趨向普適的善好。最后,它不能違背美是自由的形式和象征,這個藝術(shù)品內(nèi)涵的最抽象卻最重要的品質(zhì)。也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黑格爾才可以說:“如果我們一般可以把美的領(lǐng)域中的活動看作一種靈魂的解放,而擺脫一切壓抑和限制的過程……那么,把這種自由推向高峰的就是音樂了?!币舱窃谝魳肥轨`魂自由這個意義上,老黑格爾接著指出:“人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就是靈魂本身的聲音,它在本質(zhì)上就是內(nèi)心生活的表現(xiàn)……在人的歌聲里,靈魂通過它自己的肉體而發(fā)出聲響來。”

      建團三十周年紀念集《我們的歌》,記載了合唱團三十年的足跡。8張CD,120首歌,都是童聲合唱作品的精華。楊老師選這些作品,稱得上是披沙瀝金,首首都是“靈魂通過它自己的肉體而發(fā)出聲響”。這套錄音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楊老師親自改編的合唱曲,一首耳熟能詳?shù)母枨?,在楊老師巧妙的改編下成為一支精巧的童聲合唱曲,給人以新的欣賞維度。例如,舒伯特的《致音樂》,費舍·迪斯考、翁德利希、費麗雅都有精彩的演繹。再聽楊老師改編的童聲合唱,感覺大不一樣。由于童聲與成人聲音的本質(zhì)不同,它有成人聲音所沒有的天然的純凈,音色晶瑩剔透。此外,合唱特有的“泛音共鳴”效果,又顯出歌曲織體的豐厚。加上楊老師對速度的控制有獨特的處理,所以歌曲的音樂表現(xiàn)更舒緩沉靜。此外,這支曲子用中文演唱,卻覺不出語言變化影響了音樂表達。舒伯特用德文詩行來譜曲,給德文演唱者天然的方便,用另一種語言來唱難免格不入,這是演唱翻譯歌曲的難題。但在楊老師手下,孩子們用中文唱得玉潤珠圓,無絲毫滯礙。想想也不奇怪,楊老師從來都對語言和合唱的關(guān)系格外上心。前幾年我讀他的《童聲合唱訓練學》一書,就注意到他說:“歌唱藝術(shù)在某種意義上是語言的美化與夸張,在絕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無詞歌除外),歌唱就是音樂與語言的結(jié)合體?!睏罾蠋煹耐曈柧毞椒ǎ瑢φZ言和歌唱的關(guān)系,有深入的討論。他確立起音節(jié)、音素、詞組的框架,再細分聲母、韻母的發(fā)聲方法,條分縷析,極其仔細。其實,我們古人倚聲填詞,對發(fā)音就極講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論唱詞之法,就有“當使聲中無字,字中有聲”的說法。他還提到“凡曲只是一聲,清濁高下如縷縈耳,字則有喉唇齒舌等音不同,當使字字舉本皆輕圓,悉融入聲中,令轉(zhuǎn)換處無壘塊?!睏罾蠋熓侨趨R中外古今于自己的藝術(shù)實踐中了。

      我極喜歡楊老師演繹的柯達伊的《在山頂》。楊老師提示這支曲子:“給人以豐富多彩及寬闊的想象空間”。在我們的聆聽中,可以想象這首三部曲式的作品,表現(xiàn)的是時空的綿延與轉(zhuǎn)換,A段夜色初退,晨曦微露,薄霧自山腳下緩緩升起,山林隱沒,至B段展開,時近中午,天光大開,艷陽照徹深谷,繁枝密葉,金光燦爛。此刻加入的女聲,以漸強的力度,帶來天空舒云翻卷和光彩的變幻。A部再現(xiàn),已是天色向晚,嵐氣飄渺,宿鳥歸林,只有深邃的夜幕上寒星數(shù)點,向群峰告別。

      我們聽熟了亞歷山德羅夫紅旗歌舞團的《春天來到我們的戰(zhàn)場》,再聽楊老師的孩子們唱這支歌,忍不住要比較一番。亞歷山德羅夫手下的漢子們氣足聲高,唱得雄渾有力,它給人力量和決心。而楊老師的孩子們卻用曼妙的歌聲把人帶到硝煙甫落、氤氳繚繞的林野,都是為了讓結(jié)束搏殺的戰(zhàn)士入睡,要夜鶯不再打攪,但聽起來,一個在要求,一個在請求。要求帶著急切,驚走林間鳴禽,請求帶著體貼,喚起無聲的春魂,讓浸滿鮮血的焦土青草萌生。姑娘的歌聲,搖曳在綴滿露珠的蛛網(wǎng)上,戰(zhàn)士們的沉睡會充滿夢想。這林野是普里什文筆下的林野,那“鳥兒不驚”的地方。亞歷山德羅夫的歌聲震撼人,楊老師的歌聲感動人。在震撼和感動之間,音樂展示出寬廣的想象的地平線。

      唱片集中,有四首圣母頌和數(shù)首宗教題材的歌曲。楊老師選這些曲目,說明他深知合唱這種藝術(shù)形式的根基在哪里。合唱來自基督教的宗教儀式,來自信眾對神的贊美與感恩。它的追求正是P·朗所說:“新的觀念和生活理想開始出現(xiàn),它倡導一種抽象的宗教超越性的生活哲學,將其置于現(xiàn)世存在的物質(zhì)享受之上?!闭呛铣@種形式,為有共同宗教信仰和價值追求的人,提供一種可能,使孤獨的個體團聚起來,隔絕的心靈彼此敞開,讓市廛的喧鬧不再入耳,只有一方凈土容納塵世的救贖和天國的恩寵。在這方凈土上,只有愛的彼此給予。所以當楊老師說,他就是想要培養(yǎng)一方凈土時,他道出了合唱的本質(zhì)。這個想法簡單,卻是至高無上的追求,它是合唱藝術(shù)的起源和歸宿。再往遠一點考慮,Chorus這個詞源自希臘悲劇中的Khoros,它特指希臘悲劇中那一組載歌載舞的人,他們在一出悲劇中擔負著提示、導引和評判的任務。沒有它,就不能完整地展現(xiàn)悲劇的線索,不能清晰地揭示悲劇的意義。后來人們把它稱作合唱隊,其實它的作用更像指揮,調(diào)度和指引著悲劇的進行。所以我們知道,在合唱的源頭,歌隊和指揮是渾然一體的,這也正是格利高里圣歌的歌詠方式,而不像現(xiàn)在我們已習慣的歌隊與指揮判然兩立。因此我才會說,指揮和歌隊融合無間,才是合唱的至高境界。楊老師和他的歌隊就能創(chuàng)造出這種境界。他的藝術(shù)實踐,就是要給孩子們提供那種“超越性的生活”。所以聽楊老師錄制的《圣母頌》,能感覺他不是在“指揮”孩子唱,而是在“祈求”孩子唱。因為指揮只能調(diào)動技巧性的外在感覺,祈求才把自己融入其中,而喚出天使之聲。在這一刻,楊老師不是一位一般意義上的指揮,而是一位以身說法的啟示者,以自己堅實的信念祈求孩子們的聲音,揭示超越性的生活深藏的意蘊。他更是一位虔誠的香客,櫛風沐雨,艱辛跋涉在頂禮神圣之美的途中。

      說楊老師的藝術(shù)實踐立于合唱藝術(shù)的源頭,這個判斷看起來是站在古典主義的本質(zhì)論的立場上。凡我們談及古典,正是談及那些人類初入精神殿堂時一眼看到的問題。這些問題最單純,也最具根本性。所以,我們談論藝術(shù)實踐,存在論的分析方法是有意義的。海德格爾在分析藝術(shù)作品的起源時,曾以一座屹立于巖之上的神殿為例,指出“這一作品開啟一個世界,同時又返置這世界于土地之上,而土地也因此才始作為家鄉(xiāng)的根基出現(xiàn)”。他進一步闡明,一件藝術(shù)作品能展開一個世界,甚至世界是以藝術(shù)品而建立起來的。貝內(nèi)特·雷默從他作為音樂教育家的經(jīng)驗中體會到這一點。他以為,音樂教育的核心就在于“聲音將意義并入軀體的力量,給予意義肉體的實在性”。這意義所獲得的“肉體實在性”,在寬泛的意義上,是“詩意存在”的顯現(xiàn)。我們可以說,聲音作為音樂的質(zhì)料,是因歌唱而顯身。只在歌唱中,聲音才把詩帶入音樂,“去為人之本質(zhì),尋覓居留之所”。

      所以,我不能同意漢斯立克所說的:“凡器樂不能做到的,我們就絕不能說音樂能夠做到”。他甚至認為:“音樂這個概念,并不適合于為語詞文本所譜寫的作品”。這樣他就把聲樂藝術(shù)完全排除在音樂之外了。但是,誰能否認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合唱樂章、馬勒第2,4,8交響曲和《大地之歌》是偉大的音樂作品?誰能否認奧爾夫的“Carmina Burana”,理查·斯特勞斯的《最后的四首歌》是偉大的音樂作品?誰能否認巴赫的371首四聲部眾贊歌是偉大的音樂作品?在這些作品中,席勒、克洛普施托克、布倫塔諾、李白、錢起、黑塞的詩歌,博伊倫手卷、路德的贊美詩,在音樂作品中起的作用,和漢斯立克的結(jié)論恰恰相反。正因為器樂做不到,歌唱才能做到。A·瑞德萊稱漢斯立克的音樂觀是“火星音樂”,因為他“試圖把音樂整個孤立起來,硬要去除音樂本身所具有的語境關(guān)聯(lián)”。

      確實,當我們在語境關(guān)聯(lián)中體會楊老師的創(chuàng)作,比如聽他的《引子與托卡塔》《翠谷雙回聲》,單純的聆聽就會轉(zhuǎn)化為更深入的“存在體驗”。當下的人類存在,正經(jīng)受“技術(shù)”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幾十年前,海德格爾就感嘆,人已進入了“不思”的“技術(shù)”時代。今天,我們驚異他的洞見,又知現(xiàn)實的狀況更加惡劣。技術(shù)已侵入一切私人空間,以方便的名義給社會控制提供了無比的便利,單面(one dimension)的社會、單面的人,在60年代,還是馬爾庫塞抨擊的目標,現(xiàn)在卻已成為常態(tài),人們都懶得再提它。人已麻木于“神人背棄”“被拋于世”的境況,甚至為此沾沾自喜。街市上,焦灼掛在臉上,貪欲露在眉間,自然中,山川瘡痍,家園荒穢。不愿與世沉浮的人無處逃遁,特立獨行的精神無家可歸。這時,楊老師帶著他的歌聲來了。這聲音至微,起于清萍之末,又至宏,沛然莫之能御。

      楊老師說,“我就是要在這里造一方凈土?!彼畠赫f,“他這是在給予愛”,還說,“這是他的權(quán)利”。給予愛是一種權(quán)利,說得多好。這權(quán)利神圣卻無我。能給予愛,是因為有內(nèi)在的慈悲。一次合唱團去智障學校演出,楊老師對合唱隊員說:“今天不論臺下多亂,我們都要盡百分之百的力量,不要看不起人家,他們和我們一樣熱愛音樂?!瘪R勒曾就他的《兒童魔號》說過一句話:“孩子會告訴我們,這意味著什么。”楊老師的孩子已經(jīng)作出了回答。“這兒,是一方純化心靈的凈土,這兒,是一個收獲幸福的家園。這兒,是一座莊嚴的藝術(shù)殿堂。這兒,是一個美好的家”。在這個家的門口,楊老師張開雙臂,迎納我們,以他的寬厚、慈悲、睿智,引領(lǐng)迷惘的,安頓漂泊的。他用音樂建起這個家園,讓靈魂向肉身展示尊嚴,未來給當下提示路徑。他使存在者“如其所應是”,并使這“所應是”永葆其真。從而,楊老師創(chuàng)造的《引子與托卡塔》,讓我們聽到浩渺湖波上,孤舟羈旅枕邊的雨滴,田田荷葉間,踏水采蓮頑童的歡笑;《翠谷雙回聲》,讓我們聽到翠谷中,密林深處蕩漾的隱約回響。它把本真的存在召喚到場。楊老師終給我們造就了一方凈土,容我們“詩意地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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